金缕华胜戴在头上,有种恍如隔世而沉重的熟悉感,可她并未有先前对隆重梳妆的排斥,反而美的像做梦,那个遥远的前世终究是烟消云散了。
    待到吉时,沈元歌被人扶出房门,走了好一段路之后,手被丫鬟交出去,旋即又被人稳稳地握住。
    她知道,外面便是燕崇,心却还是小鹿乱撞般的砰砰跳了起来。
    碍着规矩,新人成亲前不能见面,拒上次相见已经好几日了,那时他正在府中新结苞的碧桃数下比划长剑。
    他身子好了么,手掌这样干燥温暖,今天可要亲自骑马?
    沈元歌被扶上喜轿之后,实在按捺不住,偷偷撩起盖头,趁着来风时吹起轿帘的空隙往外瞧了一眼,前方路上的青年鲜衣怒马,骑姿英挺,好似回到了从前。
    沈元歌眼眶忽而发热,不觉抿起了唇角,就在她想要放下盖头的时候,外面的人却好像感应到是么,竟回过头来,隔着数丈晴空,冲她会心一笑。
    沈元歌也笑了,为免外面跟随的喜婆发现,又赶紧将盖头匆匆盖好。
    燕沈两府皆是功臣之家,圣眷正渥,如烈火烹油一般,燕启又是老将,颇得属下拥戴,当日宾客满堂,热闹无比,燕崇知道沈元歌喜静不喜闹,循着例将礼数过完,行礼拜堂,便让婆妇把她送入了洞房,自己留在堂中答谢来宾。
    陈昂打心底高兴,虽然身子骨尚不大好,大喜的日子也没人拦他,喝的醉醺醺的,比划着笑道:“大外甥成了家,什么时候再添一堆娃娃,我们就当真圆满了,你和新媳妇儿可得加把劲儿!”惹得一众兵痞纷纷哄笑,燕崇向他敬酒,面带微笑:“舅舅放心。”
    入府时已是黄昏时分,外面喧闹的声音尚未停歇,沈元歌还盖着盖头,旁边只有两个稳重嬷嬷陪侍,抓着喜缎的手不自觉濡湿了。
    夜幕笼垂时,宾客喧闹声一路拥到了洞房外,还没进门,便听到了付岩和张杨他们笑闹调侃的声音,应是碍着还有长辈外人在,燕崇才忍住了没武断地赶走几个活宝,在回廊中客气推让一番,打发走了来人,推门进来。
    新房安静了下来,沈元歌垂目,鼻端萦绕进一缕微甜的酒气。
    耳畔响起婆妇喜气洋洋的声音,催着新郎官掀盖头。
    沈元歌眼前一抹纁红拂过,下意识掀起眼帘,入眼处是燕崇一段俊逸英气的眉目,正俯身凝视着自己。
    好像恍然间,外面热闹的声音和满室烛光椒香都不存在了,只剩下近在咫尺的二人。
    他惯来一身黑衣,从未这样身着华服,腰束玉带,深情而郑重,完全以一个夫君的身份。
    嬷嬷上前,笑吟吟让新郎喂沈元歌吃饽饽,而后问:“生不生?”
    沈元歌微垂眼睑,掩面吐掉生饽,颊上不觉浮起一抹红晕:“生。”
    燕崇眼中浮现出笑意,嬷嬷又给两人端来了合卺酒,待酒水入腹,领过赏银之后,相继离开了新房。
    待房门被带上,不会有人再来打扰,燕崇当即搂住沈元歌的腰,期身将她压在榻上,亲了一口,低低笑道:“总算走了,问不问有什么要紧,都是要生的。”
    沈元歌已然数年滴酒未沾了,合卺入腹,脸颊都灼热了起来,眼前忽地一暗,帷帐被他两下扯落,将外面的世界隔绝,视线旋即被他同样灼热的亲吻覆盖。
    甜醇的酒气将两人的呼吸紧紧纠缠住,燕崇手捧着沈元歌的脸,抚摸着向上,呼吸也变得粗重,手指抚着她的鬓发,将发间金玉簪钗抽出来,掷到一边,可发髻盘的繁复,他解不开,又怕毛手毛脚地扯痛了她,只得放开她的唇舌,耐着性子研究。
    沈元歌掀起眼帘,正对上燕崇的眸子,竟从他迫切的眼中看出几分委屈,嗤地笑了出来,伸手按住他的胸膛,将人慢慢推了起来:“我来吧。”
    燕崇不太甘愿地放开她,沈元歌抬手,也未见她如何费力,纤指在乌发间穿梭片刻,金冠便落在了她手心,大把青丝倾泻而下。
    床帏间光线暗昧,长发散在颈背后,沈元歌的脸庞愈加显得白皙娇小,燕崇喉结滚动了两下,迫不及待地将嘴唇碾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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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翌日清晨来临,新房中喜烛已然烧尽,床帏外撒了一地的钗环,两件喜裳堆在案头,一截腰带悬在半空,帐内更是一片旖旎春色,晨光透在枕边,沈元歌感觉到光亮,在燕崇怀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燕崇尚未醒来,侧对着自己,手臂环着她,渗漏进来的暖昧光线照在脸上,英挺的五官显得更加深邃,只是昨夜睡的太晚,眼睑下染上了两抹淡淡的鸦青,沈元歌有些出神,指尖划过他的眉宇,落在鼻梁上,燕崇察觉到她动弹,怀抱收紧了一些:“阮阮,再歇会儿。”
    昨天折腾到半夜,才醒来时朦胧的清醒撑不过片刻,沈元歌也觉得眼皮子又涩又沉,双腿就跟被碾过似的,稍微一动,浑身酸疼不已,指尖还搭在他脸上,便又盹了过去,燕崇捞过她露在外面的手,塞进被子里。
    再醒来时,已是外头的嬷嬷在敲门。
    “少爷,少夫人,时辰差不多了,起来用膳罢,待会儿还要去祭拜宗祠。”
    燕崇这才完全清醒,睁开眼看见沈元歌依偎在自己肩窝里,玉足微凉,蹬在自己腿上取暖,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颈肩红痕未消,柔顺安静而楚楚可怜,呼吸均匀,没醒第二遭,想是昨晚真的累坏了。
    燕崇有些心疼,没叫醒她,悄悄掀了自己那一侧的被,想要下榻,身后却伸来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
    燕崇一顿,回头见她还阖着眼睛,松了口气,将那只小手拿下来,放在掌心捂了捂,又放回去,轻手轻脚地去拿衣裳,门扇却又不合时宜地响起笃笃声:“少爷,时辰不早了。”
    燕崇敛眉,啧了一声:“就来。”
    他虽压低了声音,可能口吻还是有些冲,门外顿时安静了,燕崇套上中衣,身后被衾窸窣作响,沈元歌软软地轻哼,撩起一只眼皮。
    帐子撩起来,她被外头的光亮吓了一跳:“这么晚了?”
    燕崇靠过来,亲了下她的额:“没事,你可再歇会儿,我让她们把早膳拿进来。”
    礼数不能废,沈元歌顿时就清醒了,一下子坐了起来,酸痛感瞬间蔓延,不由得低哼了声,燕崇扶住她:“别起太猛,我给你穿衣裳。”
    两人穿戴好起身,燕崇去开门,没走两步,眼前却漫上来一片乌黑,沈元歌看到他身形好似有一瞬的摇晃:“你怎么了?”
    黑暗很快散去,燕崇揉揉额角,道:“没事。”
    身体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燕崇暗暗咋舌,病中纵欲真是要不得,差点就晕过去了,他告诫着自己,上前将房门拉开。
    ...
    两人业已成家,裴骁终究不能再干涉,只是婉拒了裴肃让他娶大理寺卿幺女的意思,日子逐渐平静下来,入夏之后,东宫同太尉吕骥之女结亲,皇帝有意安抚,赏赐丰厚,大婚当日,朝中文武皆前往拜贺,场面十分盛大。
    燕崇同兆麟在朝为官,礼是必须要过的,当日婚宴也到席了,晚间时分,裴骁端着酒杯过来了:“燕将军。”
    燕崇向他举杯:“殿下大喜,末将敬贺。”
    裴骁脸庞微带酡色,笑容浮流于面:“同喜,少夫人没来?她近来可好?”
    燕崇将酒水吞咽入腹,抿起的唇角里不觉带了三分冷意:“她很好,有劳殿下。”惦记还是挂念?他停住了,接下去的词没再继续说。
    裴骁走到旁处去了,燕崇坐回位子,手中空盏往桌上一顿。
    不轻不重的一声脆响,旁边过来想跟他套近乎的官员酒杯便在半空中卡了一下,沈兆麟岂会察觉不出端倪,适时笑道:“姐夫有些醉了,喝杯茶吧,李大人这杯我替姐夫饮了。”
    他说着朝方才的官员举杯示意,一饮而尽,官员顺着台阶走,哈哈笑道:“少卿和将军感情可真好。”
    沈兆麟不往官场上扯,微笑颔首:“自然的,长姐与姐夫二人举案齐眉,我身为幺弟,理当尊敬爱护。”
    燕崇酒量是最好的,当年在长街夜饮数坛都不能醉,一场喜宴更不能奈他如何,只是周围人声嘈杂,觥筹交错,吵的人头疼,他蹙眉,按按额角,身形晃了一下,兆麟顺势扶住他,官员道:“将军当真醉了,不妨出去走走散下酒气吧。”
    燕崇站起来:“也好。”沈兆麟搀了他出去,喧闹声被隔在门内,凉风扑来,才带走一些闷燥气息。
    皇帝登基以来十分勤政,政治清明,可多年尘垢并不那么容易清理,燕崇成亲后便定居在了府中,虽还未入朝,但小半年来冷眼旁观,朝中的暗流涌动他并非看不清,前几日大理寺才结了一桩结党谋私的案子,官员们面上一团火,脚下使绊子的事儿层出不穷,燕崇本就嫌恶这些虚与委蛇的表面功夫,可人情世故每每如附骨之疽般纠缠上来,无处躲闪,让人厌烦。
    他抬头看夜间朗月,道:“还是在山寨里喝大碗酒的时候痛快,我看你倒是游刃有余,比我厉害。”
    沈兆麟道:“我也无法独善其身,不比姐夫刚韧锋锐,待的时间一久,融进去了而已,”他放低声音,“姐夫和姐姐并不属于这里。”
    燕崇不置可否。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回到府中时已是二更,沈元歌还没睡,一直等着他回来。
    她给燕崇宽下衣裳,边道:“我让侍女熬了醒酒汤,你用过之后再去沐浴。”
    燕崇道好,沈元歌踮起脚尖,给他摘冠,燕崇顺势低头亲了她一口,沈元歌不过冲他笑笑,就把他情致勾上来了,逮住她便往床上带,正逢来送汤的侍女敲门,燕崇不得不停下,大步过去拉开门,端起碗一饮而尽,搁回托盘,一气呵成地把门一关,再回到她跟前:“你沐浴过了?”
    沈元歌才点头,眼前景象突然翻转,被燕崇腾空抱了起来,低笑道:“那就再洗一次。”
    待两人从浴房出来,下人房都熄灯了,沈元歌一头倒在柔软被衾里,动弹的力气都没了,犹在娇.喘细细,任燕崇躺在她身畔给两人盖上薄被,感觉到他的手沿上腰肢,肃然道:“你又忘了大夫的嘱咐,再乱动我们就分房。”
    她觉得自己严肃极了,其实尾音都是颤的,听来却像娇嗔,燕崇低笑,把她搂进怀里:“不折腾你了,睡吧。”
    沈元歌搂住他的手臂,呼吸都要均匀时,含混地嘟哝道:“对了,太子的婚宴如何?”
    燕崇眉梢一挑:“怎么问起这个?”
    沈元歌道:“我听说原本皇上中意的太子妃是大理寺卿家的女儿。”
    “嗯,新娘蒙着盖头,看不到。”
    沈元歌正欲再说,燕崇搭在她腰上的手却突然掐了她一把,孩子气地道:“你对太子的事还挺关心。”
    沈元歌顿时清醒了:“胡思乱想,我是担心你,太尉乃军政大员,和父亲不相上下,与东宫结亲,必然助长太子权势,如今皇上是两方都信任,可我怕以后…大臣和太子掌权的时候,因为燕家高功,忌惮你们。”
    燕崇手指微顿,面上未有多少起伏,只沉默片刻,对着沈元歌,眼底却露出幸福的神色,朝她靠了过去。
    沈元歌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被堵住了:“唔…你干嘛…”
    燕崇咬了她一口:“以后夜里不许提别人。”
    沈元歌:“……”
    燕崇翘起唇角,拉过被衾,将两人兜头罩住。
    “嗯…你再这样明天真的分房了!”
    “你搬哪我跟去哪。”
    ...
    初秋时,燕崇将北军营的事务接了过来。
    陈昂年纪大了,去年冰天雪地里过那一遭,到底伤了身子,一遇风就咳嗽,燕崇对此十分自责,陈昂自己却不放在心上,将兵符交予他时也乐呵呵的:“忙活大半辈子,现在事情总算都得了了结,往后的事就交给你们后辈了,我只管脱了这身铁疙瘩养老去。”
    燕崇道:“府上只有舅舅一个人,难免孤寂,不打算给外甥找个婶母么?”
    陈昂摆摆手:“算了吧,一个人过惯了,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唠叨碎嘴,我有岩儿这个儿子就行了,他和春菱也快成婚了不是,到时候给我生个孙子抱,岂不美哉?”
    燕崇眼中露出笑意:“也好。”
    陈昂果真向皇帝上表奏请挂印,裴肃准允了,萧家军交给张桓掌事,陈昂闲赋京中,不再理朝中诸事,成了茶楼常客,听书遛鸟,日子过的十分乐呵。
    燕崇在乌氏的预料果真成了现实,那一战突厥军力受挫,再未生过事端,北疆一直安稳到了第四年的秋天年突厥方派遣使者来京,如今已经在路上了。
    这日燕崇从军营回来,又遇到了陈昂,他提着一囊酒,是来跟自己辞行的。
    燕崇十分意外:“舅舅怎么突然要回甘宁?”
    “京中什么有趣的东西都摸透了,也就没了滋味,这儿冬天又冷,我还是想回去,那里暖和,和老乡们处着也自在。”
    一阵秋风打来,陈昂低咳两声:“我已经和岩儿他们说好了,我在甘宁二十几年,早生了根,你们不用挂念。”
    燕崇眉锋微沉,上前一步:“可我们都还未曾给舅舅尽孝…”
    陈昂笑起来,拍拍他的肩:“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崇儿都是将军了,别这么优柔寡断的,我身子骨好着呢,哪里用你们伺候了?”
    燕崇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时,身后却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远远露出李元一张笑容可掬的脸,看见两人沿路站着,忙跳下车,手搭拂尘哈着腰过来:“两位将军都在呢,圣上差奴婢来传个信儿。”
    燕崇道:“什么事?”
    李元殷殷道:“圣上听闻陈将军要离京,特地下了赏,现下已经送到府里去了,另有一句话,圣上打算从今年开始举办秋狝,想多留将军一留,同您一同狩猎,待这趟秋狝毕了,在派人送将军南下,也是旧时同袍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