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突然被握住,压在衣襟上,抽不动了。
    沈元歌眼圈一热:“非要让我知道你的手有多凉是吗?”
    燕崇下意识将手一松,停在半空,倒有点尴尬,顺势伸臂揽住她的肩膀,道:“外面风吹的,我穿的这样暖,哪有什么事,走了,回家去。”
    沈元歌被他圈在怀里,狐裘挨在身侧,倒挺暖和,她却想起先前在京的时候,不入凛冬,他是连夹袄也不穿的,手心却比自己的温暖许多,心里就发梗,道:“以后你再这样,我不去京郊了。”
    燕崇搂着她的手臂一顿,识趣地低头:“别这样,我错了。”
    沈元歌抬目望向他,燕崇只好再退一步:“过几日张杨那边的事就处理完了,他也不是外人,我让他接送你,自己不出门了,可好?”
    沈元歌将目光转回了被薄雪覆盖了一层的街道上,燕崇眉梢微挑:“你还生气了?太子都跟到你身边来了,我可都没说什么呢。”
    沈元歌脸色一黑:“那…那是我的错么?”
    “为夫看紧些总行吧。”
    “……”
    沈元歌沉默了半晌,才道:“咱们两个的事情旁人又不是不知道,总该有点数的。”
    燕崇搂着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夜色掩盖下,下颚绷的有点紧。
    两人一路走到沈府所在的长巷,趁着雪色,却看见门口候着几个小太监。
    沈元歌同燕崇相视一眼,一同进了堂中,李元迎上来殷殷笑道:“姑娘可回来了,燕将军也在,倒是巧,陛下才下了旨意呢。”
    沈元歌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转眼却见一旁甄母面带喜色,反而放下了,和堂中众人一起下拜候旨。
    李元将明黄卷轴展开:“兹闻巡抚之女沈氏,承教于闺闱,动谐以克娴,静正而垂仪,淑慎端敏,朕躬闻甚悦,特以指婚燕统领长子崇,宜令有司择良辰以完婚,望汝二人同德同心,莫负朕意,钦哉。”
    沈元歌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道旨意,身形不由得凝固住了。
    浑噩着谢了恩,李元上前将甄母和燕崇扶起来,笑道:“燕将军不在府上,旨意也已经送过去了,正巧今晚和姑娘一同接了旨,这可是皇上登基以来头一回赐婚臣下,前所未有之大喜,奴婢恭喜将军,恭喜姑娘。”
    陈嬷嬷上前塞给李元一个荷包:“有劳公公跑这一趟。”
    李元连声道使不得,还是收了下来,待他离开,沈元歌悄声问燕崇:“你去求皇上了?”
    燕崇道:“我有这个必要么?”
    沈元歌看一眼手中捧着的皇诏,这算是皇帝给他们吃的一颗定心丸么?
    甄母拄着拐杖上前:“皇上给臣子赐婚乃天家恩典,是大好的事,且等礼部和钦天监把日子定下来就行了,崇儿,劳你送阮阮回来,天晚了,夜里又凉,今天就留宿在府上罢,老身吩咐人给你收拾客房。”
    燕崇听她这样说,便也没推辞:“多谢姥姥。”
    甄母笑着点点头,转头去唤陈嬷嬷,被沈元歌叫住了:“妈妈侍候姥姥歇息吧,我去给萧廿安排住处便是。”
    ...
    裴肃的吩咐,务必让沈元歌亲自接旨,不想去的不赶巧,沈元歌不在府中,燕崇也在京郊养伤,没人知道长渊的隐院在什么地方,只得在沈府等了半日,这个时辰宫门早已下了钥,幸而今晚不当值,能先去私宅待一晚,李元将几个跟来的小太监也带上了,经过长街时,却远远地看见了一个骑在马上的背影。
    李元一振,那人以在眼前,忙迎上去道:“呦,问太子殿下的安,这样晚了,殿下怎么还在外面?”
    裴骁笑笑:“李公公不也在外面么。”
    李元道:“奴婢奉陛下的命去传旨,候的时间长了些,让殿下见笑了。”
    裴骁道:“公公必然是下钥前出来的,这都一个多时辰了,什么人让公公等这样久?”他往李元身后看了一眼,“那是沈府的方向,是给少卿的旨意?”
    李元顿了顿:“这倒不是,是给少卿长姐沈姑娘的圣旨,陛下…陛下赐婚沈姑娘和燕崇将军。”
    周围气氛突然凝固了下来。
    李元腰身不自觉往下伏了一点,心中叫苦,怎么当天就让他给撞上了。
    “哦?”裴骁终于出声了,“这是好事,公公自便吧,本宫回府了。”
    李元应声下拜:“恭送殿下。”
    裴骁翻身上马,面色沉凝。
    他知道,燕崇伤病未愈,就连晋职都被免了进宫谢恩,自然不可能自己去求什么赐婚的圣诏,分明是自己求旨在先,他的父皇却主动赐婚给燕崇了。
    裴骁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低低道:“父皇,
    我才是您的亲生儿子呢…”他不明白,也不甘。
    即便从世子成了太子,也还是处处掣肘,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得不到。
    ...
    沈元歌带燕崇去了客房,道:“今晚先住在这儿吧,我让人给你拿两床新晒过的被子来。”
    她说着要走,被燕崇拉住了手腕。
    沈元歌转身,他便靠了过来,把她圈进了怀里:“不忙,先陪陪我。”
    燕崇抬起手,贪婪地捧住她的脸,轻轻摩挲,掌心触感细腻柔软,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窗下只点了一盏灯,光晕温暖,沈元歌心跳的有些快,垂下了眼帘:“萧廿。”
    燕崇喜欢听沈元歌这样叫她,已经有很多人这么叫,现在只有她一个了。
    他唇角微折,手顺着脸庞往下滑,抬起沈元歌的下巴,低头吻她的嘴唇,细细品尝,良久才放开,理了理她的鬓发:“去罢。”
    ...
    腊八早已过了,往后便是除夕,正月还有元宵,礼部把日子定在了二月十五。
    燕崇掰着手指算,他接到消息就迷糊了,起初还以为是三个月,结果仔细一数,竟有点慌。
    他去找杨苻茗:“老五,你可通药理?”
    杨苻茗在拿着一块玉雕平安扣,听见这话,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镜,往窗外看了一眼,道:“露露就在外头晒药呢,你去问她不就成了。”
    燕崇缄默一瞬:“你且说你通不通。”
    杨苻茗见他说的郑重,也煞有其事道:“长渊中人都是懂医理的,不过小师妹更炉火纯青些——所以你最好再考虑考虑我让你打太极的建议。”
    燕崇不搭理他这茬,将手腕放在他面前:“那你帮我瞧瞧,我这副身子两个月能不能好?”
    杨苻茗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怎了,突然这样急?”
    燕崇额角青筋跳了两跳,能不急么,原本只打算着先把亲事定下,待身子骨养好再成亲,没提防一道圣旨横插进.来,他只剩两个月就得入洞房了!
    杨老五也不知是不是装的,突然成了个不开窍的呆雁儿,愣是没听懂。
    燕崇头疼地揉额角:“我马上成亲了。”
    杨老五平平板板地“哦”了一声:“我知道啊,到时候多备些好酒,我和露露都要去蹭的。”
    燕崇:“……”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杨苻茗终于忍不住,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噗嗤笑了出来。
    燕崇脸黑了一大半。
    杨苻茗轻咳两声,消停了下来,拍拍他的肩:“燕兄,这事…这事儿行不行你自己得知道的嘛。”
    燕崇终于明白白露所说的杨老五欠打是何感觉了,比张杨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放在以前,他一手能丢三百个。
    杨苻茗摄于他快要杀人的眼神,手指头屈尊降贵地搭上他的脉,片刻,沉吟道:“依你现在的状况看么……”
    第82章 出嫁
    燕崇被他这么一卖关子,心霎时提溜了起来:“到底怎么样?”
    杨苻茗手指在他腕上打拍子,瞅了眼他的脸,努力压住唇角道:“燕…燕崇兄弟,你落下的是寒症,虽说格外畏寒些,可又不是,不是那什么…不举,和房事没有冲突…”他说不下去,掩面趴在了桌子上,嘴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燕崇:“……”
    被他盯着,杨苻茗后背冷不丁窜上来一股恶寒,没笑够也只能当笑够了,终于揉揉脸正经道:“你常年习武,积攒下的底子在那里,只是如今还没过冬,兼之你伤病特殊,痊愈的慢,周身关节经络舒展不开,才会觉得虚弱无力,四肢僵痛,待开春天气暖和起来,寒症自然隐匿,到时候多出去走走,练练筋骨,也就没事…不会耽误你…呃,成亲。”
    他硬生生把“行房”二字吞了下去,可不耍个宝儿,又浑身不舒坦,忍笑用胳膊肘戳戳才放松下来向他道谢的燕崇,道:“你前天晚上还是在沈府过的夜,肯定是送她回家的时候被抓包了,那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时候,挨的近了,你对自己的身体总该是有数的不是。”
    话甫入耳,那晚在客房榻边亲吻沈元歌的画面便突地从脑海里跳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引导的,燕崇的第一想法还真是去回忆自己有无反应…
    小腹一紧,他额角青筋怦怦直跳:“滚蛋。”
    杨老五立刻无辜地表示他只是在以医者的身份就事论事。
    收了燕崇一个眼刀,杨老五从摇椅上翻身下来,凑着琉璃镜开溜了。
    燕崇灌了口茶水,温凉入腹,才将涌上来的火气压制了下去。
    不想到晚上,杨苻茗那家伙却又凑了过来,头上顶着几根破烂蛛网,活像才从盘丝洞里逃出来的,燕崇手中比划筷子的动作停下,剑眉微挑:“呦,圣僧这是被蜘蛛精给绑了?”
    杨老五呸掉口中尘土,扔下数册比他还灰头土脸的旧书:“不识好人心,我是给你翻箱底去了。”
    燕崇目光移到桌子上,几本册子都陈旧薄脆,书封上写着洞玄子之类,燕崇没看过这玩意,只见它们泛黄地十分磕碜人,有点嫌弃:“这什么?”
    杨苻茗道:“医家箴言,可以养生。”
    燕崇不明所以,杨苻茗拍拍他的肩,及时地撤了。
    燕崇正在研究剑谱上一个刁钻复杂的招式,桌上堆着的书太占地方,被他给推到角落里去了,没把杨苻茗的话当回事。
    ...
    闲适的时日总是过的飞快,除夕一场大雪过后,便是火树银花上元佳节,燕家聘礼也送到了沈府,燕启和燕崇皆对此事重视至极,礼单洋洋洒洒写了三尺长,几十抬聘礼进府,除旧迎新的年气未过,再添新喜,连皇帝都派人送去了陈年的女儿红,沈燕两府本是功臣之家,如今儿女结成连理,连皇帝都如此上心,免不得更加炙手可热起来。
    甄母劝诫兆麟,即便得势,也莫要年少居功,沈兆麟性子沉稳妥帖,自然知道,只是缮国公府的人知他得势,也腆着颜面来过两趟,被他给打发了回去。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裴肃入京,缮国公府诸人满心欢喜地以为又要重新得势,却不知为何,当年中山王和沈元歌的事竟被皇帝知道了端倪,虽然看在甄母和已故国公父子的面子上保留了公爵,却也没能免一番申饬,族中子弟又不出才干,朝廷改换乾坤,甄家却颓势不减,甄母早已对他们寒了心,索性不再管,安心在沈府颐养天年。
    人事繁琐在良缘之喜面前显得十分微不足道,婚期很快来临,天气一日日的暖起来,燕崇也无需继续在京郊养病,搬回了新府,布置新房。
    大婚前夜,沈元歌被甄母唤去了内卧,夜色渐深,老人仍了无睡意,拉着她的手嘱咐了许多,感慨道:“那年天元寺一别,姥姥只当此生再见不到你了,不想还有亲自送你出嫁的一天,你也没有流落山鄙,真好。”
    沈元歌端详着她的慈祥眉目,脸上缓缓露出笑意,依偎住了她,腻道:“姥姥…”
    甄母笑弯了眼睛,忽而想起一个物事,坐直了身子,从枕下摸出一块雕兰玉佩,塞进她手里:“这是你母亲在闺中时,老大从北疆给她带回来的玉佩,她最是珍爱,一直贴身带着,从未离身,出嫁前才留给了我,如今你即将过门,这个就交给你了,收着吧。”
    沈元歌微怔,忙小心接了过来,辨出是北疆.独有的戈壁金丝玉,颜若朝云,润如滴露,因为经常抚摸的缘故,兰纹外都裹上了一层细腻的包浆,格外温润柔和,一如母亲生前给她的感觉,不觉便把它妥帖握在了手心。
    甄母抚了抚她的鬓发,喃喃念道:“你母亲和大舅父在天之灵,定会保佑我们阮阮平安顺遂,圆圆满满。”
    次日一早,沈元歌便被婢女们环侍着梳洗上妆,喜服加身,春菱剪了花钿,仔细贴在她额心,本就肤白若雪的面庞同一点金菱相称,越发瑰姿仙逸,一众侍女都笑道:“燕将军能把姑娘这样美的人娶回家,不知道要羡煞多少男子了。”
    沈元歌眉眼温柔地浅浅一弯,盖头落下来,遮住了她眼前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