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宿命
作品:《嫂子是我的情人》 我给外婆打了电话,也许因为收到我寄的钱,外婆对我只身外地放了心。我给她说我在一个图书策划公司工作。她不理解图书策划是什么意思,最后我只好告诉她就是出版社,帮别人出。外婆这才哦哦地应承了。
三鸟图书策划公司与出版社根本不沾边,它策划的书还要向出版社买书号,另委托印刷公司印制。
“你爸爸又来过了,还是要你回来呢。”外婆似乎还不死心。
“我不想见他。”不知怎地,我对父亲带着嫉恨,虽然我接受了哥哥的存在,而且把他当成和外婆一样重要的人来尊重和敬爱,却对父亲抱着敌视。
“傻孩子,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父亲啊。姥姥再疼你,可是年龄大了,说去就去了。你总要有个根才行啊。”外婆语重心长。
“外婆,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装得很愉快。
“我的乖乖,活那么久干啥。姥姥只想看你早有个着落,姥姥就可以放心走了。”外婆呵呵笑了。
“姥姥你可要好好地活着,到时候我接你到这边,让你享享清福。”我对未来充满信心。
“得了,姥姥可不想死到异乡去。对了,你以后不用给我寄钱了,家里不需要钱。”姥姥压低声音叮嘱道。
“那是你孙子的一点孝心啊。姥姥,我可想你啊,昨晚还梦到你,所以老大早给你电话。”我想说好听的话,哄姥姥开心。
“不用了,都让你舅舅拿去了,对了我还拿了二百块钱给你干爸了。”姥姥声音变得好小,大概怕舅舅们听到。
我眼前浮现出刘瞎子,他的眼睛很混浊,眼角总是擦不去的眼屎。自小我见了他就怕,认他做干爸也是有原因的。说法是这样,因为我的煞气重,需要找个道行高的人来镇着。山上有个道士,有些道行,姥姥带我去拜他。但道士一看我,就说我不是这个道的,不能认为弟子。姥姥找了一个千年老树,要我认为干爸。却不料,那个夏天,老树被雷劈倒了,老树树干早就中空,里面藏了一条大蛇也被劈死。后来,姥姥不知从哪个人口中听说也可以找个煞气重的人认干爸,例如屠夫什么,要不就是瞎子。姥姥想起刘瞎子曾经告诉黑白猫的事情,也算救过我的命,就让我认刘瞎子为干爸。刘瞎子因为是天生的瞎子,煞气也重,但我们碰到一起,可以抵消一部分。刘瞎子是算命的,因为总是泄露天机,所以不能有儿有女,对此也很忌讳,所以不认。可是不知怎地他摸了我的脸,我当时吓得大哭,后来又摸我的脑袋,他就认了。每年我生日,姥姥总会带一只红公鸡去拜他,他也会给姥姥几个红鸡蛋。然后姥姥拿回来煮给我吃。这些说法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但是我很大时,姥姥也会在我生日那天送公鸡过去,拿回一个红鸡蛋。我上高中时,姥姥还会走上二十多里路,把鸡蛋送到学校来。我大学时,姥姥总会打电话说她帮我把鸡蛋吃了。
“喂,你在听吗?”姥姥见我长久没回答就问了句。
我清醒过来。“我在听,姥姥。”
“姥姥想问你,你有没有女朋友啊。”姥姥又压低声音。这时,大概是线路有问题,话音带着呲啦声,姥姥的话顿时变得含含糊糊,我大致能够听得清楚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姥姥会问这些,想来是急于抱重孙吧。“姥姥,还没有啊。有了,我一定带回家给你看。”
“你干爸说,你近来有桃花劫,要多注意,现在不要着急,缘分会到的。而且说你老婆最好姓陈,别的都不要要。”姥姥神秘地说。
我虽然没有听太清楚,但是脑袋一下子充血,陈家默立即浮现在眼前。
“姥姥,你听他瞎说。”我着急起来。
“你还别说,你干爸算命有一手。当年把你的生辰八字和你表姐、表哥的八字都拿给他算,他不就说你能考上大学,你表哥、表姐不行,现在不是应验了。那时候你学习最不好呢。”姥姥一直对我干爸很尊重,平时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都要去请教。
关于刘瞎子算命的事情,我经常耳闻。他给好多人算命,也靠这过日子。据说算得很准,只要看了你的生辰八字,算什么都能算出来。村里人的一些红白事也找他定日子。而且听说他算命的本事是天生的,对这点,我一直很怀疑,我看过他给别人算命,说的话都是易经上的话语,随后解释得有板有眼,如果他没有学过阴阳,怎会有这种水平?
我不知道怎样开导姥姥,因为姥姥对刘瞎子很崇信。“姥姥,我一定会等遇到合适的人,才会结婚,到时候一定会征得你的允许的,你可别听他乱说。”
“你可别不信啊,你干爸还说你会做大官,要你好好做人。姓陈的老婆有旺夫像。”姥姥有板有眼地说,好像我不相信她就不挂电话一样。
话音时断时续,带着呲啦声,但是能够听个明白。
“好了,姥姥,我一定会找个姓陈的老婆的。”我叹口气。
“对了,你干爸还说把你床头的圆东西拿开,不要放在床头。”姥姥又叮嘱道。
“圆东西啊,我床头没有圆东西啊。”我看了床头一眼,哪里有什么圆的东西。
“那就好,以后千万别放圆的东西在那里。”
“姥姥,我过后再给你电话吧。”我如果不收线,不知道会唠叨什么时候。
“那好吧,要常给姥姥电话啊。对了,年下可回来啊。”姥姥忽想起快年下了。
“哎呀,姥姥,今年才工作,单位让我值班啊,不能回去过年,等过了年,我一定回去看你。”我不想回去过年,所以只好说谎。
“什么单位啊,年下还要值班啊?”姥姥多少不信。
“姥姥,我过了年一定回去看你。”我怕姥姥伤心。
“也好,工作要紧,你可要注意身体啊。”姥姥通情达理。
“好的,姥姥那我挂了。”我说着挂了电话,长长松口气。
一想起干爸说我会成为大官,我就来乐了。我现在的工作,与政府机关风马牛不相及,还能成大官,那一定是天大的笑话。
我喝口水,坐在床沿,看到窗台上绿油油的仙人球,忽然愣住了。刚才姥姥还要我把床头的圆东西拿开,该是这个东西吧。我睡的那头恰好在窗口下,那仙人球不就是圆东西?这瞎子也真神通,远隔千里,连这也算得出来?
听他瞎掰,谁的家里没有几个圆的东西,茶杯也算圆的,不也经常放在床头?说归说,我还是把仙人球拿了进来,放到电脑一旁。
我想起陈家默来。她可是姓陈的啊,难道我真的要娶她为妻?绝无可能,我才不信。我又看了一眼仙人球,无望地闭了眼。
对了,他说我现在是遭桃花劫,那应该不是她了。我一时放松了。那也不对,难道她会是我的桃花劫吗?我把自己问得一愣一愣的。
快中午了,肚子咕咕叫时,我才晃过神来。管他呢,如果真的有什么宿命,那就让一切随缘吧。
浪子隔些时日又约网友鬼混,而我再也不敢出去了。我是有贼心而没贼胆,浪子大为我悲哀。他说人生有这么多的空洞,所以要塞住这些空洞。他说这话时笑嘻嘻的,可是我仿佛窥见他的内心。他内心该有一个空洞,需要有人来填补。
一天浪子回来,醉醺醺的。
“郝佑南,你说,与绝灭的恐龙做爱是不是和蛇做爱一样恐怖?蛇可是恐龙的后裔啊。”他大喊大叫。
我被问住,不知其所云,也不知怎样回答。蛇是恐龙的后裔?好像生物学家从没这样说过。我们这些写书的,都喜欢杜撰。
说实在,浪子不是我想象中的浪子,那个浪子带着理想化,而现实的浪子,在他的浪漫、狂热和潇洒的作为中,我多少感到他在敷衍什么。他似乎快乐,可是我总认为他快乐中应该加入相反的味剂。他潇洒中有几分凄凉,狂热中有几分落寂,浪漫中有几许固执。当然这仅仅是我的感触。我并不了解浪子,作为朋友多多少少不了解才不会累。
认识浪子的女朋友已快年下,南方的冬天不太冷。那是早晨,六点钟的光景,我和陈家默还躺在一起。经过近半年的适应,我们习惯了没有激情地躺在一起,就像夫妻。我们需要彼此,害怕一个人过。
陈家默推醒我:“有人敲门。”她平静地看着我,仍然半裸着身体。
敲门的咚咚声听上去很遥远。该是浪子。在这个城市除了他,会有谁认识我?可也不像,往日他都是中午才来,赶上吃午餐。
我穿了衣,把陈家默的衣服递给她,然而她一动不动。我整个人僵硬起来,要是浪子看到,该怎样说呢?
我开了门,是一个陌生的女人,面无表情,却有双冷艳的大眼睛,扑闪着说不明白的风情。她的发式很漂亮,头发长短不一,轻轻地飞过头部,有轻度的自然波,后面扎成牛尾,弯曲的抖动着,像挂着一条弹簧,看上去很有活力。
“我是尚客卿,你该听说过。”她说。她的声音很美,音色柔和。
我有点茫然,会有这样的事。一个压根不认识的人在一个早上问你认不认识她。
“我是浪子的女朋友,他该提到我。”她脸上露出稍纵即逝的笑容。
我也发笑,浪子的女朋友该有一大堆呢。但是我感到这个名字是有些熟悉。尚客卿,我终于想起来。记起那天浪子喝得大醉,很晚到这里投宿。他很快睡着了,而我受不了酒气,苦苦睡不着。那时浪子抱了我,嘟囔着:客卿我爱你,客卿我爱你。我当时听了感到好笑,特留意了这个名字,原本想第二天对他严加拷问,只是后来忘了。
我盯着尚客卿看,心中莫名奇妙地涌动一股暖流,一种巨大的感动袭来,使我清醒许多。郎才女貌,只有她才能配上浪子。我这样想,随即为这个女人伤感起来。浪子放着这样完美的女人,却要自我糜烂,放浪形骸,实在说不过去。
我不明白自己这种情愫,为一个陌生的女人伤感?仅仅因为她长得漂亮吗?浪子连她的名字就没有提过,那是否说明其间有难以启齿的因素?
“我可以进去吗?”女人可人的脸上平平白白的,看不出她要干什么。
我一时反应过来,为自己失态感到尴尬。“当然可以……”
话到嘴边,我想起屋中的陈家默,但我已不能拒绝了。我能说屋中有一个赤裸的女人,进去不方便?可我又能让她到哪里去?我能说,我们到外面谈吧?她就走进房间,我连忙去拉客厅的藤椅,可是她毫无拘束就往我房间钻去。我想拦住,已经不能,她径直走了进去,该看到陈家默了。
我感到她是故意的,想窥视我的一切。
她看到陈家默,陈家默也盯着她看。两个人都很平静。尚客卿对陈家默微微一笑,倚在床头的陈家默也微微一笑。两个漂亮的女人就在一瞬间尽现了各自的风范。一个大方,一个含蓄,展露了自我美丽中最真的一部分。
尚客卿盯着我看了良久,她眼光晒晒的,让我感到浑身涩涩的。她又看看床上的陈家默,随后又看了看我。也许她想看看我俩是不是般配。尤其是我,这个普通的男人,和浪子是朋友的人,是不是配得床上那个浸淹着蒙娜丽莎忧伤的女人。
所有让女人伤感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这样想的,感到尚客卿的眼睛雪亮,窥视我们的一切。
这时我想起前一段时间,当我和陈家默经过一阵云里雾里的蒸发后,我们渐渐平息了喘气。两个人沉默下来,在黑夜中凝视黑暗,良久没有睡下。陈家默突然问:“你说我们这算什么,半年多了?”
是啊,我们算什么?朋友?女朋友?夫妻?还是性伙伴?或者什么都不是。女人都希望给个定义,就像过去,希望男人给她们一个名分。我不知道怎样说起,不能给她名分,也不能给她定义。因为所谓的定义会把一切圈住,像紧箍咒,不是伤害她,就会伤害我。我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所以学会保护自己,那就是沉默。
我听到陈家默的心跳声,也许她希望我给她一个所谓的定义,她想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见我良久没有说话,她叹口气。“我们什么关系也不是,我们仅仅彼此需要,是一对游魂,只能在黑暗到来时才能短时间相聚,注定不属于对方生活中的一部分,不能出现在对方的生活中。”
那时,她是忧伤的,我顿时心疼她,胸口有痉挛的阵痛,想抱住她。我有股冲动,想告诉她,她就是我的女朋友。可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扼住我的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搂住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而今有一个陌生人闯了进来,同时闯入我们共同的生活中。她严肃、认真地审视着我们。她的到来就为了见证,为我与陈家默的关系作一个圈定?随后,浪子会知道这段风流佚事,会尽他嘲笑之能事。我感到绝望,这个女人出现的不是时候。
“浪子出事了。”尚客卿微微地皱了眉。她的唇很美,厚实得有些性感。
“他让我来找你,说你是学法律的,你能帮助他。”她似乎轻松了许多,扭头看旁边书桌上那叠稿纸。
我分明听到她呼吸中的叹息,也就在这时,我看到挂在墙上镜中的她,竟滚出一滴眼泪来。为什么是一滴,而不是两滴,两行?她最有理由来号啕大哭一场,可是她没有。就那样一滴眼泪依那白皙的脸庞滚落下来。
这个时代,我们学会不再哭泣,眼泪不能博得同情,也不意味痛苦,它只是脆弱的符号。她扭过头,一脸平静,只是浓黑的睫毛有些潮湿,在灯光下发着淡淡的光。
我目瞪口呆地听了她的陈述。她的陈述若流水,言语间不夹杂一点感情,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她在沉默中木然。
“应该找律师,这事情不太好办,关乎浪子的一生,我怕担当不起。”我学的法律早忘光了,况且我没有律师资格证和牌照。
“可你知浪子是无辜的,那女孩是自愿的,浪子也不知道她没有十四岁呀。”她睁着大眼睛看着我。良久,又补充说:“至少他没想过犯罪。我是说,对于罪责,浪子是无辜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显得有气无力。她把眼睛扫向一侧,双手摇摆着手中的小皮包。
“关键……”我想说,关键那女孩没有十四岁,奸淫幼女罪是不管女孩自愿不自愿。可我什么也没说,绝望地扭头看陈家默。她一脸平静,从那忧虑的脸上看不出明确的情感。
“我原想找律师,可是浪子只相信你。”尚客卿缓缓地说。
相信我?相信我把他一手送入监牢吧。我有点感动,我和浪子只是几个月的朋友,他就把关乎自己一生命运的事情托付给我,这需要怎样的理解啊。可是我能不负所托吗?这么久我不仅忘记了自己学的法律,还忘记自己是学法律的。写什么书啊,简直是不务正业。
我把握不了自己来,一股淡淡的哀愁向我袭来。
法院一般一二月份都希望过去一年的案子结了,所以浪子的刑事案件没有拖太久。
中国的案件审理都是无聊乏味的,可以找简单、直白、呆板、生硬等字眼加以形容。因为涉及女孩的隐私,没有多余的旁听人员。三个木偶样的法官(全是女的),两个尖酸刻薄的检察官(也全部是女的)——大慨都是女权运动组织成员,形势看来对浪子极为不利。一对冷漠的父母,一个无辜的女孩,一个沉默的浪子,还有一个言辞平缓低调的男人——我。没有一个证人,这就是当时的几个人。本来尚客卿想旁听,但我不想让法院知道浪子放浪形骸,让她回避了。
所有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气氛相当严肃,我能听到心海中浪涛澎湃。我感到紧张,毕业到现在,从没有在法庭上出现,即便旁听。大学去法院实习,也因为考研究生,根本没去法院,后来找熟人在实习证上盖了法院章了事。
浪子没有看我,一直低着头站在那里,像一个对神父忏悔的罪人。才十多天,他已经憔悴许多,脸色也很苍白。只不过,人似乎真实许多。
平时我说话大声大气,而且河南人说话口音重,喜欢直来直去,不求婉转,所以很像争吵。我尽量避免自己激动,刻意把握自己的语气,要平和,同时也不要过激。做到这一些,我就能打赢官司。
我说爱情无罪。刘浪和女孩通过网上聊天,日久生情,两情相悦。先是网恋,再是相见。一个是妙龄女子,一个倜傥男子,天造地设,为什么不能相恋啊。即便有越轨之举,也是正常之事,哪里是犯罪?难道爱情就是犯罪吗?我向法庭递交女孩写给浪子的情书,字字见血,句句有情。我摘读一段,念着我也血脉澎湃起来,有些忌妒浪子。那女孩当众哭了。我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此时感觉自己有当律师的潜质,这点发现,让我兴奋起来。
我又说青春无罪。谁的青春不会犯错。两个人青春年少,风华正茂。难道仅仅因为一次道德方面的过失就要承担法律方面的不洁罪名?这是否有碍青年的成长?既对我的当事人不利,也给女孩一个永久的心理压力,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巨大的伤害。我想做父母的也一定不希望如此吧。我向法庭递交了浪子档案资料的复印件。浪子大学生活意气风发,得过六次一等奖学金,三次文学大赛一等奖。我摘读浪子大学老师及系主任对浪子的评价。那时我读得很慢,那些由衷的赞美,让我忌妒死了。
以上的陈词只是为了缓和现场紧张气氛,同时博得法官与检察官对浪子的好感。后来涉及实质问题,我说从客观事实看,刘浪不知道女孩的实际年龄。刘浪曾问过女孩年龄,女孩说她二十二岁;从女孩qq号注册资料上查知女孩登记的年龄是二十三岁。从女性的生理特征来看,女孩属于早熟,有成年女性的特点,第二性征表现突出。从社会风尚上看,女孩浓妆艳抹,时尚现代,具有超前追求。从爱情观角度来看,女孩有成熟的爱情观。我向法院递交了女孩寄给浪子的艺术照片和写真照,又摘读女孩写给浪子信件中有关爱情的陈述。女孩有句话很好笑,我在仔细研读一番后开怀大笑。女孩想和浪子结婚,她说人们之所以想结婚,那是因为男人相通了,女人想开了,这话实在妙极。
最后,我说本案被告人无罪。我说得有气无力,我想起尚客卿忧伤表情。我把写好的辩护词拿给她看,关于爱情无罪那段描述,她看后,流了眼泪。
“你说我这是何苦,他既然爱了别人,我为什么还要帮他,我这是何苦!”她隔着窗户看外面的一线珠江水。水无声地流过,带走这个城市的一切污浊。
“这仅仅是辩护需要,浪子爱的仍是你,一次睡梦中他还在说爱你呢。”我说这席话时,心情很失落,为尚客卿,也为浪子,他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以前不是这样,可现在太让人伤心了。”尚客卿无限哀伤。
受害人哭了,她说她爱浪子,是她主动约浪子的。眼泪依着她苍白的脸滚落下来,这段时间她一定承受无限的压力。她冷漠的父母用广东俚语嘟囔,大概在骂女孩不争气。最后浪子做了最后陈述,他从爱情角度说了经过。我坐在那里忽然恨了浪子,放着尚客卿那样好的女人不要,却找了一个不成熟的女孩。妈妈的!
时间从早八点半到十一点,旧历新年前法院都要清理一年的案子,所以法庭想早点终结这个案子。年青的女主审官说声休庭,合议庭评议,就一个个离去。
浪子被带了下去,他才看了我一眼。我木然地望着天花板,我竟想起鸟朦胧来。若没有陈家默,我是否也与浪子出去鬼混呢?鸟朦胧真切地浮现在眼前,美丽可人。除了美丽可人外,我还有什么感触?我记起那天晚上,我们无声地沿着江岸走。那夜色真美,月亮格外明净。我那时的心情不好把握,但很激动,淡淡哀愁中有幸福的甜美印记。我住在珠江边,也就那晚在江边走时,感觉珠江很美。
对岸那七彩灯光还是那样美丽吗?那舞动的激光束是否仍在穿透城市的茫茫夜空?那一夜后,许多次我想给鸟朦胧打电话,可最终没有,我感到不真实,就如一场梦,在梦中可以触摸到,但醒来不过紧紧拥抱自己而已。
想着想着,我感到极大地绝望,血脉被抽空后的绝望。这是精神的血脉,我有许多次被这种绝望笼罩,感到生存的恐慌,茫然无助,只能紧紧咬着嘴唇。
我记起几年前的事情。那是初到西安,在那个冬天的一个早上,我被冻醒,躺在床上。窗玻璃结了霜花,隔着窗缝可以看到外面雪花纷扬,暖气片冰凉之极。我就那样躺着,一动也不动,脑海中是刘莹莹的影子。
为什么梦后想的一定是女人,为什么?刘莹莹在哪里?我们已经永别,她已经杳无音信。我想着,莫名奇妙地淌了眼泪,一直相信我们之间存在缘分,可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注定在我的世界中存在,只不过永远飘在空中,让我看到,而永远摸不到。这就是缘分?她抽空了我的血液,我感到自己因她而生,也因她而死。那时我这样想,绝望就像寒冷的空气让我呼吸紧张,我在不觉中冷战连连。
再后来,我爬起,看到窗外是厚厚的一层雪,我对着玻璃哈气,霜花化成水珠,像恋人的眼泪一样流淌下来。我抑制呼吸,一直看水滴滚落。
我还为谁绝望过?我搜索着,记起朱文君来。不会吧,我会为朱文君绝望过?可是我记起来了。也是夜里,也是梦醒之后,外面没有飘雪,但却是飘零的季节,树叶悠悠地飘下。白天我与朱文君分手了,朱文君平静看我离去。
她并不重要,我没感觉失去什么,可是朱文君浮在夜幕上,清晰实在地站在我的对面,冷视着我。水房里的自来水管没有关,水哗哗啦啦地狂泻不止。我想起那个女人的好处,温柔体贴,率真坦诚,和气善良,气质也好,声音富有韵味,曾获得学校歌赛的一等奖。
还有她的鼻子生得好,像葱白一样挺直,腰身也不错。也会穿衣服,简单而又时尚。等等,我罗列了许多。为什么这个女人有这么多的优点?鬼知道,我说。我为什么要想她?鬼知道,我说。我呓语般地嘀咕。
令人讨厌的流水声。我披了衣衫起来去关水管。当我依着窗台让小便啪啪直泄,看到天空的月牙,纤弱但明亮,冰凉一下子透过我的衣衫,直到心里。我木然地滚了眼泪。风吹来,几片树叶鬼魅一样飘下。风你吹吧,我缓慢地说,绝望地闭了眼。
案子在准十二点时审理结束,若不是案情简单,中国的案子审理不会这样快。女法官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审判长清清嗓子,意外地宣告浪子无罪,但随后又宣判浪子向女孩支付两万元的赔偿费,理由是浪子的行为在客观上给女孩带来肉体和心理上的伤害。
浪子被当庭释放,司法人员发放了释放证明。我俩走出法庭后,沉默地走了好久,谁都不想说话。天阴沉沉的,似云非云的城市尘烟压得很低,让人窒息。后来,路过一个咖啡酒廊西餐厅的时候,浪子站了下来。
“请我喝杯酒吧。”他看上去很憔悴,眼窝很深,眼睛里尽是迷茫。
我要了洋酒,四十二度的伏特加。心情不好时喜欢加冰洋酒的辛辣苦涩。拿了酒杯,酒半满,加上冰块。我与浪子干杯,看浪子一口饮下。他又为自己斟满酒。大堂里正放一首歌,不知名字。歌手没有感情地唱着:天蓝蓝,海蓝蓝,潮起潮落……
浪子又仰头饮下。又要斟酒,我拉了他。“留给我喝!”说着我也举了杯,一口饮下。竟没有辛辣的感觉,洋酒似乎甜甜的,像蒸馏水一样。我为自己斟了酒,半瓶酒都倒入,溢到桌面上,酒水滚动起来。我举了杯又饮下。
我与浪子相视而笑。
“你知道她没成年,是不是?”我盯着浪子看,紧紧抓住他的手。
浪子眼睛都笑了。
“爽啊,真他妈的爽!”他咚地一声趴在桌子上。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感到灯光缥缈起来,什么东西都在围着我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