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5
作品:《温暖》 【51·车祸(中)】
事实证明,专家的话一点都不能信。嫉妒不靠谱,他们倒是可以组成一个辟谣小组。只要是这帮人说出来的“权威鉴定”,基本上就当排除错误答案使了。
之所以这么刻薄,是因为辛穆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没有醒。
我没有接受阿姨的建议去附近的招待所住一宿,这样的情况下,我要是还能安安心心的睡个觉,那可真是缺心眼了。
辛穆的病房虽大,但只有一张沙发。
辛老爷子在隔壁的病房睡了一宿,我就只能在他床边坐着睡。
以前只在电视里看到这样的情景,觉得真是没必要。病人该醒的时候自然就醒了,这样守着倒是俩个人受罪。
可现在我明白了。这样心心念念的守着,只是希望那个人在睁开眼睛的时候,能够第一个看到自己。不管我的存在有没有让他觉得活着真好,起码要让他知道,以后为了这个彻夜不眠的人,请你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暗暗握住他的指尖,想着如果他醒来,定要好好算算总账。
午夜,走廊里有人走动的声音,虽然极为小心翼翼,可我睡的本来就浅,故而被吵醒。
仔细听了听,却是找隔壁房的。辛老爷子把隔壁的房间当旅馆使了。一点风度都没有,留我和阿姨两个人睡沙发和冷板凳。
正想着,门被人轻轻推开。我还保持着趴在穿上的动作没有动。
蹑手蹑脚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辛老爷子。我正纳闷他干嘛这么晚还来,就见他手里拎着两个毛毯。
从我这个角度,稍微侧过一点点头,就能看到他,只见他稍微犹疑了一会儿,便朝着辛穆的姨妈走去,把手中一条毯子搭在她身上。
然后拎着另一条,举棋不定。
这别扭的老头,辛穆的性格果然是随了他。等了片刻,辛老爷终于还是向我这边走来,携着万钧气魄,不甘、又有那么点可爱的属于老人的倔强。
我忽然想起我爷爷。
眼泪就噗哒噗哒的掉下来。整张脸埋在辛穆的床上,让被褥吸收我溢出的泪水。毛毯落在我的背上,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重,却异常温暖。耳边听得辛老爷的一声叹息。
睡前阿姨曾跟我说,不要怪他,他人老了,却不服老。所以自负且专横,甚至独裁。这么多年没少跟辛穆吵架。每每都是辛穆离家作罢。
虽然他的很多决定不如年轻时那样明知,但他本意却并不坏。
此时此刻,我才明白,阿姨说的原是对的。
****************************************************************>
辛穆第二天早上很早就要做检查,我掐着点起来。正好看到推门进来的辛老爷。想必他也是惦记着辛穆要做检查这件事。
他冷冷的扫了我一眼,没说话。
别扭。
我把身上的毛毯改成披肩披在身上,回头跟他说:“谢谢辛老爷啊。这毛毯质量挺好。”
辛老爷的脸瞬间就黑了。
医生进来的时候先是跟辛老爷问了好,然后才带着几个小护士进来。
每个小护士都是一副兴致**的缺心眼模样,因为躺在这里的人,是个英俊的有背景的……病人?
我蹙眉看她们上蹿下跳,心里委实不舒服。
到底没忍住,我咳嗽几声,道:“他内胳膊,擦擦就得了啊。本来他就不脏,您费那么大劲再给他弄掉一层皮,回头还得上皮肤科住俩月院。”
小护士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医生回头看了看护士,又看了看我,最后尴尬的盯着自己的记录本:“目前各种生命迹象还都表现完整,情况还算乐观。”
我问他:“那为什么还不醒,这么睡着啥时候是头。”
辛老爷冷冷的扫了我一眼,虽没言语,但估计想跟我问的差不多。
“这个目前具体原因还查不出来,因为病人的身体多处粉碎性骨折,我们没有能力给他做全身性的检查。”
医生顿了顿,又道:“这就是大实话了。”
我不想难为他,毕竟他也说了,辛穆没什么大事,难为于他,也于事无补。
辛老爷难得的没有发火,只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几个人颇为灰头土脸的走了。我暗暗叹了口气,捏着辛穆的指尖,心道:如果他能快点醒来,我便不计较他危险行车的错。
**********************************************************************
晚上的时候我被邀请到辛家在魔都的老宅,我百般不舍,可是耐不住阿姨的劝慰,又一想,在床边趴着再睡一晚上,恐怕辛穆还没醒,我就先报销了。
于是跟着管家到了辛家宅院。
宅子在1916年的时候翻新过一回。外墙上密密地贴着罗马式的浮雕,其中有些已经脱落了,然而从远处望去,依旧是很豪华的。
阶梯的尽头是辛公馆的桃心木制大门。门也是西式的,辛穆的爷爷在溥仪退位之后,特地叫人在门上赶制了一幅龙图腾。门原本应当是棕红色的,却不想它和白漆一样的不争气,仅仅过了几年便退了色,变成了极浅的枣红色,开门的时候还会发出可怖的怪响。
开了门,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便是客厅。
客厅里亮着灯。灯火照在墙上,整个客厅便成了黄色调的。屋内正中央是一套红色的针织布艺沙发——当真是火红色的。
正对着沙发座的墙边有一个壁炉。虽然不是夏日,但魔都也并不需要点壁炉,我忽然想起那时候辛穆在帝都给我烤的土豆。
恍如隔世。
那么长久的守候,我没有心慌,没有再感叹。可是今天从医院回来,到这个既陌生又渐渐熟悉的地方。忽然感慨颇多,真愿他一切安好。便在这落寞大宅中,了渡余生。
无怨无求。
【52·车祸(下)】
睡了一觉,再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我睡觉的屋子里有一台老式留声机,这玩意儿就算是在魔都也不是处处都能见到的。大概是因为有人经常打扫,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
里面有一张碟,黑色的。跟在电视里看到的一样,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在外婆家看到过这东西,那会儿外婆特爱听。总是在夏日午后,一面喝着下午茶,一面听着苏州小调。那时候不知道如何形容我外婆这种十年如一日的优雅生活,现在要是给她安一个名的话,大概就是咱们说的小资。
屋里静悄悄的,我闷的慌。便打开唱机,唱机上放着的居然是耳熟能详的《女起解》:低头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城,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古代的女子就是这样的,千里迢迢为爱生,为爱死,那是一个虚幻的、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故事。大宅子里静的出奇,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噗通、噗通,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躺在病床上的辛穆到底会不会感受到我这份难以控制的思念。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一个很能缠着他的女朋友。甚至同旁人比起来,我不太合格。没有给他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自豪感。
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坚强了这么久。真是够了。
或许该有个家了吧……
********************************************************************
午夜,手机铃声大作。我心里突突的跳,伸手去看床头灯,开了好几次都没按对。最后索性作罢,光着脚下地,摸黑找手机。
脚磕在床头柜上,疼的我直抽气。顾不得这些,一手拿过还在响的手机。
“喂?”
打电话的是辛老爷,语气是从未听过的焦急:“初尘,快来!”
说罢,还未等我细问,就挂了电话。我对着电话里的忙音,许久才找回自己。
披头散发的跑出了门。
门口早停着接应的车,我寒暄都来不及。一弯身便钻了进去。
********************************************************>
一路闯红灯的被带到医院,到处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我忽然不喜欢这儿,带我来的人很快全涌向一间屋子,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以我自己为圆心,马上退成一块孤岛。
有人握住我的手,回头一看,是辛穆的姨妈,满脸焦急地看着我,眼中含泪。
“初尘啊!初尘!他……”
我怔怔的,不知道阿姨在哭什么,张张嘴,说出一路以来的第一句话,“阿姨,辛穆呢?”
她双手抱住我:“会好的……会好的……”
边哄边*我头发,哽咽着不知该说什么。
很快,急诊室里有人出来,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
吟涟。
看到我们,吟涟忽然冲上来哭喊道,“都是你,我哥要不是去给你买烟花,他也不会这样!是你害了我哥!”
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他抱着我,问我求婚需要什么?
我睡得迷糊不知世事,敷衍的答道:“要烟花啊……”
前尘往事慢慢浮现,我靠在冰冷的墙上,缓缓的跪在地上……要怎么做,才能换回时光?
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后悔。
【53·昏睡(上)】求月票
辛穆手术之后七十二个小时,还是没有苏醒。院方也终于不再语焉不详的说着情况不详,而是叫辛老爷做好准备。
也许……他会这样一直睡下去。
我守在床边,再也不肯听从旁人的意见离开。吟涟怨恨的坐在沙发上,身边坐着我的初恋男友高一。
如果不是这一幕真实的出现在面前,有生之年,我绝不会想象自己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境遇。
我想起很久之前,那个时候我刚刚被劈腿。他带我离开帝都,离开一切有熟悉面孔的地方。来到青岛,来到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他任潮汐拍打,任海浪浇湿我们彼此的身体。只为能让我放声痛哭。
他太了解我,就像老话说的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小漏曾经问过我,为什么对高一的背叛那么云淡风轻。
我笑了笑,没说话。
即使是亲如手足的姊妹,我也不想让她知道,多少个无人陪伴的夜晚,我咬着被角偷偷哭泣。我总是梦到高中的午后,那个趴在我旁边午睡的男孩儿,呼吸绵延,好像一直都在那里,不曾离开。只是我习惯了笑,习惯了把伤疤藏起来,哪怕它溃烂、结痂,都不能被人看到。
爱情向来是要来就来,要走蚁走,没有人能够抗拒爱情的任性。我无路可退,只有放手一搏——我会等待。直到时间与未知的一切,愿意给我答案。
*********************************>
不知坐了多久,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辛老爷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辛穆。
忽而一笑:“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喜欢跟我对着干。我虽不曾给过他好脸色,可对着旁人提起他时,我总是满心欢喜。”
我沉默不语,心底压抑许久的倦意一点一点的涌上来,突然间仿佛活生生地有了疼痛的感觉,像是极小的时候那次雨中打伞,误被伞把上的卡扣所伤,起初竟是恍若未觉,待得缓慢的钝痛泛上来,才知却是痛不可抑,连呼吸都觉得锥心刺骨。
“他现在躺在这里,也许永远都听不到你说的话了。现在来对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辛老爷并未计较我的口无遮拦,许是这种时刻,我们两个被无形的划到了一个圆中。希望与绝望,等待和期待。命运便在一线之间,犹疑不决的拉扯。和生命比起来,任何的权利以及金钱都变的不堪一击。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纵使他真的一直沉睡,我也不打算离开。
“我知道你恨我阻拦你们,他又何尝不是。”辛老爷重重叹了口气,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
这椅子是临时放在这里的,没有椅背,他一个老人坐在那儿,显得很是局促。这和我印象中的辛为良一点都不一样。
他终于有了一丝普通父亲的模样。
我声音不大,语气却字字如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知道……只是我很久没有同谁说过真心话了,你若不烦,我倒恳切的希望你能同我这个老人家说说话。”
我侧目看了他一眼,两鬓斑白,几乎一夜之间的苍老。
点点头,终是同病相怜:“好吧。”
“他后来,跟我说过很多次。要同你在一起。我一直没有答应,想必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辛老爷转动自己手上的扳指,慢慢道:“你父亲,同我,还有我姐姐。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至交。”
“你可能也听人说过,他入狱,是我一手*控的。为这件事,我姐姐五年没有再回过家。可是现在说来,我从未后悔过。初尘,如果有一日再见到你父亲,你问他恨不恨我,他定然说不。”
我冷笑:“您真是高风亮节。”
辛老爷看了我一眼,道:“五年前,我无意间看到检察厅的文件。那会儿正是改组换班的时候,站错队的人都要被拉下水。你父亲位高权重,自然首当其冲。且不说他同我是什么关系,如果他出了事,我姐姐亦不会独活在这世上。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让我的侄女一辈子没有父亲。”
“所以我就先动了手脚,在他们查你父亲之前,就给他拍棺定论。这样至少,他不会做了谁的替罪羊,更不会判死刑。”
许久,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些话,您从未对我说过……”
辛老爷摇摇头:“若不是今天他出事,我兴许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我老了,很多观念同你们不一样。你跟他,孽缘重。剪不断,拆不散。但你想过没有,他要是真的一直这个样子,你怎么办?”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吸吸鼻子:“那我也要同他在一起。我等他一辈子。”
“若是他还有意识……一定不会同意你这样做。”辛老爷的声音缥缈的似从很远处传来,带着不曾有过的软弱“他长这么大,上学的时候想要去军校,我没让。毕业之后要出国,我也没让。现在要同你结婚,我又不让……我从未有一件事情随了他的意。”
“今天你来的时候,我想了很久……初尘,我把你父亲放出来。你的生活也算有了旁的盼头。要是他一直醒不来,为了你父亲,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算我作为一个父亲,对你的请求。”
我笑了笑,看着眼前的老人:“您不用为我想这么多。其实仔细算来,我亏欠他良多。他爱的比我深,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竟也陷了进去。许是上天派来这样一个人,叫我知道人世间总不能事事顺心如意。我有什么办法?只有好好活下去……等他。”
仅此而已。
【54·昏睡(中)】求月票
夜晚风凉,我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很需要这种孤独,很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辛老爷说的话,对我着实是一种鼓励。我自以为很坚强,能够承受任何一种未知的变故。可一辈子那么长,如果有一日他真的离开。我要怎么才能有信心活在这个没有他的地方。
不远处有高跟鞋走过大理石的声音,咔哒咔哒,听出来是很多人。我微微侧过头,就看到几个小护士推着车走到休息室。
嘴里叽叽喳喳的,完全不似白日里那样不苟言笑的严谨。
居然还有那么一两句,被我听到。
“今天那个女人来的时候,疯疯癫癫的。被人家妹妹一个巴掌乎上去,声儿都不敢吱。”
“哎哟,可不是么。那天对着咱们吆五喝六的威风。在辛家面前,她算个什么啊。当然不敢有怨言。我看她啊,也是自作孽,现在好了,那男人瘫在床上。看她怎么办。”
我几步走过去,冷冷的看着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声音平和:“很好玩,是不是?”
小护士完全不妨身后有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我,脸上迅速的闪过一丝尴尬。但大概是在同事面前,不好失了面子,所以又说道:“我又没说错什么,你本来就是想攀高枝的便宜货!”
我动了动手,气的手指尖都在颤抖。一句话说了半天才说出来:“他没有瘫。”
我恨恨的看着她们,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下,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一瞬间夺眶而出:“你们凭什么那么说他!你们有没有做人最起码的良心!!”
一边的护士帮腔道:“我们也只是就事论事”
“是,你眼里这根本就是个意外事故!不就是车祸?随口拿来说着玩,把人撞个半死不活又怎么样?受罪的又不是你!谁管病人的死活?”
脸上泪水磅礴,止都止不住。
实在不愿意在这个地方痛哭,不想眼泪被眼前这帮没有良心的人看到。所以吼完转身就走,冷不防被人拽住手,泪光迷蒙的眼前晃动着黑色的衬衫,是高一低沉的语声:“别走。”
我执拗的要甩开他,不顾一切的挣扎,大力的和他揪扯着。
高一大概是怕伤了我,所以不敢太使劲,但也只是松开手,而后双臂一揽,紧紧的把我固定在怀里。
他比我高太多,我被困住一动都动不了,不肯屈就,只觉得屈辱愤怒,再也撑不住了,“哇”一下放声哭了出来。
高一的双臂渐渐放松,把我的头轻轻的压向自己的胸口,变成了拥搂:“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男人的怀抱由刚硬变得温暖烫贴,像父亲的温度,能听到强有力的心跳,我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哭泣了,晕晕乎乎的忘了处境,只知道难过,忘乎所以的哭了个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