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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夜来风叶已鸣廊》 第三十九章 怯
苏静从少管所的大门出来,拐了个弯儿,大门转角处停放着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路灯下面,车头上面立着的那个奔驰标志闪闪发亮。
见她走过来,立刻就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另外一侧的副驾驶旁边的车门打开,示意她坐上来。
她也不推辞,直接将手中的包往座位上面一扔,大大咧咧地坐了进去。苏静的脸上有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之色,坐下来许久,身边的那个人发动车子,也没有要走的样子,无奈之下,苏静只要偏过头笑着跟他打趣道,“是不是我不说陶诗序跟我说了什么,你就不打算开车?”
被她这样一说,那个人俊朗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羞涩的表情,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苏静看着他那副样子,不禁有些失笑,开口叫他,“那是不是我不答应帮陶诗序,你就不会开车送我回家啊?”
听到她这样说,旁边的那个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朝苏静看去,那双眼睛乌黑清亮得仿佛初生幼儿的眼,“你答应帮她了?”
被他这样一问,苏静立刻就有了一种昏厥的感觉,她一手扶额,十分无力地对身边这个万事不知的大少爷说道,“姜公子,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才是本市高官的儿子吧?想要帮陶诗序,我一个小小的记者可办不到,就算有帮她的心,可是也没有帮她的力啊?”
姜可晨哪里听得进她后面的话,后面的那些话他连想也没想,单单只是看到了那一句“想要帮陶诗序”,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管了,“那你说我要怎么做?”
苏静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对他笑道,“什么都不要你去做。你只需要回去把你那个高官爸爸富商妈妈给稳住了,让他们不要来找我的茬儿,就一切都好办了。”
姜可晨猜不透苏静心中的想法,他虽然出身社会的时间短,往常被父母保护得好,但也不至于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苏静既然没有和他明说,想必他就是问了也不一定会告诉他,与其自讨没趣,担心那些不该担心的事情,倒不如把苏静吩咐给他的事情办好。可是他哪里知道,还没有等到他有所动作,他就被他那个日理万机的高管爸爸给请进了书房里。
姜家家教甚严,哪怕姜可晨是独生子,他爸爸对他也甚为严厉,很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可是即便严厉,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气得这么厉害,姜可晨人还在书房门外面,里面就飞出了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报纸,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准确无误地打中了他的额头。
姜可晨弯腰将手中的报纸给捡了起来,尚未来得及打开仔细去看,里面就传来一阵狮吼,“给我进来,还站在门外面看什么看!”姜可晨无法,只得将报纸拿在手里,乖乖地走了进去。
书房里,他爸爸坐在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后面,旁边是他同样繁忙的妈妈,他爸爸的脸上是一片yīn霾,连着一向都惯着他的妈妈,此刻脸上也不是怎么好看。
见到他进来,姜可晨的爸爸就大声朝他吼道,“你看你,上班没几天,就给我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转过头对坐在他旁边的姜母吼道,“都是你惯的。我说要让他出国历练几年,你非要由着他,让他去当那个什么警察,这倒好,班没有上几天,事情倒给我弄出一大筐来。”
他说着就转过头来冲姜可晨喊道,“你这下让我怎么去跟人家交代?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少管所的所长什么时候得罪了我,是我指使你去做的。”
姜可晨这下终于稍微听明白了一点儿他爸爸此刻怒气的原因,但是也还不是特别明白,自己又究竟做了什么,才让他生这么大的气。
姜爸爸看样子就知道气得不轻,吼完他之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面踹着粗气。他妈妈心疼儿子,不忍心让他再承受他爸爸的怒火,本想劝姜父几句,可是又想到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闹得有些大,原本劝姜爸爸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一声轻叹,说道,“你也真是的,好好的,怎么牵扯到这件事情里面去了?”她说着将手中的报纸朝姜可晨递过去,姜可晨打开一看,居然是苏静他们家的报纸。
而他父母翻到的那一版,正是这一期的主版,斗大的墨色字体立刻映入眼帘,标题耸动,像是不把人给吓住,就不罢休一样。
姜可晨匆匆忙忙地将文章看了一遍,里面大概的东西没有变,只是这消息的来源变成了某个姜姓的年轻警察,中间还提到了一些他的背景,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知情人一眼便能够看出,这个姜姓的年轻警察,就是如今市里高官的公子,姜可晨。
谁也不会想到他那样背景的人居然会跑到一个小警察局里当个片儿警,他刚刚进警局不久,那里几乎所有人都拿他当普通人看待,加上平常他为人也低调,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背景的人,根本就不会把他跟本市有名的女企业家和本市高官的公子联系起来。
他大致看了一遍,便明白过来,怪不得当初苏静会出现那样的表情,她根本就是把自己给卖了,偏偏他想要救陶诗序,不能把苏静给供出来,只能把这个黑锅给硬生生地扛下来。
心中微微一转,便已经有了对策。可是他还来不及说话,他妈妈就已经一边跟他使着眼色让他不要轻易开口,一边跟他爸爸说道,“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人,你自己不知道啊?”
她话来没有说完,姜可晨的爸爸就已经猛地转过头来朝她大声喊道,“得罪?我得罪了他!”
姜可晨和他妈妈都被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是一家人,这些年来他爸爸的脾气,母子俩也摸了个透,见他此刻这个样子,便知道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现在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让他自己好找个台阶下。
姜母一边将放在桌子上的水递给姜父,一边分析道,“你看啊,儿子进警察局当小警察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人又都是跟我们家关系不错的,如果不是有人存心来找茬儿,又怎么会把他给牵扯出来?这分明就是有人借着这件事情,来针对你呢。”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正确,仿佛是为了赞同自己一般,还忍不住地点了点头。
姜可晨看着自己妈妈的那副样子,实在不忍心开口打击她,但是再让她这么说下去,恐怕连他爸爸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存心在针对他了。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是的,这件事情的确是我做的。”
姜妈妈的话立刻停了下来,而姜父也下意识地转过头来朝姜可晨看去,他的手中还端着刚才姜母递给他的那杯水,正被他举着朝唇边送去,偏偏送到了一半,就听见姜可晨刚才的那句话,于是那杯水也停在了半空中,看起来十分的滑稽可笑。
只是姜可晨没有笑,他非但没有笑,反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是我无意当中发现的,而且,我也被那个狱警给看到了,为了避免以后碰上什么事情束手束脚,所以我决定先下手为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的话刚刚说完,像是一个魔咒一样,姜父和姜母都隐隐约约地松了一口气,姜父把那杯水送到嘴边,轻轻喝了一口,问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会来跟我和你妈商量一下?”
姜可晨抿了抿唇,低下头来,看上去像是十分惭愧,“我都这么大了,如果还要你们什么事情都帮着我的话,那我当初何不早早听从你的安排出国?更何况,当时我只是想着要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而且,爸,你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我既然碰上了,怎么能够叫我视而不见?能够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哪里还会想那么多?”
他这样说,倒是符合他一贯的性格。终究是自子,什么样的反应早就在他们意料之中,姜父终于不再生气了,而是坐到了他的那张红木椅子上面,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书桌上面,看着姜可晨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是,按照你往常的样子,不是应该立刻冲上去,跟他拼斗一番吗?怎么现在能够想到要把这件事情给弄到媒体面前呢?”
姜可晨压根儿就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问他,刚才的那些话,不过都只是他说出来敷衍了事的。他只是这么微微的一愣,瞬间便已经想到了对策,抬起头来看着自家老爹,义正词严地说道,“既然有一个狱警能够这么做,那就肯定还有其他人也会这么做,我身为警察,要救也不能只救一个人,中国那么多的监狱,那么多的少女,如果我贸贸然地跑进去,打草惊蛇了,他们安静的不过只是片刻时间,将来还要更多的女孩子会遭到他们的毒手,所以我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要把她们一起解救出来。”
“你还真拿自己当救世主啊?”姜父顺手抄起手边的一本厚书朝姜可晨扔过去,姜可晨轻轻一歪身子,那本原本就不怎么诚心打他的书就这样被他轻轻松松地躲开了。
他知道自己爸爸已经不生气了,于是嘻嘻笑笑地走过去,对他爸爸讨好道,“爸,这件事情是我思虑不周,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肯定会帮我的对不对?”他说话是跟自己爸爸在说,手挽着的却是自己老妈,一边还不忘用另一只手去碰她妈妈的手臂,示意她帮自己说情。
姜母一向惯着他,见他此刻讨好卖乖,也忍不住笑道,“你这死孩子,真是的,要不是刚才这份报纸被送到新闻部审核的时候刚好被你钟叔叔看见,中途拦了下来,又送到了我们这里,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事情呢。”她嗔怪地说。
听到他妈妈这么说,姜可晨终于确定这件事情应该就这么决定下来了,忍不住喜笑颜开,一双眼睛越发地晶亮起来。
他妈妈见他笑得这么好看,伸出手去揉了揉他小麦色的脸颊,转过头来对他爸爸说道,“老姜,我看这件事情,你就帮帮他吧。”她拿起放在书桌上面的报纸匆匆地看了一下,说道,“儿子有心给你长脸,要是刚刚一上岗位就拿下了这么大的案子,对他将来也有帮助。”
姜可晨原本还一脸灿烂的笑脸瞬间就黯然了下来,他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爸妈说了句“我回屋了”,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书房。
房里的两个人正思考着应该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哪里会注意到他?他爸爸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屋,一边点了点头,接着他妈妈刚才的话说道,“话是不错。”他将自己老婆手中的报纸给接了过来,也匆匆地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却又终于松开,“只是这个报道,不能这么写。”
“事情已经开始办了,应该很快的,你就放心吧。”姜可晨抿了抿唇,像是犹豫了许久一般,终于说道,“你在这里还好吧?”说完又发现自己说的不对,急急忙忙地补充道,“我是说,他他没有再来找你吧?”
陶诗序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反倒是睁大了眼睛看向跟她隔着一张玻璃墙的姜可晨。他有几天没有来了,往日里他来看她,话虽然不多,可是那双眼睛就像是黑夜里被点亮了的两盏灯火,温暖而耀眼。他并不是一个藏得住话的人,有什么心事都摆在脸上,陶诗序只觉他的心事和自己有关,只是他不主动开口说,她也不好问他,只能等他自己说出来。
果不其然,大概是觉得陶诗序的目光太过深沉,偏偏她又没有要开口问他的样子,让姜可晨有些扛不住。他偏了偏头,犹豫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想让我利用这个机会”
没有想到他居然要问的是这件事情,陶诗序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讶然,随即便反应过来,直接承认道,“是。”
不知道为什么,姜可晨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难堪的神色,他抬起头来,那双澄清的双眸中带着几许的愤怒和伤感,里面还有着几分的尴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对你好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急急忙忙地跟我划清界限?”像是已经将胸中的愤怒给发泄了出来一样,他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不好,忍不住轻轻低下头来,往日里飞扬的声音中夹杂着浓浓的黯然,“你你这么算计着,分明就是要把往日里我对你的还给我你这见外让我让我”
他的反应早就在陶诗序的预料之中。她本就不值得他对她那么好,姜可晨心思明亮澄清,犹如清水一般,他是一生都生长在太阳底下的人,而她,早已经被泥沟里的水草给挽住了脚,再也迈不开步子,又被它们一起往下拉着,和它们一起沉沦。
接待室空空荡荡的,这里日日yīn寒,哪怕是七月灼热的阳光也不能给这里带来半分的温暖。陶诗序下意识地将凳子往后挪了挪,那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阳光的味道让她贪恋,可是那味道却像是罂粟花一样,再贪恋,换来的也不过是上瘾最后死亡的结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冰冷的接待室里静静回响,空荡荡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我不想欠谁人情,你跟我本来就是无亲无故的,我知道这些日子来多亏了你照顾,如今有机会还你一些,就先还了。剩下的,先欠着,等哪天再有机会了,也还你。”
她话音刚落,听筒里就传来一声“咔嚓”声,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看见和她隔着一块玻璃墙的姜可晨已经猛 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第四十章 供奉
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陶诗序闭了闭眼睛,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提到了半空中,四周脚下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着落点。她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站起身来,转身朝外面走去。
身后就跟着刚才带她过来的那个狱警,路过回廊的时候看见齐子琪,她居然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那个男人不是这里的狱警,穿了一件铁灰色的衬衣,深灰色的长裤,裤线被熨得笔直,快要也水平线垂直了。那个男人年纪也不怎么大,看样子比姜可晨大了两三岁,不过二十四五的样子,可是两个人身上的气质就差得太远了。那个男人明明年纪不大,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已经身经百战的老江湖,比起姜可晨这个才从大学校门里出来的菜鸟,差的可不止是年纪。
陶诗序从旁边看过去,只看得到那个男人,或者说是那个男子的一个侧脸,也只是那一个侧脸,却仿佛是世间最好的雕塑家用尽毕生心血雕琢出来的,不能说是哪里好看,因为他的脸,处处都是好看的,每一笔,每一刀,都是经过潜心研究仔细规划过后才下的手。
许蹇墨和姜可晨都算好看的人,许蹇墨了比起他来,多了一份青涩,少了一份成熟;姜可晨和他相比,又多了一份质朴,少了一份深沉。他们两个人站在走廊的一个僻静处,靠得很近,样子很亲密,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看上去齐子琪倒是很开心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陶诗序多想了,她总觉得齐子琪的眼睛里,有几分别的东西。
察觉到她在看自己,那个男人从和齐子琪的谈话中抬起头来,被人发现了的陶诗序也不觉得窘迫,反倒是落落大方地跟齐子琪打了一个招呼,再朝那个男人点了点头。
那个男人突然笑了笑,倒是一旁的齐子琪,踮起脚在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的眼睛里突然露出几分兴味来,和齐子琪一起走到陶诗序面前,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跟她说道,“原来你就是子琪说的那个小丫头。”
他微微一笑,唇边仿佛是有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般,能够将人深深地卷进去,心甘情愿地为他臣服,“倒真是个有胆色的小姑娘。”
陶诗序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朝他笑了笑之后,就独自离开了。
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是陶诗序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儿了,光是看那个男人的打扮,就知道非富即贵,再看他跟齐子琪之间的那种亲密程度,再往下一想,齐子琪在这里没人敢动她,应该也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原因。
只是有一点让陶诗序想不明白:看那个男人的样子,也不是不能把齐子琪弄出去,可是为什么还要让她呆在这里?纵然他不在乎,可是齐子琪一个女孩子,将来要面对的,不是他可以想象的,以后免不了要被人说三道四,总是不好的。
想完陶诗序就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她现在自身都难保,不要说齐子琪和她本就不熟,就是熟,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本来以为今天下午遇见那个男人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以齐子琪的性格一定不会跟她讲,哪里知道,当她吃完饭之后从食堂里出来,路过走廊的时候,却看到了在今下午遇见齐子琪和那个男人的地方,静静地站着齐子琪。
她的身子靠在高高的铁栏杆上,被剪得短短的头发并不是十分服帖地贴在头上,有一些微微支出来,看上去倒有些毛茸茸的感觉,像是一只小兽一般,有些倔强,有些不服输,却也有些孤独。陶诗序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她,先是愣了一下,正打算跟她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没想到她却先转过头来,朝陶诗序笑了笑,跟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反正回到房里也没什么事情要做,陶诗序也就顺着她的意思走到她旁边,学着她的样子,也把身子靠在了栏杆上面。夜风吹过来,将她们两个人的衣角高高吹起,宽大的灰色衣衫下面,是少女清瘦纤细的骨骼和细腻白皙的肌肤。
她们两个人在那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陶诗序正打算开口没想到却是她身边的齐子琪,在默然了许久之后先她一步开了口,“今天是我生日呢。”
陶诗序没想到她会没头没脑地来上这么一句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问道,“是十八岁么?”见齐子琪点头,她又才笑道,“你不说我都还不知道呢,那,生日快乐。”
她脸上笑意轻松,受了她的感染,齐子琪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到了眼角,却又淹没在了她漆黑如墨的瞳仁里面,让人看不清究竟。
突然想到今下午的那个耀眼的男人,陶诗序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哦,原来下午的那个人就是来给你过生日的?”
齐子琪点了点头,声音里有着浓浓的、难以掩去的黯然,“要不是这样,我还见不到他呢。”
被她这样一说,陶诗序没来由地就想到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心底也染上了一丝落寞,“你过生日,起码还有人记得,有人念着,可是”后面的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不用想也猜得到她要说的是什么。
齐子琪的脸上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却没有再把话接下去,反倒对她说道,“你还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吧?”她说完又自嘲地笑了笑,续道,“其实这里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到的这里。”
她的眼睛看向对面深黑色的夜空,从进来这里之后,她们的目光所及,便也只有面前的那一片天空,说远却也只有那么一小块,说不远却又不是她们能够触摸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刻的夜风太过寒凉的关系,陶诗序似乎觉得身旁少女的声音中也带上了些许的凄然,“今天下午的那个人,叫做齐子皓。”她顿了顿,又说道,“算起来,还是我的哥哥呢。”
就算陶诗序来这里之前还只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高三学生,但是也知道齐子琪此刻口中的那个叫齐子皓的男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齐家是本市首富,以前是黑帮的人,后来到了齐家上一代就慢慢改行做了投资,但是那些秘密生意依然没有落下,只不过比起之前已经要低调了许多。而齐子皓,便是这一任的齐家家主。年不过二十四,一向低调神秘,却已经是让许多人闻风丧胆的人物。齐家的财产据说已经多到难以估量的地步,如今放在明面上的,不过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只是一小部分便可以称霸整个C市,要是把那些隐藏着的算上,还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眼珠,惹来多少人的眼红。
像这样的人物,在陶诗序的印象当中,应该与她永远都没有关系的,他们生活在一个用金钱堆积出来的皇宫里,而她则是平民百姓,跟这样的人,永远都没有任何的交集。如果不是此刻齐子琪跟她说了,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把今天下午在走廊上遇到的那个男人跟往日里要在娱乐版面上看到的那个大人物联系起来。
没想到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居然会是齐家的大小姐,陶诗序看向齐子琪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诧异。
察觉到她的目光,齐子琪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解释道,“不要这么看我,我跟齐家没有任何的关系。齐子琪这个名字,也是齐子皓给我取的,我跟他,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就在上一个消息还没有来得及消化之前,齐子琪又朝陶诗序抛来另一个炸弹。
看着陶诗序眼睛里的讶异越加的浓重,齐子琪嘴角的苦笑越发地大了起来,“我是个孤儿,结果后来有一天被齐子皓遇见,他把我带回了齐家,跟着他,从此之后,成了齐家的挂名小姐,也成了他的,妹妹。”
不知道是不是陶诗序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齐子琪话里最后的两个字,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愤恨,不知道是在愤恨齐子皓,还是在愤恨其他的什么。陶诗序想了想,还是把心中的那个疑问问了出来,“你似乎并不想当这个齐家的小姐。”
哪里知道齐子琪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像是看穿了她心里想的什么一样,提出来另外的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还想问,我既然是齐家千金,那为什么又会在这里?”她嘲讽似的嗤笑了一声,说道,“齐家千金,齐家千金,真正的大家千金,当然是不可能在这里的。她们从生下来开始就被人捧在手心里,不,不光是那些大家千金,连那些家庭条件普通的女孩子,只要父母双全,哪一个从生下来开始,不是万千宠爱于一生的?热不得,冷不得,饱不得,饥不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也只有我这样的也只有我这样的孤人,才是冷热饱饿,都没有人关心”
她眼睛里全是凄苦,与她往日的淡然大相径庭,要不是此刻陶诗序就在她旁边看着,恐怕也不会相信,平常那个冷心冷面、平静无波的女孩子,居然会有情绪波动这样大的时候。
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失态,齐子琪低下头来,将眼角的那一丝晶莹给轻轻拭去,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淡定,续道,“我是代替别人来坐牢的。”
陶诗序蓦地一惊,不过还未等到她反应过来,齐子琪又说道,“那个女孩子,比我大两岁,是齐家世交的千金。她牵扯进了一桩命案里面她还在念书,又是大家闺秀,不能给家族蒙羞,更不能让她的人生留下半点儿污点,所以我就代替她进来了”
“她不能,难道你就可以吗?”齐子琪尚未说完就被陶诗序猛地打断了,“同样是女孩子,为什么你可以,她就不行?况且这件事情你根本就没有参与,她凭什么让你帮她坐牢,而她在外面享受丰富的人生?凭什么你就应该为她的错误买单?你也算是齐家的女儿,就算他们想要找人代替,也不可能找到你的头上啊。找谁不行,为什么偏偏是你?”
“因为是我自愿的。”她转过头来,定定地看向陶诗序,那双晶莹的眼睛里深深地映出对面少女有些苍白的容颜,而她的脸上,早已经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凄婉,“齐子皓一直喜欢的人就是她,这在我们的那个圈子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而这一次,那个女孩子是遭人设计了,明着是来设计她,暗着却是针对的齐子皓。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正是齐子皓掌管齐家大权的时候,如果不能很好地处理的话,他以后再想在齐家立足就难了。她一直是他的心头肉,莫说让他交出那个女孩子来坐牢,就是她吃饭没吃好,齐子皓再忙,都会抽出时间去经管她吃饭的。他那么地爱她,又怎么舍得让她到这里来吃苦。况且,那个女孩子和他门当户对,家里也是豪门望族,根本就不可能让她来坐牢,可是这一次,齐子皓的对手好不容易找到了突破口,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地就善罢甘休?对方来势汹汹,而又正是关键时刻,所以,”她转开眼睛,天上清冷的月光倒映进她盛满泪水的眼眶里,竟有一种流光溢彩的美丽,“我就代替她进来了。”
陶诗序一怔,她没有想到,齐子琪居然会对她说这些话。本来两个人就算不上熟悉,要不是那天她误打误撞闯进来将她带走,恐怕她们在这里呆的时间再长再久都不会有什么交集。她也没想到,齐子琪入牢,其中会有这样的一番周折。
微微一顿之后再次开口,口气中却带上了几分不解和伤痛,“你要进来,齐子皓就答应?”
齐子琪脸上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说道,“他不答应,难道要让他喜欢的那个人进来吗?反正我的人生已经糟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你们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在街上乞讨;你们在被爸爸妈妈带着去游乐园玩耍的时候,我混在人群当中摸人钱包;你们在享受着精致的晚餐的时候,我在那个人贩子手底下吃着残羹冷炙,碰上他心情不好或是没有偷到钱讨到钱的时候,我就一整天都不能吃饭。就是后来我被齐子皓带出来,进了齐家之后,他送我去上学,我却总是拖班上的后腿,脾气不容易跟人亲近,老师同学都不喜欢我。要不是看在齐家的面子上面,根本就不可能容忍我那么久。”
她转头看向陶诗序,眼底脸上都是浓浓的讥诮神情,“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都是重点中学重点班上出来的好学生么?我老早老早都没有 念书了,出来跟着他们一群大男人一起混江湖。哼,”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地凄苦起来,“齐子皓找了那么多的老师,想要把我教成懂事听话的淑女小姐,可是,那么多年,我还是什么都不会,总是给他丢脸。连他都说我是‘扶不起的阿斗’,我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她顿了顿,又说道,“我不能够帮他锦上添花,富贵时候的锦上添花不过只是不痛不痒的隔靴挠痒罢了,只有落魄时候的雪中送炭,才是真正的好。”她脸上的凄苦和讥诮渐渐收去,取而代之的,又是往常的那副淡然,只是此刻的淡然当中,又多了几分沉静和寂寥,“我不能够帮他做什么,”
她微微弯唇,月光下,少女皎洁的脸颊显得格外的清雅圣洁,“这个牢,也是我唯一能够帮他坐的了。他舍不得她,舍不得让她受到半点儿的伤害。我本来就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人,风霜刀剑于我而言早就不算什么了,这个牢,还不如我来坐”
“既然不甘心,又何必再做这些呢?”陶诗序打断她的话,“你明明心里不愿意,不愿意帮齐子皓的心上人,不愿意成全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
齐子琪转过头来,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底却没有半分的笑意,“如你所言,我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葬送在这里,可是这不是成全。他们两个之间,本来就没有我的位置,或者说,齐子皓心里本来就没有我的位置,他一直拿我当妹妹,又何必”她轻轻垂下眼睫,似乎心防一旦打开,心里的那些话想要对人说出来就不再是那么艰难的事情了,“从我到这里来开始,他一直都没有来看过我,要不是今天是我生日,他多半都还不会过来呢。”
她微微一笑,笑容中既有甜蜜又有悲伤,像是一朵开在夜里的花朵,因为纤细而不堪更深露重,有些纤弱的姿态。但是既然选择了开在深夜当中,无论霜有多重,自身有多纤细,都还是要继续硬撑着下去。只是因为她知道,温室的暖,不属于她,从来都不属于她。
齐子琪没有怎么说她跟齐子皓之间的事情,但是陶诗序也能够猜到。他们两个,一个喜欢着自己的哥哥,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个男人却偏偏爱上了另外一个世家小姐。在温婉动人娇俏美丽的世家小姐之间,自小出生江湖的齐子琪,无论是容貌气度或者说是家世才学,根本就不能跟那个女孩子相比。想来也是因为这样,所以齐子皓打算将她培养成那些世家小姐中的一员的时候,她的反应才会那么大吧。本来就不是真的,装得再像,外表的东西像得再厉害,她跟她们,始终都是不一样的。既然不一样,既然哪怕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都还是不能和他们并肩,那为什么她还要去做那些?
陶诗序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读懂了齐子琪。她这样的女孩儿,一直都是特立独行的,并不是一定要家底丰厚才华横溢模样温婉的女孩子才是齐子皓一生的伴侣,另外的一种,一种独立,自傲,可以是他左右手的人,也可以是他的情侣。只是这一点,齐子皓尚且不明白,又或者,齐子皓压根儿就没有往这边想过而已。他不愿意到这里来看她,却又让齐子琪时时刻刻处在自己的保护当中,这个男人,还真是矛盾呢。
陶诗序一边仔细地想着自己的措辞,一边缓缓地对齐子琪说道,“在我眼中,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齐子皓既然不喜欢你,又让你到了这里来,那他为什么还要,派人保护你?他要冷落你,断了你的念想,索性就一直冷下去了,为什么还要跑来给你庆祝什么生日?”
齐子琪一下子就被陶诗序给逗笑了,之前眼中浓浓的yīn霾也消失了大半,只见她回过头来笑道,“那在你眼中,是不是做不成情侣就应该成仇人了?世间的喜欢有很多种的。”而他对自己,恰恰就不是最大众、自己最期望的那一种。
她转过头,声音又有些低沉,“不管怎样,他始终都是我的哥哥,哥哥给妹妹过生日,不是很天经地义吗?”说是说给陶诗序听的,其实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连声音当中都带着一丝心虚的意味在里面。
陶诗序没有再接下去,她心里清楚,再说下去也是无益的。她说给齐子琪听的那些,她自己就未必是不懂的,只是她愿意饮鸩止渴,愿意从齐子皓那里接受他施舍过来的感情的残羹冷炙,旁人又有什么办法。齐子琪这样的女孩子,早就经历了许多她们其他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场面,心智成熟强大根本就不能用年龄来衡量。她身在局中,未必就没有局外人清楚。只是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她甘心将那个男人当成她的信仰来供奉,在这个信仰自由的时代,旁人又能够把她怎么样?
第四十一章 女子十八(上)
拿着盒子的手又紧了几分,他只觉得长到十八岁,从来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这样紧张和忐忑。从大早上开始就在少管所的大门口徘徊不去,直到现在他却依然没有勇气走进去。
手上的那个盒子十分的好看,淡绿色的盒面,下面是更加浅淡的绿意,盒子扁扁的,有些大,若是放一件衣服,那正好的。
头顶是八月份的大太阳,此刻又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可是眼下的这个站在门口的少年却仿佛浑然未觉一般。
警卫已经看了他好多次了,也有人上来问他又不要帮忙,他却是带着一脸的忧郁将人给拒绝了。
以前的时候,他很讨厌人犹豫不决,尤其是男孩子。在他眼中,男孩子就应该杀伐决断,痛快淋漓一点儿,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个样子,还这么的,难以下决定。以前他是不知道,其实这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是那么的让人难以决断。想要杀伐决断,痛快淋漓,除非是那件事情那个人对自己来讲根本就不重要,要不然,还是那句老话,“关心则乱”,想要在面对与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的时候表现得十分淡然,那根本就不可能。
被他用手拿着的那个盒子的一角,已经被他手里的汗水给濡湿了一些,在原本的淡绿色上面显现出更加深沉的绿意,仿佛以前他们曾经并肩坐在公交车上面看到的,学校道路两旁那大片大片,此起彼伏的小叶榕。那是他们的青春,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记忆
许蹇墨轻轻垂下长睫,眼底是掩不去的黯然和心伤。这一生的痴恋,难道真的就这样撒手放开?他自问是做不到,可是那个人,他现在连靠近都觉得是种肮脏,又怎么可能再去亲近她?
视线凝聚在手中的盒子上面,这里面装着的是那天他在市中心看中的那条裙子。钱不是从陶诗序的爸爸那里拿的,是他这一个月来连着帮人赶了画稿赶出来的。
他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家里条件还算好,加上他妈妈又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看到其他的孩子都在学钢琴学画画,也让他去学了几年,只是后来家里实在是没了那个闲钱,就断了。但是这也并不代表着他就这么把以前的爱好给丢了下去。初中的时候在《中国国家地理》上面看到过一期专栏,上面就讲述了世界各地的建筑物的风格,映照在碧蓝的海面上面,是让人目眩神迷的民居民房。并不是多著名的建筑物,只是那些地方很普通的建筑物,跟那些世界驰名的宫殿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但却让他在第一眼的时间,就喜欢上了那些。
后来他从饭钱里把钱省下来,用来买专门的建筑设计杂志,那些书为了图片效果,用的都是铜版纸,一本厚得可以砸死人,就算是一个月一本,但是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讲也并不便宜。但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并且一坚持就是好多年。看得多了,手里自然也就闲不住,自己随手也会画那么一些,练得多了,虽然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但也还像那么回事。买裙子的钱本来光凭他手里的那点儿钱是不够的,但是他把自己的画稿放到了网上,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去碰个运气,哪里知道还真有人看上眼。一个学建筑设计的大学生忙着赶作业,看到了他的稿子之后又想拿起参赛,于是给的钱就比往常高了许多,所以才凑足了足够的钱,去买这条裙子。
他选的时间正好是她十八岁的生日的那一天。他知道陶诗序的爸爸一定不会有空来管她的,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里面,又是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想要陪着她,和她在一起。可是他又不知道,她是不是愿意跟他一起来分享。她一定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可是,她会不会看在他过来给她过生日的份上,和他说两句话,他并不贪心,只有两句而已。他想要问她过得好不好,他想要跟她说,他喜欢她,爱着她,他愿意守着她,等着她
纵然是被关在了牢里,对外界的消息并不那么敏感,但是陶诗序也知道,在关于那个狱警的事情上面,姜可晨立了大功。
这段时间,这里面差不多有问题的狱警全都已经换完了,她还敏感地觉得,这中间可能齐子皓还来插了一脚,因为这段时间,他往这里跑得有些勤
至于姜可晨,从那天她把话说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大概是因为,他是自己在遭受了那么多不幸之后还依然对她好的人,陶诗序心中始终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感觉,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
理智上面告诉她自己不应该再留恋,因为至始至终都不曾属于过自己,可是情感上面,她却又是那么地留恋。人始终都还是动物,无论进化得有多高级,但是一些动物的本能无论过了多久都还是不会消失。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向往温暖也是人的本能。尤其是在这世间经行越久,感受到的寒冷越多,就越是想要靠近温暖。而姜可晨于她而言,就正是温暖。心底不是不黯然,可是偏偏就是不能表露半分。
早上醒来,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她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其实今天应该是她的生日。
要是放在往年,爸爸就算是再不想回来,自己过生日的这一天也会和妈妈自己一起的,而这一天,她都回受到来自己父母的礼物。她的生日都是在暑假的时候,本来说好的,过了这个夏天她就要出国念书了,他们打算去欧洲旅游的,可是哪里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让她几乎在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伸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这几天因为天气太热的关系,她的眼睛总是觉得有些胀,也有些干涩,往常这个时候她也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都是喝两杯蜂蜜就好了,没想到来了这里,连想喝杯蜂蜜水都成了奢望。
本以为这一天又会平平淡淡地过去——她过生日的事情跟谁也没有说,这里的人都应该不知道的——却没有想到,其实她都已经差不多快要忘记的事情,还有人记得比她还要好。
老远地就看见姜可晨坐在往常他们见面的那个位置上面,看见她过来,立刻伸出手来对她招了招,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地大了起来,那样灿烂,比此刻外面灼热的骄阳还要炽热。
陶诗序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本来以为那天她把话说得那样明白之后,姜可晨就再也不会理她了,哪里知道,他还是来了。
一时之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带着淡淡的喜悦,还要些许的惆怅,她一步一步地朝那个影子走过去。如果她真的坚定,真的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寒冷,那么在看到姜可晨那一刻间,她就应该出言对他说,“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然后再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是她没有,非但没有,反而走到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经过那天的那件事情,再次面对他的时候,她都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说话,可是一看到那张阳光年轻的脸庞,心里突然又一下子变得好轻松。
陶诗序先是犹疑着看了他一眼,便马上低下头了去,可是再次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发现他也正在打量着自己,两人目光相接,倒不再像刚才的那般尴尬了。
她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见到她笑了,姜可晨也一下子笑了起来,那张清澈的脸上带上了几分羞赧,还有几分庆幸,“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呢。”被他这样一说,陶诗序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沉了沉,可是他却浑然未觉一般,伸手将放在他腿边的一个用纸袋子装着的盒子放到陶诗序的面前,那张小麦色的脸上升起一丝红晕,可是那双黝黑的眼睛却直直地望着陶诗序。窗外的日光照进来,被他的双眼盛满,立刻变得晶亮一片,像是两丸世间绝好的宝石一样。
他抿了抿唇,低下头来,似乎连陶诗序的脸都不敢看一样,脸上还带着少有的羞窘,如果注意去看的话,耳朵旁边的那一丝可疑的红晕也是十分引人猜想的,“我今天是你生日没什么好送的我那天看见一条裙子,觉得适合你”他说着就伸手去从那个纸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又在陶诗序面前把盒子打开,将里面放着的那条裙子在她面前提起来给她看,一边说道,“喏,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道,“我从来没有给女孩子买过东西,嗯,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又不知道你的喜好”他抬起眼睛来看着陶诗序,眼睛里有着一片亮晶晶的期望,“这条裙子你还喜欢吧?”
过往的生命当中,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简单直接的少年。陶诗序没有第一时间地就转过眼睛去看他手里的那条裙子,而是看向了她对面的那个少年。
应该还是可以说他是少年的,因为也只有心性单纯的少年才能做出他那样的反应。他的样子,羞赧当中带着几分殷切,仿佛是希望自己的选择能够得到她的认可。
不知为什么,陶诗序的心里,突然柔软得仿佛一块湿润酥软的土地,只要一踩上去,就会不由自主地沉陷其中。他是温柔和暖的陷阱,吸引着她靠近,可是她却不知道,迎接她的,是温暖过后的冰冷还是一直这样的和煦。这样的人啊,让她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以前念书的时候,曾经跟她表白的少年,带着一颗小鹿乱撞的心来到她的面前,拿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双手奉到她的面前。那样羞涩而温暖,仿佛四月的太阳一样温暖却不伤人。
而曾经的她,也是有这样的经历的。曾经的她,把那个人叫到学校里的小树林里,将自己写了好久的情书递给他,哪里知道却被他一把给挥掉了当时并不觉得难堪,只因为他是一向高傲的许蹇墨,也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喜欢自己,哪怕后来他们后来的那几天走得比较近,她也从来没有往深处想过如今想来只觉得好笑,就算当初她想得再深,又能够怎么样呢?他打准了主意,难道就会因为自己想得深而改变
不知不觉间,她的心间又被那个人填满了,陶诗序下意识地垂下眼睛,不愿意让对面的姜可晨看见她眼里流露出的情愫,待到眼睛里翻覆着的情感尽皆淹没平复之后,她才抬起眼睛,看向了他手里的那条裙子。
是她一直喜欢的棉布裙子,粗粗看上去却像是牛仔裙一样,裙摆很好看,是用白线绣出的大朵大朵镂空的花朵,有一种开到荼蘼的颓废和清雅。
是件很好看的裙子,她从小也算是娇生惯养了,父母都有工作,工资都还不低,吃的用的都是好的,自然也看得出来,这条裙子虽然说不上价格不菲,但是也绝不便宜,好几千总是要的。她默然了片刻,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好看,我很喜欢。”说完又顿了顿,方才说道,“只是这裙子”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姜可晨给急急忙忙地打断了,“裙子是我送给你的,”他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将那条裙子放进盒子里,又快手快脚地把袋子封好,低着头说道,“是用我的工资买的,跟其他人没关系。不过是一件礼物罢了,”他抬起头来,看向陶诗序的眼睛里有着浓重的执拗和倔强,“你要是不喜欢,那我拿去换好了,不许退给我。我拿来又不能穿。”
想到对面身高一米八几的男孩子穿上这样小巧的裙子,陶诗序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到她笑了出来,姜可晨一直提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脸上也浮现出了点点笑意,将手里的袋子往陶诗序的面前一推,说道,“那,我就放这里了。”他看了一下时间,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说道,“生日快乐。”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将手里的听筒挂掉,陶诗序那边立刻传来一片寂静,她正要问他,却见那个少年微微一笑,张开口,说了几个字,她还来不及问他究竟说的是什么,也来不及看清楚他的唇形,那个人却已经掉转头,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第四十二章 女子十八(下)
心中仿佛是有一只鸟儿一样,展开翅膀,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他的胸膛里冲出来。姜可晨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陶诗序看那条裙子的眼神和看他的眼神,根本就不是像她之前口里所说的那样。他虽然没有谈过恋爱,是个愣头青,但是也不是不知道她眼神里所代表的意思。陶诗序也许还没有他在乎她那样在乎自己,但是也绝对不是无动于衷的。他心里高兴,连带着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他第一次学着去喜欢一个女孩子,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第一次用自己的钱给她买礼物,那样的少年心情,不在那个时间那个年纪,都是无法体会的。
他一高兴,连带着看其他的人事物都觉得是从来没有过的顺眼,一路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少管所外面走去,他的车子就停在外面,不是十分新的型号,因为车子还是他十八岁考上警校的时候他爸爸送给他的,在学校的时候一直都没有怎么用过,现在看上去竟然还和新的差不多。
车子就停在大门外面的临时停车场里,他从大门出来,转过弯打算去取车,却没想到在大门口碰见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他进去的时候这个男孩子就在这里,眼下他都跟陶诗序说了话出来了,他居然还在这里。身为警察的职业习惯让他对这个孩子留了一下心,可是看他一脸坦荡却又双眉紧锁、步子十分凌乱且犹豫样子,并不像是心中有鬼的人。
姜可晨偏了偏头,只觉得眼前这个站在墙角下,被yīn影覆盖了大部分脸的少年有些莫名的熟悉,可是他分明就不认识他。姜可晨想了一下,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可是看他那副犯难的样子他又不好意思立刻走开,于是将手里的车钥匙收回来,走到他身边,温言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那个男孩子像是被吓了一跳一样,猛地抬起头来朝他看去,漆黑的瞳仁里有片刻的茫然闪过,但马上就恢复了清明。他摇了摇头,用上齿轻轻地咬了咬下唇,修长且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竟让人姜可晨觉得有几分凄凉。
他还想再问下去,那个男孩子却像是觉得十分难堪一样,偏过头,让姜可晨看不见他的脸,拿着手里的那个盒子,飞快地从姜可晨的视线里消失了。
他却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站在那个yīn影处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陶诗序往常的那个习惯性下垂眼睫的动作,蓦地笑了出来。刚才那个少年的反应全然不被他放在心上,姜可晨有些无奈却也有些甜蜜地摇了摇头,拿着钥匙,朝着自己的车子走去。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跑了多久,许蹇墨才慢慢地停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那个比自己年纪大不了多少的那个男孩子过来问他的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极为异样的情绪,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仿佛是心里一个极深的秘密被人窥探,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有些羞赧还有些恼怒。仿佛心里的那一道秘密被人给看穿了,那个人本来就应该被放在心底细细珍藏的,只能够给他一个人仔细品味、独自回味的,不能够轻易拿出来示人,亲手送到他又怎么能给一个陌生人见了?
她是他的救赎,是他这一生感情的仰望。
像是有一块大石将他的胸口堵得严严实实,让他连喘息都觉得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样。许蹇墨有些颓然地靠在身后坍圮的墙上,他没头没脑地从少管所大门跑出来,到了这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手里淡绿色的纸盒子,那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一角已经彻彻底底地被他手心的汗水给晕湿了,深深浅浅的绿色,仿佛被泪水给打湿了一样,又像是此刻他心中欲说还休的少年心事,那样蓊郁,那样清凉,那样洁净,却因为被人给层层铺开,太过浓郁,反倒说不出口。
他知道自己是不能再去见她了,其实不是不能,而是没有勇气。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把这份费了许多心力得来的生日礼物亲手送到她的手里,他以为过了这段时间之后他已经能够、起码是貌似能够坦然地去面对她,结果,还是不行。
就算是曾经父亲离开时都没有过的惶恐,他觉得这样害怕。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和她在一起了,心底却依然还存着某种奢望,奢望有朝一日能够再与她并肩看一场电影,去一次游乐园。许蹇墨只觉得此刻心中难过得无以复加,他看了看手里的盒子,里面的那条裙子是一定要送出去的,今天不行,他不行,那就换另外的一个人吧。
他从兜里掏出电话来,他的电话簿里没有几个人,翻了好几遍都没能够翻到唐蜜的电话号码,没有办法,只能给上面的同学一个个地打电话过去问了,问了好几个人,又受了他们的许多调笑和猜疑,方才问到了。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人给接了起来,另一边很安静,应该是在家里,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唐蜜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许蹇墨!”
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惊喜,他顿了顿,没有往下面想,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是我。”
那边的唐蜜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是真的很欢喜又很激动的笑声,却又带着点点紧张,试探地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她既然这么主动地问了出来,许蹇墨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承认道,“是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方不方便。”
他话音刚落,那边的唐蜜就急急忙忙地答应道,“方便方便,我也愿意。”语速很快,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冲口而出的,仿佛说完才察觉到有什么不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是补救又像是解释,“我是说,大班长的事情,谁能不愿意效劳呢。”她说完像是解嘲般地笑了笑,许蹇墨那边却是一片安静,她又不得不再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事情?”
许蹇墨抿了抿唇,说道,“你家在哪儿?我直接过来找你吧。因为有东西要交给你。”
那边的唐蜜几乎是连想也没想地就说到,“还是我过来吧,你在哪里?”
这边许蹇墨淡淡地却不容置疑地拒绝道,“不用了,还是我过来吧,你的地址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唐蜜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那我把地址告诉你吧,我们家楼下不远的地方有家冰吧,里面还凉快,你就到那里去等我吧。”说完就说了地址,这边的许蹇墨轻轻“嗯”了一声,先挂了电话。
到的时候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许蹇墨找到唐蜜说的那间冰吧,环视了一圈儿,她人还没有到,许蹇墨就自己先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跑了一天了,这时候才到了空调屋里面,之前挂念着陶诗序的生日,这时候一下子放松下来,才觉得有些累也有些渴了。点了一杯冰水在位置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本来以为唐蜜一会儿就到了,毕竟是她自己说的她家就在旁边,哪里知道,他的一杯水喝了大半,人却还没有到。
许蹇墨记挂着那条裙子,终于忍不住给她打了个电话,刚刚响了一声就被她接了起来,只听她在那边像放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地说道,“啊,你到了啊,啊,我马上过来,你稍微等一下。”
许蹇墨轻轻“嗯”了一声,嘱咐道,“你慢点儿,没事的。”说完就挂了电话。
过了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唐蜜就到了。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是不允许穿得太过高调的,像高跟鞋这些都是不允许的。唐蜜今天穿了一条红色和黄色交织的斑斓不对称及膝裙,背上露出大片大片属于少女洁净的肌肤,脚上是一双大红色的小高跟凉鞋,倒也配她的裙子。她的头发像是出门之前被精心地吹过一样,带着恰到好处的蓬松,慵懒中又带着少女特有的清新妩媚。她还化了淡淡的妆,并不能算多高明,但是刚好能够将她脸上的优点最大限度地凸显出来,而她的缺点,却被大大地掩盖住了。
她走进来,小高跟的鞋跟在地板上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仿佛是要有意惊动坐在窗边的那个人一样,越是靠近,她脸上的笑容就越是甜蜜,果真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甜得让人心中发腻。
她走过去,径自地拉开许蹇墨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并且对她的迟到解释道,“我不知道你这么快,刚才忘了问你在哪里,所以”她笑了笑,“你等了很久了吧?”
许蹇墨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没有接下去,反倒垂下眼睫,淡淡说道,“想喝什么自己点吧。”说着就靠在椅子上面,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蜜微不可查地深呼吸了一下,朝不远处的服务生招了招手,等到人走近了,才点了一杯水,等到服务生拿着单子离开了,她才转过头来对许蹇墨露出一个自认为最美好的微笑,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我能为你效劳?”
许蹇墨淡淡地笑了笑,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反倒抬起眼睛,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问道,“陶诗序那里你有没有过去看过?”
唐蜜愣了愣,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许蹇墨居然会问这样一句话。在她的心里,曾经和她同来同往同行同吃的女孩子,早已经不再属于她的生活了。之前许蹇墨在电话里跟她说有东西要拿给她,她下意识地就以为许蹇墨是要送东西给她,虽然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并不是很高,可是他突然来找自己,她又实在想不出来,他们两个往日里并没有多少交情的人,许蹇墨来找她又是为了什么。人家都说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是最常表白的时间,以前高中的时候那些说不出口的话也在这个流火季节变得不那么艰难了,她甚至在心里都已经做好了接受他表白的准备:应该怎么推辞才显得既不失礼又给他留了遐想的余地,应该怎样笑才让他觉得自己既矜持又可爱,应该怎么说话才既不做作又显出了女孩子特有的娇美可是她却没有想到,其实许蹇墨的最终目的,根本就不是来找她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好,服务生把她刚才要的那杯奶茶端了上来,她拿起来轻轻吸了一口,这才将她巨大的心理落差给稍微平复过来。
许蹇墨来找她,又问起陶诗序的事情,自然是因为之前的那个班上她和陶诗序走得最近,旁人都以为她们是那样情意与共的好姐妹,却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之间的感情,往往是很微妙的。就算许蹇墨不喜欢她,可是那只能代表着现在,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喜欢她。
她放下杯子,不动声色地理了理垂在肩上的头发,笑着解释道,“本来是打算考完过后就去看她的,哪里知道考完过后我妈妈就自作主张订了去日本旅游的机票,前几天才回来呢,所以就没有找到时间去看她。”
许蹇墨笑了笑,他没有听出来这背后的敷衍——他和唐蜜根本就不熟,又怎么清楚她的为人,莫说他,就连和唐蜜曾经那么熟悉的陶诗序,也未必明白这背后的原因——声音里反倒有些庆幸,“那还好我找你找得及时。”他低下头,笑容里有着唐蜜看不见的酸涩,声音低低的,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他的声音很低,唐蜜没有听清楚,她睁大了眼睛看向许蹇墨,问道,“怎么,班上打算组织同学去看她吗?”她自然想不出来,已经将陶诗序的情书给毫不留情地扔掉的许蹇墨此刻心中的百转千回。在她看来,许蹇墨跟陶诗序,就和她与许蹇墨一样,同样是不熟悉的同学,并不了解,若不是因为班上要自发地举行什么活动,许蹇墨又怎么会来找她?见许蹇墨不说话,唐蜜以为自己猜对了,于是又端起放在桌上的冰饮轻轻啜了一口,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问道,“还有谁要去啊?”其实她想问的是,许蹇墨会不会去。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男孩子漂亮的嘴角才缓缓绽开一抹她看不懂的笑容,说道,“不是的”他顿了顿,后面要说出口的话仿佛十分的艰难,“是我,是我自己”
唐蜜下意识地朝他看过去,他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从身侧拿起那个盒子,放到桌子上,朝唐蜜面前推了一推,说道,“你要去的话,帮我把这个带给她吧,谢谢了。”
唐蜜轻轻垂下眼睫,视线钉在那个淡绿色的盒子上面,看盒子的形状就知道里面放的肯定是衣服,她停了停,声音连她自己也感觉到了没有往常的甜美,“好,我过几天空了就去。”
许蹇墨仿佛没有感觉到一般,急急地抬起头来朝她看去,声音里是从来没有的恳求,“明天就去,行吗?”
唐蜜脸上僵了一僵,随即展开一个可以把人给甜死的笑容,“好啊,可是,你要怎么谢我呢?”
许蹇墨低下头来笑了笑,眼底有着巨大的释然,“回来过后请你吃饭好啦。”
淡绿色的纸盒子被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浅蓝色带着牛仔风的连衣裙,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昏黄的台灯,昏黄的灯光犹如情人温柔的手将上面的那条裙子一一抚摸而过,唐蜜看着眼前的这条裙子,脸上神色莫测。
屋里大片大片的yīn影将她的脸吞食了大半,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森然。她用力地用上齿咬了住了下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自己不立刻叫喊出来,眼前又浮现出今天下午与她同坐在一起的那个少年,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脸上露出的那种神情:微微羞涩,却又带着更加浓重的忧伤,像是此刻的黑暗一样,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吞没掉。
陶诗序告诉她,许蹇墨都已经将她的情书给扔掉了,可是为什么许蹇墨还会费尽辛苦地为她买东西呢?她看了一眼衣服背面的标签,是曾经她和陶诗序在那些华而不实的时尚杂志上面经常看到的,一个算不上是十分昂贵但也足够让她们这样普通工薪阶层的孩子望而却步的牌子。果然是大牌啊,她伸手将那条裙子轻轻拎起来,目光中带着艳羡,看剪裁看设计就和她们平常穿的那些商场里面的衣服不一样。她微微一笑,将那条裙子又重新叠好,放进了盒子里,最后,再拉开她卧室里的那扇衣橱门,将盒子珍而重之地放了进去。
昨天才有姜可晨来给她过了生日,没想到今天又有人来找她。
大概是因为姜可晨的关系,陶诗序在少管所里相比其他人要宽松许多,不用守那么多的规矩。只是她不曾想到的是,昨天刚刚有个姜可晨来,今天就又人来看她来了。她猜不到是谁,但心中隐隐生出一种期望来。她期望,那个曾经生她养她的男人,曾经宠爱了她十八年的男人,在她生日的第二天,能够来看看她。
可是走到了会见室,看见坐在另一面曾经熟悉的另一张脸的时候,陶诗序只觉得她心中那一块托起希望的薄木板终于不堪重负,“啪”地一声,断掉了,上面被盛放依旧、已经微薄如斯的那个叫做“希望”的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掉进黑漆漆的,看不清底的深渊,再也没有了。每一个人的希望都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她的希望,早就在世事的经历当中一点一点地消磨掉了,到了最后,连仅有的那么一点儿都不给她留下。
她垂下眼睫,将眼底的那一抹黯然给藏住,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走过去,拿起听筒,等到那边的人也将听筒拿了起来,才说道,“没想到你居然会来。”
听筒那边的唐蜜笑道,“你说什么话,我们两个这么要好,你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来?”她笑了笑,又说道,“只是考高之前没有时间,高考过后我妈就订了去欧洲的机票,我们一家人去玩儿去了,昨天才回来。这不,一回来就来看你了。”
她说完,突然又像是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一样,抬起头来有些忐忑地看了看陶诗序,脸上闪过一丝歉然。她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表达得十分明白了。
那表情,若是在其他和陶诗序一样遭遇的人看来必定有如针刺一般,可是陶诗序却只是淡淡一笑,问道,“那你去玩得还好?”
听她这么问,唐蜜立刻将刚才的那副歉然的神情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边笑着一边跟她比划道,“好啊好啊,你一直想去,结果一直都没有去成。没想到还是我捷足先登了。有空的话也去看看吧。”她仿佛根本就不知道陶诗序现在在坐牢,连少管所的大门都不能出去,况且还是欧洲那么遥远的地方。
陶诗序仿佛没有听懂一般,依然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没有继续接她的话,反而说道,“这里也没个说话的人,你来了,我才可以跟你说说话。”
唐蜜也笑了笑,将话题转到另外的一边,说道,“哦,我的录取通知书已经下来了,是C大的设计专业,就在本市,以后就可以常常来看你了。”
陶诗序淡淡一笑,说道,“那就恭喜你了,也提前谢谢你。”
唐蜜笑了笑,没有说话, 反倒是弯下腰,将一直放在脚边的生日蛋糕提了上来,放到桌子上面,对她说道,“你昨天过生日,我没有来得及,今天给你补上。蛋糕不是你惯吃的那一家,是我们家楼下的,味道不错,你就将就着吃吧。”
从进来到现在,陶诗序才终于将脸上那副淡淡的笑容给挥开,换上了依稀可以见到的往日岁月的笑容来,“有的吃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挑剔。”
她话音刚落,对面的唐蜜就睁大了眼睛,好像十分不可置信一般,“你今年还没有吃生日蛋糕吗?你爸爸也没有给你准备?”
陶诗序眼神深了几分,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事实上,昨天来的姜可晨也没有买,不知道是因为拿不准陶诗序的口味还是忘了,至于那个男人,他恐怕早就忘了,其实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人和他血脉相连吧。
见陶诗序不说话,唐蜜自然是认为她默认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的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丝优越感。从来都有陶诗序比她强,两个人走在一起,她总是当陪衬的那个。陶诗序比她高比她白比她漂亮,成绩比她好,家境也比她更加的优渥,连在学校里的人缘都要比她好许多。每一次,每当陶诗序认识一个新朋友,她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插进去,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比陶诗序跟那个人更加的熟悉;陶诗序有一条什么样的裙子,她也要去买一条差不多的,价钱上面没有超过她,别人问起来的时候她总是要虚报那么些出来;陶诗序的所有秘密她都要知道,自己的事情她也会忙不迭地告诉陶诗序,要是陶诗序有什么隐瞒了她的话,她就要好几天不理人;她喜欢装公主,又常常在陶诗序面前炫耀,但是本来就不是那么娇生惯养着的人,所以又经常不成功,不成功她就要迁怒于陶诗序
这样的一种心态,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但若说她对陶诗序完全没有朋友的感情,那也不尽然。她也会担心,担心她过得不好,但是这种担心却又常常被淹没在了她其他的心情当中,所以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心中一动,唐蜜就小心地问出了口来,“你来了这么久,你爸爸来看过你了吗?”
陶诗序脸上一僵,没有说话,事实上,在面对这件事情上面,她的确没有发言权。顿了顿,她才说道,“现在还没有,应该是暂时不能接受吧,过段时间,等他缓过来,应该就会来的”底气不足到连她自己也察觉得出来。
唐蜜努力地将心里的那一丝窃喜按捺下去,沉思道,“这样啊要是是我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话,我爸爸一定会恨不得以身代我的”她用眼睛打量了一下陶诗序,眼睛里透露出明显的优越感。
陶诗序此刻没有心情理会她,唐蜜自觉得胜利了,抬起头看了以眼前上的挂钟,说道,“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改天再来看你。”说完站起身来,对陶诗序摆了摆手,转过身,毫不留恋却又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陶诗序看着放在桌上的那个蛋糕,酸涩地笑了出来。她自然知道,她和唐蜜绝对算不上什么挚友,顶多就是玩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之间,感情常常都是微妙的,说她们要好,她们又在处处竞争着,说她们不要好,可是在旁人欺负她们中的一个的时候,另外一个也绝对像是被冒犯了一样,对那人施以还击。
唐蜜在很多方面都要和她比,以前的时候,她什么都有,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才猛地回过神来,其实唐蜜之前的种种行为,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什么都有的人,自然是不会明白什么都没有的人的心情的。
唐蜜今天来,一面是为了看她,另一面也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虚荣心。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她样样都不如自己,如今她落了难,唐蜜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倒不是说她的心肠有多么的坏,人都是虚荣的动物,尤其是女人。她们总是满足于一些毫无道理也毫无用处的东西,既不实际又十分的肤浅,可是偏偏就有人沉溺于其中,不能自拔。
唐蜜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如此。难道她就一定敢说,以前看着唐蜜处处不如她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没有升起一丝一毫的优越感吗?谁能说谁?她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