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
作品:《步步紧逼/朝思暮念》 接着几日,何培霖几乎成了一座移动的活火山,走到哪儿火就发到哪儿,公司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愈发地谨慎工作,就怕一不小心就触到上司的逆鳞。
而他的这团火在看到某份报纸的花边新闻时燃到了极致。
——陈彦博独子携秘密女友赴秦皇岛度假。
照片明显是在星级酒店门口偷拍的,女主角的容貌有些模糊,可何培霖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亲密挽着陈嘉川手臂的女人就是消失了几天的梁熙。
三天两夜的浪漫海滨度假?很好,好极了。
何培霖的眼神渐渐变冷,修长的手指慢慢收紧,那张让人遐想无数的绯闻照片在他手里成了一团废纸。
有人清脆地敲了两下黑木门,他还没来得及发话,那人就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何培霖以为是秘书,冷着脸忍不住发火:“我不是说今天不见客么?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怎么?连我也不见?”来人轻轻挑起眉,黑亮的波浪长发像海藻似的随意披散在肩,她鼻梁上架着褐色大墨镜,贴身背心外加一条波西米亚长裙,很风情万种的夏日装扮。
“大嫂?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何培霖意外地怔了怔,很快就滴水不漏地收敛起脾气,眯起眼睛笑看着对方。
傅希媛哪里不知道他这明捧暗讽的把戏,也并不在意,拉开他桌前的大班椅随意坐下,不客气地数落他:“没办法哪,你哥不在家,老爷子亲自点名让我召你回去。这周六晚上回大宅吃饭,人不到的话……后果自负。”她弯起眉眼瞅着他,瞥见桌上狼藉的报纸,又想起刚才在外头秘书茶水间听到的八卦,便似笑非笑地揶揄他,“再说了,你也得吃饱了才有劲儿生气不是?”
何培霖含着笑说:“您可真幽默,我忙得昏天地暗,哪里有空生气?该不会是太久没跟我哥恩爱所以心情不佳,眼神也跟着不好使了吧?回头我替您说说他!”
“得!你少跟我贫,反正话我带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傅希媛也不点破他,手指轻佻地勾起墨镜站起来,“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在傅希媛要拉开门把的那一霎那,又听见何培霖问道:“大嫂,陈嘉川是你同学吧?你把他介绍给梁熙的?”
傅希媛倒是笑了,转过身抬起视线睨着他,慢慢地开口:“是啊,嘉川需要个助理,我看小熙正合适,就推荐给他了。怎么?有问题么?”
何培霖早已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食指无意识地敲着红木桌面:“大嫂,她是我的女人。”沉沉的,一字一顿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出来的。
傅希媛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两声,又重新戴了墨镜,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好像漏说了两个字——曾经。”咔嗒一下,她拉开门,走之前又补充说,“别忘了你刚和梓茵订婚,改天得空也带她一起回家吧,老爷子惦记着呢。”
何培霖默然,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对话,却让几天都没睡过一晚好觉的他疲倦不已。
傅希媛离开后,秘书内线请示:“何先生,刚才许小姐来电,问您是否确定会陪她参观国际珠宝展?”
何培霖揉了揉发疼的眉心:“知道了,你跟她说我马上过去。”
他先绕路去城东接许梓茵。
许梓茵上车后先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见他面容清冷,不由得撇撇嘴:“你不想陪我去就别去,干嘛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怪可怕的。”
闻言,何培霖一直绷紧的表情渐渐放松,勾起唇角说:“就怕我真不出现你又在长辈跟前如何如何编排我了。”
“你还真记仇!就那么一次你还记到现在啊?这男人嘛,要有风度有气量才能追到女孩子呐。”许梓茵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何培霖挑起眉,淡淡地说:“我就是这么小气啊,那你怎么还敢跟我订婚?”
“那不一样嘛!你明知道我们是……”许梓茵急急回应,直到听到他的笑声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小脸涨得通红,把头扭过一边不再搭理他。
从后视镜还能见到她生气的样子,何培霖摇头失笑,抽出一只手揉揉她的头发:“好了,逗你玩的,待会儿看中什么,我给你买就是了。”
许梓茵马上回过头,双眸慧黠地期待着:“你真的要送我?”
何培霖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这还能有假?几件首饰我还是买得起的,别太小看你‘未婚夫’。”
“那我要你在英国拍的那只镯子。”许梓茵应得爽快,那镯子可是那位深情公爵送给他夫人的定情信物,她垂涎很久了。
“不行,换一样。”何培霖表情僵了僵,想也不想就沉声拒绝了。
“我就知道你不肯。”许梓茵拨弄着被风带起的碎发,嘀咕着,“我说你到底要送给谁呀?每回问起都这么冷冰冰的,不给就不给,以为我稀罕呢!”
“许、梓、茵。”
“好了好了,协议第一条,不干涉对方私事,我记着呢。”许梓茵的声音跟棉花似的软软的,所以让人也没法儿生气。
国际会展中心。
来参观珠宝展的人络绎不绝,尤其以女性居多,女人天生无法拒绝闪亮夺目的珠宝首饰,所以只要有机会的话谁也不会错过这次的珠宝盛宴。
许梓茵挽着何培霖的手臂走进会场,有人朝他们递来一本展览目录,何培霖刚想开口说不要,很快又滞了一下,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梁熙。
彼此再一次毫无心理准备的狭路相逢。
梁熙的笑容变得有些僵,她不着痕迹地在何培霖和许梓茵身上打量了几秒钟后,便公式化地介绍着:“欢迎你们,这是本次会展的目录,请看一看。”
何培霖嗯了一声,逼自己将眼神从她身上错开,匆匆接过目录,拉着许梓茵往内场走去。
远远的还能听见许梓茵不满地喊着:“喂,你抓得我的手好疼呢,慢点儿走,急什么呀?”
梁熙怔然地看着他们走远,那俏丽的女子应该就是传闻中和何培霖订婚的人吧?看起来和他很般配。
也许命运本来就这么安排的,他和她原本就是两条不该有交集的平行线,从前是孽缘,而从今以后,他有他的世界,她也有她的生活。
这次珠宝展的举办方和傅希媛老师有交情,她也靠这层关系得到了这份优差,不过是向参观的人发目录做些简单的介绍,一天就能挣好几百。
只是笑脸相迎地站了半天,她的腿还是有些酸疼的,正想坐下休息,就有人打电话找她。
“小熙,是我。”陈嘉川温和的声音说着。
“请等一下。”梁熙笑了笑,快步走到会场的一个安静的角落,才细声关心道:“陈先生?你做完检查了?”
“嗯,刚结束检查,医生说一切正常,你总算可以放心了吧,非得大惊小怪,我都说了没事的。”
梁熙长长舒了一口气,想想觉得还是不安,又慢吞吞地说:“不,还得等检查报告出来才算数。”
陈嘉因为车祸左腿截肢,年纪那么轻就有风湿痛,近海的城市空气湿度大,比北京要潮得多,只在那里呆了两天就觉得不舒服,他们不得不仓促结束了度假。
不过吹了吹海风,梁熙的确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很多事本来已经尘埃落定了,现在只是让她看得更加清晰罢了。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小姑娘,你可比我的医生还严格。”陈嘉川摇头失笑,顿了顿又问,“你现在还在会展中心?午饭呢?吃过了没有?”
梁熙微笑着:“放心,这里有工作餐,到下午五点闭馆。”
“别太累了。”陈嘉川轻声叹道。
“我会照顾自己的,等我忙完就去医院看你,你好好休息吧。”
梁熙挂了电话,转身往回走,恰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何培霖也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一道炙热,一道冰冷。
她微抿紧唇,若无其事地移开眸光,慢慢走回接待处。
“培霖,你快看,这只祖母绿的戒指好漂亮!”许梓茵兴致勃勃地拉着何培霖点评展品,她本来就攻读珠宝设计,所以对这类展览兴趣很浓郁。
可惜好半天都得不到何培霖的半句回应,她有些气闷,自己真失策,怎么就找了一根木头来?她又不死心地抬高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魂啦,这里又不是车展,没有香车美女,你定定地看什么呢?”
何培霖回过神,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我是对这些不感兴趣,想出去抽根烟,你自己慢慢看。”
他丢下许梓茵,沿着长长的一排斜置落地窗往外走,一直走到尽头,渐渐地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梁熙牵着感觉走。她刚才就站在这里,笑意盈盈地对着电话里的人温声细语,午后的阳光斜斜地落在她身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金色,柔和得那般美好。
他很久没见过她那样笑了。
莫名的觉得心烦气躁,他眯起眼从口袋摸出一包烟,还没点火就有工作人员上前,礼貌地劝阻:“先生,展览会场内禁止吸烟,如果你有需要,请出门右拐,那里设有吸烟区。”
“啪”一下,何培霖合上墨色烟盒,迈开长腿往外头的吸烟区走去。
吸烟区的隔壁有个小小的休息室,是工作人员临时休憩处。
在门前听见两个女孩子互相打趣的对话。
“你钱包好别致呢,咦,这帅哥是谁?你男朋友吧?”
“你乱说什么呢?看完就还给我吧。”
“啧啧,你都脸红了还不承认?我偏不给,偏不给……呀,不好!”
一张合照飘落在他跟前,他下意识弯腰要捡起来,却和另一只纤细的手碰到了一块儿。对方先缩了手,又很快把照片捡起来放到钱夹里。
何培霖从未如此恼恨过自己的瞬间记忆。
那是陈嘉川和梁熙的合照,背景是碧海蓝天,也许那天风太大,她肩上还披着他的外套,笑得灿烂夺目。
没想到在同一天会两次看见他们的合影,真是膈应。
何培霖的表情变得深不可测,他慢慢站直了身体,仿佛只是个普通路人,径直走进了吸烟区。
梁熙的手指紧攥着钱包,嘴唇白得吓人。
到了闭馆时间,确认展厅没人以后他们就能下班了,和梁熙一起搭档的女孩儿急着跟男朋友去看电影,接待处的收尾工作便由梁熙来完成。桌子椅子还有一些没有发完的目录都要搬回休息室放好,等明日开馆再重新拿出来。
梁熙的左手使不上劲,只能靠右手出力,便很是艰难地缓慢走着。
“我来帮你吧!”听到熟悉的声音开口,并且轻松接过她手里沉重的资料。
梁熙浑身一颤,没想到他还没离开,如此避无可避。
他身上清洌的味道跃入她的鼻尖,丰俊挺拔的身姿在杂乱狭小的休息室显得格格不入。
东西重重地掷在桌上,弹起一层薄灰,他拧起眉,抬起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有低血糖,你的手又……这份工作不适合你,难不成还差这点钱?”他的语气很平静,听得出来是真的在关心她,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可梁熙心里却掀起了微澜,她已经适应现在的生活,并不需要他这个‘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纠缠着自己,这样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她甚至是恨他为什么能这样若无其事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既然当初他轻易就判了她的死刑,那就不该回头,不该后悔,不该再纠缠。
是了,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他都不知道,不过到底谁对谁错谁是谁非,他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毕竟谁也无法改变事实。
她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话里带刺:“那什么工作适合我?你何少豢养的金丝雀?”
他们当初在一起,并非她的本意。跟他的两年,她连想做一份简单的家教都不行,他说不可能让自己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的,为了哄她还把什么金卡黑卡都塞到她的钱包里。可那时候她不缺钱,只是缺少自由,缺少一些私人空间。他看得她太紧,好像她只是他一个人的附属品,交什么朋友去见谁他都要管,他可以出去应酬交际,她却不可以,除非他也在场。
他们为此没少吵架。
室友徐萌说,男人对女人霸道占有欲强,说明他很爱她,所以不容人觊觎。
可她认同无能。
何培霖本来平和的黑眸倏地缩紧,将毫无防备的她猛然推到墙上,几乎贴着她的耳朵低语:“梁熙,你别不知好歹!”
梁熙仰起尖细的下巴,瞪视着他:“我不知好歹?那你现在算什么?死缠烂打?”
闻言,何培霖眼神冷刀似的紧紧凝睇着她,愤恨地骂道:“死缠烂打?你真***……”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犯贱,他何培霖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偏偏就非她不可了?她是不是对他下情蛊了?
何培霖有些失控地低吼:“告诉我,你真喜欢上那瘸子了?”
若是别人见着了,没准会以为这只是一个很像何培霖的人。因为他从小受的教育,要制胜于人前,首先便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让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而暴露弱点。很显然,他的这个优点在遇上梁熙便瞬间化为乌有。
“这不关你的事!”梁熙被他压得有些喘不过起来,卯足劲一把推开他。
怀里骤然的空虚让何培霖的眉皱成‘川’字,有一句话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问出口:梁熙,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而他也许永远不会问她,那是他的底线,只要不问,就不会有结束。
“不关我的事?”何培霖反常地笑出声来,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好一个不关我的事!梁熙,你行,你真行!”
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他猛地一脚蹬向桌腿,一本本精致的小册子哗啦啦地散落在地上,然后只留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
梁熙颓然滑坐在地上,觉得浑身一阵虚脱的无力,她把脸埋在膝盖,背脊一起一伏的,似乎在哭。
她不止一次在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她没有写那封信,如果不是何培霖得到它,如果他们不曾有过交集。
又或者如果——她当年没有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