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作品:《裸色

    ☆、骚扰
    斑驳的弄堂,褪色的木门,横搁的竹竿,锈迹斑斑的露天水龙头……
    空间逼仄,色调暗沉。
    鲜红的露背礼服裙衬着大片明艳的肌肤,艳丽的背影点亮晦暗的镜头。
    画面定格在奔跑的瞬间,女子高扬起的指尖融化在弄堂口的灿灿阳光里,在这狭窄压抑的角落之外,车流奔忙,高楼万丈,光鲜奢靡的世界仿佛触手可及。
    没人知道她要去向哪里,但是哪怕隔着冰冷的镜头,也能感觉到从这年轻曼妙的躯体里喷薄而出的、急于冲破一切的野心和欲望。
    女子还在重复奔跑的动作。
    在她身后稍远的地方,靳辰利落地收起相机,他已获得了他想要的画面。这张照片将成为下一期《魅幻》杂志的封面——这份杂志年初才堪堪发行,老总正是靳辰的大学好友纪泽。如果没有这层关系,这种刚刚创刊的小杂志根本请不动现在在时尚圈炙手可热的靳辰。
    现场的化妆师跟灯光师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别看靳辰私底下没什么架子,一旦处在工作状态,真不是普通的苛刻挑剔。他总是尝试不同的场景,然后在所有人累得筋疲力竭的时候灵感突至,他的合作者们常常忍不住抱怨,但下次要是还有机会,又没有人舍得拒绝。
    这就是靳辰的魅力。
    见靳辰收工,助理很及时地过来帮他收拾器材。忙忙碌碌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抬头说:“哦对了,上次给你做专访的记者刚才打来电话,说有个女孩打电话到他们杂志社打听你的联系电话,问你怎么处理?”
    “那你就问问他,他们杂志刊的是专访还是征婚启事?”
    “可是那女孩自称是你的表妹,说是你留学后不知怎么断了联络,她还传真了你们的合照还有她的身份证作为证明。”
    “……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我刚才顺手记下来了,我瞧瞧——哦,在这呢!她叫罗浅浅,S大的学生。”
    靳辰呆了呆,手上动作停顿,助理有些好奇地窥视他的神情——然而什么都没有。他一脸平静地重新忙活开,同时非常冷淡地说:“我不认识她,告诉她别再骚扰别人。”
    罗浅浅握着手机愣了很久。
    刚才自称是靳辰助理的人给她回了电话,态度坚决地对她说:“靳先生说不认识您,请您不要再骚扰他了。”
    他居然,用了“骚扰”这个词。
    虽然一早就想过靳辰可能不愿意见她,但是她心底还是抱着侥幸,总觉得不管去到多远、分开多久,他都永远是那个对她温柔以待、任她予取予求的靳辰。
    现在看来,她错了。错得很离谱。
    默默地将手机放回包里,她忍不住又拿出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怎么办呢?钱已经花了,珩波的事除了他她也不知道还能拜托谁。如果说骚扰,那就再最后骚扰他一次好了!
    ******。
    因为有了不愉快的小插曲,靳辰四周气压低得很。
    当晚在环球中心有一个知名服装品牌的发布会,靳辰本来不想去,但是纪泽想结识的几个重量级人物都会到场,求着他引荐,他一下子倒不好拒绝。
    靳辰回国不久,但是他这两年在时尚摄影圈混得风生水起。这些年时尚圈有些厌倦了粗野直白的裸体镜头,他那种带着东方式隐晦与暧昧的细腻表达令他迅速成为《Elle》《Vogue》《Nova》等诸多顶尖时尚杂志的新宠,尤其是这一季他以文艺复兴为主题为D&GCāo刀拍摄的时装大片更是引来一片惊呼:原来情|色也可以如此复古优雅。
    时尚圈是拜金的,同时也是爱才的。
    靳辰在流光溢彩的会场一出现,风头丝毫不逊那些光鲜亮丽的明星。
    一通应酬之后,靳辰终于将身边的纪泽介绍给了盛大卫视的金牌制作人,纪泽天生是个交际能手,皮相好、嘴巴甜,不一会儿就将那个四十多岁的制作人哄得眉开眼笑,刷得根根精致的长睫飞舞得如同十七八的小姑娘。靳辰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悄然离开,答应纪泽的事已经做到,至于是不是真能说动人家跟他合作就看他本事了。毕竟在这圈子混到这资历的都是人精,享受英俊小伙子恭维的同时头脑还是高度清醒,没有足够的利益支持绝不会松口谈什么合作。
    时装秀还没正式开始,转来转去都是端着高脚杯相互寒暄的客人。
    各式各样的笑,真挚的、敷衍的、讨好的……你完全可以从两个正在交谈的客人的神情中摸索彼此的关系,地位的高低。
    明明不认识的人,人家介绍的时候你也只能微笑着说“久仰”,然后彬彬有礼地寒暄,转身后迅速忘记。
    这种流程靳辰已经相当熟悉,但是他今天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不愿敷衍。
    当被个来派对找机会的小模特七手八脚缠住之后,他的这种不耐烦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偏偏那个女孩完全没有眼色,或许她有眼色,只是过于迷信自己的魅力。
    “靳先生,我跟许燕是一个模特儿公司的,您可能看过我的资料。”
    许燕是今天靳辰拍的硬照模特,当时他在上百份资料中一眼看中,只为她那种不安分的气质符合这期杂志的主题。私底下,两人没什么交集,因此靳辰掀了掀眉毛,似笑非笑地瞟过对方纠缠在他袖口上的手指,问:“许燕?那又怎样?”
    “我跟她是同一期的,受训时老师也说她的表现力没有我来得好。”女孩子黑亮的双瞳熠熠生光,丝毫不觉得背后说同伴的坏话有任何不对:“如果您能给我一个机会,您会发现我做得比她更好!”
    见靳辰不为所动,反而作势要离开,她咬了咬唇,带着种孩子似的破釜沉舟似的勇气:“靳先生,请相信我,她、她能为您做的,我一样可以!”
    这句话隐藏了太多暗示,一瞬间,靳辰就沉了脸。离开前他冷冰冰的回了一句:“这位小姐,你觉得屠夫会对自己案板上的猪肉有欲望吗?”
    女孩子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抛在了身后,靳辰并没为自己的毒舌感到任何悔意。说实话,在他们这圈子里,有人怀着这种念头不足为奇,他通常也会拒绝得比较婉转,而不是像刚才那样□裸地给人难堪。
    怪只怪,她长了罗浅浅似的一双眼。
    时装秀马上就开始了,音乐变柔、灯光渐暗,客人开始陆续落座,其中不乏名流和明星。
    靳辰旁边坐了个香港新锐导演,两人倒是旧相识,这时见了他侧着脸低声说:“我正琢磨怎么不见你呢。”
    “刚才有点事,绊住了。”
    “听说你新开了个工作室,这是打算在S城扎营了?”
    “跟叶枫合作的。”
    “前不久我遇到Aurora,她还跟我说起你,听口气,近期也会到大陆来发展。”
    “是吗?上次米兰时装周之后就没见过她。”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靳辰的助理猫着腰走了上来,在他耳边低声说:“白天那个小姑娘找到这里来了。”
    “哪个?”靳辰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叫罗浅浅的女孩,她在楼下等你,还说你要是不下去,她就把你早期的照片放大了,在外头拍卖!”助理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惴惴不安地等待靳辰的反应。
    “……”
    僵硬了一秒钟后,靳辰黑着脸,在其他客人的侧目中霍然起身,大踏步走出了秀场。
    作者有话要说:PS:开头提到的照片构想来自于杜瓦诺斯为一个脱衣舞表演者温达所拍摄的著名照片“旋转的温大”,相片中的黑乎乎的表演场与门外明亮的街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重逢
    秀场中声色浮靡,外头冷冷清清,连温度都低了好几度。该来的嘉宾都来了,几个迎宾小姐懒洋洋靠在走廊上,突然见到靳辰推门而出,急忙站稳了身子,脸上挂着职业的笑。等靳辰走过了一段儿,才面面相觑地问:“刚才那人是明星么?看起来好酷的样子。”
    “酷什么?杀气腾腾,你不知道现在都流行花样美男么?他那样的,就算是朵花,也是朵食人花!”
    “食人花也不错,我们公司里连根像样的草都没有……”
    靳辰大步往前,很快就消失在女孩子们好奇的目光中。观光电梯速度奇慢,万千灯火在脚下绵延成一片虚浮的海,像这样没着没落地吊在半空里,心头的火气都不如刚才旺。
    他从口袋里掏出皮夹,又从皮夹里摸出张照片。很久以前的合照,旧得都毛了边,是他架好了相机再突然蹿到罗浅浅身边拍的。相片里的她还穿着初中校服,细碎的刘海有些凌乱,眼睛睁得很大,是有些吃惊又有些迷茫的呆相。她肩膀后头探出靳辰半个脑袋,一副搞怪的动作,对着镜头笑得一脸得意。
    来不及取景,也谈不上什么构图,只是喜欢她那副傻乎乎的表情,于是一直留在身边。靳辰看了一会儿照片,又很平静地将它放回皮夹里,抬头的时候看见暗沉沉的电梯玻璃倒映着另一个自己:身形挺拔,肩膀宽阔,已经不是当初青涩少年的模样。那么她呢?眯起眼,他起刘政宇拍的那组照片,甜美的女孩儿,蓓蕾初绽般的诱惑,时光的痕迹那样明显。
    楼层太高,落地的瞬间有些眩晕,耳朵里嗡嗡作响。四下无人,他定了定神,自省般地在心里说:原来,我有点怕。
    怕什么,说不清。
    出了电梯,从花园反向绕到正门,夜幕中的大厦同样的光华璀璨。靳辰一路走过去,远远就看见大门口站着个女孩儿,小小的身子,单薄的侧影,跟周遭富丽堂皇的环境格格不入。在她身边,时不时有打扮入时的男女走过对她投以好奇的目光,她不言不动,固执地坚守原地,既不羡慕,也不卑怯。
    靳辰在暗处站了好一会儿,终于走上去喊了一声。
    没有意义的单音节,“唉”的一声。可她就是听到了,回头了。很素净的一张脸,弯弯的刘海、淡淡的眉,不戴眼镜就显得雾蒙蒙的眼神。似乎比记忆中略微成熟了点,可是也没变到哪里去。
    乍见靳辰,她有些窘迫,搂了搂怀里的包,说:“我、我本来不想逼你下来的……”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问了刘政宇……”
    她不自在,靳辰反而自在了。他走到她身边,惊奇地发现自己语气竟然挺平和:“说吧,找我什么事?”
    罗浅浅似乎不大敢看他,目光闪烁着往四周看了看,最后指指不远处的花坛:“我们去那边说吧?”
    其实环球中心底楼就有咖吧,可是靳辰往花坛那边望了望,竟然也同意了她的提议。户外的风有点凉,他觉得挺好,有助于头脑清醒。
    重新见到罗浅浅的一刹那他忽然明白自己在怕什么,她会把自己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这世上,只有她有这样的能力。
    花坛隐在暗处,罗浅浅因为穿了一身半旧的运动衫,无所顾忌,直接坐在了水泥边沿上。靳辰自然也不吝啬一身衣物,很干脆地坐在了旁边。
    远远的看,静谧的夜色中相依相伴的两个剪影,像情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次再见,隔着山长水远的距离。从前的日子,回不去。
    沉默中靳辰抬手看了看表,罗浅浅马上明白过来,磕磕绊绊地说起来。换了别的世故些的女孩子可能会先叙旧,拉关系,对这一套她却是从小不擅长。这些年她时时会想靳辰过得怎么样,现在真人到了眼前,看起来如芝兰玉树风度翩翩,那些关心的话一下子全咽到了肚子里。
    在他最灰暗的日子,她选择了离开,现在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于是只讲最近的事,珩波的事。
    事关别人隐私,她尽量有所选择地进行叙述,不枝不蔓、谨慎措辞。靳辰安安静静地听她讲,到最后点一点头,淡淡地点评:“恩,很傻很天真。”
    罗浅浅涨红了脸,默默低头,从皮夹里摸出张银行卡,小心翼翼递到他面前,嗫嚅着说:“所以……这卡里现在只剩下六万块了……”
    很长时间,靳辰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接那张卡。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很久才慢悠悠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一直觉得,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很有气节地把这张卡丢还给我。”
    罗浅浅简直没有勇气抬头,薄薄一张卡,沉甸甸在手里坠得慌。
    风摇树叶簌簌地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混杂其中,特别空洞:“以后我会还给你。”
    他答得很干脆:“不需要。”
    “可是……”
    罗浅浅抬头,靳辰正好伸手过来,很自然地接过那张卡说:“我给你时,就没想过要你还。你觉得是负担,剩下的我就拿回来。”
    明明是温醇和缓的语气,他微笑的样子也非常宽厚得体,罗浅浅却从中品出了两清的味道。剩下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口,吐不出来也咽不回去。刚才威胁他助理的勇气不知道去了哪里。
    见她不言语,靳辰施施然站起身说:“时装秀快结束了,我再不回去太不礼貌。你怎么来的?要不要我叫辆车送你回去?”
    “等一等!”见他作势要走,罗浅浅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胳膊。“我、我还有事要拜托你!”
    靳辰停步,侧过头等着她往下说。
    到这一步,再拖拖拉拉就没机会了。罗浅浅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往下说:“珩波的事,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你能不能……能不能替我们想想办法,把这件事彻底了结了?”
    果然!
    靳辰一口浊气闷在心里,暗中磨了磨牙,目光微闪,似笑非笑地反问:“我离开S城好多年,凭什么你认为我能解决这种事?”
    “……”罗浅浅有些迟疑。
    “说不出口?还是我替你说吧。”褪去了虚伪温和的外衣,这一刻的靳辰,终于现出了他的犀利:“因为你觉得办过色|情杂志的我,跟那种杂碎天生就有共同语言!”
    罗浅浅一下子僵在那里。
    过了那样久,原来那根利刺依然扎在彼此心里,忘不了、拔不出,微微一动,疼。
    ,
    空气变得粘稠而滞重,简直令人喘不过气。
    靳辰冷淡地微笑,一根一根扳开她缠缚在他衣袖上的手指。她的手指很软很冰,指腹间还带了薄薄的茧。微微仰起的脸,因为瘦,愈加显得眼睛很大,有种孩童般的仓惶脆弱。
    可他知道她不会哭。
    别看她外表瘦弱,其实内里倔着呢,心硬起来比谁都狠。相依为命一年,她还不是说走就走,半点念想都不给人留?
    想到这里,靳辰硬了心肠收回手,几乎是仓促地为这次见面做了终结:“好了,你先回去吧!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这件事我帮你想想办法,以后别再来烦我。”
    罗浅浅犟着一根筋地要跟靳辰见面,临了却默默无言。
    靳辰给她招了出租车,她就安静地上车,并不死缠烂打。车窗开得很大,冷风呼啦啦地灌进来,她看着外头急掠而过的街景,眼里空落落的。
    仔细想来,似乎也不是非见靳辰不可。钱已经花了,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了,珩波的事,如果求刘政宇帮忙也未必不能解决。说到底,还是自己私心作祟,想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见他一面。那么现在,人见到了,最初的目的也达成了,为什么依旧贪恋不舍?以她的能力无法为靳辰做任何事,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依他所想从此远离。至于心里那点难受,熬一熬,总会好。
    作者有话要说:靳辰见到浅浅的心情,我想用四个字形容比较贴切:近情情怯。
    ☆、娱乐版头条
    回到学校,罗浅浅对当晚的事只字未提。不知道是那帮放高利贷拍小照片的人言而有信,还是靳辰为她们出面想过办法,陆珩波的事确实告了一个段落。大家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大四了,不考研的同学都忙着找工作,罗浅浅在上课、打工之余也开始忙忙碌碌地参加招聘会。简历递出去无数,面试机会寥寥,她也不气馁,按部就班地做自己该做的事。
    这天有个公司到S大开宣讲会,罗浅浅跟几个同学一起去了,会上没什么内容,大家倦地简直要打瞌睡。出来的时候有好几个外系的同学往她们这边指指点点,珩波现在很敏感,走到僻静处不住低喃:“完了完了,一定是那件事闹出来了,大家才会那样看我……”
    “没有的事,是你的心理作用。”罗浅浅握着陆珩波的手安慰她,其实心里也直犯嘀咕。
    一路上安慰着魂不守舍的珩波,好不容易将她拉到宿舍,一推门,发现汪诺和周嘉凌都在电脑前,两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看见她们进来,汪诺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要关电脑。罗浅浅心一沉,刚想拉开珩波,没想到她竟然甩开了自己的手,白着脸径直走了过去。
    “看什么呢?给我也看看。”
    “没、没什么。”汪诺一弯腰拔了电源。
    陆珩波站在宿舍中央,再开口就带了哭腔:“藏什么呢,外头早传遍了!连你们也看我的笑话!”
    “什么?”汪诺历来有些迷糊,这时僵在原地完全转不过弯来。
    周嘉凌拍拍汪诺肩膀说:“你瞒着她她早晚也得知道。”话是跟汪诺说的,她瞧的却是罗浅浅的脸色。见罗浅浅一脸茫然,她叹了口气,转过去重新插上了电源。
    “浅浅,你来看看吧,你上了娱乐版头条了!”
    确实是头条,各大门户网站铺天盖地打出了醒目标题。但是事件的主角并不是罗浅浅,而是一个叫李烟容的女模特儿。
    《真性情还是假纯情?李烟容大声说NO拒绝潜规则!》《坚守清白,李烟容退出新花雨模特儿大赛!》《娱乐圈内无净土》《清纯惹祸,谁来制止镜头外的邪恶黑手?》……
    鼠标连动,很快显示屏上就叠了一堆窗口。点进去后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这名叫李烟容的女孩子对模特圈内潜规则的血泪控诉。而卷在事件的暴风眼之中的还有另一个熟悉的名字:靳辰!
    故事非常老套,无非是身为知名摄影师的靳辰企图潜规则没名气的清纯小模特,利诱不成、威逼不成,之后恼羞成怒,要将其一举封杀。
    采访视频中李烟容哭得梨花带雨:“最早认识靳先生,是为《魅幻》的封面硬照选模特儿。发了资料之后靳先生亲自跟我联系,说我的气质非常符合他的摄影主题,还约了我见面详谈。结果见面之后,他就提出……我之前一直很崇拜靳先生,也很期待跟他合作……可是,可是这超出了我做人的底线……拒绝靳先生之后,我决定把这件事埋在心底,连我父母都不告诉。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一辈子清清白白做人,要是知道了这一切,肯定不愿意我再当模特儿。我本来以为,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在时装秀上又遇见了他……他威胁我说要让我在模特界再也无法立足。这次新花雨比赛他是主要评委,我想了很久,与其被莫名其妙刷下来,还不如勇敢地站出来揭露他的真面目,也免得有更多女孩受害……”
    这样的是是非非在娱乐圈已经屡见不鲜,本来李烟容这样站出来,也很容易被批评为自我炒作。可是好巧不巧的是,时装秀当天就有娱记拍到了靳辰纠缠李烟容的照片。照片中靳辰面带怒容,李烟容泫然欲泣,倒是很符合她之前的叙述。
    李烟容之后还有这位记者的现身说法:“当时两人都在角落,感觉似乎早就相识,我们做采访的都很敏感,所以见他们起争执我就赶紧按了快门。后来我一直在留意靳先生,他在看秀中途匆匆忙忙出门,我也跟了下去,没想到又拍到了意外的一幕!”
    这一幕罗浅浅不陌生。
    暗夜孤旷,远处灯火浮动,正是环球中心底层广场。
    镜头里的靳辰只有一个背光的侧影,可是轮廓分明,俊挺而犀利。相形之下,他旁边的罗浅浅就显得有些平庸,衣着半旧,神情瑟缩,完全是没见过世面、呆头呆脑的学生模样。
    然而偷拍者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名利场中的男人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也要换换胃口改吃清粥小菜。照片里的女学生自然没有李烟容那般姿容出挑,可是胜在底线低、易推倒。要说证据,两人手里正在交接的银行卡岂不是最好的证据?
    罗浅浅坐在电脑前,一目十行地看着评论栏里铺天盖地的谩骂。这些年时尚界的名声太坏了,网民们闻善则疑、闻恶则信,仅仅根据一张照片就能脑补出无数不堪的故事,然后再以几何倍数增长发酵肆意传播。
    现在回想,刚才在校园里遇到的那些闪烁的目光,好奇的指点,原来全部都是冲着她来的!她深深吸了口气,不愿再看那些乌糟糟的评论,直接了当地关了电脑。
    边上的几个室友一直在关心她的反应,站在边上,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罗浅浅扭过头,像站在身后的周嘉凌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嘉凌,你说错了。我这哪是上头条,我就是给头条做了个添头。”
    “浅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真的认识靳辰?”汪诺性子直,罗浅浅一开口她就忍不不住了。
    “我是认识他,不过事情不是网上说的那样。”罗浅浅稳着声音,尽量简单地解释她跟靳辰的关系:“他是我后爸的儿子,父母去世后他去了法国,我们就没什么联系了。出国前他有些东西还放在我这里,这次他回来,我就想将他以前的东西还给他,没想到会被偷拍,还被说成这样。”
    汪诺还想问什么,被周嘉凌一把拉住。明眼人都看得出,事情没有罗浅浅说得这样简单,但是她既然不想说,现在这节骨眼上逼着她也不过徒然给她增加压力,还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她们几个人中周嘉凌思维最缜密,微微一想就理清了头绪:“浅浅,这些报道出来到现在不过半天时间,到明天、后天,流言肯定传的更加厉害!要是校方找你,你就把刚才的话跟他们再说一遍。同学那么多,不可能一一解释,要有什么闲话你干脆不要理,清者自清,过阵子大家劲头就退了。”
    “就是,你什么为人,咱们还不清楚?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说什么,你甭往心里去!要真太过分了我找姐们帮你掐回来!”汪诺江湖游戏玩久了,拍xiōng脯拍得也满是豪气。
    陆珩波经过了之前的事,现在成熟很多。她在旁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为浅浅倒了一杯热茶。
    茶气氤氲,朦胧了浅浅眼底的雾气。
    她其实,没有自己表现得那样坚强镇定。习惯了平凡简单的生活,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流言的中心。除自己之外,她想的更多的是靳辰。他现在一定也看到了这些报导,是无可奈何还是满心愤懑?以他的骄傲自负,要他忍受这样的歪曲侮辱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想为他做什么,又怕,多做多错。
    ☆、风不止
    本以为不加理会,舆论就会渐渐平息,没想到李烟容四处接受访问,将这出潜规则的闹剧越炒越热。很快,罗浅浅的身份也被热心网民人肉出来,一出现在校园里就被人指指点点,她不堪其扰,干脆在宿舍闭关。
    这么熬了两天,罗浅浅终于憋不住,下定决心拨通了靳辰助理的手机。长时间的铃音之后,迎接她的是个熟悉又暴躁的嗓音:“机主正忙,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限时三秒访问免谈!”
    罗浅浅吃了一惊,刚想开口,那边已经开始倒计时:“一、二、三!不说话?挂了!”
    她堪堪来得及喊了声“喂”,回答她的已是忙音。她目瞪口呆地合上话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打过去,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浅浅?”果然是靳辰,声音一放低就听出来是在户外,特别空特别远。
    “恩,是我。”
    “你在哪?”
    “宿舍。”
    一听这话,那头不做声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不了门?”口气淡淡的,没有特别关心的意思。
    罗浅浅琢磨他这是问网上传言的事,又觉得自己不该自作多情,本身也没有人前诉苦的习惯,于是摇着头说:“没有,就是没什么课,懒得出去。”
    靳辰也不跟她磨叽,直截了当地吩咐:“你就这样,在宿舍躲几天。我现在还在尼泊尔,公司里有人在跟媒体交涉。等过几天我回来,这事差不多就该消停了!”
    “那你……”
    “我这边很忙,回头再跟你联系。”
    靳辰简直是军阀做派,挂起电话那叫一个雷厉果决。罗浅浅好半天才回过神,苦笑着摸摸鼻子,看来自己是白Cāo心了,人家饱经风雨,这么点小事压根没放在心上。
    与此同时,万里之遥外的博卡拉,BindhyaBasinin神庙。
    时近黄昏,山风猎猎。
    靳辰一声不响地收起手机,回身,发现沙红色的神庙外墙边,模特儿们都已准备就绪。这次的片子是以印度神话为主题,模特儿基本都是南亚血统,言语不通却很敬业,摆定了姿势并不乱动,只是化着浓妆的大眼睛顾盼若飞,心神都在靳辰身上。
    靳辰一边走过去一边蹙眉说:“怎么还没开始?”
    助理林凯托着相机,结结巴巴地问:“这次,真、真的由我来掌镜?”
    “这种事,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可是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不给你机会你抱怨,给你机会又没胆子。”靳辰远远地往旁边台阶上一坐,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你先拍,出片效果不好就用我昨天拍的那组,你就当练手了。”
    边上灯光师也笑了:“林凯你个小子,师父都放话了你还畏缩个啥?这辈子就真决定当助手了?”
    没想到小伙子一脸认真:“能给靳老师当一辈子助理,我觉得也挺好。”
    靳辰有些受不了地扶了扶额:“少拍马屁,赶紧干活!再这么扯淡,模特儿都成僵尸了!”
    模特儿自然不是僵尸。从摆拍到走位,只见纱丽翩飞,纤腰柔婉,身姿扭动间眼波流转风情无限。
    林凯跟在靳辰身边两年,第一次有单独掌镜的机会,很快就进入了角色,英语尼泊尔语手语齐齐上阵,将模特儿指挥地团团转。
    靳辰默默坐在旁边看,既不干涉也不指点。
    这次的化妆师跟他合作多年,彼此熟识,在旁边玩笑似地说:“我看你一片苦心要报废。”
    靳辰眼神落在场中,轻轻摇了摇头:“责任不在他。”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责任不在林凯,而在现场唯一的男模身上。这是杂志方推荐的男模,yīn柔有余阳刚不足,拍别的片子问题不大,但是出演这场时装秀里的男主角湿婆,就明显感觉少了点什么。
    靳辰他们感觉到了,林凯自然也发现了,他很珍惜这次机会,几次沟通无果后气得简直跳脚,没想到这男模表现力不足脾气却挺大,yīn沉了脸一甩手顾自去场外喝水了。剩下几个女模特儿一脸茫然,不知道该休息还是该继续。
    拍片的时候摄影师跟模特儿起冲突也属正常,林凯本来就是个好脾气的,稍微冷静了一下就决定过去好好沟通,就在这时候靳辰制止了他。
    “我来。”
    林凯一下有点呆,讷讷地交出相机。
    靳辰笑了笑:“我是说,我来试试当湿婆。”
    有靳辰加入的团队气氛一下子就变了,他似乎天生有种镇住全场的气场。
    天色渐暗,云中透出绯红,沙红色的建筑在夕照下愈显魅色,远方雪山上的旗云红得像是翻滚的烈焰。
    在帕尔瓦蒂神庙之外,湿婆跟他妻子几番离合的爱情惊心动魄地重现。靳辰轮廓本就分明,简单的装扮后更显得面貌威严英俊,跟极具异域风情的女模们站在一起丝毫没有违和感。毫无疑问,他是本组片子的中心,将湿婆祥和时候的悲悯,暴戾时候的愤怒,与妻子缠绵时的伟力样样表现得淋漓尽致。
    本来想乘机刁难林凯的男模拿着水瓶黑着脸一声不吭,场外的游客看得津津有味。连工作人员都忍不住赞叹:“靳老师不当模特儿未免太可惜了!”
    “我看他更适合当演员。你瞧瞧这湿婆,不光是毁灭神,更加是诱惑神!”
    “恩,这角色本来就矛盾,既暴躁易怒又温柔和善,我看完全是为靳老师而设。”
    “这哪是矛盾,简直是精分。”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不过刚出口,就被靳辰的拥蹙者拍飞。
    这场酣畅淋漓的时装大戏直到天光暗淡才落幕。
    靳辰走出来,擦了擦汗,将外套披到身上,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蓝幽幽的屏幕,并没有任何未接号码。他叹了口气,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失落。
    ******
    BindhyaBasinin神庙的拍摄任务只是尼泊尔之行中的小小插曲,接下来靳辰他们的行程安排的相当紧凑。
    安娜普纳山、鱼尾峰、佩瓦湖……谋杀菲林无数。
    等回国前一晚样片出来,摄影团队的人员一致公认:尽管林凯的技术还不是太娴熟,但是有靳辰当模特儿的那组照片最诱惑!谁让他演的湿婆是半裸出镜呢?
    这么明显的被吃豆腐靳辰居然不生气,当即从善如流地发话:“跟杂志方沟通一下,把小林拍的这张加进去。记得注明是合作摄影。”
    林凯吃了一惊:“这不合适吧?”
    “我说合适就合适。等你红了,记得合同还在我们工作室,当年做马还有两年。”
    大家哄笑起来,林凯兴奋地表忠心:“过了两年我还可以续约!”
    众人的疲惫都被胜利完工的喜悦冲淡,热热闹闹HAPPY一晚之后,飞机冲天而起,美丽神秘的尼泊尔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对他们这些人而言,长途飞行早已成了生活常态。回到S城国际机场,道别后各奔东西,闷头睡个一天又能生龙活虎地投入工作。
    靳辰是单身汉,没有老婆等他慰问,提着行李就打算回工作室。
    林凯很自觉地跟在后头:“我陪您一起过去吧?”
    “没必要,忙了好几天,回去休息休息吧。”
    “那后期……”
    “明天再做也来得及。”
    林凯还想说什么,但是靳辰很坚持,他只好先走了。
    靳辰一个人打车回去,路上跟他的合作伙伴叶枫通了个电话。
    叶枫跟他多年交情,电话里直打哈哈:“你几点到的?早说嘛,我好去接你!”
    “又不是妞,接什么接!”靳辰没好气地打断他,“李烟容那件事,你办得怎么样?”
    “别提了,你怎么就招惹上这么个角儿,唱念俱佳,身后还藏着个好靠山,没完没了的。”
    “……”
    “我跟几家媒体联系过,人家吞吞吐吐的,听口声是有人存心跟你过不去。”
    按靳辰的脾气,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可是S城他刚回来,按理也没来得及树敌。他揉揉眉心,觉得挺烦。光是他光杆司令一个倒也没什么,偏偏还好死不死地把个罗浅浅牵扯了进去,这些日子她一个小丫头顶着压力,怕是也够呛。
    靳辰半晌没吱声,叶枫又说:“你现在回工作室吗?”
    “回。”
    “那正好,你回来看看,你那个妹妹出来辟谣,反而被人越炒越黑。我看你再沉默着不是个办法,干脆发个声明吧。”
    “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天。”
    “那你到现在才说?!”
    “谁不知道你靳老师在工作状态就是条霸王龙,我哪敢来触龙鳞啊!”叶枫说人家唱念俱佳,自己装起屈来也是有模有样。
    靳辰身上的寒气简直要透过电磁波传过去:“叶、枫!”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在香港时他就对靳辰皮夹里的照片好奇,几次刨根问底无果,现在完全是借机报复。什么叫误交损友?这就一典型的!否则凭他的能力,这么点破事还能拖到靳辰回来?
    叶枫听磨牙的声音就知道他真动了气,在电话那头装死。
    靳辰忍了又忍,想想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消灾还要倚赖别人,只好生生将要吐出来的血又咽了回去,没好气地说:“记得把报导都放着,我自己过来看。还有上次我推掉的那个专访,帮我重新联络。”
    叶枫见他没被气疯并且思路清晰,马上又活过来,吹了声口哨说:“哦耶,《名人面对面》,听靳辰讲那过去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被天上掉下的榜单砸晕了,本来想偷懒的轻舟只好熬夜码字,泪目。
    ☆、恶炒(上)
    等靳辰回了工作室,放掉行李后第一件事就是看报导。
    他去尼泊尔的时S城还风平浪静,当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盛嚣尘上的时候,他正爬山下海忙得焦头烂额,事情的经过也只听叶枫说了个一鳞半爪。现如今厚厚的一大叠资料摊在眼前,他才真正有置身舆论中心的自觉。
    靳辰翻资料的时候,叶枫就抱着他的宠物猫给办公室的盆栽浇水。作为一个身心开阔的胖子,他拥有乐天的秉性跟油舌的天赋,什么事在他那里都能耸耸肩一笑置之。当年他认识靳辰,就是因为两人同在法国学习摄影,他是阿尔勒国立摄影学院的留学生,而靳辰却是学校餐厅的勤杂工,端盘洗碗之余时不时来蹭蹭课。彼此都是东方人,偶尔也会相互点个头递根烟啥的,要说熟识却谈不上。要不是给他们授课的朱利安教授突然推荐这编外学生去参加阿尔勒国际摄影节,或许直到毕业叶枫也不会萌生跟这古怪小子深交的念头。
    是的,那一年的阿尔勒国际摄影展,以高傲的姿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当叶枫跟他的同学们谈笑风生地步出梵高中心的展厅时,意外地看到了盘腿坐在大门台阶一侧的靳辰。身边人来人往,他却神态安然,面前摊着一份报纸,报纸上十分随意地散放着些照片。
    “瞧瞧,这是什么?恒河来的流浪者,东方的行为艺术?”有人笑着嚷起来。
    “哦不,这是抗议,是示威!”有人这么喊。
    大家一边起哄一边走过去,靳辰垂着眼睑一脸漠然,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到他跟前的时候还有人在吹口哨开玩笑,等他们弯腰看到那些照片,调笑声零零落落地停止了。叶枫不知道这一瞬间他的同伴都是什么感受,但是他自己,确实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击和失落。没有展台,没有灯光。原来世界上真有一种人,只用漫不经心的姿态就能超越别人千百倍的努力。
    那天来观展的除了叶枫这些学生,还有很多记者、评论家跟摄影人。靳辰的作品给了他崭露头角的机会,他被称为“场外的艺术家”,组委会很有风度地邀请他加入接下去的展览,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好听点这是年轻人的孤介耿直,说难听点这是心xiōng狭窄不识抬举。当时媒体议论纷纷,对他这种行为毁誉参半,但不管怎么说,他成功引起了关注,赢得了进入这时尚之都的首张通行证。
    ——要说炒作,拿李烟容跟他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
    叶枫这么想着,一边转头去看靳辰。
    宽大的办公桌前,他还在凝神细看手里的资料。黑檀木的办公家具,白灿灿的冷光灯,更映得他脸上神情肃然,风雷隐隐。
    尽管靳辰在业界是以脾气暴躁而闻名,但是这种如临大敌的样子,还真是难得一见。
    叶枫有些好奇地挠挠头,手里的胖猫马上不舒服地弓身抗议。叶枫安抚地拍拍它,饶有兴致地想着——当年在法国各种评论铺天盖地,靳辰也是继续端盘子洗碗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大风大浪都经过了,为什么现在这么点小风雨,就让他如此不淡定呢?这里头,一定有玄机。
    泡妞养猫挖秘密,看来他叶枫在S城的日子真的不会太无聊!
    ******
    靳辰毕竟不是电影明星,回国不回国的没有人追着报导。相比他本人,国内几大中心广场的电子广告屏上,二十四小时轮番滚动的巨幅海报更夺人眼球。
    雪山、古庙。
    奢华炫目的色彩,姿态妖娆的模特,复古连动的剧情——这组糅杂了异域风情与神话色彩的海报一问世,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走过广场的人们都会忍不住回头,震撼之余也难免有这样那样的疑问:不是影视推广、不是游戏宣传、不是服装广告,这样大的手笔到底出自哪家公司,又有什么目的?
    有眼尖的记者早认出海报中的性感男模就是最近的话题人物靳辰,但是致电他所在的摄影工作室,收获的却永远是忙音。
    越是采访不到,就越让人心痒难熬。
    就在大家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时候,前两天还令人眼花缭乱的电子屏上忽然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极简单的竖排版大字:神秘之旅尽在《行摄》,下一个主角,就是你!
    最后那个感叹号拖得长长的,像艘闪闪发光的小船带你直抵梦幻彼岸。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说一千道一万这还是广告,广告的对象就是刚刚进入中国的舶来旅游杂志《行摄》。
    有人慨叹:要是所有的广告都拍得这么养眼,那么看电视剧的时候还真不介意多几次插播。
    靳辰的负面新闻依旧沸沸扬扬,但是与之前的一面倒不同,网络上开始有越来越多支持他的声音。
    ——这么个帅哥,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才华有才华、要钞票有钞票,登高一呼该有多少女人愿意倒贴?潜规则那个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李烟容,说笑吗?!至于一开始被传是他包养对象,后来又说是他拖油瓶妹妹的女孩就更不值一提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有潜规则、真有包养、真有伪乱伦,那又怎样?娱乐圈时尚圈比他乱的多的去了,有什么资格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出来指手画脚?
    当然,持这种论调的大多是不经世事的年轻女孩,还不足以左右舆论走向。对她们而言,靳辰够帅、够酷,这就够了!帅哥嘛,即使有些缺点,也值得原谅。
    《行摄》带来的热潮还没消退,盛大卫视又不失时机地抛出了靳辰独家访谈的噱头。
    无论是嗤之以鼻的还是满怀期待的,周五晚八点,《名人面对面》熟悉的旋律一响起,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坐到了电视前。这是全民娱乐的时代,传递八卦、窥人隐私也可以如此地堂而皇之。
    其实绝大多数观众在潜规则丑闻之前根本就对靳辰一无所知,对他们来说,靳辰究竟是干什么的、有哪些成就、品行如何根本无足轻重,吸引他们的是这事件中被特意加粗加大的性的标签,重要的是他们枯燥乏味的生活有了缤纷的话题。
    当音乐停顿,画面切换,靳辰安安静静地出现在演播室里,才有人惊讶地发现这被自己唾沫横飞地批判了一周的人物,原来竟是如此遥远陌生。
    如果说以湿婆的姿态出现在演播室背景屏上的靳辰是狂放而野性的,那么今天穿着versace灰色缎面西装的他看起来要优雅内敛得多。
    别说场外观众,就是一向以知性著称的主持人林岚似乎都掩不住自己的惊讶,目光在硬照与真人之间数度切换后才微笑着与靳辰握手:“今天真的不能怪我太过失态,谁让我们的话题王子出场如此惊艳?”
    铁打的节目流水的明星,像她这样的资深主持会轻易失态才有鬼,不过是按照脚本套好的台词。
    靳辰挑着唇意蕴丰富地微笑,握手、问候之后,才玩笑似地说:“我知道我现在的形象不符合观众期待,主要是难得上一次节目,好歹也要留几分钟的好印象。”
    “之前我只知道靳辰非常有才华,现在才知道你还很幽默。”
    “我只是实话实说。”靳辰耸耸肩,很随意地挽起袖子,调整了下坐姿,于是掩藏在西装内的桃红色衬衣隐约可见。
    明明只是动作跟衣着的小小变化,可是他带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了那么一点微妙的不同。优雅到轻佻,不过就一步之遥。
    ——而这,并不在脚本之内。
    林岚主持这档黄金访谈多年,采访的又都是业内的佼佼者,不喜欢按脚本走的嘉宾并不鲜见。面对挑战,她从来都是迎难而上,越是有碰撞,节目才会越精彩!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多码点的,结果发现自己还是龟速……
    ☆、恶炒(下)
    这期节目最初的定位,是想还原一个被大众误读的精英人物。在直播之前节目组就跟靳辰的工作室做过沟通,对他的言词、着装、采访可能涉及的问题都提出了委婉的建议。林岚向来敬业,在采访靳辰之前做了充足的功课。她知道以他历来的处事风格,现场访谈的时候未必会十分配合,但是她有绝对的自信能够控制整个节目的走向。因为很明显,现在的靳辰出于舆论劣势,是非圈里打滚这么多年,他必然明白这个洗白自己的机会有多珍贵。
    随着访谈的步步深入,林岚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原则性错误。
    其他嘉宾标新立异,最终还是为了展现更完美的自己。而靳辰根本无意于锻造什么完美形象,他嬉笑怒骂、语锋犀利,仿佛最初出现在聚光灯下的那个优雅形象只是个华丽的画皮,节目未及一半已经被他褪得干干净净。
    林岚不禁暗暗叫苦。
    靳辰的恶质之处既有别于那些信口雌黄的大嘴评论,也不同于那些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有时他会一针见血地针砭时事,让你在辣痛过后又觉酣畅淋漓。也时他也会情绪激昂地铺陈大段言辞,却在紧要关口急踩刹车,轻轻飘飘地将问题抛还给你。——这圈子到处都是沼泽和陷阱,林岚不得不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他拐进禁区。
    做了这么多年节目,林岚第一次觉得自己束手束脚,背脊上泠泠直冒细汗。
    到了最后,只能将问题聚焦在他本人身上。
    靳辰对别人不留情面,对自己同样无所讳言。
    当聊到他在法国时的经历,林岚言辞闪烁地表示曾听到过某些传言。
    靳辰扬了扬眉,直截了当地回答:“我知道你指哪件事,是的,我吸过毒。在08年的阿尔勒国际摄影展之后,我获得了一些工作机会,起初我很兴奋,不过很快我就发现我离自己的目标依旧很远。那段时间,我有些困惑。”他停了停,换了个姿势,摄像机捕捉到他近乎完美的侧面,因为逆了光,他眼底笼上了一层淡淡的yīn翳。“我喜欢法国,那里有最先锋的艺术,也有堕落的土壤。当你不想奋进,你尽可以在大麻和女人堆里自由腐烂。”
    “没你形容得这么严重,奥巴马也抽过大麻。”
    “所以这很励志?”
    “艺术家的经历总是与众不同。刚才你还提到女人——”
    “没有具体所指。”
    “那多遗憾,相信观众都感兴趣。”林岚双手交握在膝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最近时代广场的海报为你赢得了很多粉丝。这其中你是唯一的男性角色,身边美女环绕。有评论者说这是对女性的不尊重,尤其是有一幅画面,披白纱丽的女子几乎是匍匐在你脚下,感觉特别卑微,而你是一个施予者的角色……”
    林岚停下来,显然在等靳辰回答。
    靳辰笑了笑,“你看过这张海报么?”
    “是的。”
    “那我们可以现场演绎一下。”
    林岚走的是知性端庄路线,闻言面露难色,可是靳辰已经站了起来,三两步绕过茶几走到她面前。
    “你坐着就行。”他说着,向她微微倾身。背光柔化了他鲜明凌厉的轮廓,修长的眼睫在他脸上投下深浓的yīn影,他低垂的目光如星空般深远广阔。
    温柔、通透、宽和。
    是并肩而行的爱人,也是洗涤灵魂的导师。
    笼罩在他动人的目光中,林岚感觉自己像被施了定身术般难以呼吸移动。而他,用微微俯就的姿态,将手递到她面前,薄唇轻启,款款而言:“一万年的等待,三千年的苦行,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用苦行买来的奴隶。”抑扬顿挫的嗓音,仿佛还带着他唇齿间温热沙哑的性感气息,令人一瞬失魂,不知今夕何夕。
    镜头定格在两人四目相投的刹那,电视机前的女观众们捧着脸纷纷尖叫:“啊,为什么我不在现场!”
    “要是被他这样看着的人是我,哪怕要我立刻死掉也甘愿啊!”
    “盛大卫视直播间在哪里,现在打车过去能赶上他下节目吗?我要靳辰的签名啊啊啊!!!”
    在直播现场的林岚自然听不到这些破坏气氛的尖叫,所以她还沉浸在内心的震撼中。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报以几句应景的台词,但是脑子里乱纷纷的,完全丧失了她往日的急智。好在后台音响师适时配送了音乐,靳辰收回手说:“你瞧,补上台词就很清楚,帕尔瓦蒂才是主人,湿婆只是奴隶。”
    林岚已经回神,暗暗唾弃自己一把,面向镜头做赞叹状:“我觉得你仅仅客串模特儿太屈才了,凭你的实力,完全可以在影视圈闯出一片天地——我想电视机前的观众一定有同感。”
    靳辰坐回沙发上,满不在意地耙乱黑发,架起长腿,于是魔法消失了,他又恢复成之前吊儿郎当的形象:“就是因为演技太差,所以才会被误解。”他顿了顿,向坐在对面的林岚无赖地摊摊手说:“其实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对女性一向关爱有加,奉献还来不及,哪里敢心存诋毁?”
    “那你关爱的方式……”
    靳辰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刚才忽坐忽站的,衬衣领口有些松散,隐约露出他优美利落的锁骨线条,而他此时的表情,真真是无辜又无赖。“我用快门记录她们的美丽,当然,如果遇到一些特别的对象,我也不介意向她供奉我自己。”
    明明是浮靡浪荡的行为,却被他表述得如此婉转,林岚忍不住摇头轻叹。她历来是循规蹈矩的女子,在台内也是以洁身自好而闻名,现在不知怎的,却对靳辰这种风流秉性厌恶不起来。
    只是,节目环节已经设定,该做的访问必须得做。她悄悄敛了笑,略显严肃地问:“这其中,也包括最近媒体提及的几个名字么?”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靳辰铺排良久,等的也无非是这最关键的一问。“我从来不装君子,在这酱缸里混,也谈不上什么清白。我可以承认我吸过毒,我也可以承认我不忌女色,要说交易也未必没有。不过你刚刚提到的那个,要xiōng没xiōng要臀没臀……”他拉长语调,眼眸里微光闪烁,斜挑的唇角,透着三分鄙薄三分调笑:“还真不是我的那盘菜!我不介意别人怎么评价我的品行,但是,我介意别人曲解我的品味。”
    早就料到他会否认,但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访谈一路做到现在,林岚已经彻底明白他的意图:他这是炒作,恶炒!上节目之初他就没想要漂白自己,而是水怎么混他怎么搅。通常用这种炒作方式的都是急于成名的新人,只求为人熟知不顾日后发展,而以靳辰今时今日的地位,完全没必要采取这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方式!除非,他是别有目的——可要是他连自己的名声都不在乎了,那么还有什么东西是他急于维护的呢?!林岚真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与此同时,与演播间仅仅一门相隔的嘉宾休息室里,还坐着一名神情越来越不安的女孩儿。
    她,正是这次丑闻的另一个主角,罗浅浅。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冒泡的童鞋?拍砖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