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或是个孩子，在我四万年的生命历史中，我永远无法将他当成一个大人对待。
    哪怕，他已经长成了大人。
    他已然成年，而我仍然停留在那个小小嘴角淌着哈喇子的小奶娃印象里。
    也是因为这样的误差，让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昔日需要我保护的施或，他已经成长到足以可以保护我的年纪了……
    ***
    妖界，海角。
    海角需耗时三个月方能抵达，在我慢腾腾地还在路上时，有些人士已经来到了此地。
    五皎站在海角之上，他脚下是滔天的大海，翻滚的海浪卷起一阵又一阵凶猛的浪花儿，它的力量足以把一只修行万年小妖轻轻松松就打死。
    昔日，盘古开天劈地，乃万物之神。
    古神们早已为了这个世界而逝去，魂飞魄灭，永不超生。
    三界万物，便是仰赖着上古之神的灵力而生存。
    这海角，用盘古大神的精血所化，自亿万年前就已经存在，冷眼看着万物众生缘起缘灭。
    海角在妖界，天崖在神界，都是妖神最恐惧之地，非法力高深者连结界都破不了。
    五皎手腕上一串白玉珠，散发着莹白的光芒将来自海角黑暗的灵力驱散，唯有这串玉珠方能使只是太仙之位的五皎进得了海角。
    他已经在这里半月有余，日日夜夜都坐在山头，仰望那东方升起的太阳。
    他脑海里回忆着与恋人的点点滴滴，昔日，他们年少轻狂，天崖海角任意闯，哪怕他明知灵力不如她，仍然无所畏惧。
    她总是笑嘻嘻地伸手拉他一把，轻嗔：“五皎，你灵力可真弱，这般弱的身子又怎能随我到天崖海角去？”
    他很难过，每一个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都希望自己强大无比，可偏生一开始就注定他俩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的差别。
    后来，她给了他手上这串珠玉，借她灵力随她一同前往天崖海角……
    她说，天大地大，我有十万岁的寿命，为何要枯坐在天界，我要走遍三界的第一个角落！
    而如今……
    果释，你的笑容依然在我心的深处，可你的人却又在哪里……
    正当五皎为往事黯然神伤之时，手腕上的白玉串珠散发着炙热的温度，唤醒了五皎的心神。
    他微微回头一看，海角终年弥漫着潮湿的雾气，让他看不到那湿雾中走来的是何许人也……
    随着手中串珠越来越滚烫的温度，他不再犹豫，起身跃下了那波涛汹涌的大海……
    就在五皎跳下的那一瞬间，从潮湿的黑雾中，一道欣长强健的穿着银色铠甲的短发男人走了出来。
    他站到五皎呆过的位置上，从腰间拔出配剑，气势如虹地将滔滔江水劈开，露出那地下世界的入口。
    男人不再犹豫，一跃而下。
    却在半路中，扭身一转，手中佩剑挡住从头顶上劈下来的黑色光芒。
    待光芒散去，一个英俊的男妖出现。
    児业勾嘴一笑：“力牧！你果真在海角！”
    那叫力牧的男妖，一击不成，立马后退，转身便逃，离去前还摞下狠话：“児业，你可跟敢上来？！你的夏禹剑就在我手上！”
    児业眼眸一敛，在空中一个跳跃追了上去。
    躲在崖壁上的五皎，面色淡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轻轻抚摸上左手腕上的白玉珠：“谢谢你，果释……”
    幸好，与曾与这个男人遇上。
    ***
    “啊啊啊啊——”
    砰——
    撞山了！
    火星四溅，天动地摇，眼前一片晕眩，好多星星在头顶上转圈圈……
    我和施或撞山了，缘于施或想要御剑，我想着这万年不曾相见该看看他长进多少了，便交了方向盘给他。
    结果下场就是我俩撞到山崖上，撞得那是头晕目眩，两神直接砸到地上，砸出一个好大的坑……
    “呸呸！”吐掉嘴里的泥土，从坑底爬起来。
    “呜呜……好痛……”小施或跟着屁股后面扁着嘴巴摆了个委屈的脸色。
    爬出五米深的坑洞后，我没好气地翻翻白眼：“你实在是丢众神的脸！”
    说完，将掉落在不远的琅琊剑捡起来，忍不住惊叹：“这剑速度可真快，不用多少灵力就能日行千里啊！”
    话说，我和施或已经赶了大半个月的路，估摸着再有两天的路程就能到达海角了。
    “小凤凰没良心，人家摔疼了都不理我！”施或在旁边大哭。
    我无奈收好剑，忍着全身的酸痛，果然是一把老骨头了，比不得年轻人的身强体健。
    瞧我这般狼狈得连话都不想说，施或这小子却还有力气来嚎。
    “好了好了，这可是施或你的错，你说你都两万多岁了，你学的法力到哪去了？”我这神，绝对不会溺爱这个侄子，赏罚一定要分明，否则他日后难成大器。
    就像祈天，曾经我吵着闹着要爹娘，他直接扔我到万鬼之地，吓得我从此不敢再嚎。
    “呜。”施或不嚎了，爬起来贴过来：“小凤凰，我们为什么要天天飞，不是找夏禹剑吗？天上有夏禹剑吗？”
    “呃……介个嘛……”我一时找不到借口，脑中灵光一闪：“施或啊，凤凰有小道消息表示，夏禹剑在海角，知道不！你瞧你爷爷都到海角去了，咱们要跟上先辈的成功之路。”
    我胡编乱造着，只要能糊弄过施或就行。
    施或扁着小嘴：“哦，可是我都不知道爷爷来妖界了……”
    “你要是知道他来了，那这整个妖界都知道他来了，都追着赶着来杀他了！”
    我拔出剑：“走了，施或，我们早日赶到海角，早日寻到夏禹剑，指不定児来已经拿回来了。”其实我压根儿不在意夏禹剑，有児业亲自出马，我这等小角色就是可有可无的跑龙套。
    此番，只要先去海角找祈天才是首要任务。
    只是这话不能告诉施或，要不这小子肯定要埋怨我偏心。
    正当我俩欲重新出发时，一道冷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施或！”
    施或与我闻声回头，那数十米外，一道白色身影伫立在风中。
    “九池，好久不见。”作为长辈，我笑眯眯挥挥手。施或躲到了我身后去。
    没想到万余年没见面了，九池灵力又更上一层楼了。
    九池缓缓地走了过来，朝我微微行礼：“姬曼大人。”
    好久没听到这样的尊称了，我心情实在灿烂无比。“九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呢。”我赞美。
    九池冰冷的脸蛋不露一丝笑容，真是个冰美人。她转头看向躲在我身后的施或：“夫君，你怎能一人丢下我独行，可知妖界有多危险？”
    夫君？！
    我有点诧异，突然眼角扫到九池那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处，随后抓起施或的无名指，只见一模一样的两枚戒指张扬地戴在这对俏丽的壁人身上。
    那刹那，我悲痛欲绝……
    “呜，施或，你都结婚了竟然不告诉凤凰……枉我一番诚心相待……”我好痛苦啊——
    我的施或终于长大成人到能娶妻生子了，那不就是说我已经老了么……呜呜……我幡然醒悟自己的青春期竟然是在混沌国度中渡过的！
    岂是一个悲字能形容的餐具！
    施或急急摇头解释：“小凤凰，我没我没有成亲——”
    “夫君，我俩已经当着众天神之面订下婚誓，虽未成亲却与夫妻无异！”九池厉声喝斥。
    我和施或都吓了一跳。
    施或被吓得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更可怜兮兮地躲到我背后。
    我则被九池突来的怒气吓到。
    这姑娘咋了？一直都是个脸色不变的冰美人，怎么突然发起脾气来了？！
    我不解拧眉，到底是护短的，脸上还是带了一丝不赞同轻斥：“九池，怎能如此对施或皇子说话？”
    有时候，身份就是用来压神的。
    九池的怒气，在听到我的话时，收敛了，恭敬地道歉：“对不起，姬曼大人。我只是……气恼施或不顾自身安危私下妖界……”
    我道：“确实情有可愿。”把施或扯出来：“施或，既然你和九池已订亲，她就是你的妻子，你独自到妖界怎能不与自己的妻子商量一番呢？好好反省一下自己！都成人了，妄不可再任性胡为！”
    “我——”施或少有被我斥责，一时愣住，好不委屈的样子。
    九池见罢，于心不忍，主动拉过施或：“夫君……”
    “你别碰我！”施或气恼地挥开她：“谁要你跟上来了！”
    九池被骂得脸色一黯，我于心不忍再骂施或：“施或，你怎能这般任性？！还不向九池道歉！”
    施或愤怒地瞪着我，生气地吼道：“我讨厌小凤凰，最讨厌你了——”
    施或跑了，九池追了上去。
    我叹口气，搞什么飞机啊，我就少有地说几句重话他就生气啦？
    哼，真是幼稚的小屁孩！
    我拔出剑，对琅琊吩咐：“走，跟上去。真是让神不省心的孩子。”语气颇为无奈。
    施或啊，就是我命中的克星，克星啊……
    ***
    海角。
    一场妖神两界少有见到的激烈对决正在灰暗潮湿的天空中上演着。
    力牧乃魔帝麾下最强的武将，仅次于魔帝，妖界无妖是他敌手。
    敢偷児业的夏禹剑，也是仗着本身的实力方可老虎头上拔毛。
    这一战，就是四天四夜。
    五皎静静地注视着，他站在海浪边，任海水打湿他的腿脚，清冷的双眸不带一丝感情，一直站了四天四夜。
    四天四夜后，力牧败北，尊贵的天神児业手持配剑架在他脖子上：“即便没有夏禹剑，我仍然是天界至高无上的天神。”
    狂傲的语气，搭配满不在乎的表情。
    力牧额上青筋突暴，英俊的脸狠狠地吐了口唾液星子：“可惜你纵始再高贵，也败于我！”
    児业并未恼怒，只逼问：“夏禹剑在何处？”
    力牧冷笑：“它在魔帝手中！”
    “不可能。”児业一口否决：“我尚且能感觉到，它仍在这妖界。”
    “那你就去寻啊！寻到了它自然会回到你身边！”力牧有恃无恐。
    児业微微皱眉，话锋一转：“罢了，告诉我，果果在何处。”
    “啧，伟大的天界之尊，一个小小宫仙你也找不到吗？我这小小妖魔又岂能知道你神界之人在何处。”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留你何用？”児业是彻底被激怒了，眼中戾气一闪而过，手中配剑挥下
    ，夹杂着强烈的灵力。
    就在眼看力牧即将命丧黄泉时，一团强烈的黑色光芒从児业背后袭来，児业皱眉躲开，力牧九死一生速逃而去。
    潮湿灰暗的天空中，一道yīn冽的声音响起：“児业，你的敌人可是我汩弼！想要果果，就来我魔界吧！”
    “汩弼……”児业轻轻呢喃，眼中戾气褪去。将配剑收起，招来云朵飞驰而去。
    “果果……”五皎一脸疑惑。
    那位叫“果果”的人，便是児业爱上的宫仙吗……
    他竟为了那样卑贱的女人到魔界去么——
    五皎清冷的眼眸里划过滔天的怒气，招来云朵，也追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那位果果是何许人也！
    待到我三神抵达海角，黄花菜都凉透了。
    我望着崖下万丈高的海平面，叹气：“要怎么下到极冰之国啊……”
    这一路上，九池那样的冰美人都拉下性子努力讨好着施或，可施或就是不领情，看得我都替九池不值。
    想想在天界好歹也是位尊极贵的真仙，论样貌论才情何神比得上她？就为了施或这痴儿这么低三下气的甚至改变自己的性格。
    我实在感动，真想抽施或一顿，让他好好待九池！
    “姬曼大人，我日前已收到天帝的信书，夏禹剑已到魔界。您为何执着要再走一趟海角？”九池不解疑问。
    “因为祈天啊……”
    我很失落，我站在这里，很明显能感觉到这万丈海底下没有祈天的气息。
    这样的失落，伴随而来的是绝望。
    我等了他万年，找了他万年……我最先找遍了整个天界，最后是妖界。
    人界除非他投胎了，否则妖界一定有他的影子！
    可是啊——
    我无法抑止心底陡生的悲凉，我找了他几万年了，从小的时候就在等，长大了也在等，等了好久好久，可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有点无力承受这样的打击，以至于我无法顾及到施或，坐在崖岸上沉默地流起了眼泪……
    九池震惊了，她被我突然而来的眼泪吓到了，不解地后退一步，陡然撞上一道纤瘦的xiōng膛。
    那熟悉的味道还来不及让她留恋，便已然被抛开，他越过她走到了姬曼旁边，一改平日呆愣，沉默地拽起袖角为那女子擦泪……
    九池的心，被深深地揪疼了……
    她望着那个漂亮的女孩，那个从施或出生就陪伴在身侧的凤凰鸟……
    九池绝望而悲哀地发现，她或许步上了和弟弟同样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