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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玉姬

    玉姬 丹菁
    他奉圣谕南守苏州,答应大哥到杭州向个女子传口信正主没见着,却先为一副摄人艳貌给惊得酒杯落了地瞧她狡黠诱引、曲意逢迎,他倒想看她玩什么把戏。
    啥?竟以迷药待客,那他也不需客气用她来当回礼胆敢戏弄招惹他,这便是她咎由自取的下场
    可玉色楼艳名远播、媚态诱人的她怎还是个清倌?
    楔子
    海龙王,掌理海中各仙神的主宰,深海底的水晶宫便是龙王的龙宫。
    这天,适逢龙王寿辰,水晶宫内宾客云集、各界仙神齐来祝贺。身为太子的龙桀自然是各界小仙神争相讨好的对象。因为,他是最有可能继任龙位的人。
    海恋,龙桀的太子妃,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龙桀最宠爱的宠姬。由于讨厌酒宴上无聊的应酬,早早便回到寝宫休息。
    正当她倍觉无聊之际,一名灵巧的丫鬟丽儿匆匆跑入房内,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太子妃……不好了……”
    海恋蛾眉微蹙:“我好好的坐在这里,何来不好?”
    丽儿轻抚xiōng口,顺了顺气。“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是太子他……”
    “太子他怎么了?”
    “适才有人献了个美女给太子。”
    海恋闻言,心头一凛,顿时醋意横生。“那太子他有何反应?”
    “奴婢见太子眉开眼笑,便立刻跑来同太子妃说。”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遣走丽儿后,海恋只觉得心中酸意愈来愈浓……
    结束了宴会,满身醉意的龙桀回到寝宫,一见爱妃已经就寝,便放轻脚步挨近床畔,细细打量这张让他百看不厌的娇艳容颜。
    龙桀爱恋地吻上她的嫣唇,细吻更点点落在她雪白的颈项……
    “你不要碰我!”假寐的海恋猛地将他推开。
    “怎么了?你是在气晚宴的事吗?”他以为她在气一整晚都没人陪她。
    “你还敢提?”她怒目相视:“你以为我会不当一回事,默默接受吗?”
    “这事没那么严重吧?”海儿平时不是这么不讲理的啊,今儿个怎会为这等小事发这么大的火?于是他摆出笑脸,吻上她的粉颊讨好的哄她,“别气了。你可知你提早离席,我一整个晚上便一直挂念着你?”
    “你不要用那张亲过别人的臭嘴来碰我!”再度,她又拒绝他。
    龙桀不由得一愣,“你在胡说些什么?”
    “今晚不是有人献了个女妾给你?”
    龙桀想了想后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但那也没什么呀!那些小仙常会这么做。”
    “你竟然敢说没什么?”海恋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收下那名女子了?”
    “我总不好拒绝人家一番好意。”他是收下了那名女子,不过已将她遣往后宫当母后的侍婢。这应该没什么吧?“人家送你就收,你分明就无视我的存在!”
    “别无理取闹!这和我们之间的感情根本扯不上关系。”
    “我无理取闹?”原以为他会向她忏悔,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凶!一怒之下,她愤而脱口:“好,你有了新宠就想和我撇清关系,那我成全你们!”她委屈的说完便迳自往宫外奔去。
    待龙桀回过神,海恋早已奔至宫门外,他连忙紧追而至,大喊:“海儿,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
    “干卿底事?你尽管去抱你的爱妾就好了!”她酸涩的说完,一甩衣袖,便往娘家瑶池飞去。
    水晶宫
    “什么!?你把我的儿媳妇气跑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来自龙宫的主人——海龙王。
    站在殿上的龙王太子龙桀一点也不怕他的杀人目光,依旧安详自在。
    “本王命你速速将海恋接回宫,不得有误!”
    然,龙桀却态度倨傲,充耳不闻。
    “你倒是给我说话啊!真是气死我了……”这么好的儿媳妇就这样给气跑,偏他这个呆儿子竟没有想把她接回来的意思!
    “她要走就让她走嘛!”枉费他平日对她呵宠备至,如今只为了一个晚上没陪她就要脾气、闹离家?哼!
    见龙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海龙王更是气上加气、重拍龙椅,“三天!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后你的登基大典上海恋要出席,否则你就别想继位!”语毕,龙王狂怒离去。
    开玩笑!登基大典时,众仙神都会前来祝贺,如果让祝融那老家伙耻笑,那他的面子要往哪儿摆?
    望着暴怒离去的父王,龙桀纵使万般不愿,也得前往瑶池接人去……
    瑶池
    彩云仙子看着怒气冲冲的海恋,心里不免为她感到不平。只是她印象中的龙桀貌俊英挺,虽说贵为太子之尊理应妻妾成群,但他在娶了海恋之后,一直对海恋呵爱至深,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才是。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看来男人的风流本性,纵使是心高气傲的龙桀也不能免除。
    “你当真不再回龙宫?”彩云试探地问。
    海恋负气地嘟着嘴,“那还用说?他接受别人赠献的美人,就表示他对我有二心。我还留在他身边作啥?”
    “那,你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最气人的是:桀竟然没有来追她!恨哪……
    “你那么爱他,当真就这样放弃不会可惜吗?”
    “我不管啦!我就是不准他纳妾!”桀的妃子只能有她一个!倏地,她脑中灵光一闪,一脸期待地对彩云道:“彩云,我知道你平日鬼点子最多,帮我想个法子气气他,好不好?”
    身为好姊妹,彩云自然义不容辞。“方法倒是有一个,只怕你狠不下心。”
    “不会,我保证。”
    “我知道过些时候转生娘娘和其他十一名仙子要下凡投胎,届时你可以将元神附在其中一人身上,由我去向他透露消息。若是他当真爱你。应当可以找得到你,若是不然……”
    “若是不然,就表示我和他缘分已尽。”海恋赌气地说。
    才说完,便见一名仙子领着龙桀往这儿走来。
    “海儿,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多心急?”他牵起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我问过丽儿了。你是不是为了献妾的事在闹脾气?”
    “哼!”
    “你真傻,还没搞清楚状况就乱生气!其实那名女子我是收下来了,不过我已将她派去服侍母后。”刚从丽儿那里知道这件事时,真让龙桀有些啼笑皆非:原来他们两个一直“沟通不良”。
    闻言,海恋双眸不禁露出喜悦之色。“你是说你不喜欢她?”
    “当然,没人可以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来,快跟我回去吧!”
    先前的愤怒早已自海恋的心中散去,她的喜悦由她粉颊上的笑靥可见一斑。
    “海儿,你可是水晶宫最受宠的宠姬哪!尤其是父王还要我在三天后的登基大典前接你回宫,否则就不让我继位。你看,大家多宠你呀!”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概就是指正在回龙宫途中的两人。
    原本满心欢喜的海恋,因龙桀的一席话,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
    “你是因为要继位才赶来接我的?”原来桀并非出自真心来接她……
    “母后说要告知你一些为后之道,要我尽早接你回去。”佳人在怀的龙桀压根儿没听出海恋语气中的不对劲,仍沉浸在寻回心上人的愉快氛围里。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才不希罕当什么龙后!”
    海恋愤怒地挣脱龙桀的怀抱,头也不回地再度飞往娘家瑶池。
    徒留一脸茫然,还反应不过来的龙王太子一人回宫……
    彩云仙子一走进房,便见海恋从椅子上起身,手上拿着一张纸。
    “我听其他姊妹说你和太子恩爱幸福地回水晶宫了,怎么又回来啦?”
    思及龙桀对她的态度,海恋又忍不住怒火狂燃地向彩云诉说方才发生的事情,两眼早已气得发红。
    “那你……”
    “桀既然如此无情,我也毋需再顾虑其他!”她心一横,抬眼看向彩云,“我要休了他!”
    彩云惊愕地瞪大眼,不敢相信海恋会说出这种话来。“你在胡说些什么?”她心里突地升起一股不安。
    海恋毅然地道:“你替我将这封休夫状交给他,告诉他: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语毕,她便化作一阵轻烟,消失踪影。
    看着手上的休夫状,龙桀只觉得欲哭无泪。他没想到自己的口拙,竟让海恋如此误会而狠心抛弃他,甚至丢下这纸休夫状。
    不成!他绝不能让他的海儿就这样离开。方才彩云说海儿已私自下凡,打算让自己的元神附在十二名投胎转世的仙子身上。想要海儿回来,他必须亲自下凡,从十二名转世的女子身上找出海儿的元神。
    据彩云所言,附于凡间女子身上的元神将隐去仙气,他的寻妻之路想必波折横生。此外,最重要的是:他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海儿,我的宠姬——等我,我来了……
    第一章
    一道人影健步如飞、点步数尺,不经内院通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踢开文阁的门板,只手迅捷地至腰间取出匕首,旋即射向仍埋首文书间的朱熹宣。
    只见他翩翩的合上书,以单手接下了匕首。
    “熹康,你来了。”
    朱熹宣话一毕,那男人随即来到他的跟前,单脚膝跪,张着一双炽人的黑眸,似笑非笑地道:“熹康向大哥请安。”
    “熹康,你说笑了。”朱熹宣一瞧他这模样,赶紧将他牵起;熹康这样的跪安,岂不是摆明要折煞他了?
    撇下一堆的文书,朱熹宣引着朱熹康来到一旁的红木桌椅上,亲自沏上一壶毛尖儿款待。
    “最近可好?”朱熹宣将滚烫的山泉倒入壶中,逐一倒出两杯醇香的茶,递了一杯给他。直到此时,才算是瞧清了朱熹康的模样。
    打小时起,两兄弟便是聚少离多,哪里能有这般的闲情雅致?瞧瞧他,长高了、黑了、也更壮了;脸上的青涩之气也褪掉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刚健沉稳,已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了。
    朱熹康浅尝了一小口茶,有型的唇随即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大哥,你这不是在寻我开心吗?”
    放下茶杯,顿了一会儿,朱熹康俊朗的脸上隐隐浮现一丝痛楚神色。“大哥该是知道的,熹康现在是奉了圣谕南下,防守海域。”
    “是升官了。”朱熹宣淡淡地道。
    镇守南京城,远离京畿,他已许久不曾过问国事;可不过问,并不代表他对朝内之事便一无所知。
    “升官?”朱熹康隔着红木圆桌,对着朱熹宣扯开喉咙大笑,笑中有着几分自嘲、有着几分伤痛。
    “想当初,本王贵为圣上之旁亲皇弟,受封为陬王爷,待年满进畿,更是擢用为京街都指挥使,手领二十六支锦衣卫,说多风光便有多风光,可好景不常,北方胡虏内侵,本王再受封为征夷大将军,被迫卸下都指挥使一职,待征夷有功,便又急着将我遣往江南,加封掳寇大将军。”
    朱熹康讲得怒发冲冠,朱熹宣却只是饮着茶,不发一语。
    “这哪里是升官?名为封官授爵,实为贬官流放!”
    在朝中,这样的委屈和心酸只能往肚里吞,现下可止不住了,眼前是他最亲的兄长,他若是不能趁此时一吐为快,只怕自己会抑郁而终。
    “宫中一片颓靡,吏治不修,税赋严苛,是天子残苛不仁;全国各地灾患频仍,是官吏的过失;何以受害的却是无辜百姓?”这话不说则矣,一说便是不可收拾、欲罢不能。
    “小心隔墙有耳。”朱熹宣淡淡地瞅了他一眼,神色自若地惕厉着。
    他懂呀,全都懂,可……无奈……真是无奈!
    “大哥说的是。”虽然满腹怒气无处可发,朱熹康却也是努力地扯出笑容,将那股怨怼吞入腹中。毕竟,这并不是他今日来的主要目的,他最想做的事,并不只是呆坐着谩骂,而是想……
    “你是要到苏州上任?”朱熹宣倏地岔开话题,一双迷人的黑眸,直瞧着朱熹康,像是要将他的身影牢牢地纳入心里,怕以后再也相见无期似的。
    毕竟,身处这多变之世,谁又能料得准未来?
    “是啊,熹康今日到此拜访大哥,打算明早便前往苏州。”朱熹康一口饮尽手中的茶,一双眼便四处逡巡着,像是在找什么;不消一弹指的时间,他便起身走到书柜前,取出一副由南海诸国进贡而来的珍珠象棋,转身兴致勃勃地摆在红木桌上。
    “大哥,咱们来下盘棋吧,就像小时那般。”他是带着笑的,可这笑中却透露出些许的狡黠。
    “下棋?”这可怪了,熹康向来没耐性,总是无法平心静气地跟他好好下一盘棋,这会儿怎会跟他提出这个建议?
    是他真的见识有所增长、不再毛躁浮动,还是他别有所图?
    “大哥,世事如棋,咱们下盘棋,说不定可以从这棋中找到一线玄机。”这分明带着挑衅。
    “熹康,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吧。”若说他真不懂熹康话中的意思,那他可真是枉为熹康的兄长了。
    朱熹康笑了笑,笑痕立现,看来是常笑之人。“我打算拥大哥为帝,将现今的圣上拿下。”
    朱熹宣一听,险些让那毛尖儿给岔了气。这……可是大逆不道、可连诛九族之大罪呀!
    “放肆!熹康,你我都是圣上的旁亲兄弟,岂可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难道你不怕父王在天之灵无以为安?”这事万万不可,说什么他都得要将熹康导回正途,绝不能让熹康迷失在一念之间。
    “大哥,当今圣上纵情酒色,久不涉政,放任身边大臣作威作福,搞得天怒人怨,骂声载道,这咱们能不管吗?”这一番话说得义愤填膺,却也是朱熹康最真切的想法。
    若是那荒唐的人都能当得了天子,他的大哥又有何不可?
    “大胆!就算是如此,也轮不到咱们造反!”熹康说的这些事,他全都知晓,可知道又如何?他能如何救那黎民百姓远离这样的恐惧?他自身也难保呀!
    “为何咱们不能?大哥可是当年太上皇的龙子、是当今圣上的同胞亲弟。只是当年大哥的母后怕大哥遭受不测,这才将大哥寄养在应天府中;这事,我打小时候便知道,只是心里头心疼了大哥乖舛的一生。”
    朱熹宣和当今圣上可是亲兄弟,却因为后宫险恶,才被送往应天府,成了朱熹康的兄长。
    而像大哥这般廉政爱民之人,却只能一辈子待在应天府里做个傀儡王爷,这他可不许。
    “姨娘告诉你的?”
    朱熹宣又是一抹无奈的笑,起身再以热泉水冲入壶中。
    “是的。”就算大哥贵为皇子,和他还是有着母亲一代的血缘相连。“大哥,这天子之位是非你莫属。”
    “荒唐!我本无此心,你也不要再提此事!”朱熹宣怒斥着。
    “大哥不必担心,就算我现下手无兵权,兵部大人车轫也愿鼎力相助。”朱熹康以为朱熹宣担忧手无兵权,无以成事。
    “住口!再出此言,莫怪我不念兄弟情谊!”朱熹宣脸色一沉、音调一哑,显示他不愿再多说的愤怒。“人要知天命、甘天命、安天命,让自己的心落实,千万别再执着于权、名、利、贵。”
    真是反了,熹康说的那些话,岂是能挂在嘴边的话?若不是兄弟,若不是他所珍惜的兄弟,他又何苦劝说?这一切都是天命,他又何苦与天斗、与天争?
    “可若是有所见而不言,岂不是愚忠?”面对儒雅的大哥首次破天荒地斥责他,他更是无法明白大哥话中的一番用意。
    “当人子,不责其父之非;当人臣,宜数其君之罪?”朱熹宣目光冷然,神色严厉,又接着说道:“士为知己,臣尽忠节,便是值。”
    “真是值?圣上慑于大哥的雄才大略、刚毅睿智,将大哥永生囚于应天府,大哥当真无所怨?”他真是看不下去了,为何大哥仍是如此固执己见?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这嗓音凌厉逼人,脸色却蕴藏着无限悲恸。
    朱熹康不懂,他真的无法体会朱熹宣的心情,只觉得这是他的愚忠,却也不便再说什么。
    “大哥,你变了。”朱熹宣的忠贞不贰是他向来所了解的;然而,现今的淡泊名利,却是他无法接受的变化。
    “变了?”是吗?若是真变了,也是为了她……
    他手捧着瓷杯,注视着茶面的波纹,仿佛可以从这茶面瞧出个玉环彬来。然而,青黄色的茶面,只映出了他双眸中的思念。
    “熹康,你已届而立之年,为何不成家?”他蓦地问道。
    “成家?”朱熹康一笑。虽然他不懂大哥何出此言,可他还是据实回答:“女人多嫉,熹康承受不起。”
    朱熹宣一抬眼望着他。“哦,应是尚未遇到心仪之人。”
    若是熹康同他一般,遇上了玉环彬那般的奇女人,他犹会如此想吗?只怕权力、名利皆可为她尽抛。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朱熹康半是戏谑、半是正经地回答。“况且,我可不曾遇过能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子呢!我怀疑这全天下的好女人,都已入了后宫、纳入圣上的羽翼之下了。”
    女人?啧,大哥还真是有点古怪,竟与他谈起这个话题,莫非是他心中已有了令他夜不成眠的女子?
    “不,为兄见过比之更甚的女子,而且……”与时下的女子不同,更与那些为了荣华富贵而进宫的女子大不同。
    “那……那名女子呢?”这下他可感兴趣了。
    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如此牵动大哥铜墙铁壁般的心呢?
    朱熹宣一口饮尽杯中滚烫的茶水,让那火热的灼烫,缓和他思念的心。“熹康,你若是一路往苏州去,不如先到杭州走一遭吧。”
    “杭州?”
    “替我到杭州玉色楼捎个口信。”再一次喝下那滚烫的思念,却无法让心中翻飞的思念稍加平复。
    “什么口信?”大哥一生无法走出应天府,何以能够到杭州一遭?
    “告诉玉色楼的环彬姑娘,美人如花隔云端……”
    朱熹康愣了会儿,随即允诺:“熹康记得了。”
    一路风尘仆仆,初到杭州之时,正值夏末夕沉之际……
    夕照将沉之际,射出的不再是万道金芒,而是揉和了艳红与澄明,形成一环无缺的圆,在灰蒙的晚天与各色交织成的绮丽彩霞中缓缓坠落。
    却又像是要在人世间留下最深情的一瞥似的,夕阳西下所展现的往往是无与伦比的璀璨和挟带着苍茫的绚烂,形成令人心醉得几乎有点不忍且不舍的怅然之美;又像是欲藉着无形光华,流绘成一幅魔幻般的美丽天色,在世人心中留下刹那的永恒。
    碧绿色的湖心映着橙黄色的夕日,衬着湖畔边的点点画舫,染成一幅炫惑人心的湖边山水。
    这样的光景,也只有在杭州城里才有幸得见,朱熹康第一次对着晚霞有着心折的赞叹。
    “灏戒,这杭州城可真与京城有所不同呀!”
    身旁的侍从赶紧趋近于他的身后,对着他的话语有着同样的见解。“王爷,说的是。”
    “灏戒,在这地方,可别再叫我王爷,若是引起一番骚动,那岂不是扰了我的兴致。”
    朱熹康只手摇扇,唇角带笑,一双灼亮的黑眸随意地四处观看着,像是赏不尽杭州城的美。
    “灏戒明白了,爷。”灏戒必恭必敬地道。
    “那么,你先向一旁百姓询问玉色楼的去处吧。”望着湖边这等闲情逸致,朱熹康的脸色亦趋松缓。
    若是大明的江山,皆如杭州城这般丰饶富庶,皆如杭州城这般悠然自得,他也用不着忧心这天下的何去何从了。
    一思及此,朱熹康灿亮的俊颜不禁一黯,莫名忧心的惆怅席卷他的心,扬在嘴角的笑,也不自觉地敛起。
    “爷。”询问百姓而回的灏戒侍立一旁,身形如影、来去须臾之间,便已打探到玉色楼的所在。
    可……这似乎让他有点难于启齿……
    “怎么着?”朱熹康轻摇手中的扇子,低问道。
    “这玉色楼是……妓院。”
    “妓院?”朱熹康突地一惊,立即收拢了手中的扇子,一双利眸凝在灏戒的身上。“此事当真?”
    “是。”
    这下子,朱熹康可真是惊吓到了。达官贵人至妓院里狎妓,原是一般风流韵事,压根儿不用如此大惊小怪。可是,上妓院的如果是他的大哥,这便让他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这绝不是大哥会做的事,但大哥却做了,显然这事并不如他所想像的那般简单;如此一来,他可得好好想想,斟酌、斟酌。
    他仰望着天,顿觉天色已暗,明月高升,众星隐晦,一圈圈的月华开始洒向人间,落下一地琉璃与琼瑶,清澄一片,遍地如银,映雪生辉。仿若世间无一处无月光,月光也无所不在地遍洒,像是无私、无我一般。
    “灏戒,今儿个是中秋吗?”朱熹康突地出声问。
    灏戒抬眼望着初升的月,寡言地道:“是。”
    是吗?月圆人团圆,而他却在这时候被贬往苏州城,想来,也真是可笑。
    但是,这都无妨;或许,他可以替大哥寻觅那位刻骨铭心的女子,让乖舛一生的大哥能够与之团圆。
    至于他,或许将要孤身终老……
    “灏戒,快快带路往玉色楼走,让我瞧瞧那环彬姑娘有何能耐,居然能够掳获大哥的心。”
    第二章
    走入玉色楼!里头的花园里早已搭好戏台、扎起牌楼,被雕饰、漆画得五彩夺目;再饰以灯彩、缀以鲜花、铺以红毡,将人间之繁华堆砌至极致。
    花园里头更是雕绘成画,琢磨成景,布置、妆点得更加典丽、华美,将世间之奢靡陈设达于巅峰。
    过了这富丽堂皇的花园、中庭和后院,行经拱桥流水、假山池湖,后接长排迷宫式的回廊,便可直通玉氏姐妹的闺阁。
    而玉琬琰的璀璀阁前席次上,瓜果、点心都已排满;一盘盘由玉琳琅所制作的糕饼羹饴,色香味俱全的与时鲜水果一起散发出诱人之气,整座园子里更飘满了丹桂的香气,把佳节的秋意点缀得更浓了。
    看着玉琳琅走进、走出,好似忙得不可开交,玉琬琰便一把抓住她的手,喊道:“二姐,别忙了。”
    玉琳琅停下脚步,回头望了她一眼。“琬琰,我想先将做好的芙蓉糕拿去同玲珑分享。”
    玉琬琰看了她手中所拿的各式糕点,眉头轻轻一拧。“怎么,五妹玲珑今年不同咱们一同赏月?”
    话一说完,看到玉琳琅的眼神,玉琬琰便知道自个儿说错话了。
    她往后一探,大姐和春雷正在一旁,看着他俩,相信方才的话,大姐一定是听得清楚无比。
    “玲珑说她身子不太舒服,我去看看她。”玉琳琅双眸直视着手中的佳肴,赶紧往珑珑阁走去,一步都不敢稍作停留。
    玉琬琰全身僵直地坐在凉亭里的石椅上,感觉背后滑下一道又一道的冷汗。玲珑和大姐不和,这是大夥儿老早便知道的事;但是,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大姐结下梁子,这便不得而知了。
    姐妹们都知道,只要有大姐在的地方,便没有玲珑,而玲珑在的地方,只要大姐一出现,她便会离开。
    往年,大姐和三姐不在玉色楼里时,她们这群姐妹会聚在她这璀璀阁前,共度中秋;而今年……她忘了,是真的忘了,才会脱口说出这句话,而扰了大姐赏月的雅兴。
    “琬琰,今夜的月色真是迷人。”玉环彬轻轻地开口,似是不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是呀。”她道。
    唉!她岂会不知玲珑的心;早就明白她是嫌弃大姐委曲求全,竟在这玉色楼里觅得一处安身地方。
    她懂得玲珑的心,却也怨玲珑不懂大姐的心,怨玲珑的不识大体,不懂得为大姐着想,只懂得一味地避不见面。
    若是家还在,谁愿意将自个儿的一生耗在这窑子里?
    月光遍照,泻下一地如霜的银波,紧紧笼罩这人世间。而今年中秋的月色特别明亮,照耀着人寰,万事万物都被映照得特别清晰,人心中的幽深细微之处也就分外凸显。
    “若是三姐也在,咱们才算是真团圆了。”望着遍地银波发愣,玉琬琰潋滟的眸子显得忧悒。
    “可是,瑾瑜同兀荆鞑走了,这不也是她的团圆吗?”玉环彬缓步走向玉琬琰,身边跟着春雷。“女孩子家到了这个时候总得成家,和自个儿的夫君共成一家,这才算是团圆。”
    “我也能吗?”她抬起螓首望进玉环彬的眼眸。
    身处红尘,早沾染了一身红尘味;这样的她,还能许人吗?若是要她为妾、为小,那她倒不如终生待在玉色楼里。
    “若是时候到了,有何不能?”玉环彬手摇着玉扇,跟着坐在她的身旁。而一旁的春雷则是拿起桌上的瓜果,先剥除果皮,再将瓜肉一块一块地放入玉环彬的口中。
    “春雷,别这样服侍我。”玉环彬的葱白玉指拉着春雷,让他坐在身侧。“你是我的夫君,岂有夫君服侍娘子的道理?”
    面对玉环彬的娇嗔,春雷则是笑而不语,深情而勾魂。
    “若是能遇上春雷哥这么好的男人,即便是要琬琰当小的,琬琰也愿意。”玉琬琰打趣道。
    “贫嘴。”玉环彬毫不害臊地依偎在春雷的怀里。
    “不过,倒是可惜了陔王爷,若是能与他攀亲附贵,必能替爹报仇。”玉琬琰一忆到促成玉环彬和春雷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陔王爷,她便觉得可惜,这可是让一个大好的报仇机会,给就此飞走了呢!
    “琬琰,这件事已经过了五年了。”玉环彬轻轻说道。
    她没想到在琬琰的心中,这件事情竟是如此深切镌刻在她的心头。
    “五年又如何?就算是过了五十年,只要我还活着,我便会永远记得。”玉琬琰应道。
    爹的死去、家园的破碎、大姐的牺牲、玲珑的不和,这所有的种种,全都起因于大明朝,要她怎么忘,怎么能忘?
    若是玉门不曾遭抄家,现下的她,合该是丁哥哥的过门妻子,又怎会年过及笈,仍堕于这尘世之中?
    “可人死不能复生,时逝不能复流;若是耿耿过去,怎么能替自个儿求得幸福?”玉环彬轻叹。
    她不是不介意,而是……过去都过去了,就算她灭了皇族又如何?爹回不来,玉茶庄也不在了,更是再也回不到五姐妹无所不谈的儿时时光了。
    “可是……”玉琬琰急欲反驳,却被自庭院一端的玉琳琅打断话语。
    “大姐,有位公子请大姐到桥坊一坐。”玉琳琅走到玉环彬跟前,瞧了一眼春雷,才徐缓开口。
    “可有报上名目?”玉环彬收起手中玉扇,轻声问道。
    “没有,可那位公子希望能够和大姐见个面。”玉琳琅媚眼快扫一旁的春雷,而后再将视线调回玉环彬的绝世丽脸上。
    若不是那位公子执意要见大姐,她绝不愿意淌这浑水。
    “这……”玉环彬身偎在春雷怀中,葱白玉指贴在玉面上,敛了下眼,微抿着樱唇思忖着。
    她浪迹三载才回玉色楼,尚未向外报出讯息;再者,她已决定不再涉入玉色楼,何以会冒出个人硬是要见她一面?
    这到底是何方人物?
    玉环彬的眉头不自觉地拧紧,清冷的眸底射出不解的光芒。
    “大姐,不妨让琬琰去探他一探吧?”玉琬琰轻瞥了一眼玉琳琅,随即走至玉环彬的跟前。
    大姐现下已是出了阁的少妇,不再是玉色楼的花魁,当然不能再让大姐到外头抛头露面。
    想想,她是现下唯一的一个人选了。
    “这怎么行?”玉环彬眯起美眸轻喝道。
    “行的,大姐。”玉琳琅玉指拿起一块桌上的糕饼放进杏红色的口里,笑吟吟地道。“大姐不在时,玉色楼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事,全都是经由琬琰的手在处理的。”
    “你呢?”唰的一声,玉扇徐开,玉环彬手执玉扇,不悦地望着贪吃的玉琳琅,玉颜上皆是不悦之色。
    “我……”玉琳琅赶紧将这小块的糕饼塞入口中,囫囵吞下后,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眸瞅着玉琬琰。
    “大姐,这全是我的意思,不干二姐的事。”玉琬琰轻声叹道。“况且,二姐忙着张罗玉色楼里几十张嘴,倒也累煞她了。”
    银波月色洒在玉琬琰的冷沁眸子里,饶是玉环彬也难以猜出她的心思。
    “大姐,这事儿就交由我处理吧。”不容玉环彬的反驳,她旋即走到玉琳琅身旁,凑在她的耳边。
    “二姐,你就弄几样拿手好菜,让琬琰好好地招待那位公子。”
    玉琳琅挑了挑眉,明白了玉琬琰话中的意思,向玉环彬说了声,便迳自走开。
    “琬琰,还是让大姐自个儿去吧。”玉环彬离开春雷温暖的怀抱,站了起身,走至她的面前。
    “不妥,这样子太对不起春雷哥了。”玉琬琰以眼示意,教玉环彬回过头去,正好迎上春雷一双微带愠色的黑瞳。
    “可……”她知道春雷必是不高兴的,可是,她总不能让自个儿的妹子代替自个儿去受罪呀!
    “放心吧,三姐的法宝全放在我这儿,我知道该怎么做的。”玉琬琰掩着杏唇低笑着。
    “喝?”
    “大姐的事,三姐全同我说了。”
    玉环彬一怔忡,旋即了解她话中的意思。
    “秋风,同我一道走吧。”
    玉琬琰笑看她了会儿,便和一旁闪出的随身侍从走了;走了几步,她倏地又停下来,回头望着玉环彬。
    “大姐的幸福握在春雷哥的手中,而琬琰的幸福,便是替爹报仇!”
    玉琬琰穿过庭院,来到设于人工水池上方的桥坊,令随身侍从秋风立于池边守候,她便独自一人进到桥坊上。
    隔着纱幔,玉琬琰便能清晰地听到里头放浪形骸的声音;在玉色楼里有着yín声浪语,一点都不稀奇,毕竟这儿是供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但是,能让姐妹们如此出于自身意愿,而甘于仰慕承意的爷儿可不多。
    掀起悬着雪白珠廉的纱幔,坊内的yín秽场面,仍着实让已习于这一切的玉琬琰惊诧不已。
    只见一个男人坐卧在床榻上,由珠儿、翠儿姐妹花服侍着,一旁更有歌妓吟唱助兴、花娘翩舞奉承。
    更有三两个玉色楼里骄矜恣纵的花娘,酥xiōng半掩、形态毕露、撒娇卖疑、仰承色笑地偎在他的身边,迎奉着他的鼻息。诸如此等的荒唐模样,看在玉琬琰的眼底,可真蔚为一大奇观。
    玉琬琰扯起杏红色的唇,勾着一道绝美的弧形,笑不达眸地走进里头,暗叹荒谬红尘。
    甫一进坊,笙歌乍止,穿红着绿的莺莺燕燕,抬起了醉眸望着她;而正由花娘侍奉着饮酒的爷儿也半抬起笑眸探向花娘们静寂的主因。
    甫一抬眼,朱熹康倒让眼前的幽白洛神乍现给惊得玉瓷酒杯落了地,依旧浑然不知,仿似被勾了魂、挑了心。
    身长玉立,有着步步金莲的菡萏摇风之姿;秋波流转的一笑嫣然,幽幽形容不出芗泽微闻,他不禁心旌摇荡。
    丹唇外朝、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柳眉不扫而黛、樱唇不点而红。那面貌,如杏花绽放;那眼波,如寒月在天。
    这女子令人惊艳得失了心魂,在一片浓妆靓饰、粉红骇绿中格外引人。反观一旁风情万种的花娘们,倒成了庸脂俗粉。
    莫非……她便是让大哥闪了心神的女子?
    玉琬琰初见朱熹康的第一眼,倒也让她给吓得心悸犹存。
    总觉得他放荡恣肆的眉眼间,有着莫名的熟悉,那看似风流不羁的爽朗,实则是内敛潜藏的假像。
    他应是温而不懦、威而不厉,可面前的男子竟是散发着卓尔不群,奴云攫石的气势,不知怎地,总让她觉得有着丝毫的不舒坦。
    她与他应是初见,为何她会有如此荒谬的念头?
    玉琬琰垂下眼眸,静下心,成功地将方才的错愕隐藏在她缥缈婉约的玉丽面容里。
    她扬起了羊脂玉般的藕臂,桥坊里的花娘们虽然不甘心,倒也是顺从地往外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向朱熹康送了几分秋波。
    朱熹康倒不如方才的火烈,一双幽邃邪魅的黑瞳,直勾勾地注视着玉琬琰的一小步、一顿足。
    看着她在离自己最远的小几前落座,葱白玉指朝小几旁的火炉里丢入几颗松果,满室的啪啦烧裂声乍响。而后,再见她巧手的将一旁的瓷壶放在火炉上头,形似烧茶。
    朱熹康不置一语,扬起浓黑的眉,饶富兴味地看着她。
    再见玉琬琰依旧闷声不响,雪白的小手在小几上排上小茶匙、两个嗅香杯、两个青瓷玉杯。
    这下朱熹康可感兴趣了,不禁掀了薄唇,开口问道:“这位姑娘是准备沏茶?”
    玉琬琰挑了挑柳眉,笑意仍挂在唇边。
    “爷,是琬琰驽钝,不懂得文酒助兴,也习不来翩舞兴味,只好沏壶琬琰最拿手的龙井茶,教爷儿尝尝。”
    “姑娘如何知晓本爷喜爱闻茶?”朱熹康倏地坐起,起身移步走向玉琬琰,在她的面前席地而坐。
    不因为她绝美得无双无俦,更不因为她聪颖得口齿伶俐,而是她酥人心xiōng的吴侬软语,让他起了兴趣。
    “这是琬琰浅见。”她端起美眸瞧着他,发现他的慵懒已不复见,倒起了与他聊天的兴致。
    “爷儿的身形极似北方人,想已习于北方的酷寒;再见爷儿的双手粗茧缚掌,必是习于练武之人。但是爷儿的双指之间有着薄茧,再加以北方人的习寒,这薄茧必是常年嗜饮杯中物所致。”
    玉琬琰话语不含糊,手中的动作倒也俐落,在刹那之间已将所有器具备好,等待着热水的冲泡即可。
    “可姑娘为何不以为这是出于温酒的杰作?”朱熹康惊诧,旋即将惊色隐藏。
    玉琬琰笑而不语,隔着手绢,提起沸腾的滚水,倒入放了茶叶的小青瓷壶里,再缓缓地道:
    “温酒的热度不宜过高,否则酒即失味;而烹茶的热度若是不高,则逼不出茶中的香醇和甘甜。而在这高温之下,爷还能拿着茶杯,必是爱茶、闻茶之人,才能忍受这极苦。”
    她抬眼一笑。“爷,您认为呢?”
    第三章
    朱熹康激赏地望着她,yīn隼的黑瞳难得地露出一抹笑意。
    “姑娘真是好眼力。”
    玉琬琰手摇着青瓷壶,在两个青瓷杯上倒出青黄色的茶水,刹那之间,整座桥坊里全是一股清爽甘醇的甜味。
    “爷,不妨先尝尝琬琰的手艺。”
    朱熹康笑睇着她,单手接过滚烫的青瓷杯,豪爽地呷了一大口,丝毫不将这烫意放在心上。
    “龙井清香,妙在淡中有味!”他惊叹道;小小一位花娘,竟有着如此的好手艺。
    “爷,果真对茶有着深入见解。”玉琬琰浅呷了一小口,纤纤玉指拿了块核桃糕稍填了肚子,便又继续道:“不过,爷儿并不是为了呷茶才来这一趟的,是吧?不妨将来事同琬琰说也是一般。”
    虽然他同她一般爱茶,她已对他多了一份好感,可这并不代表她已经忘了来这桥坊的主因是为了探这人的虚实。
    “敢问姑娘与那环彬姑娘是何关系?”朱熹康眉一挑,嘴一扯,爽飒地勾起迷人的笑。
    他听到了,她方才称自个儿是琬琰,所以她绝不会是玉环彬,他可以先放下心,向她探探环彬姑娘的事,再来谈她与他。
    毕竟,知心难求且难逢。
    玉琬琰一挑眉,潋滟的眸子水灵灵地望进他的眼里,心里头研判着他的用意为何。
    “环彬是家姐,敢问爷寻她是……”
    “此乃烟花之地,寻着花魁,还能为哪桩?”朱熹康咧嘴笑着,天生的王者尊贵气息立现。
    他方到此地时,便已向花娘们询问玉环彬的事,岂知,除了她是三年前艳冠群伦的花魁之外,她的身份、背景,以及她为何会沦落至玉色楼的事皆是一片空白,这反倒挑起他的好奇。
    朱熹康徐缓地摇着扇子,嘴边勾着一抹邪魅的笑意,恣狂的黑色眼瞳更是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打转。
    “家姐已嫁作人妇,和玉色楼不再有任何关系。”玉琬琰沉着地打量着他,一双水漾的笑眸直瞅着他。
    “已嫁作人妇?”他一惊。
    原来如此。朱熹康不疾不徐地收起扇柄,心里头响起朱熹宣所说的那句话,这岂不摆明了大哥早知道她已是人妻,所以才有感而发的。
    若是可能,他倒真想会她一会,瞧瞧是恁地美颜,可以将大哥稳如磬石的心搞得神魂颠倒。
    “不能见她一面?”
    “不便之处,还请爷多见谅。”玉琬琰笑容可掬地回着,心中倒是不甚开怀。一般人若是知晓大姐已为人妇,必是不再追问;而这人,居然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还想再见大姐一面,实是无耻!
    她绝不能让大姐和这登徒子相见,免得扰了大姐和春雷哥的感情,玉琬琰在心中思忖道。
    “真不能见面?”朱熹康勾起邪佞的笑,俊颜之上更是带着三分的魅惑。
    有着玉琬琰这般的美人在前,他倒不是非和玉环彬见上一面,只不过是受人之托,他总得把话带到才可。
    玉琬琰掩面而笑,秋波流转之中,两泓潋滟水眸含嗔带媚地望向朱熹康,倒让他险些失了魂魄。
    “这位爷,你开口、闭口全是家姐环彬,琬琰好生难过。”玉琬琰移着柔弱的身子斜依在朱熹康叠起的腿上,葱白玉指更是似有情、若无意地在他坚实的xiōng膛上掠过。
    朱熹康敛下眼享受着美人坐怀,性感的唇瓣扯起迷人的诡美。
    他并不在意坐拥美人,甚至可以说,这女人挺对他的味儿的。可是今儿个,他有要事在身,他得先将大哥的话搁在心上才行。
    “可我今儿个是为玉环彬而来,若见不着她,岂不扫兴?”肆佞的笑意不断地挂在唇边。
    “你见过家姐?”玉琬琰楚楚可怜地撑起细瘦腰肢,抬起螓首,一双水朦大眼直视他邃远的黑眸。
    “是没见过。不过,素闻玉环彬之姿艳绝人寰,文雅之风彬彬斯文,可是烟花地之一绝;再则,听闻与之同床,被翻红浪真销魂,若是让她就此嫁作人妇,岂不让她的夫君得了便宜?”
    这些话,全都是同那花娘身上打捞来的,属不属实,他可不知。但是,大哥能与如此佳人有过一段缘,想必这话中的成分,属实居多。
    不过,没见到人,再则已是人妇,他便少了一分趣味。他无法想像她是如何美若天仙,更无心与有夫之妇牵扯纠缠;倒是眼前柔情婉媚的玉琬琰,多吸引了他三分。
    玉琬琰闻言,身子倏地一僵,眸中凝滞着杀气,却又在霎时之间,换上了甜笑,直让朱熹康以为自个儿看错了眼。
    “爷儿说话真是yín秽。”玉琬琰假作娇羞地将螓首埋入他宽广的xiōng间,一手探入衣襟里头,搓揉着他的xiōng。
    耳畔突传来粗重醇厚的低息声,玉琬琰暗庆自己总算让他稍转了来意。
    “男人不都是一般。”朱熹康双手托在她俏挺的臀瓣上,将她拽入怀里,以他已挺立的勃起煽情地滑搓她的股间。
    听闻玉环彬恍若洛神再世、天仙降凡,可眼前的玉琬琰更像是传闻中的比拟模样,更勾起他想拥有她的欲望。
    “爷,琬琰还是清倌?!”玉琬琰娇声嗔道,旋即推开了他的身子,坐回自个儿原本的位子上。
    男人,便是要欲擒故纵、欲迎还拒,才能将他驾驭;这话是祝嬷嬷还在世时,同她谆谆告诫的。
    现下,她可真是看得明白了;他如鹰隼般的黑眸不再带笑,反倒是染上一股氤氲欲念,染沉了他的眼。
    “哦?当真是清倌?”朱熹康挑起了眉,有趣地打量着,细思她话中的可能性,嘴角缓缓地勾出一道冷冽的笑痕。望着她似有意、若无情地敛下眼,动作纯熟地回开他凝注的眼,他便知这女子并不是第一次遇上此番阵仗,若说她已是个任人蹂躏的娼妓,他倒还相信几分,若说她是清倌……
    他可不是傻子,岂会不懂她眸底狡黠诱引的光芒。
    可若是要和她会上一会,他倒还颇有兴致瞧瞧她在玩什么把戏,就当是到苏州上任前的消遣吧!
    “爷,琬琰是卖笑不卖身的。”
    玉琬琰清滢的美眸流转,心中的诧异愈深,她已吩咐二姐在糕点中撒下迷药,怎过了一刻钟,他依旧没有发作的反应,难不成二姐忘了?
    不,二姐不会忘的。玉琬琰扮着笑脸,脑袋瓜子却循着这诡异之处思量。
    再不然,他便是一个武功高深之人了;方才她凑近他的身子,发现他比常人结实多了,颈边的脉象倒也沉稳,若说他是个练武之人,绝非夸言。可是如此一来,她该如何逃过这一劫?
    “真是如此?”朱熹康淡笑地扯开唇边的诡美笑容,一双饱含欲望的黑眸直视着她,让玉琬琰不自觉地一阵冷颤。
    “琬琰一生坎坷,落入烟花之地只为了觅得一地安身,只求一生在这玉色楼里到老。”玉琬琰灵秀的小脸上染上一层哀戚,两泓水潭般的眸子潋滟流转,似假还真,让朱熹康猜不透她的话是真是假。
    “没想过要偎于男人身边,为妻、为妾?”朱熹康轻移着身躯,不疾不徐地靠近玉琬琰的身边,大手轻盖着她的无瑕柔荑。
    “琬琰自是想过,可……”玉琬琰轻抬螓首,水眸瞅凝着朱熹康魔性般的黑眸,心头突地一跳,随即又垂下眼眸说道:“人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又有谁愿意真心地对待咱们?”
    “琬琰说自个儿是清倌,爷……不是也不信吗?”玉琬琰轻拧眉头,水眸微漾,煞是折腾朱熹康的心。
    “是我失言,还请琬琰姑娘别介意。”朱熹康挑起浓眉,唇角边的笑痕恣肆地展扬,似是极享受玉琬琰的调情。
    他的大手肆无忌惮地游走在玉琬琰玲珑有致的身躯上,恣意妄为地掐住她丰满的xiōng,粗悍地拉扯雪白薄衫底下的蓓蕾。
    朱熹康虽是展笑注视着她,却突地感觉这怀中的女子,和一个女孩有几分相似,而那女孩是谁……他倒是忆不起来了。
    像她这般惹人怜爱的女子,尽管身处烟花之地,想必也是官宦子弟、富贵人家亟欲纳为妻妾的人儿吧。
    朱熹康想着这个问题,冷邪的口却不由自主地开口:“琬琰心中可有心怡的男人?”他突地一问,甚至,连自个儿也不懂为何就这么地问出口。
    玉琬琰一愣,全身不住地微颤,却又无法阻止他这般地唐突。真是个下流胚子,她还不曾见过如此无礼的汉子,居然如此轻鄙她的身子,既然如此,也莫怪她的无情。
    “琬琰无心高攀,却又不想低就。”玉琬琰驯服地偎在他温热的怀里,指尖不着声色地轻抚在他长满粗茧的大手上。“琬琰要的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武将之力拔山河,文相之足智多谋,千金之躯,龙神之体。”
    玉琬琰顿了一顿,仰上螓首,轻启酥人心肺的粲笑。“爷,琬琰会不会太贪心了?”
    话一说完,她立即送上红唇贴向他的唇,粉舌恣意地窜入他的口中,送出一丸迷药。
    朱熹康倏地一惊,连忙推开她,却不及将口中药丸吐出,他的双眼一瞪,慑人的气势表露无疑。“你弄了什么东西给本王?”
    他恼极了,想不到自己也有这般大意的时候,竟让一个小小花娘趁他不防,对他如此放肆;可他还没听她说出话语,眼前一黑,旋即昏厥过去。
    玉琬琰站起身子,俯首望着他,心底诧异他方才说出口的话——
    本王?
    难道他是个王爷?
    可能吗?
    瞧他身穿锦衣华服,绣着双虎的长袍边还镶上金线,由此可见,他的出身必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
    止不住心头的疑问,玉琬琰在他的身旁蹲下,先确定他的呼吸十分的平稳,有如睡寐一般,才又十分小心地将小手探进他的身上,轻轻地解开他的衣襟,翻开他的锦衣长袍。
    发觉脖子上并没有悬挂着王室象征的印信,轻拧着柳眉,再逐一地往下探去,解开他腰间的锦带。
    翻开外衣,看见里头的腰间悬着金锁片,一旁还有嵌着青玉的绶带,玉琬琰倏地一愣,这东西……她似乎曾在哪儿见过……
    是在哪里呢?
    玉琬琰敛下清滟的水眸,仔细地回想着,却没发觉身旁的男人,正以一双yīn鸷邪冷的双眼望着她。
    他的大手猝然一拉,玉琬琰的身子猛地落入他坚实的怀里。
    “你……”玉琬琰惊慌失措地说不出一句话,一双潋滟的眸子瞬然失色。
    “本王怎么来着?”朱熹康将她反压在身下,诡邪的唇冷冷地逸出怒意,双眸狂佞地瞪视着她。
    他真是太大意了,才会着了她的道;若不是自小习过噬毒以防,将那药丸先含在口中,现下想必已遭了她的毒手。
    不过,这事尚有蹊跷;她若是有意取他的性命、或是劫取他身上值钱的玩意儿,也早该下手了,怎会杵在他的身旁,像是在思忖着什么似的。
    “你放开我!”玉琬琰惊慌地扭动身子,以求脱离他的钳制,孰知,他的双臂坚实如铁,身重如山,摆明是以男人之姿欺她。
    “放开你?”朱熹康笑出声,将俊脸移近她的小脸,一双魔性的黑眸直盯着她。“本王还没将你论罪,你凭什么要我放开?”
    先不论她将他迷昏所为何事,现下逼在眼前的是娇柔却又绝色的她,已经十足地引起他征服的欲望。
    “你要将我论罪?”玉琬琰轻喊着。
    她惊骇的睁大眼直瞅着他,她只是想要阻止他对自个儿的唐突,倒没想到她这斯的举动,反倒让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惹了祸上身,她倒是不怕,怕的是……玉色楼里的姐妹们,若是因她而出了什么乱子,她要拿什么脸见姐妹们?
    “琬琰一人做事一人当,愿任凭爷处置,可……千万别因为琬琰而伤了玉色楼里的姐妹。”玉琬琰义无反顾地道。
    她不怕死,可是她不能拿姐妹们的命开玩笑。
    “哦?”朱熹康幽邃的眼眸闪了闪,一道复杂的眸光瞬地闪入,嘴角随即勾起一道笑痕。
    “那本王可要你履行你的诺言了……”朱熹康话一说完,随即俯下头,吻住她娇嫩的唇瓣,让原本合在口中的药丸导入她的口中。
    玉琬琰一怔忡,想要挣扎已来不及,她眼眸逐渐沉重,在昏去之前,她的眸中只映入笑得放肆的朱熹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