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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撞色婚姻

    23靠近你(3)
    从双城回来,陆明遥跟林治平去了趟陆家。
    自从上次问及陆筱远的事情,杨晓婉失态,一家人的尴尬状态持续到现在。
    陆明遥扪心自问,这些年,杨晓婉对她都是极好的,虽然总隔了那么层膜。
    可能每次看见她,都会想起自己的亲儿子来吧。陆筱远比林治平小一岁,今天若在,还只是三十岁的年轻人。
    想到这里,陆明遥没来由地觉得愧疚。
    吃过午饭后,陆礼和拉着林治平到院子里下棋。陆明遥泡了壶茶,端了过去。
    家里新养的比熊犬安稳地趴在陆礼和脚下,脸部蓬松的白毛修得像大圆盘子,很是讨喜。
    陆明遥想起在老家那晚林治平被欢欢吓得手足无措,当下甚是好奇地瞅了他一眼。
    似是察觉她在看,林治平略略抬眼,正对上她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她视线引领他看地上那只比熊犬,林治平嘴角轻扬,轻轻落子。
    体型这么小的狗他会害怕?陆明遥把他当什么了?林治平好笑地想着。
    陆明遥一言不发站在一旁,这局下完,陆礼和紧蹙的眉头才松缓一下,接过茶水,微微啜了一小口,笑呵呵地抬头道,“你跟老爷子练得是越来越精熟了。”
    林老爷子见到林治平就拉他下棋,这是老掉牙的节目,最近林治平已经很久没去看他了。
    本来那栋宅子里住着林舒平,除了家宴,他很少特意过去。现在,填上陆明遥跟林舒平还有些瓜葛,为免是非,他懒得带她过去,连家宴上的见面都免了。
    “这么一说,过两天是他老人家生日啊,”陆礼和侧过头来问陆明遥,“准备的什么礼物?”
    经他这么一提,陆明遥才想起来前几天肖纯如说过给爷爷过生日的事情,可她第二天便去了双城,礼物倒忘了准备。
    陆礼和对这位林老爷子一向敬重,对陆明遥家教也严格,若是知道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虽不至于当面说她不懂事,可免不了生闷气。她求救似地望向林治平。
    林治平看她瞪大了眼睛各种示意,端起一旁的茶杯,微笑道,“前几天,明遥跟我去石器街淘了口歙砚,金晕纹,上了年代的东西了。”
    陆礼和闻言眸子亮了亮,“涩不留笔,滑不拒墨,歙砚是好砚台。”
    见陆礼和满意地点着头,陆明遥也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林治平一眼。
    “对了,明远月底搬过来,你嫂子和豆豆也会过来,有空的话回家来吃个便饭。”
    陆明遥早就预料到堂哥陆明远掌管皇冠酒店是早晚的事,陆礼和的身子支撑不住了,可现在听到他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她心里微微泛酸。
    “另外,董院长给我打电话了,有看上的博导了吗?”
    董院长是陆明遥她们历史学院的现任院长,跟陆礼和也是老相识,当初进研究院没少托他的力。看来聂括不是博导,硕三该提前找好导师之类,他已经跟陆礼和说过了。
    陆礼和的话倒让林治平想起另一桩事情来。
    那天在酒店,他从陆明遥房间出来,经过隔壁时,聂括正巧出门。
    他面色潮红,兴趣索然,一副懒散烦躁的样子,看到林治平敛了敛情绪,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称呼。
    林治平先行开口,“您好,聂教授,林治平,”他掏出名片夹递过名片去。
    聂括双手接过,低眉看了一眼,“林先生,您是明遥的……”
    “丈夫……”林治平不卑不亢地回复,“明遥她跟我今年刚结婚。”
    聂括闻言怔了怔,研究生院专硕倒有已婚人士,可学硕里就寥寥无几了。况且陆明遥还那么年轻,平常一副冷淡的神情全无已婚妇女的样子。
    他知自己怔忪的姿态有些失态,忙说道,“刚才……我替我妻子跟明遥道歉。明遥可真是……”
    林治平也知道聂括在撇清跟陆明遥的关系,便点头道,“聂教授,我相信明遥。”
    他说的是相信陆明遥,却不是相信自己,聂括闻言脸上红了红。
    “我先前不知道明遥结婚了,还跟她推荐出国的项目,真是……”聂括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林治平微微一愣,敛容道,“这个,我尊重她的决定。”
    现在陆礼和又问及陆明遥以后的打算,林治平不禁屏气凝神地听着。
    陆明遥两手摩挲着,似是有些不安,良久才说,“爸……我说了你保证不生气,先听我解释。”
    林治平听了这话心底一凉,她不会真打算要出国吧?
    陆礼和皱了皱眉头,“怎么?”
    陆明遥蹲□子,伏在轮椅旁,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陆礼和,“我不太想读博了……”
    陆礼和知道这个女儿一直都是钻象牙塔,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也不知何时变了志向。又见她诚恳地看着他,笑着道,“不想读也没人逼你读。我干嘛生气?那有什么打算?”
    陆明遥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其实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不想打算。
    安静里,只听林治平缓缓开口,“没打算也没什么。我赚的钱总还养得起你。”
    不知为何,陆明遥偏偏听出几分情话的味道来,耳后根一阵火热燃上来。
    听女婿如此表态,加之方才瞧着两人眉来眼去确有几分情谊,陆礼和乐呵呵笑了,身子后仰在轮椅上。
    还好,他真的做到在陆礼和面前对自己好了。陆明遥这么寻思着,心里却又猛地一震。
    不只是在陆礼和面前,最近他对她态度都格外贴心。他看向自己的墨黑眸子里涌动些情绪,波纹荡漾,扫得她心里痒痒的。
    陆明遥脸上一红,垂下头去。
    这天回去的路上,陆明遥突然接到左晓清的电话。自从上次开会讨论进步,左晓清列了一串书单,已经很就没再联系她。
    她按了接听键,还没开口,只听左晓清急急问道,“收到我邮件了吗?”
    陆明遥略一寻思,知道她说的大概是剧本,不急不慢地答道,“这几天跟聂老师出去开会,没开电脑。”
    “还剩最后一卷,明遥你尽快帮我看看,工作室忙着要呢。”
    “工作室?”陆明遥纳闷。
    “对啊,看了前几卷觉得不错,有个工作室想买版权。”左晓清顿了顿,接着道,“对了,我也会把你名字列进来的。”
    “呃……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明遥这才明白她早先给出框架、现在修正细节的剧本竟然真卖出去了。还一直以为左晓清一个博士生写剧本只是玩票呢。“好的,我今晚看完发给你。”
    这个剧本的构思由大众文化历史读物研究的课题激发,由于项目聚焦于明清两代,左晓清的剧本构架也搁在这两朝。
    陆明遥对野史不如她了解得多,对古代名物制度却别有专攻,左晓清正是看中她这点才把她拽了进来。
    左晓清写的是古代宫斗戏,最近这种类型似乎比较火爆,竟然还没完稿便有影视工作室找上门来了。
    牵扯到影视圈,陆明遥有些恍惚,挂了电话,缓缓神才发觉林治平余光瞥了她几眼,“最近很累?”
    陆明遥摇摇头,只道,“还好。”
    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握紧,林治平清凉的嗓音传来,“明遥。”
    第一次,两人单独相处时,他这样喊自己,陆明遥愣了愣。
    林治平没理会她的异样,轻巧地左打方向盘,目不斜视地说道,“不管是什么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闻言,陆明遥又是一怔。
    他知道。他知道她对于未来不确定,她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不确定。
    看着他侧脸坚毅的线条,冷峻的面容变得亲和起来,当下心头一暖,陆明遥咬着下唇,掩映着涌上来的若干情绪。
    林治平每个贴心的小举动,那余温能温暖她好几天。可不只是温暖,该怎么说呢,心尖上霎时的感受并非如此单纯。
    像是被温和的潮水舔着脚尖,很舒服。可慢慢的,又像抓扯长发一般阵阵抽痛。莫名的委屈,铺天盖地的心酸。
    见她良久不答话,林治平撇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陆明遥瞧着他清俊如画的脸庞,墨黑的眸子像清洗过一般明亮,星眸剑眉,英气逼人,失神了几秒。
    看她直勾勾地瞧着自己,林治平微微失笑,转过头去看前方,“好看吗?”
    陆明遥这次没露出害羞的表情来,讷讷地开口,“你……以前戴眼镜的吧……”
    林治平纳闷,嘴角上扬,轻笑一下,不知她这又是搞什么把戏。
    “是吗?”陆明遥固执地问道。
    林治平只好满足她的好奇心,点了点头,“回国之前做过眼部手术,不过现在还是有点近视。”
    “我见过你戴眼镜……”陆明遥呢喃,声音低微得像在自言自语。
    林治平无奈地摇摇头,耐着性子回道,“我在书房看文件自然要戴眼镜。”
    陆明遥发出了千回百折的“嗯”,脑海里又涌上来那个经常闪现的疑惑,她早就认识他的吧?
    不只是他的样貌,还有他的小动作,他的拥抱,他的亲吻。
    脑中闪过“一如从前”这个词,陆明遥心里猛地一恸。
    满腹的疑问像难解的乱麻,越扯越乱。她头靠在座椅上,想再抽丝般回忆一下,却缓缓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看不到撒花看不到评就超级没动力……
    肿么破……
    24零距离(1)
    林老爷子的生日宴会就在林家老宅子里举行。
    张灯结彩倒不至于,陆明遥从车上下来,还是被眼前的架势震慑到了。一溜儿的豪车排到百米开外,并列两排,车头齐整,车皮锃亮,昂首挺xiōng的样子像是迎候的仪仗队。
    陆明遥暗叹了一声,以为也就家宴的规模,却没想到是这一副唬人的阵势。当初跟肖纯如保证说一定会来参加老爷子的生日,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一向讨厌人多的场合,陆礼和的应酬一概见不着她的身影。是以,旁人对这位陆家小姐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真人。现在又遇上流社会觥筹交错的应酬,陆明遥不禁有些烦躁。
    林治平停好车子,右手里拿着的包裹正是那一方古砚,走到她身旁堪堪驻足,看她蹙着眉头,甚是排斥,低声说道,“没关系,跟着我就好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后面喊道,“呀——林总,好久不见!”
    陆明遥转身,只见来人穿着蓝色上衣,卡其色裤子,长得并不出众,轻浮的笑容里带着点纨绔子弟的气息。
    林治平也附和道,“周老板——”
    两个人握手,周城目光瞥到陆明遥这边来,眼角积聚起一抹促狭的笑,“这位是?”
    林治平大方地抚了一下陆明遥的后腰,两人姿势亲昵,“我妻子,陆明遥。”他温柔地笑着看了一眼身子僵硬的陆明遥,“周城,星空传媒的老板。”
    虽然排斥,可陆明遥还晓得礼仪要周到,脸上憋出个不甚自然的笑容,打招呼道,“你好。”
    周城笑呵呵地说,“几年不见,嫂子倒是年轻许多。”
    很明显,他几年不见的是钟情。闻言,似乎所有的血液都冲贲到脸颊跟脑后,陆明遥尴尬地笑都笑不出来了。
    林治平挑了挑眉毛,有些不悦,却没再多话,跟周城边说着话边进了门,轻拢一下右手,陆明遥在他怀里若即若离,也跟了上去。
    不大的院子里摆了好几张柚木色老方桌,铺就着红绸子桌布,确实是老爷子的审美。
    肖纯如和二婶三婶一干人等站在显眼处招待宾客,陆明遥眼睛扫过,不期然正对上林振华的视线。
    装没看见看来不行,可两个人隔得很远,她也不能喊声爸,正进退维谷时,林振华只笑着对她点点头,便转身跟旁人聊天。
    陆明遥跟这个公公接触很少,但无论谁说起来,林振华似乎对她这才貌兼备的姑娘早有属意,所以才早早为她跟儿子林治平定下婚约。
    可她知道,林振华对她根本不了解,婚姻其实是上辈人亲上亲的观念作祟。陆礼和跟林振华是好朋友,而杨晓婉跟肖纯如关系也不错,于是按照他们的逻辑,她跟林治平就连上了根红线。
    她回了回神,跟在林治平身后,沿着边廊朝内厅走去。路上又有不少人打招呼,他应得谦和,却总有几分心不在焉,连脚步都未放慢。
    外面一片喧闹,这宴会的主角林老爷子却躺在内厅的贵妃榻上悠悠喝茶,见两人过来,一旁烧水倒茶的小丁忙将他扶着坐起来。
    陆明遥喊了他一声,“爷爷。”林老爷子慈祥地点了点头。
    林治平倒不拘礼,直接将那裹了层赭色布的砚台搁到老爷子面前。
    要是瓷器,陆明遥倒能说得头头是道,虽然以前也练过毛笔字,可她对砚台这玩意完全没概念。
    林老爷子拖着手里那块坚润的石头看了又看,良久露出会心的笑来。看他似是满意,陆明遥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可听到他说的话,心脏又似是塞到了嗓子眼里。
    林老爷子眯着小眼睛,抚了抚下巴上几根白胡须,“舒平送了台洮砚,你俩兄弟不会是商量好了吧。”
    林治平眉毛跳了跳,换了个话题,“来一盘吗?”
    这位倨傲的少爷可很少主动提议陪老爷子下棋,小丁听到这话很是兴奋,忙说道,“那我去书房拿棋子来。”
    老爷子已经坐到了小红木方桌旁,精瘦的脸上露出来个和蔼的笑容,“行吧,你这小子又想要什么。”
    林治平也走到小方桌旁,长腿微屈,轻巧落座,沉声说道,“不过是待会儿你说话时填几句。”
    陆明遥站在不远处,插不进去话,觉得这么傻站着不是滋味,正踌躇着,林治平清亮的嗓音传来,“明遥——”
    “嗯?”听他喊得这般亲昵,陆明遥心里又是一滞。
    “无聊吗?去书房找几本书来看吧。”林治平偏头,深渊般的眸子似乎能洞察她的心思。
    陆明遥又想起来上次在书房遇到林舒平的场景,忙摆摆手道,“不用了。”
    这时候小丁也从楼上下来,林老爷子捻着手中的棋子,笑呵呵地说,“治平,你老这么拴着小遥可不太像话。”
    林治平之所以让陆明遥留在身边,一来是不想她跟林舒平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二来是不想再让她遭遇方才介绍身份时的尴尬。
    这几个月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当初没有正式的婚礼,对陆明遥来说是极不公平的。想到这里,他不禁皱了皱眉头,轻轻落子,这才招呼陆明遥道,“来这边坐。”
    跟林老爷子聚精会神盯着棋盘不同,林治平指尖碾磨着白色棋子,云石在长指上闪着滋润的光泽,略微懒散支颐,不甚在意。
    棋子落盘的啪嗒声清脆可闻,跟角落里落地钟的滴答声相和,显得内厅更安静了。
    见两人一言不发地对峙,陆明遥也屏气凝神,不敢弄出点响声来。
    “爸——,”打破宁静的来人是林老爷子的小女儿,也就是林治平的姑姑。
    陆明遥忙站起身来喊了声“姑姑”,沉浸在对弈中的林老爷子则蹙了蹙眉头,视线却没离开棋盘,显然对这打扰不甚待见。
    “客人都来齐了,就等您呢。”这位姑姑没等来老爷子的表态,悻悻地瞥了陆明遥一眼,略微有些不满。
    这位侄媳她只见过两面,性子温和,还挺满意的。不过现在外面忙得四脚朝天,她倒躲在这里喝茶看棋,实在有些不像话。
    她转过头来,看着老爷子,“就这一盘啊,”然后冲着陆明遥说道,“你跟我先出来吧。”
    陆明遥点点头,那声“好”还没说出口,一旁的林治平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说道,“这盘先到这里吧。”
    林老爷子显然不怎么尽兴,“你小子可别趁乱跑了。”
    陆明遥跟在姑姑身后先行出门,余光瞥见林治平跟林老爷子正低声说着话。林老爷子听完,抬头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呵呵一笑,眼角积聚起几条笑纹。
    林老爷子喜清静,可八十大寿被儿女们搞得隆重些,他心里也很是高兴。
    院子里众人入座,只见身体精瘦、神清气爽的林老爷子步态潇洒地走到宴席中央,驾轻就熟地开口说道,“谢谢各位来看我这八十岁的糟老头子……”
    陆明遥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视线再次落定在林振华身旁,一边轮椅上坐着的人正是她父亲陆礼和。
    两个老相识言笑晏晏,林振华抬抬眼,对她笑一笑,接着侧过头去跟陆礼和聊天。
    视线再扫过,正巧与不远处斜对角的灼灼目光交锋,蓝色衬衣,细白皮肤,林舒平双手插在口袋里,温和地点点头。
    他表情自然,全无凝滞,陆明遥正觉窘迫,一旁的林治平牵起她的左手,往自己身边拢了拢。
    陆明遥诧异地抬头,只见他若无其事地听着林老爷子含笑寒暄,并无多余的神情。
    “……我最庆幸的是今年我们林家有两桩喜事,”林老爷子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一是,治平娶了陆家的千家明遥。”他说着朝两人站的方向示意。
    在座的都晓得林治平妻子去世的消息,却不知几时他又跟陆家小姐结下姻亲,况且这位陆家小姐都有几分神秘感,今天竟能见上,当下好奇地往这边看过来。
    只见林治平身旁的女子个子高挑,穿着浅蓝色雪纺上衣,轻拢的袖子卡在肘下,露出一段白若凝脂的手腕来,□着一条普通的窄脚牛仔裤,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身材窈窕。
    她五官娇俏漂亮,白皙的两颊熏染着胭脂般的红晕,微微一笑,目光垂下,似是有些害羞。
    陆明遥心想这大概就是林治平跟老爷子要的几句话吧,没有正式的婚礼,但在身份上,他不想让她承受太多的冤屈。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反攥着手心里那丝丝冰凉,鼓起千百分的勇气跟各方视线相对,然后含笑颔首。
    不远处,林振华看着陆明遥脸上飞上一层绯云,这温润如玉的秀面,清冷似剑的黛眉,娇羞妩媚的笑容,让他一阵阵失神。
    太像了,太像了。
    他直视着引人注目的焦点,对一旁的陆礼和说道,“这孩子……总让我想起白忱来……”
    陆礼和心底一沉,面色yīn郁,嗟叹道,“只可惜,白忱她走得太早了……”
    这声感叹勾勒起诸多陈年旧事,那人的音容笑貌似就悬浮在眼际,林振华嘴上那抹笑容逐渐消退,内疚、羞愧连同心疼、后悔一起涌了上来。
    林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这第二桩喜事便是,我另外的孙子,舒平也要订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城是职业跑龙套,《据为己有》也写过,他是从双城来的,对京城商业圈不甚熟悉,所以不晓得林治平的妻子钟情去世的消息,这不是Bug~嗯。
    其实已经进入了宠文时代了,林先森一点都不渣了吧……
    25零距离(2)
    林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这第二桩喜事便是,我另外的孙子,舒平也要订婚了。”
    话音刚落,清癯的面孔望向林舒平所站的位置。
    与方才情势一样,在场的皆随着林老爷子的目光望了过去。
    林舒平穿着一身水蓝色衬衣,皮肤被那清亮的颜色衬得越发白皙,见众人望过来,他微笑着拢了拢身旁站着的女人,朝各方视线微微颔首。举手投足,皆是风采。
    陆明遥跟他那含笑的视线碰触时,身子竟不觉抖了一下。他那炯炯的眸子明明看着不确定的方向,却又像真挚诚恳地盯着自己。
    想来有些讽刺,半年前,他们是一对普通的恋人。半年后,他们的婚讯在同一天对外公布。
    只不过,他娶的不是她。
    想到这里,陆明遥顺势往林舒平身旁看去。
    那个身着一袭黑色长裙,外搭了一件小西服的女人,长着一张漂亮的瓜子脸,樱桃小嘴,标致的轮廓像是按漫画临摹的。
    她双手握着红色的手袋,合乎礼仪地搁在腰前,额头微仰,轻点下巴,这个示意的姿势让陆明遥想起来一个词——工整。
    她不知道为何用这个词形容女人的仪态,只是越看越觉熟悉。
    直到身旁的林治平搭在她左臂上的左手轻握一下,陆明遥才想起来,那个女人在哪儿见过。
    见过她的场合太多了,只不过每次见面,她都是恭谨地垂首鞠躬。说起来,这倒是陆明遥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她的正脸。
    她是林舒平的女助理啊。
    念及此,陆明遥站在原地,呆若木**,那这位未来大嫂定然知道她跟林舒平之前的瓜葛了。
    啊啊,真纠结。
    “再这么看下去,我可会吃醋,”林治平温热的气息倾吐在耳畔。
    陆明遥忙收回视线来,双手交缠着,耳后根热热的,说不清是因为方才看林舒平的目光,还是因为林治平方才的话。
    林治平低眉看到陆明遥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刷动着,像蝴蝶展翼,扑闪着,荫下淡淡的影子。
    他抬头望向林舒平,两兄弟皆是轻抿着嘴唇,相视一笑。
    说实话,林舒平的这个婚约来得让他大大舒了一口气。
    这位在林家老宅养大的私生长子,名义上是林老爷子收养的孙子,可稍稍通消息的皆知他跟林振华的关系。
    这些年,林舒平在乾程投资混得风生水起,自然跟父亲林振华因为愧疚疼惜而补偿有关,但确实也有些手段。
    尽管肖纯如再三提醒,林治平对林家的投资企业毫无兴趣,他手下的柯蓝蒸蒸日上,何必去跟那大家子争一分羹。
    所以只要这位大哥的手段没牵扯及自己,林治平宁愿全当视若不见。
    可他娶的老婆是林舒平的前女友,情况越发微妙了。
    林振华喜欢陆明遥,相中了她当林家的儿媳,这是众人皆知的。这便相当于,谁得了陆明遥的芳心,谁便在乾程坐稳了高座。
    林治平不晓得这位大哥是真的喜欢陆明遥,还是仅仅在利用她。
    只是,这个女人他既然娶了,便不容再出任何差错。
    况且现在,他拢了拢一下陆明遥的肩膀,心里渗上来些甜丝丝的感觉,他笃定,这个女人他会喜欢上。
    也许就是第二天,也就是下个月。反正是早晚的事情。
    这种微妙的情绪难以描述,带着点冥冥注定的宿命的味道,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当初他跟钟情相遇,他笃定她是自己中意的类型。似乎是一见钟情。
    而陆明遥不一样。她性格太淡,路人甲乙。像是个没有情绪注入的人偶,看着漂亮,却总让人心生异样。
    只是这些日子朝夕相处,陪她寻找那失去的记忆,如同经历缩影的过去,看着她或而失落,或而失控,他心疼心酸。
    前所未有地想成为这么一道屏蔽:她站起来时是四面铜墙铁壁,她倒下去时是一张温床暖帐。
    怎么说呢,他就是觉得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似乎变了一个人。
    而他对那时候的自己格外满意。
    宴席结束,林老爷子到各桌前寒暄一番,最终背着手驻足在林治平面前,“怎么?那盘棋还没完呢。”
    “啊啊,”林治平无奈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正要跟着老爷子去内厅,却又回过头来有些不安地看了眼陆明遥。
    虽然方才托老爷子帮忙,她不用再介绍身份,也不会有像方才遇到周城时的尴尬乌龙,可他还是担心虚与委蛇的应酬,她会吃不消。
    陆明遥看他的眼神,似乎希望自己也跟过去,刚要起身,旁边的田沁拉住了她的手腕,冲林治平说道,“哎,哥,你别黏嫂子黏得那么紧行不行?我帮你看着,你快去快回。”
    陆明遥听她这么一说,立马红了脸,抬头看了林治平面色不改,似是有些焦虑。他看了一眼田沁,又看着她说道,“我待会儿就回来。”
    田沁看着陆明遥望着林治平的背影,有些依依不舍的味道,调笑道,“嫂子,你跟大哥感情可真好。”
    陆明遥听她这么说有些诧异,转过头来,略显生涩地笑了。
    田沁是林治平姑姑的女儿,比陆明遥大五岁,许是结婚早,她那一对双胞胎女儿已经老大了。听这么一个人口口声声喊自己嫂子,陆明遥觉得浑身不自在。
    田沁看着她但笑不语,一副乖巧的样子,不禁感慨,“你跟钟情差很多啊,你性子温和多了。”
    从她口中听到钟情这个名字,陆明遥好奇心起,握着水杯的双手不自觉握紧,圆润的眸子盯着田沁,似是想探听到更多的消息。
    不过她这副表情田沁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她以为自己失言了,忙掩了掩嘴,“啊,我不是故意要拿你跟她比……”
    陆明遥见她误会,撇嘴笑了笑,摇摇头道,“没关系,我,”她转了一下手中的水杯,指尖滑过杯壁的花纹,抬头说道,“其实还挺想听的。”
    就像女人对自己男朋友的前女友有别样的好奇,田沁理解到这一层马上释然了。
    她浅笑一下,“钟情性子很……呃,”田沁想了想形容词,“活泼外向,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很有女强人的架势。”
    田沁也在林治平的柯蓝服装公司,一度担当总部的销售总监。她在工作上肯定跟钟情打过不少交道,得出这番结论也是情理之中。
    陆明遥知道田沁多少在拿自己跟钟情相比,在她眼中恐怕是这样“雷厉风行职场女强人vs贤惠温和家庭妇女”的对阵。
    她点点头,心里不期然地飘出来一句“原来他喜欢的是这种类型”。
    “不过,”田沁眼皮低垂着,思忖良久才接着说,“女人有时候太过有心机不是什么好事。”
    陆明遥不知她为何说这话,只是天然地觉得似乎有更多的八卦期待自己发掘。可田沁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甚是磨人。
    陆明遥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看田沁的神态,似乎接下来的话题会让自己有些难堪。
    田沁叹了一口气,“唉……反正大哥现在眼里只有你一个人了……”
    陆明遥心下一动,莫非她方才要说的是钟希雅。那田沁方才的窘迫和难言,是以为她不晓得林治平和钟希雅的事情。
    她端起水杯来,润了润嗓子,清声道,“其实我知道的,”陆明遥盯着田沁震惊的眼神,点点头确认道,“他跟钟希雅的事情。”
    田沁愣了一会儿,忽而抚着额头笑了,“我就说你肯定不一般,能让大哥死心塌地的人一定不一般。”
    陆明遥心想,是你大哥不一般,这契约婚你大哥能表现出死心塌地的错觉来,演技的确不一般。
    田沁压低了声音,像在揭露什么秘密,“钟情在大哥身边跟了十年,整整十年。要不是她得骨癌,大概大哥也不会娶她。”
    虽然对钟情无感,可陆明遥被田沁冷漠的语调刺到了,当下回道,“两人在一起十年,怎么也有些感情。治平娶她不会只因为怜悯,不然这婚姻也太伤人了。”
    田沁没想到她会心疼钟情,不由地诧异,“可那时候你跟大哥有了婚约了……”
    陆明遥不以为然地继续说道,“那时候我跟他没见过几面,钟情可是跟了他十年。”
    “你……这也太大度了吧……”田沁张口结舌道。
    陆明遥耸耸肩,“这是就事说事,”她笑得很清淡,似乎谈论的是与己无关的话题。
    “得骨癌也不是她想得的,如果跟治平结婚是她最后的心愿,那我觉得她没有做错的地方,也算不上是心机。”
    听她一直为钟情说话,田沁激动之下反驳道,“可无论怎么说,把自己的妹妹推到丈夫床上不像是人做出来的事吧!”
    闻言,陆明遥怔住了,瞠目盯着前方,“你是说……”
    田沁也没想到嘴皮子一溜,想说的不想说的,全倒了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坦白说道,“你只知道大哥跟钟希雅乱搞,却不知道这根本就是钟情下的一盘棋!”
    26零距离(3)
    钟情卧病隐退,销售部的工作全部落在田沁身上。
    这天配饰设计定稿的会议,已经过了十点,林治平仍未到场。私人助理打过几通电话,望向田沁的脸色有些担忧。
    中午,田沁离开了公司,开车来到林治平家里时,院门和正厅门皆开着,却空无一人。
    她知道钟情在楼上休息,林治平一般回家晚了会睡一楼的卧室。
    踩着木质地板,厚重的地毯消了音,死寂里只听到座钟滴答的声音,田沁突然心里发毛。
    主卧房门轻掩着,她轻叩两下,等了一会儿,无人应答。
    手指沿着那条门缝轻轻一推,房间里的景象一格格显现出来,看到裸着上身侧卧的林治平,田沁轻舒了一口气。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大概昨晚的应酬又喝多了吧。
    她走了过去,摇了摇林治平,“哥——十二点了!”
    听到耳边猝然的声响,林治平艰难地撑着昏沉的脑袋,微张开眼睛,看到田沁那张精细的妆容,似是回想到什么,太阳穴又是一紧,生仄的疼。
    田沁见他似是很难受,紧忙喊道,“你没事吧!要不我喊医生过来。”
    她担忧的话音未落,一声不满的咕哝传来。
    那是女人的声音。
    田沁浑身发毛地往那声音的位置看过去,只见另一旁的地板上坐立着一个赤*裎的女子,精神恍惚地拢了拢身上的毛毯,遮蔽起身上隐秘的部位。
    窗帘耀眼的光映照着她黑瀑般的长发,田沁看不清她的脸,却也知道这定不是钟情。
    此情此景被自己撞破,当事人没什么反应,她这个旁观者先红了脸。
    “呃……”田沁站起身来,退了一步,刚想说“我先出去”,只见那坐在地上的女子也站起身来,那轻盈的毯子忽地一闪,像层薄纱般笼罩起她单薄的身体。
    她看向田沁,瞬间失神,忽而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
    田沁这才看清这女人……竟然是钟希雅……
    她四神无主,钟希雅却笑得更厉害了,身子瑟缩抖动着,除了那骇人的笑声,还以为她这是哭一般作态。
    林治平也坐起身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一旁的钟希雅,“希雅……你怎么在这里……”
    钟希雅回过头来,凑到床边,轻巧地跪在床沿上,一手扳起林治平的下巴,刚要开口却又笑了,“姐夫……你这样看我,像是我爬你床上来的。”
    林治平拨弄开她的手指,暗自回想昨晚的情景。他跟广东的两个代售商喝酒,助理送他回来……却也没记得看到钟希雅。
    他眼神冷厉,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问题,“你怎么在这儿?”
    钟希雅施施然站起身来,“我怎么在这儿?为什么在你床上吗?你抱我上来的啊!”她娇巧的脸上露出一点无辜的神色。
    林治平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沉声道,“不对,我是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钟希雅撅了撅嘴,凑到他耳畔,温热的鼻息轻吐两下,带点诱惑地低压声音,像是在诉说一个秘密,“我姐喊我过来的。”
    像是受了霹雳,林治平呆愣着直视前方。
    钟希雅对他这副表情很是满意,往后撤了撤身子,接着说道,“先前我给你,你也不要,不过昨晚……”她嘻嘻一笑,“你可真够虚伪的!”
    林治平紧蹙着眉头,揉着太阳穴,略有些焦躁,却一言不发。
    钟希雅见他这反应,不禁嗤嗤笑了,“怎么?你觉得我撒谎?还是觉得钟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钟希雅敛容想了想,算起来,林治平算是钟情愿意跟她共享的唯一一件东西。
    她跟钟情并非亲姐妹。她那历尽风尘的母亲嫁给了钟情那腰缠万贯的爹。钟情表面上乖巧,却也没少让她母亲吃亏。而她看起来喜欢这位姐姐,背地里也没少与她争来争去。
    钟希雅虽然生得贫寒,对于花花之物却并无觊觎之心,跟钟情竞争,其实全为挫她那不可一世的威风。
    “她可真爱你。爱到让你一辈子活在她亲手制造的梦魇里。”现在的钟希雅表情严肃,她低眉看着林治平,“她那身子还能撑几个月?她笃定这一出之后,我大概会跟着你,可惜啊,我是她妹妹,你不会娶我。”
    “她不仅把我弄得惨兮兮的,你也没逃过去。”钟希雅挑了挑眉毛,“还没想明白吗?她算好了我会黏着你。你娶不了我,也娶不了别的人。”
    她死后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啧啧,这该是多强的占有欲啊。为此竟然肯把心心念的老公慷慨让给不怎么喜欢的妹妹使用。
    钟希雅皱着眉毛,嗫嚅道,“可真够心狠的。”
    “够了,”林治平沉声打断,“希雅,欠你的我会偿还。只是,今天这件事情,”他抬眼望了一下呆若木**的田沁,“以后不要再提了。”
    钟希雅怔了怔,眉眼里积攒起一抹笑意,这男人真有意思啊。
    钟情这般待他,他还要维护她。
    多年以后,这桩陈年往事揭下面具,坐在方桌一角的陆明遥手中攥着水杯,良久没有说话。
    多年前,钟情受着病痛折磨,生不如死,却布置棋子,步步为营。
    她算到了林治平得知真相不会怪罪自己,却没有算到今时今日他还是娶了别的女人。
    对于这样一个心机缜密的女人,陆明遥没有好恶之感,她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钟情对林治平的感情是爱吗?如果她爱他,便不会暗地使这些yīn招,让他负担无妄的情债。
    或许她只是把这样一个男人看作了自己所有的战利品吧。
    接近傍晚,客人纷纷离场,陆明遥去内厅找林治平。
    空荡荡的房间里开着窗,凉风侵入,一阵阵清凉。纱帘垂地,轻掀而起,像是飘舞的帷幔。
    落地的瞬间,高颀的人影显露出来。
    陆明遥走近几步,才发觉林治平竟倚在木窗边上抽烟。那星火随风明暗,灼灼耀着,烟雾萦绕,倏忽澄清。
    似是察觉她走近,林治平长指夹着烟,在窗台上搁着的石盒上捻了几下,转过身来,略带倦色。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陆明遥暗自想着。
    最起先她是知道的,他冷鸷,对一切漠不关心,皱眉,冷眼,不苟言笑。
    可后来,她说不清了。
    他怕狗的样子很可爱,他吻她占她便宜的样子很地痞,他说“我赚的钱总养得起你”很温暖……
    陆明遥心中冒出无数个疑问:知道钟情设计他的时候,他伤心吗?他爱她吗?他对钟希雅又怀着怎样的感情?……
    看陆明遥愣着发呆,林治平走近了问道,“累了吗?”
    他声音很轻柔。陆明遥又想起田沁说的那番话来,在这段姐妹跟男人理不清的纠缠里,究竟是谁有错呢?她心疼钟情,现在看到林治平那副疲惫的样子,同样有些心酸。
    她心里呼喊着,这明明是跟我不相干的事情啊。
    可一向感情稀薄到冷漠的陆明遥,这时候终究被莫名的情绪包围,沉底。
    看她神色不对,林治平又问了声,“你脸色不太好,累了吗?”
    陆明遥回了回神,摇摇头,那句不累还没说出口,只觉眼前一黑,一个重量倾泻下来。
    林治平抱她在怀里,双臂绕过她的双肩紧了紧,声音懒散地低吟道,“可是我累了。”
    他身体重量又是一垂,陆明遥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勉强支撑住身体。
    陆明遥心里还纠结着若干情绪,在他怀里挪了挪脑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两只胳臂刚要安慰性地环住他腰身。
    林治平却松开她来,视线前视,微微一笑,喊了一声“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