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品:《呛呛女花娘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有趣呢?
    按理说,窝藏一个「吃白食」的「叛贼」,她应该觉得很困扰才对,可她不仅一点困扰之感都没有,甚至还觉得很有意思!
    那个威斯平常虽然傲傲的、酷酷的,可是对楼里的姑娘们却很客气。
    她还记得,刚开始唤他到前厅帮忙时,姑娘们都不太敢靠近他,甚至还躲得远远的,但他却毫不在意,只要一看到姑娘们需要帮忙,便主动为她们提水、扛重物、攀高处,样子一点都不勉强,还十分有礼。
    慢慢的,姑娘们都喜欢请他帮忙,虽然得一阵手势来、一阵手势去的,可她们却觉得,起码他不会在帮忙时一脸的不耐烦、鄙视,甚或有事没事就吃她们豆腐……
    而在明白他有可能的来历之后,她便尽可能的少让他在艳芳阁露脸,以免引起什么波澜。
    也是从那时起,她的心底开始微微敬佩威斯这个人。
    因为一知道他可能来自姆国,她便拜托那些见多识广的姊妹们,告诉她姆国曾发生的一切。
    所以,她知晓了原来姆国的公主下落不明,知晓了现在的姆国已陷入暴政当权、民不聊生的状态,更知晓了有一帮仁人志士为了不让姆国人民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为了实现心目中的理想国,甘愿隐姓埋名,即使流散在其他各国艰苦地活着,也不愿放弃。
    而威斯,正是其中的一员。
    她经常看见威斯在竹林中望着姆国的方向发愣,也经常看见他孤单的在竹林中练剑,不管再苦、再累,也从不气馁。
    那时,她总会想起与他第一次在娘娘庙见面时的情景──纵使人在异国、潦倒困顿,他依然满身傲骨,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
    一个有血性、有情有义的真正男子汉。
    也许,正是觉得威斯与她所看过的男子都不同,她才会任由他以竹林作为复国的秘密据点。
    也许,正是觉得威斯比她所看过的男子都坚韧,她才会任由自己经常望着他散发孤傲气息的背影发愣,而且明知他跟踪自己是有目的的,还故意出门,希望他在那短暂的时光中可以忘却国仇家恨,不再独自背负着沉沉重担,也让她自己暂时脱去「嬷嬷」的面具,享受被人「跟梢」与「保护」的滋味……
    不过,她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再出门,倒是威斯经常不在,可她也实在没空管他去了哪里……
    她之所以不出门,绝不是因为不想出门,而是被姑娘们抛给她的「求助」给彻底难住了!
    该死的,这要她怎么想办法?
    可是不想想办法,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房中术跟春宫图,艳娘只能硬着头皮翻开它们──
    谁教巫山云雨楼的姑娘们最近不断向她反映,说客人们不喜欢她们老是那一套,要她想想办法换点有「乐趣」的新花样!
    有「乐趣」的新花样?!
    做那档子事还要什么新花样啊?
    更何况,她连一点经验都没有,这样的她,能教那些「身经百战」的姑娘们什么啊……
    艳娘一边叹气,一边翻看着那些「资料」,绞尽脑汁地想象着哪一种比较会让客人们有新鲜感。
    半晌过后,艳娘不禁有些颓丧。
    一来,她实在看不太懂那些玩意儿;二来,就算看懂了,凭她这种新手,又怎会知道哪一种比较有「乐趣」跟「情趣」?
    可是,如果她就这样放弃了,那些姑娘们以后还会乖乖听她的话,还会像现在这样尊敬她吗?
    所以,她绝对不能放弃!
    她一定要想办法克服这项「挑战」,继续向「西京八大胡同青楼第一掌门人」的目标迈进!
    握紧双拳,艳娘鼓舞着自己,强迫自己研究下去,但就在她低下头翻动书页时,突然瞄到一本很奇怪的书──
    那是一本讲述异国服饰的书籍,不知道为何竟然混到了春宫图之中。
    望着那本跑错地方的书,艳娘沉吟半晌,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
    有了!她干脆时不时办个异国青楼宴,让楼里的姑娘们全穿上异国服装,再把那堆春宫图里的东西教给她们,这不就够「新鲜」、够「情趣」了吗?
    得意地笑了起来,艳娘二话不说,冲出房门便找人召来了裁缝,要他先照著书中的公主服饰依样画葫芦,并威胁他三天后一定要交货,否则艳芳阁的订单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三天之后,新衣如期送到,其他的公主行头也一并购得了。只是望着那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艳娘不禁有些愣了。
    她实在不明白,异国的公主是什么东西做的啊?穿这种衣服也不怕喘不上气来、热晕了吗?
    管他那么多,先试再说!
    依照著书中的记载,艳娘找来两个丫鬟到自己房里帮忙,费尽了千辛万苦,才终于把那劳什子马甲、竹圈、腰带、蓬裙全穿上了身。
    「嬷嬷,您还在喘气吗?」望着艳娘勒紧全身,宛若穿了盔甲似的模样,一个丫鬟担心地问。
    「放心,你姑奶奶还活着……」被那身衣裳束缚得背脊挺直、腰身勒得老紧的艳娘咬牙说道。
    「不过嬷嬷,您穿上这衣裳可真好看哪,身材比巫山云雨楼里的姑娘们还诱人三分呢!」望着艳娘虽怪却俏的模样,另一个丫鬟赞扬不已。
    「废话,你姑奶奶再怎么说,想当年也……」
    想当年?
    她会有什么当年啊!
    怕被人识破底细,艳娘索性命两个丫鬟先行离去,站在镜子前仔细地审视自己的模样。
    嗯,xiong比平常多挤出二两肉、腰比平常还小上三寸,屁股嘛,看不出来,不过这样正好,可以让巫山云雨楼里的姑娘们扬长避短。
    她怎么会如此聪明啊,居然能想到这样的好点子!
    有这样的衣裳,她还怕白花花的银子不像水一样流进来吗?她还怕不稳坐西京八大胡同第一青楼的名号吗?
    哎,她真是太聪明了……
    明儿个一定得马上教裁缝们连夜赶上,做它个十套、二十套的,然后等衣裳一完工,就立刻派人四处宣传去……
    不,等会儿!
    她会不会太一相情愿了?艳娘望着镜中的自己这么问着。
    光靠两个丫鬟跟她自己的评价,哪能代表客人的眼光呢?
    万一客人们不喜欢,万一她把衣裳的顺序穿反了,先做了那么多的衣裳,白花了钱不说,还闹出个大笑话,到时可就不好收拾了。
    「嗯,这可得从长计议啊……」艳娘左思右想之后,喃喃地说着。
    可找谁来鉴定呢?
    对了,威斯!
    威斯是个异国人,见识应该够多,也算是她唯一「比较」熟的男人,找他来总比找个路人甲有用多了。
    更何况,他们还曾经……
    「都什么时候了,想这些做什么?!」艳娘脸一红,没好气地咒骂自己几句,然后二话不说,立即遣人去唤威斯。
    这些天为了找寻公主忙得焦头烂额、难得待在阁里的威斯,着实有些意外艳娘会这样正大光明地唤他前去。
    该去吗?
    在房里思索半晌后,威斯还是去了,毕竟他也快走了,基于礼节,是该向她透露点风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以后少再惹是生非……
    「怎么那么慢?」一等威斯走进门,艳娘先是娇嗔了声,然后便得意洋洋的在他身前转了个圈,「怎么样?」
    瞧见她,威斯还真有点佩服艳娘不服输的个性。
    要不是如此,她怎能在短短三天内,就能穿着从未穿过的高跟鞋,走出如此熟练而优雅的步伐?
    要不是如此,她又怎能将曲膝礼行得那样雍容华贵,彷佛她原本就出身于贵族世家?
    「一、二、三,一、二、三……」
    就在威斯教导完毕,准备先行离去,让艳娘一个人好好地练习时,她却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
    虽然听到她的叫唤,也停住了脚步,但威斯却没有回头。
    因为,他实在有些不忍心看到她那双因不习惯穿高跟鞋而磨破的小脚……
    「我要你跟我……练习一下这个!」虽然语气像往常一样俗辣,但艳娘微微颤抖的嗓音,依然泄漏出她心底的忐忑不安。
    忐忑不安?
    是啊,她的声音自然会颤抖,因为她现在要做的事,实在太……太……
    为了不让自己有退却的机会,艳娘索性不说话了,一把将书桌上的东西塞到威斯手中。
    「这是什么?!」原本还不明就里的威斯,在望见手中的东西后,眼眸缓缓地瞇了起来。
    而他的背影,也悄然散发出一股怒意,并且愈来愈浓、愈来愈强烈!
    「对啦、对啦!」艳娘完全没注意到威斯的反应,因为此刻的她正陷入混乱之中。
    她塞给威斯的东西,正是那些春宫图,而她所谓的「练习」,指的便是男女交欢的方式!
    「看得差不多了吧?差不多的话就来吧!」没敢望向威斯,艳娘直接走至床边,开始宽衣解带。
    手,当然抖着,但她依旧努力的跟那身难穿又难脱的公主服奋战。
    要知道,她可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开口的!
    反正姥姥说过,处子的身分早丢早好,既然如此,她干脆就找他好了,至少他不像别的男人一样,见了女人就一脸恶心的模样。
    更何况……上回他们差点就……
    既然她不讨厌他,所以……就是他了……
    「妳也太……」威斯再也忍不住地摇起头来。
    刚开始,他只是缓缓地摇头,但到最后,却连拳头都握紧了,甚至连指尖都掐入肉中也不觉疼痛!
    而他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愤怒!
    该死的,她当他是什么?!
    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性工具」不成?
    否则她怎会要他用图中的这些姿势与她欢爱?!
    这,根本就是对他的侮辱!
    「妳根本不是那个精灵!」终于回过身去,威斯望着坐在床上手忙脚乱的艳娘,眼眸冻如寒冰,「妳只是一个以羞辱他人满足自己的女妖!」
    原本忙着与衣裳奋战的艳娘,在听到威斯的声音后蓦地一愣,缓缓地抬起头来。
    这一望之下,她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羞赧,不是因为身上仅存薄衫,而是因为看到他脸上那比千年寒霜还冰冷的神情时,她的身子竟被那股寒气彻底冻僵了。
    「你……」望着威斯前所未有的严峻神情,望着他额头青筋暴现、眼中因大怒而闪动的火花,艳娘半开的唇再也动不了。
    她只能傻傻地望着威斯将手中的春宫图丢在一旁,扔给她一个极其鄙视的眼神后,砰地一声,用力将门甩上,离去……
    艳娘就这样坐在床上,用双臂抱着颤抖不已的身子,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坐了多久。
    她的眼前不断闪动着威斯离去时愤怒至极的背影,耳中也全是他一句又一句不明意义的低吼……
    一直坐到膝盖都发麻之后,艳娘终于木然地起身,一边找水净脸,一边喃喃低语:「有什么了不起啊……真当我那么随便啊……你姑奶奶要找男人还不容易吗?要不是觉得你人还不错,还像个真男人……我才不叫你呢……」
    脸洗好了,衣服也换成她平时穿着的样式,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脸上好凉、好凉。
    因为她眼中的泪,由她净脸时就开始滴落,像是怎么也流不完似的,不断地涌出、涌出、再涌出……
    「不要……就不要……生什么……气嘛……」用手背不断地抹着泪,艳娘喃喃自语,「干嘛……用那种……冷脸……用那种冷脸……对我……」
    不用那种冷脸对她,难道要对她笑意盈盈?
    对她这样一个不知羞、不知耻的女人,难道他还要说「谢谢」、说「欢迎」吗?
    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男人啊!
    她怎么会忘了,怎么会忘了……
    难道就因为他这阵子释出的善意,就因为他这阵子对她的温和,就因为她实在被这个问题困扰太久,她就能异想天开,完全不顾他的尊严,作出这样的决定来吗?
    她简直……太不懂事了……
    一想起威斯对她的鄙视竟到达那种史无前例的程度,一想起他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脏了他的眼似的,艳娘的心就像被利刃刺入般疼痛。
    「不要……」紧揪着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xiong口,艳娘低垂着头泣不成声,「我不求你对我笑……不求你对我好……但请不要那样子对我……」
    是啊,她从没有资格要求他什么,可至少,她可以不让他用那种鄙视的眼神回望她。
    这次,她确实太傻了!
    傻得在还没有完全想透彻之前,就径自乱下决定,铸成如此可怕的大错。
    可她真的只是……只是知道他在不久后就会离去,所以才想在那之前了却这件心事啊!
    在她的心底,真的、真的好喜欢被他「盯梢」、「保护」,以及他在不得不帮助她时,眼里那种无奈却又带着微微笑意的神情。
    可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
    因为她犯了大错。
    错在忘了思考自己是什么人,错在忘了思考他是什么样的人,错在……忘了他打从一开始,就看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