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作品:《张参谋长那点事儿》 某日杨猛回到宿舍,关上门神神秘秘地对屋里几位说:“我刚才去院办路过中心会议厅,头们又在里面吵呢!”
许四问:“还是为演习?”
杨猛点点头,“吵一个月了,铁蚕豆都炒熟下酒了!”
潭海洋说:“这事责任太大,就算有伤亡指标也没人敢担风险。”
“乔队敢啊!离门口八丈远我就听见那大嗓门,跟头们嚷嚷‘不搞实装实弹,哪有战场意识,营房建得整整齐齐,学员在‘雷区’里散步,那叫什么演习,那叫演戏!’”杨猛学着乔大喷的口气说话,他瞅瞅半天没吭声的张昭,“别玩深沉了老张,你说呐?”
张昭正假模假式地研究象棋棋谱,随口说:“学院每年那么多装备维修费,不是用来攒着的,该花就得花。”
烧饼班长开口说:“学生兵就是理想主义,实弹演习,出了伤亡你们家里能干吗?”
许四嘟囔着:“肯定得规定好区域方向,谁那么傻往定向雷上踩啊。”说完看大伙都抬头看着他,嚷嚷起来:“再说我悲催,老子拉你们当垫背!”
杨猛说:“反正我听乔队的意思,要是还像以往那样演,他还回家照顾媳妇去。”
一周后,指挥部敲定了演习部署。这次演习的目的是训练学员夜行军、攻击、防御、掩护、退却和侦察等军事实践科目,采用实弹实装,培养学员真正的战场意识。很多教员都紧张得不得了,往年演练时像地雷的引信都是去掉的,而这次指挥部要求必须装上引信,比如防坦克地雷,即使单兵跑过不小心踩上都能爆炸。雷场里还布了五十个定向雷起警戒作用,一旦爆炸,一颗雷里面会飞出七百二十个钢珠,真要有个不长眼的学员撞进去,小即重伤,大则丧命。于是演习开始前,各队三番五次强调纪律。乔大喷虽然回来带演习,但一队的执行队长仍然是吴老头,吴队充分发挥他的唐僧碎碎念,犯什么不能犯迷糊,踩什么不能踩地雷!
茫茫太行深处的某作训场内,一纸百字的战斗檄文拉开了演习序幕。
演习前学员人手一本实施计划,但到了演习中,“计划”却赶不上变化。一夜急行军,接到命令安营扎寨,设营还没完成,又接到导演部通知营地已经暴露,必须立即转移;制定了阻滞假想敌的进攻计划,挖了壕沟,设了三角锥铁丝网,却被告知敌人的坦克已绕道侧翼进攻,必须马上掩护撤退;进行山地进攻时,发现路已被封锁,是清障还是找其它路线要视现场态势由学员指挥官自己做决定。刚开始的三天,学员们被这些突发状况搞的晕头转向,每天机动时间达到二十小时以上,睡眠不足三小时,还要自行解决后勤保障,人人都有焦头烂额的感觉。但几天后大部分人就适应了,出现复杂紧急的状况,侦察分队返回的数据有几百条,都需要指挥人员快速做出判断,在实践中他们明白,战争是不可能按计划进行的。
演习中也出现了一些可笑又可悲的事件。以往演习为安全计,炸弹的导火索都拉得很长,引燃后学员恨不得跑出三百米这边还不炸,所以往年都出现了学员闲庭信步离开爆炸现场的情况。这次,指挥部要求把导火索一律剪短,从引燃到爆炸只有五秒钟。于是就发生了学员引燃导火索后,过分害怕又把它踩灭,然后无助地看着旁边气得暴跳的导调员。还有个平时成绩优秀的学员,因为害怕通路上的炸点而擅自取消任务,错失战机。听到导调员在步话机里训他的时候,竟然在战场上哭起来。
学员们在学校里很少有实战锻炼的机会,别说他们,就是大部分的教员都没在部队任过职,有跨兵种任职经历的更是凤毛麟角。教与学往往偏重理论知识,却不适合部队的任职式教育。
最后一天下午是掷弹科目,说白了就是甩手榴弹。因为马上要结束了,大家的心情都比较放松,杨猛小声说:“听说晚上会餐有啤酒。”
张昭说:“哥们儿现在对酒精没兴趣,会餐最好有肉丸子蹄筋黄花鱼。”
许四说:“我只想吃二斤熟米饭!”他扭头看张昭,“资本主义败家子,米饭你都煮不熟!”
“我不错了,还知道米饭拿水煮。”张昭指指杨猛,“杨政委还想直接倒锅里炒呢!”
演习这几天,学员们的后勤补给、吃饭喝水都是自己解决,由于人员有限,所以每个人往往身兼多职,比如既是战斗人员,又是炊事班的。这群少爷在家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学校吃食堂,从来没自己下过厨房,这次在野外要自己煮饭做菜,米饭不是夹生就是水放多煮成粥了。
杨猛朝许四竖中指,“炊事班背黑锅的!”
轮到他们这一排掷弹,听到令下,一排人向着山谷规定好的区域引臂远投,许四拉了捻儿,喊一句:“向董存瑞同志学习!”他一甩胳膊,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原因,手榴弹没扔出去,从他手里滑落,就掉在脚后跟。
这是真弹!
导调的教员此时站在排头,想赶过去也来不及了。周围传来十几声“散开!”“卧倒!”。手榴弹的杀伤范围有十几米,由于弹片的飞行有一定高度,所以对于几米开外的人来说,卧倒是最安全的。而站在炸点上的许四自己吓懵了,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眼看着捻线呲呲冒烟越来越短。千钧一发之际,离许四最近的张昭扑过去拽住他一起滚进掩壕,爆炸声就在耳边响起,炸飞起来的土和石块扑簌簌掉下来。
几秒后,众人爬起来,导调员冲过来喊掩壕里的两个人,张昭起身甩甩脑袋,活脱一个土猴,他看着导调员嘴巴一张一张,还有围上来的学员都对着他七嘴八舌,但是就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他用手掌捂住耳朵,使劲鼓了几下,才渐渐听到声音了,就听见导调员大声喊:“能听见我说话吗?”他点点头。
“刚才离炸点太近,爆炸声对耳膜有损伤,会造成片刻的失聪。”导调说着,又看许四,许四刚才被张昭摁在下面,除了吃一嘴土,别的事没有。导调松了一口气,所幸人平安无事,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许四像是吓傻了,坐地上看着张昭半天没说出话。张昭把他拽起来,说:“就您还学董存瑞,差点他妈让我黄继光了!”
许四反应过来,一个劲感谢张参谋长救命之恩。
杨猛蹲旁边,捡地上的小石块砸他,说:“你丫就是悲催,别不承认,炸死自个就算了,你还真拉一垫背!”杨猛伸手把张昭从沟里拉上来,冲许四说:“孙子自个儿爬上来!”
张昭刚才趴在许四上面,右耳后面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他也不知道是滚进掩壕的时候磕的,还是被掉下来的石块砸到,隐隐有些疼。他拉着潭海洋说:“庄主,帮我看我耳朵后面破了没有?”潭海洋看看,伸手摸了摸,说:“破倒没破,就是肿了一块,你上医院检查一下吧。”张昭说:“没事,回去喷点好得快。”
“张参谋长,没想到紧急时刻你还挺舍己救人!”杨猛说。
“废话,看丫戳那,我怕溅我一脸血!”张昭回头冲许四嚷嚷,“许孙子,你一年的外出假都归我了!”许四在后面唯唯诺诺地点头。张昭转回头来抱怨,“滚沟的时候,我倒想让他盖我上面,那跟一没骨头似的,直接就栽下去了。”
“后怕吧?”杨猛问。
“你试一个!”
演习结束指挥部做总结,学员们才知道这次实弹演习真是出了几次险情,包括许四掉手榴弹,所幸无一阵亡,倒是有几个崴脚的,一个腿骨折的,磕破缝针的就多了去了。张参谋长舍身救战友的事儿也被当成优秀事迹全学院表彰,直接后果就是由于各方纷纷发来贺电,他们队的小论坛“一筒去郊游”不负重荷歇菜了。
全队总结之后,乔大喷告诉大家,他的转业报告已经批了,这次演习就是他的最后一役。那天,他难得地说了很多,他说:“一队是一支优秀的队伍,这不是我的功劳,是每一个学员的努力造就的,你们每个人的优秀表现,都给一队的背后增加了光芒。这十几年在部队上,在学院里,我带过的兵一拨又一拨,最后一拨是你们这帮兔崽子……”乔队转过身,那个熟悉的背影,在他身后这些学员们心目中,早已成了为师为父的化身。在军校里,队长和学员们朝夕相处,管理他们的训练学习、生活起居,可以说每一个学员的成长,都离不开队长的带教,他们之间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杨猛小声说:“我想哭。”
张昭说:“我他妈也想。”
乔队走的时候,专门选择了学员们上课的时间,但是几个关系好的学员还是跑来送行了。
“兔崽子们又旷课!”喷队说着,语气却不似从前的强硬,分别之际,就是百炼成钢的汉子,也化为一腔绕指柔。
乔大喷说:“我又不是屈原投江去,你们给我搞这么悲壮干什么!”
杨猛说:“我们这是送昭君出塞,一万个不舍呀。”
气氛沉重,每个人眼眶都有些泛红,张昭不想看乔队留着眼泪离开,见他把柜子里的军功章放到箱子里,他笑着说:“乔队,您就靠这个每月多骗部队三百块钱吧!”
乔队给他一锅盖,“成天你就跟我胡说八道!”沉默了一会,他说:“以后你们好好听吴队的,老吴是个好教员,也是个好队长,在教育人方面,他比我称职。跟他同时期的人,现在都是将军了,他就想留在学院里教书,带你们这样的小兔崽子。”
有学员问:“乔队,您会回来看我们吧?”
乔队说:“你们这两年让我生那些闲气,我还得找补回来呢。”
张昭说:“回头我们上您家吃小乔的满月酒。”
最后,还是很多人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乔大喷冲他们挥手,“都给我活出个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