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作品:《张参谋长那点事儿》 礼拜天上午,宿舍里一个人影不见,张昭抱着小板凳窝在屋里看书。军校生就是军中的二杆子,一手握紧枪杆子,一手握住笔杆子,当然是为了应付考试。由于前阵子过的浑浑噩噩,吴老头把他那门电子技术给关了,下礼拜补考。
宿舍边缘人一号车推门而入,张昭看他面色不善,于是没搭话缩回去继续看书。一号车叫裘兵,同寝两年,大家对他的印象就是封闭,自傲,不爱和人交流,卧谈会都甚少发言。张参谋长一直觉得,裘兵肯定也是被家里逼着来上军校的,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革命不是谁的计划和理想,它取决于矛盾的激烈程度,比如裘兵的非暴力不合作,他经常不去上课。可教员们不约而同地选择放水,反正挂多少门他最后也能毕业,何必给自己找麻烦。但吴老头是个例外,裘兵的电子技术也被关了。
裘大爷除了不爱跟人交流外,还有一点让大家不能理解,他能画一手好画。宿舍里这几位还停留在一个圆圈五根小棍儿就代表一个人,而裘兵能把一个人画出人形,这简直是飞机上的暖壶,水瓶(平)比较高。张昭看到过他画的一幅素描,是一个中年妇人,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人,在琐碎的生活中渐渐磨去了光泽,眼神里透着忧郁。他不止一次看到裘兵坐在上铺看那幅画,他问过画里的人是谁,裘兵说是他妈。于是张昭联想起某次卧谈会上,裘兵说过他妈被越南人俘虏,他爸去把人抢回来的事。
裘兵站在窗口发了一会呆,转头问张昭:“你今天有事么?”
张昭举举手里的书。
“陪我打会台球。”
裘大爷主动跟人说话已经是惊世骇俗了,他还约人打台球,换成许四一定丧失革命气节了,但张参谋长一向宠辱不惊,他说:“我没假,你请外出假了?”
“翻墙。”
于是那位甩了书,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主席教育我们做立场坚定的无神论者,不但平时不烧香,考前也不应该抱佛脚。”
台球厅里人满为患,前台的女孩看见裘兵进来,打开身后的保险柜取出球杆,引他们上了二楼。楼上只有三张台,都空着,她把他们带到最靠角落那张。
“我去叫菲菲。”女孩说着往楼下走。
裘兵说:“不用,今天有朋友。”
张昭拿起巧粉擦杆头:“你这杆手工的吧?看着不像劳动人民使的。”
裘兵没回答,问他:“你打什么?”张昭说随便。“斯诺克吧。”他取下框子摆球。看体育台的人对斯诺克应该不陌生,台球玩法的一种,一个白球,十五个红球,六个彩球。击球时要按照一个红的一个彩的顺序直到所有红球落袋,再按规定的颜色顺序打彩球。张昭和裘兵的水平不相伯仲,打下里巴人的美式台球,都能一杆清台不给对方机会,而斯诺克的娱乐性和技术性都更高一些。
张昭绕着台子找角度,随口问裘兵:“菲菲是谁呀?”
“这的陪练。”很多台球厅为了招揽客人,会请一些年轻女孩做陪练,她们水平一般比较高,大部分业余来玩的都打不过她们,单独一个人来的就会请一个陪练,有些新手也请她们教球。很多人一听到“陪”就会联想到某些十八岁以下免入的交易,其实她们很多就纯粹因为喜欢打台球,顺便来做兼职赚赚小钱。
张昭拉了个低偏,白球走弧线绕过障碍击到后面的红球,进了袋。他直起身子,问:“陪球还是人球都陪呀?”
“反正混球不陪。”
前台的女孩又领着一男一女上来,把人带到他们旁边那张台子上。那男的扫了他们两眼,忽然开口说:“你是张昭吧?”
手一滑,球偏了,张昭骂了一句,抬头看对方,“你谁呀?”
那男生问他:“你上个月是不是跟学校外面那小网吧给人搞过破坏呀?”
他想了想,上个月正是他刚跟小亚分手,那一阵每天都挺闹心,他有一天休假就跑外面一个小网吧打cs,组个队结果碰上一群面手,搞得更不爽了,于是琢磨着给人搞破坏。那时候网吧都用还原卡,他找到密码,把人桌面设成“妇女能:“你来了也不叫我。”声音也甜美可人型的。
裘兵一向冷漠的眼神里居然也小船儿荡起双桨,对她说:“今天有朋友在。”
女孩看看张昭,说:“那我下去了。”
“来了就玩会吧,这是张昭,我同寝的。”裘兵冲张昭说:“这是菲菲。”
张昭半开玩笑地冲菲菲说:“社会主义国家你长这么糖衣炮弹,还让不让男的活了!”
菲菲一笑,裘兵在她身后说:“别理他,他跟女的第一句话都是这个。”
朱颜在旁边听了,哼一声。
菲菲问:“你们谁赢了?”
张昭说:“他没输,我没赢,我要有这么一陪练,我也得跟打**血似的。”他把杆递给菲菲,“你们俩打吧,我边儿上看着。”
菲菲没接杆,她对裘兵说:“你还欠我一幅画呢。”
裘兵把自己手里的杆给她,“我现在画。”他坐在沙发上,旁边的小茶几上放着饮料单和铅笔,他把单子翻过来背面就是白纸。菲菲笑一笑,转头对张昭说:“你开球吧。”
事实证明,轻视女孩,尽管对方是个穿泡泡袖的小可爱,也是非常不明智的。张参谋长抱着杆坐在裘兵旁边,说:“我快被她清台了,太没面子了,我还没输给女孩过呢!”
裘兵一笑,语气里带些自豪地说:“我都打不过她,别提你了。”
“别臭美了,咱俩也就半斤对八两,我刚才照顾你情绪呢。”张昭看着他手里已经完成的画,画里的女孩俯身拉杆,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长发滑下一边肩膀,灰白的简单线条却让人看着很舒服。张昭赞叹道:“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你也教教我得了。”他拿过另一张饮料单,在背面画了一个圈,几根小棍儿,也摆出打台球的造型,整个一儿童简笔画。
菲菲击出最后一杆,黑球落袋,她走过来冲张昭说:“你请客啊。”张昭说:“我请我请,熏肉大饼。”菲菲笑笑,蹲在裘兵身边看他手里的画,说:“画的真好!”张昭说:“不带这么夸自己的,我拿照相机拍一照片比这还写真呢。”裘兵伸出巴掌说:“我把你拍成照片贴墙上。”
张昭闪到一边,说:“走吧,我请你们吃饭。”
菲菲小心地捧着画,说:“你们去吧,我还没下班呢。”
裘兵拍拍她的头,站起来冲张昭说:“回学校。”
“你们不多待会?”
“管那么多。”裘兵说。
两人往楼下走,身后另一桌打球的朱颜看着张昭的背影出神,孙伟在旁边喊:“看什么看,打球!”
回去的路上,张昭问裘兵,“你今天有什么事吧?怎么想起拉我打球?”
裘兵沉默了一会,说:“就想找个人陪我待会,回去就看见你了……我爸我妈离婚了。”
“啊?”张昭想到裘兵爸妈的故事,“他们感情不是应该特深吗?革命战友,还生死与共。”
裘兵说:“可能就是因为太深了吧,我爸觉得我妈嫁给他是为了报恩,为了照顾他,老拿话刺她,说不用她怜悯。我妈忍了二十一年,他们过得都不痛快,分了也好。”
张昭问:“那你妈到底是不是为报恩啊?”
裘兵看着窗外,路旁的行道树快速地往后退,就像日复一日,走过了再也回不去。他说:“是不是报恩有那么重要么?既然娶了她,就得对媳妇好,让她觉得跟着你窝心,要做不到就甭找媳妇。”
张昭看着裘兵,这话扎了他一下,狠狠地。男人得让媳妇窝心,他没做到,所以小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