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四折 剑出正气,鹭立寒汀
作品:《妖刀记》 !!!!晨光烂漫,清风徐来,动息扑面若有情,摇影、绕树、穿花.
横疏影裙脚翻飞,蝴蝶般穿过回廊,为防跌跤,还把长长的衣袋拈在手里,也分不清是莲步生风抑或香风化人了,心头冷不防浮起「逢着探春人却回,白马、黄衫、尘土」的词句,瞬间竟有些感慨.
谁都能有这份伤春悲秋的闲心,偏就横二总管不行——她寅时便已起身,娇润的身子里还残留这甜美的余韵与疲惫,若非有霁儿丫头分担了耿照过人的精力,只怕摇累得她手足软乏,腿心里既麻又酸.
梳洗后,简单用了点果脯香粥,横疏影便至挽香斋听取钟阳等人的报告.
尽管昨儿一整天她将全副的心神都放在耿照身上,仍预先交代了林林总总的要项目待办,钟阳、何煦等无一得闲,全忙得不可开交,只为抢在今晨以前完成任务.就在耿照尽享温柔、品尝姐姐的醉人胴体的同时,执敬司所属各部正马不停蹄赶工,堂内通宵举火,不断有信使哨队进出流影城.
才一个多时辰,横疏影已批好桌案上垒至半人高的公文,听取钟阳等人的回报,正在大堂与管事司徒显农等议事,一名弟子匆匆来报:「启禀二总管,青锋照的邵三爷来啦,人正在偏厅候着.」
青锋照是东海三大铸号之中,公认历史最久、技艺最高的一家,于「三府竞锋」屡屡夺魁.今年白日流影城急起直追,但无论声名、气势、乃至于影响力等,与青锋照仍有不小的差距.
当值弟子口中的「三爷」,人称「鹭立汀州」邵兰生,乃是青锋照当主「文舞钧天」邵咸尊的胞弟,家中排行第三,深受乃兄信任.
横疏影亦挑柳眉,暗忖:「青锋照的消息好灵通!赤炼堂掌握酆江漕运,分舵遍及天下,号称『京城以东第一大帮会』,势力不容小觑,怎会……怎会是邵家先找了上门?」不敢怠慢,莲步细碎一路漫出堂室,径往偏厅赶去.
厅内,一名中年文士正负手欣赏壁上的挂轴,生得面如冠玉、五绺长须,头戴逍遥巾,身穿青布袍,腰带上垂着一方小小青玉,衬与他凤目隆准、剑眉斜飞的清奇相貌,说不出的儒雅,正是青锋照的第三号人物,「鹭立汀州」邵兰生.
邵兰生随身只带一名侍童,童子用扁担挑了两箱行李,地上搁着一架竹制画笼,笼里横七竖八的插着画轴纸卷,其中混有一柄形制古朴的长剑,乌木圆柄香檀为鞘,看来几与画轴无异.
她与邵兰生在锋会上有过数面之缘,倒不曾私下来往,没想到这位青锋照的三当家忒无排场,直如一名携仆云游的读书人,竹笼里剑、画并置,随意错落,行囊是卷好的铺盖衣箱等杂物,均以麻绳小心捆扎,外头还吊着铜釜瓢勺等,仿佛随时能在野地里寻处落脚,埋锅造饭……
里外上下,哪还有个世家大户的派头?庶民远游、客旅行商,也不过如此.
横疏影才绕过长廊转角,邵兰生便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回头相候.两人搁着红槛行礼,文士彬彬,佳人盈盈,画面煞是好看.「邵某疏懒惯了,家兄说我出门总不像办事,根本是游山玩水.游手好闲之人,不比二总管日理万机,贸然打扰,还请二总管多多包涵,切莫见怪才好.」
「三爷说得什么话来?」横疏影抿嘴笑道:
「三爷闲情逸致,最是令人羡慕,每回与三爷见面都有新鲜物事可看、可听,多所获益.东海七大派的要人中,我最爱与三爷见面了,三爷可千万别客气.」
邵兰生剑眉一动,拈须朗笑:「二总管这一说,我便放心多啦.」从竹笼里取出一卷画轴,解开系带,只见画中一片白须皑皑,几株墨干老梅摇曳,枝上吐蕊尽开更无一枚含苞.画中梅花尽管疏落,枝干却是瘦硬多姿,墨色响亮、遒而见骨,画面远方只有一小幢茅舍,颇得留白雅趣.
横疏影见惯名家书画,双目一亮,暗叹:「好个梅苍雪润的焦墨法!信手之至,峭枝扫空,意到二之盛名.单论铸炼之精,说「文舞钧天」邵咸尊是当今东海三大铸号第一人,恐怕异议不多,就连流影城的首席大匠屠化应都直承不如,青锋照的实力可见一斑.
据说邵咸尊封炉之后,回首毕生所铸,特别选出质地最优、制程最精,而又具有不可取代之特性的九把剑,号称「钧天九剑」.九剑中七柄已有其主,邵咸尊封炉之后,每届竞锋大会青锋照钧延请一位剑主携剑参加,连续六年蝉联锋首,不仅声名大噪,剑主亦觉于有荣焉,武林地位大大提升,宾主俱欢.
这柄短剑「正气」,便是传闻尚未有主的两剑之一.
横疏影怎么说也是兵器的大行家,传说中的「正气」在手,顾不得待客礼数,颔首道:「妾身有僭了.」将短剑擎出鞘来,只觉极轻极薄,秋泓般的剑光一现而隐,并不刺目,稍微靠近,便觉寒毛竖起,可见快利.
她手腕外翻,将短剑平举朝前,剑柄之末的剑首部位贴近鼻尖,轮流闭起双眼,果然见得剑脊笔直,两刃研磨均平,剑骨剑肉俱是一等一的手眼,转头吩咐钟阳道:「去取一柄甲字号房的宇字级刀来.」
流影城器作监的刀剑,共分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级,后四级用以区分量产品的优劣,也就是出自学徒之手,前四级则是各房匠级师傅的作品等级,房号也标示不同水准,前优后劣,以此类推.甲字号房的宇字级刀,便是量产品中的了好半晌的话.
染红霞俏脸雪白,虽是主要说话的那一个,但时时低垂粉颈,双颊染绯,衬得颈润如玉,更无一丝血色,有种病美人似的惨白,许缁衣却是听多说少,神情平静,难辨喜怒.
末了,染红霞似是交代完毕,许缁衣拉着她的手,姣好的樱唇凑近她耳畔,飞快说了几句.染红霞听得身子一震,本欲抬头,却被师姐挽住,直到许缁衣说完,才被拉着轻轻点头.两人从角落回座,横疏影从头到尾只是含笑看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多谢二总管的照拂.」许缁衣淡然道.
「本门经此一役元气损伤,等我整顿复原,再请二总管前来,让敝门上下尽心款待,聊表谢忱.我这四位师妹叨扰已久,二总管若无其他的吩咐,我想先带她们回断肠湖,改日再备齐礼物名帖,向城主道谢.」
谈剑笏听得一愣,似乎许缁衣所言与两人之前的约定大有出入,惊讶之余,脱口道:「代掌门,你这……」
许缁衣神情平静,含笑垂眸,竟来个相应不理.
横疏影心中暗笑:「你若坚持要提『那件事』,你二师妹的名节势将不保.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许缁衣能将水月一门经营得有声有色,果非侥幸.」面上却笑得亲切,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碧湖姑娘尚且昏迷不醒,我让钟阳为代掌门备一辆平稳的篷顶太平车,以免旅途辛劳,更伤身子.」
「多谢二总管.」
谈剑笏愣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虽不知许缁衣为何违背约定,但看样子,水月停轩今日是决计不扮黑脸的了.要是水月众姝当真铁了心,二话不说起身离去,自己这一方大势尽去,恐怕将失去诘问的良机——
万般无奈的副二台丞清了清喉咙,起身道:「二总管,数日之前,四大剑门于灵官殿围捕幽凝妖刀一事,谅必二总管亦有所闻.」
始终安坐一旁、含笑饮茶的邵兰生一听「妖刀」两字,凤目不禁掠过一抹精光.
横疏影看在眼里,雍容一笑,微微颔首.
「妾身所知不多,仅止于江湖传言.谈大人及诸位辛苦.」
谈剑笏没听出她的客套,续道:「二总管消息灵通,下官便不再赘述.总之当夜殿众,幸得『琴魔』魏无音魏老师技压魔刀妖魂,才没让伤亡继续扩大,只可惜匆匆别后,迄今尚无魏老师消息.」
「那妖刀之邪异,下官与许代掌门等诸位,当时是亲眼目睹,若不及早商讨因应之策,只怕后患无穷.依下官之见,东海七大门派应立即召集盟会,携手合作,以免重蹈三十年前妖刀祸世的覆辙.」
「谈大人所言甚是.」横疏影道:
「流影城一向敬重萧老台丞,若有用得上敝城的地方,还请谈大人吩咐一声,流影城上下愿效犬马,绝不推辞.」
谈剑笏没想到她忒好说话,不觉松了口气,喜上眉梢:「既然如此,下官便直说了,据闻三日前,镇东将军特使岳宸风岳老师上得朱城山,席间遭一此刻持刀袭击,所用似乎是传说中的天裂妖刀,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横疏影从不以为能够一手遮天,早有准备,爽快点头.
「确有此事.」
谈剑笏精神大振,连忙问道:「这柄天裂妖刀,可否让下官带回白城山去?我家台丞唯恐妖刀乱世,日夜忧心苍生武林的安危,能多封起一柄妖刀,台丞也当欣慰不已.」
横疏影好整以暇地啜了口清茶,轻摇螓首.
「这件事,请恕妾身爱莫能助.」
「二总管这话……是什么意思?」谈剑笏听得一楞.
「当日天裂妖刀肆虐之后,敝上下令将出事的不觉云上楼以石板封死,门窗均浇以铁汁,外头再以铁链层层锁住,谁也进出不得.那把天裂妖刀便封死在楼子里,与世隔绝,连我们自己都取不出来,自是十分安全.」
邵兰生诧然接口:「那妖刀天裂封进了楼里?」忽然省起自己的唐突,赶紧举杯相就,不料杯中已空,顿时有些尴尬.横疏影轻咬唇珠,忍笑道:「是啊!我本以为这法子未免荒唐,现下一想,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谈剑笏料不到独孤天威竟如此之绝,顿时语塞,支吾半晌,仍不死心.
「既然刀取之不出,下官……也无话可说.但当日制服天裂妖刀、将岳老师从刀下救出的,不知哪位高人?二总管若不介意,可否请此人出来一见?」
谁知横疏影只是淡淡一笑.
「这个,恕妾身不便透露.」
谈剑笏心急如焚:「二总管有所不知.当年曾参与封印妖刀之战者,魏老师如今下落不明,杜掌门于短期之内又无法出关,寻找其他能克制妖刀的高人,实是当务之急.」
横疏影敛起笑容,淡然道:「城中家事,总又不足外人道处.谈大人恕罪.」
谈剑笏还想再劝,横疏影忽道:「不过,妾身有件事,救非谈大人不可啦.」轻轻击掌,钟阳领着六名精赤上身的黝黑大汉,合力抬上一只巨大的乌木长箱,模样既似棺材,却又比寻常棺材更加狭长,八角十二边均以木构楔接而成,通体竟无一根铁钉.
「二总管,这是……」
「谈大人,这箱里贮的,乃是当日追杀染二掌院一行的万劫妖刀.」横疏影解释道:「二掌院说此刀坠入本城附近的无生涧,我特别着人四出搜寻,费尽千辛万苦才打捞上来.据说万劫妖刀以碰到人体便能寄体,打捞吊起时均不能与人体接触,为此敝城还牺牲了几名弟子,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成功.」
她微微一笑,说得轻描淡写.「妾身想,此刀不比天裂已封埋妥当,终究还是交给埋皇剑冢的萧老台丞保管为好.敝城已备妥车马,供谈大人运送之用,若须人力支援,我亦可分派弟子随行,听任谈大人调遣.」
谈剑笏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讷讷地望了染红霞一眼.
染红霞欲言又止,许缁衣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两句,她才对谈剑笏点头.
「当日在断肠湖畔大闹的,的确是万劫妖刀.妖刀后来脱离刀主之手,坠入红螺峪底的无生涧中,这也是有的.」话虽如此,毕竟没有人打开木箱来确认.染红霞的回复乃是针对横疏影「二掌院说此刀坠入本城附近的无生涧」这一句,既未肯定箱中所贮的确是万劫,也没提妖刀附身的细节,三言两语轻巧带过,当然是出自大师姐许缁衣授意.
谈剑笏没听出中间的微妙关窍,心想:「看来流影城有意相帮,没有自把自为的打算.二总管宁可献出万劫妖刀,也不愿唤出制服天裂之人,看来是真有难言之隐.也罢!我先将妖刀带回埋皇剑冢,余事待禀明台丞之后,再由他老人家定夺.」起身拱手:
「有劳二总管费心.下官先将万劫妖刀携回白城山,交由台丞发落,请.」
他毕竟是朝廷命官,在场身份最高,一离座位,余人也跟着站起来.
横疏影下阶相送,忽有一名弟子匆匆入禀:「启禀二总管,观海天门副掌教鹿别驾鹿道长求见.」奉上泥金帖,垂首退至一旁.那不发一语的青年公子听见鹿别驾的名号,不由自主攒紧了拳头,谈剑笏与许缁衣隔空对望,心中均只一念:
「他也来了!」
横疏影不动声色,玉手轻挥:「快快有请.」瞥见谈、许,甚至邵兰生也跟着回座,满厅离人不离,却非是离情依依,心中冷笑:「为逼我交人,连鹿别驾都能指望了?哼!」
鹿别驾身为观海天门的四位副掌教之一,又是刀门一脉的宗主,最重排场,便是入得流影城来,也是八童簇拥的派头.所幸这座偏厅十分宽敞,犀角玉带、鹤氅飘飘的鹿别驾当先跨过高槛,身后捧着刀剑琴卷的八名道童鱼贯而入,竟丝毫不显拥挤.
他乜着一双湿润黑眸,电一般扫过厅内诸人,在那脸色苍白的青年公子身上略一停留,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狠厉笑意,转头冲横疏影一稽首,含笑道:「二总管!你这儿高朋满座,如此热闹,怎就没想到邀本座前来?」
横疏影笑道:「鹿真人是修道仙家,仙踪杳然,邀以金帖书柬未免亵渎.所幸妾身又焚香祝祷的习惯,轻烟传讯,上达天听,瞧!道长这不是来了么?」鹿别驾知她能言善道、八面玲珑,但毕竟听着舒坦,也只淡淡一笑.
横疏影特别延他坐上西首大位,鹿别驾却一挥袍袖,森然道:「不必了!二总管,咱们开门见山,无须浪费时间.我今日前来,本想向二总管讨一个人,不过现下,恐怕要讨两个.」溢满眼眶的湿润黑眸滴溜溜一转,斜睨着那名青年公子,目光阴沉怨毒,殊无笑意.
那公子丝毫不惧,冷冷笑道:「鹿老杂毛!你找儿子找上朱城山来了么?」
鹿别驾脸色陡变,阴恻狠笑:「沐云色!你师父死得都剩下一把骨头了,你才来迎灵么?魏无音若泉下有知,只怕难以瞑目.」
横疏影心中一凛:「果然是他!」却见那公子霍然起身,戟指怒目:「老杂毛!胡说什么!」鹿别驾眉宇轩起,忽然明白他还未接获噩耗,不由得环抱双臂,闭口不语,笑容里满是恶意.
这名面容憔悴的青年公子,正是琴魔末徒、指剑奇宫「风云四奇」行四的「丹青一笔」沐云色.
灵官殿大战之后,沐云色腰腿俱伤,身负内创,只得随谈剑笏暂至湖阴驿落脚.次日清晨,苏彦陛等天门弟子率先离去,随后许缁衣、任宜紫也返回断肠湖,直倒昨日许缁衣才又出现再湖阴驿,并带来万劫妖刀大闹水月停轩、天裂妖刀在白日流影城现身的消息.
「按代掌门所说,」事关重大,三人不得不僻室密谈,谈剑笏道:
「是那个名叫『耿照』的少年制服了天裂妖刀,救得岳宸风一命?幽凝妖刀的能为,我们是亲眼看见的,若非魏老师神功盖世,当日灵官殿里恐无幸者.区区一个无名少年,也能对付妖刀?」
许缁衣微蹙娥眉,缓缓说道:「根据敝门弟子的证言,当日万劫妖刀肆虐时,也是一名自称流影城弟子的少年出手相救.我接到流影城横二总管的口信说,说我二师妹等被万劫妖刀追杀,一路逃上了朱城山,目前正受她的庇护,两相对照,似乎真有个能对付妖刀的奇异少年.」
谈剑笏是坊官出身,作风务实,最不爱空谈揣测,一拍大腿:
「既然如此,咱们索性走一趟朱城山,当面向横二总管请教.流影城主是皇室贵胄,白日流影城更是东海正道七大派之一,于公于私,谅必不会置身事外,放任妖刀作乱.」
许缁衣半晌都没接口,凝神片刻,才苦笑着摇头.
「谈大人光明磊落,急公好义,旁人却未必如此.」她轻叹了口气,蹙眉道:
「东海七大派众,青锋、赤炼、流影城三家,将重心放在铸炼事业的拓展上,由来已有十数年,它们结交官商绿林,周旋于朝野,只怕比关心江湖事要多得多.今年的三府竞锋大会迫在眉睫,据说镇东将军府那厢动作频频,横疏影是个锱铢算计的性子,流影城当以锋会为先,未必肯淌浑水.」
妖刀乱世,苍生无不受害!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谈剑笏一愣,直是不可思议.
「代掌门的意思,是横二总管有意隐瞒?」
「她给我的信里,对那耿姓少年只字未提,也刻意回避了万劫妖刀之事.」许缁衣沉吟:「由此推断,流影城并无涉入的打算.琴魔前辈目前下落不明,家师短期之内又无法与外界接触,那少年若能独对万劫、天裂两柄妖刀,其中定然含有对抗妖刀的重大关键.」
「换言之,他是一枚决计不能放过的棋子.」
眼见许缁衣、谈剑笏都已开不了这个口,万不得已,沐云色本想跳将出来,一肩担下讨人的责任,此刻听鹿别驾之言,却不禁脸色大变,再难保持冷静:「老杂毛!你净胡说些什么?」
鹿别驾冷笑:「沐四侠若然不信,尽管去问横二总管.」
沐云色猛然转头,横疏影微一颔首,轻叹道:「沐四侠请节哀.当夜染二掌院投奔敝城时,魏老前辈已不幸仙逝.妾身命人以棺木贮装遗体,并多盛入香料防腐,日前派出快马上龙庭山,请韩宫主派人前来迎灵.」轻轻击掌,何煦唤人抬来一具乌檀木棺,用料作工均极是名贵,非同一般.
沐云色扶案起身,用颤抖的双手推开棺盖,蓦地一阵天旋地转,双膝骤软,「噗通」跪地,抓着棺缘嚎啕大哭,哭声宛若兽嚎,仿佛撕心裂肺一般,闻者无不凄恻.横疏影心想:「琴魔半生孤傲,脾气怪异,看来却是极受弟子爱戴.百年之后,尚有传人能为他这般伤心难过,哭欲断肠.」
沐云色浑身剧烈颤抖,双手指节揪得青白,忽闻「喀喇」两声,棺廓竟被硬生生掰下两块.碎裂的木片将手掌心刺得鲜血直流,沐云色却恍若不觉,眼泪流尽后,又是一阵呕血般的嘶声干嚎,更频频顿首搥地,额际、手掌迸出鲜血,地上棺缘俱都染出一片殷红.
众人被他的哀痛情状所慑,全都呆立不动,竟无一人敢上前劝解.
沐云色大哭不止,忽然张口「呕」的一声,仰天喷出一蓬血箭,点点殷红如蕈雾撒落,溅得他一头一脸!总算谈剑笏及时回神,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右手轻拍他的背门几处大穴,抑制走乱的体内气血,左掌运动元功,抵住沐云色腰眼,渡入一股雄浑刚正的内息.
沐云色眼前一黑,本将晕厥,得他浑厚的内力之助,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谈剑笏挥开,转头质问染红霞:「我……我师父是怎么死的?他死之时,是……是你在他老人家身边?」
染红霞身子一颤,本能便想摇头,许缁衣却轻轻捏紧她的裙腰,口唇微微翕动.她迟疑片刻,点头道:「是……是我.」便将当日背万劫追杀、途中巧遇魏无音及赤眼妖刀一事,扼要说了一遍.许缁衣有意借此辟谣,并未插口,染红霞说到坠入红螺峪时,便三言两语模糊带过,见大师姐满意点头,这才闭唇收声,不再言语.
鹿别驾露出一脸悲悯,啧啧摇头:「好惨哪!死在自己的徒儿手里,果真是苍天不仁.」谈剑笏怒目而视:「鹿真人!你是吃斋修道的,何必这般挖苦人!」鹿别驾冷笑不止.
沐云色双肩颤抖、髻散发摇,惨败的面色浮现病态的彤艳,仿佛下一刻便要倒地断气,呕血身亡.「鹿别驾……」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若非是你,我师父又怎会受我三师兄暗算?若非是你,我三师兄又怎会木橛入腹,非死不可?你有种干下这些事,怎不知要……」
「……杀人偿命!」
语声乍落,颀长的身形拔地倏起,双掌一推,猛然轰向鹿别驾!
谁也料不到内伤沉重、腰腿受创的青年公子,竟有余力向天门副掌教发动攻击,动作之快、掌势之迅疾,连近在咫尺间的谈剑笏、许缁衣等也不及反应.但或许是伤心过度,疲病交煎之下,首当其冲的鹿别驾并非难以抵挡——
他见这掌来势虽快,却不带丝毫破空响声,显是沐云色重伤无力,那一跃而起的动作已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内息,掌势轻飘飘的无甚威力,不由得一声冷笑,左掌曲成鹰爪转出袍袖,暗提十成元功,打算在掌爪相接的瞬间,发劲震死这头不自量力的半死愚畜!
谈剑笏看出他的用心,明知来不及,还是拼命想扑过去阻止,忽然间福至心灵,脑海中闪过一念.
——欲解不共戴天之仇,唯有百死无悔之招.
琴魔师徒在生死一瞬的当儿,极可能做了同样的判断.上一次魏无音低头示弱的结果,几乎将手持幽凝妖刀的鹿彦清劈成两半,令灵官殿大战的胜负形势于眨眼之间逆转.那……沐云色呢?
「鹿真人,快避开!」谈剑笏不顾一切地大喝:
「他使的不是普通的掌功……是『不堪闻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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