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二折 小雪初晴,红颜心机

作品:《妖刀记

    !!!!此话一出,本应激起满座惊诧,谁知众人无一开口,只有黄缨睁大明眸,双手掩盖着小嘴,低呼:「原来……原来是你!」岳宸风哈哈一笑,神色自若,提壶自斟自饮,仿佛耿照所指,与己全然无涉.
    耿照同情阿傻的遭遇,不觉激起义愤,胸中似有炭灸火燎,不想余人却都反应冷淡;冷静一想,登时醒悟:「这不过是阿傻的片面之词,若要定岳宸风之罪,须拿出证据来.正所谓『打草惊蛇』,若无证据,便是诬陷!」余光瞥去,果然横疏影俏脸一沉,面色难看至极.
    金阶之上,忽来一阵哈哈,独孤天威举杯仰头,竟也笑了起来.
    岳宸风收了笑声,待他笑完,才怡然道:「城主为何发笑?」
    独孤天威揉揉鼻子:「我想起当年太祖武烈皇帝驻守蟠龙关时,曾经断过一门奇案.」黄缨也忍不住皱眉:「怎地又是蟠龙关?」被染红霞明眸一瞪,扁着小嘴噤声.
    「愿闻其详.」岳宸风萧飒举杯,仿佛一点也不在不意.
    「当时乡里间有家富户,老爷突然暴毙,众人疑心是姨太太下的毒手,她却抵死不认,临开堂审理时,只说:『要定老娘的罪,先拿出证据来!』太祖皇帝一听,天眼顿开,当场圣裁:『既是苦主,当喊冤枉说委屈,只有杀人凶手,才会开口问人要证据!』妇人一听,吓得魂飞魄散,立遭天谴,活生生死在了堂上.」
    黄缨噗嗤一笑.「这案子倒也不怎么奇,奇的是太祖皇帝.」
    独孤天威执杯乜眼,冲岳宸风一笑:「岳老师,关于阿傻之言,你有何话说?」
    岳宸风沉默半响,仰头饮干酒水,直视金阶:「片面之词,何足道哉!城主若要论罪,还请拿出证据来.」前面虽挂笑容,眸中殊无笑意.
    独孤天威哈哈大笑.「好在岳老师晚生了几年,若叫太祖皇帝遇上,圣威一动,当场便要遭天打雷劈,化成一滩脓血.」岳宸风掸衣起身:「城主大人若无见教,岳某尚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请.」以目示意,南宫损与迟凤钧也跟着起身离座.
    「慢!」独孤天威举起手掌:「这事还没完哪!今日之事,若非这小子诬指,便是你岳宸风犯案,长短扁圆,横竖得有个交代.」
    岳宸风傲然负手,掸襟一笑:「城主且不妨将此事传遍武林,诉诸公论,且看世人眼中,究竟是这厮诬指,还是岳某犯案?」
    独孤天威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顾阿傻:「喂,他与你的梁子天高海深,却迟迟未杀人灭口,可见图着什么.你不掏点家什出来吓唬吓唬他,本侯这案子是要怎生问下去?」
    阿傻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只烧饼大小的油布包,负跪呈上.
    独孤天威扯去布裹,露出一本黄薄小册,纸质陈旧,不消细看也知年代久远,簿面上写着四个朴拙篆字,墨迹发毛转淡,颇见磨损.独孤天威眯着眼睛,大声念道:「《虎禅杀绝》……啊约,听起来挺厉害的,莫不是你那苦寻不着的捞什子虎籙第七绝罢?」
    岳宸风眉目不动,扮相才淡然道:「敝庄祖传七本秘笈,确有一部失落在外,连我也不曾见过.多年来,岳某耗费重金、遍寻不得,见惯了上门讹诈的假书骗子,早已不存想望.这厮多半听闻此事,才编出许谎言,请城主明察.」
    独孤天威点头:「原来是这样,本侯最讨厌骗子了.既是假书,留之无用,还不如毁了罢!」双手一揪,顿将薄册揉做一团!
    「且慢!」
    岳宸风一脚跨出,忽然停步.金阶之上,独孤天威松开十指,露出一抹邪笑,薄册仅只微皱,并未毁裂;方才一喝,竟是作势恫赫罢了.
    「慢些好,岳老师.」他眯起小眼,慢条斯理笑着.「这书是老太爷啦,禁不起折腾,再捏揉一下,只怕化出满天纸蝴蝶,谁都没好处.」见阿傻神情木然,反不如岳宸风紧张,不由叹息.
    「阿傻,说实话,咱们拿书要胁他,所求高不过这本书.以岳老师今日的武功地位,谅必不会为了区区一本书横刀抹脖子,以死谢罪;就算把你的故事传将出去,也是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这世上弱肉强食,本没什么道理可讲.说罢,你到底要什么?公道可免;旁的,咱们再来参详.」
    阿傻毫不犹豫地比划.
    耿照一愣,忽然按住他的手,低道:「这有什么用?你……」阿傻一把挥开,定定望着阶上的独孤天威,犹如着魔一般,又将手势重复一次
    耿照不等式比完,忙抓住阿傻的手,他臂力极强,阿傻双掌肌肉萎缩,力量远远不及;挣扎片刻,忽然开口叫道:「决……决斗!」声如铁器磨砂,擦刮刺耳,咬字发音虽然怪异,众人却听得分明.
    独孤天威恕斥道:「耿照!好生翻译手语,若再添乱,休怪本侯不顾情面,先砍了你的脑袋!」耿照正要开口,肩膀忽被拍了一下,见阿傻飞快比了几个手势,神情冷静而漠然,益发衬出耿照的气急败坏.
    「他说了什么?」独孤天威脸露不耐:「照实讲!」
    「他说:这是天意.」
    阿傻继续比划.
    「我被流放之后,一心想要报仇,他却派了随身二奴之一的摄如诗,紧跟在后,只要有人想收我为徒,摄奴便出手杀人;数年间,我走遍大江南北,摄奴所杀的刀法名家不下二、三十人,其中有的只是出于义愤,看不惯他如此逼迫一名身残少年,竟也难逃毒手.
    「后来,我流浪至央土,适逢祖龙江大滂,沿岸溃堤,尽被洪水淹没.我侥幸抓住一片浮木,在洪流中载浮载沉,最后被人救起,混在难民中一同迁徙,又回到了东海道.来到王化镇外一处山村,一名退隐的老刀客和他的孙女收留了我,我随他们砍柴度日,一过就是大半年……」
    那样安适闲逸的日子,几乎让阿傻忘了仇恨.
    直到某天,那恶魔般的胖大黑影又找上门来.摄奴在大水中失落了阿傻的行踪,受到主人的责罚,便将大半年奔波露宿的怨气全出在阿傻身上,主人交代不得伤害阿傻,摄奴便当着阿傻的面,将老刀客的四肢一一砍断,折磨致死,然后用最残忍的手段,将那名对阿傻最温柔体贴的,水灵水灵的标致小姑娘反复奸淫,却又小心翼翼不让她死去.
    无法反抗的阿傻,被迫目睹她受辱的每一个细节,过程长达三天三夜.他嘶吼到喉咙干烧滚烫,胸腔深处颤痛得无以复加,眥裂的眼眶里爆出鲜血,却无法烧熄摄奴残暴疯狂的高昂兴致——他本就是江湖上风闻丧胆、十恶不赦的异域魔头,这几年跟在主人的身边多所压抑,一朝解放,更是变本加厉.
    阿傻最后昏了过去,不知是肉体的疼痛抑或心痛所给致.
    朦朦胧胧间,一股无声的音浪穿脑而入,隐含着无穷无尽、凶兽般的毁灭力量,仿佛是应他的召唤而来.然后,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了「那个」
    「那全?」独孤天威蹙眉.
    「是那把刀.」阿傻冷静比划.「虽然它有刀的外形,但并不是刀.」
    「像刀又不是刀……那是什么?」
    「是妖魔.只要握住,就能得到力量……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妖魔.」
    阿傻拔出了那柄刀,恍若附魔一般,朝摄奴扑了过去.等他回神,武功高强、出手如雷电炫赫般的摄奴已然倒地不起,阿傻紧搂着那名苍白的小姑娘,两人瘫坐在一地的血泊里.
    「不……不要咬牙皱眉头,你刚……刚才的样子好……好可怕.」她绽开一抹虚弱的笑,颤抖的小手轻抚他的面颊,破裂歪肿的唇瓣已看不出原先的姣好形状:「就算……就算我……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好好的活下去……」
    姑娘的嘴唇慢慢凝住,气息渐衰,然后一动也不动.
    ——所有要他「好好活着」的人,最后全都不在了.
    (没有你们,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在风里不知呆了多久,阿傻忽尔醒来,愣愣起身,将老人和姑娘收埋,把摄奴的尸体以及那柄恐怖的魔刀一起扫落山崖,然后像行尸走肉一样的走着,漫无目的、无休无止,直到气空力尽,昏死在朱城山下……
    胡彦之沉吟道:「我听说昔日纵横西山的『夜炼刀』修玉善金盆洗手后,携家人隐居在朱城山附近.东海刀法名家不多,去王化镇郊一查便知.」说着一笑,目光饶富況味:「倒是岳老师随身二奴一向焦不离孟,武林人尽皆知,怎地如今剩下一只孤鸟?另外一位,却又去了何处?「
    岳宸风冷笑.
    「我派摄奴出门办事,已达月余未归,正唤人去查.我的家奴若有什么万一,这们小兄弟恐怕脱不了干系,届时报官开审,还请城主大人不吝提借,以还岳某一个公道.」
    独孤天威嘿的一声,捻鬓道:「依我瞧,这书是真是假,普天下也只有你岳宸风知道.这样罢!我替阿傻定个约,今年六月初三,沉沙谷秋水亭之上,你二人当着天下豪杰的面,好好比试一场.阿傻这厢,便以这部《虎禅杀绝》作抵押,你要打败了他,书便双手奉上,岳老师以为如何呀?」
    满座闻言,尽皆愕然.
    横疏影蛾眉一挑,杏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唇珠微抿,神情似笑非笑.
    胡彦之腹中暗笑:「以岳宸风的身份地位,岂能与一名肮脏乞儿动手?他若应了这场,无论胜负如何,断难再代表镇东将军府出战,慕容柔如折一臂.说到底,这独孤天威可一点都不傻.」若非礙着场面,几乎大声叫好起来.
    岳宸风面色陡青,但也不过是一刹,旋即哈哈大笑:「与这少年有深仇大恨的恐非岳某,而是城主大人.一旦上了折戟台,岳某人一刀便能要发他的性命,我尚且有些不忍,城主倒是慷慨.」
    独孤天威笑道:「岳老师若无异议,咱们便说写了.」岳宸风冷冷一哼,并不答话.独孤天威满脸得意,捻鬓回顾:「阿傻,本侯替你主持公道,今年六月初三秋水亭,当着天下豪杰的面,你与这厮好生一决,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白日流影城什么没有,就是家伙特别多,本侯命人给你造口好刀,砍岳宸风他妈的!」
    谁知阿傻竟摇头,颤着手胡乱比划.
    独孤天威也不禁眉头一皱,直视耿照:「他说了什么?快解!」
    耿照也不禁蹙眉,视线追着他如癫如狂的双手,飞快念道:「刀……不用……我有刀.只有……只有这把刀才能……才能杀他.就像我杀了……摄奴一样.这……这是天意?」一把抓住阿傻双肩,使劲捏着,低喝:「阿傻,别慌,看着我!你说什么,什么刀?是那柄妖魔之刀么?刀在哪里?」
    阿傻嚎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他推开!耿照被推得踉跄几步,正要立稳脚跟,一股潜力自落脚处直接上来,陡然间将他往后一掀,耿照失足坐倒,伸手往下一撑,使了个「鲤鱼打挺」跃起身.
    阿傻两眼血丝密布,原本惨白的瘦脸青得怕人,飞也似的冲出露台,扑进那堆髹了漆的大红木箱之间,双手抓起一只三尺见方、高约两尺的红木箱一摇,径往旁边甩去.「碰!」木箱摔得四分五裂,所贮金珠宝贝散落一地,浮起一层晕黄珠霭,如梦似幻.
    迟凤钧剑眉一竖,峻声喝道:「大胆狂徒!来人,将这厮拿下!」
    这些箱子名义上是镇东将军府馈赠的礼物,扛箱的却是东海道臬台司衙门选出的公门好手,个个身手不凡,见状也顾不得侯府的体面,纷纷攘臂呼喝,朝阿傻蜂拥过来;几条黑黝黝的精壮胳膊锁着他的肩、腰、颈,便要将人拖倒.谁知阿傻宛若中邪,含胸拔背,佝偻着身子一扭一弹,四、五名大汉倏被震飞出去,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摔得横七竖八,掀翻成垒的贮礼红箱.
    胡彦之心中一凛:「是道门『圆通劲』一类的功夫……这小子造诣不差!」
    正欲起身,案前黑影一晃,耿照已纵身扑了过去,速度之快、落点之准,宛若苍鹰搏兔.众人乍闻襟风猎猎,一眨眼间人已掠下露台,一把抓住阿傻的右手,两人四目相对,耿照低喝道:「住手!」
    阿傻并不夺回,任由他攫住右腕,披面的漆黑浓发之间,汗水爬满苍白的肌肤,血丝密布的眸中嵌着点漆般的深遂瞳仁,几乎看不出一点白,宛若一双红眼.耿照心中一动,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某种听不见的穿脑魔音一瞬间透体而入,震得他百骸俱散,体内气血翻涌,剧烈跳动的心脏不住撞击着胸腔,似将破体而出!
    (这……这是什么感觉?)
    耿照忍不住松手,抱着头踉跄后退,一股莫名的感应自心底油然而生.
    阿傻抚着身边那只红箱同,裹着脏污绷带的枯瘦手指滑过油亮亮的红漆,耿照只觉颅中的无声尖啸也随之震颤,仿佛被指尖细细的擦刮,不由得汗毛直竖,浑身透着一股令人牙酸的激灵冷刺.「住……住手!」他痛苦抱头,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
    「那是什么?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阿傻双手掩面,从箕张的指缝间露出一双血瞳,然后颤抖着把手掌置在脑后,像蝠翼般伸展十指,僵尸般的动作说不出的生硬扭曲,透着森森鬼气.
    「他说什么?他到底说了什么!」独孤天威突然大喝,声音罕有的透出三天威严.
    耿照眼前血红一片,纷乱的影像画面混杂着脑中无声的尖啸,满满占据五感,似要进一步夺取他的四肢百骸;属于「耿照」的部分正缓缓退出身体,另一混沌不明之物即将苏醒……
    失去意识的刹那间,耿照猛被一声喝醒,脑海中最后残留的画面是阿傻怪异的手势,想也不想,抱头脱口道:「是妖魔!他说箱子里装的……是妖魔!」阿傻哑声嘶吼,抓起扛箱往露台上一扔,箱子越过耿照头只是同避一招罢了,并无差别,三人逐渐形成另一个完整而平衡的圆.到了那时候,耿照只消转向接过阿傻的刀招,便能将姓岳的排出战局.」
    黄缨拍手欢叫:「我明白啦!这便是『由内而外』的破解之法!」
    染红霞喃喃道:「但……他如何与阿傻出招一致?这可不是光靠一个『快』字便能做到.莫非……他们学过同样的武功?」胡彦之摇头道:「小耿不懂内功,这我可以打包票.阿傻那小子身上的内功,倒像道门圆通劲一类.」
    黄缨环抱着饱满沃腴的双乳,侧头问道:「那么天下间,有没有能模仿他人招式的武功?」胡彦之沉吟:「剑法之中,是有所谓的『圆通镜映』之招,但要学得一点不错,还能后发先至的,那是一家也没有.否则大家也不必练武啦,练得辛辛苦苦,岂不是为人作嫁?」
    横疏影一凛,陡地想起琴魔遗言,暗忖:「妖刀幽凝的『无相刀境』,不就是专门映射敌招的武功?按说耿照未与幽凝刀照过面,那是琴魔魏无间在灵官殿所遇,怎么他也会这门功夫?」心思周转间,胡彦之突然大叫:
    「着!」
    只听「铿」的一声清响,双刀首度交击,独孤峰所用的碧水名刀乃是城中甲字号房首席大匠屠化应亲手所铸,端非凡品,却被妖刀天裂硬生生磕断半截刀尖.
    耿照双目赤红,也不知是醒是迷,忽然易守为攻,出刀竟比阿傻更加迅捷!阿傻眼睁睁看着岳宸风滑出战圈,辛苦尽皆白费,不禁眥目狂吼,须臾间两人又被裹入刀光,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
    岳宸风倒退而出,双臂一振,终于重获自由,满腔的气闷登时爆发,仰头大喝:「刀来!」整座楼台被吼得一震,樑不出话来.
    「来呀!把人……把人给我抓起来!」
    眼见阿傻凶器离手,独孤峰回过神来,胆气一豪,攘臂大吼.
    金甲武士见二人手无寸铁,自露台之下一拥而上,风风火火地将耿照与阿傻围了起来.
    阿傻右手遭天裂的刺柄穿破,掌间翻开几个凄惨的血洞,汩汩冒着带黑的污血.周身汗湿如浸,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气息十分微弱.耿照用身体遮护着他,挥拳打倒了七、八人,中者无不裂盔陷甲,如遭锤击;无奈人潮蜂拥而至,不多时被按倒在地,须得十几条大汉连勾带锁,方能将他制服.
    染红霞见状俏脸骤寒,剑鞘戟出,接连点倒几人,浓发一甩,仰头娇喝:「城主大人!临危束手、捉拿有功,莫非是贵城的武士之道?」
    独孤天威受激不过,气得七窍生烟:「当然不是!你们这些个白痴饭桶,通通给本侯退下!」一干金甲武士不敢违拗,纷纷撒手退开.耿照被揍得鼻青脸肿,身上倒无大礙,撑地一跃而起,抬望染红霞一眼,小声道:「多谢你.」没等染红霞答应,转身去照看阿傻.
    独孤峰把她俏脸霎白、咬唇颤抖的情状全瞧在眼里,一股酸意冲上脑门,忿忿不平道:「父亲!耿照分明与那斯有所勾结,若不拿下查办,恐怕……」
    独孤天威没等他说完,抄起酒壶便往他头上扔去,狂怒道:「你这个白痴,给老子闭嘴!」独孤峰狼狈闪过,还待还口,忽见头顶上劈里啪啦的砸来一通碗盘,慌忙走避;羞怒交迸之余,不得不闭上了嘴.
    「来人!速唤大夫前来,不计一切代价,定要把阿傻治好!要少了一毛半角,本侯活宰几个与他陪命!」独孤天威说着,忽然转头道:「岳某某,只消阿傻未死,你我之约依然有效.你放心好啦,本侯不会把你的丑事与今日丢脸的模样说将出去,你自管好好做人,可别担心得吃不下饭.」
    岳宸风哼的一声,并不理会,冲横疏影一抱拳,冷道:「六月初三,镇东将军府恭候大驾.少陪了!」披风一振,头也不回,径自走下露台,杀奴背起刀匣,紧跟在后.沿途偶有护卫或询或阻的,俱都「碰、碰」两声倒摔出去,连他一片衣角也没沾到,呼喝、惨叫声一路迤遘而出,片刻便去得远了.
    迟凰钧与南宫损顿失马首,两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对望一眼,只得坐回原位,神情十分尴尬.独孤天威肚里暗笑,省起一事,质问耿照:「喂,你怎知这把是天裂刀?」
    耿照瞠目结舌,一时也达不上话.
    独孤峰抱臂冷笑,若非防着老爹的锅碗瓢盆伺候,只怕早已唤人来拿.眼见避无可避,横疏影权衡轻重,轻描淡写地交代了琴魔遗言一事,反正在座的染红霞、胡彦之等也都知情,消息早晚要传入其余六派耳中.
    「……便因如此,当日琴魔临终之前,将妖刀种种授与染二掌院,耿照也在一旁聆听,故而知晓.」说着瞥了染红霞一眼,明眸含笑,仿佛此事再也自然不过.
    牵扯到染红霞,独孤峰更是不肯放过,一迳冷笑.
    「父亲,比起此事,有一节更可疑.耿照入城数年死,一向在长生园打杂,近来转至执敬司当差,如何能有这等刀法造诣?以岳宸风之能,仍被妖刀杀得招架不住,他却能轻松化解,甚至制服天裂妖刀!这厮故意隐瞒武功,定是潜入本城的奸细!」
    这回独孤天威不再仍碗碟了,眯着眼细细端详,片刻才道:「耿照,托你的福,我儿子总算不浑啦,说得还真他妈有道理.我瞧你的本事挺大,如非奸细,何必在我这里打下手?」粘指一弹,一阵密如擂鼓的沉重脚步踏上楼来,几十名披甲执锐的禁团铁卫分作两列,将耿照二人团团围在枪尖圆阵里,看来这次是玩真的了.
    耿照转过无数念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算把「夺舍**」的事说出来,城主也未必相信.
    正自犹豫,忽听一人道:「喂,小耿!上回你同我说过的,怎地自己倒忘啦?」却是胡彦之.
    他见耿照一脸茫然,暗自调息,抚胸定了定神,笑着说:「我见你身手不凡,问你的师承门派,你回说,『我没拜过师傅.不过小的时候,有一位老伯路过乡里,曾教过我三天刀法,这算不算数?』」
    耿照向来不爱说谎,但冷静一想,此际坦白反而不易取信于人,老胡江湖混老,自是想到了法子,只得顺着他的话头,低低「嗯」了一声.
    独孤天威大笑.「胡大爷,这一听就是鬼扯.普天之下,有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是三天便能练成的?本侯虽不是武人,你可不能呼拢我.」
    胡彦之笑道:「我原本也是不信,今日见了耿兄弟的精妙刀法,却不得不信.」回顾耿照道:「耿兄弟,你说那人是一名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虽着粗布衣裳,自有一股官老爷大人们的威风气派,还对你说,『老夫刀试天下,罕逢敌手,平生从不欠人情,恩仇必报.承蒙你恵于一碗白粥,也算有缘,权且授你一路刀法.』我说的,是也不是?」
    耿照一头雾水,幸亏他天生黝黑,面上难见心虚愧色,又是「嗯」的一声,企图蒙混过关.胡彦之装模作样,沉吟道:「我想了一夜,心底也没什么把握.此人十数年前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用刀高手,才得如此自负;性子又刚直,不肯欠人半点恩情;所授刀法运使开来直如行云流水,足以制服鬼魅般的妖刀天裂……」
    横疏影不通武艺,心中却有一部近三十年来的武林名人录,由「数一数二的用刀高手」一语法相,咬唇斟酌道:「依照胡大爷的说法,莫非是昔日的东海第一名刀,与琴魔齐名的『刀魔』褚星烈?」
    「刀魔褚星烈」五字于水月一门,乃是禁忌中的禁忌,黄樱闻所未闻,蹙眉道:「这人是谁?我可从来没听过.」染红霞久经江湖,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低声道:「没你的事,别添乱!」黄樱猫舌微吐,不敢再问.
    胡彦之不知水月亭轩的内规,解释道:「『刀魔』褚星烈与『琴魔』魏无音,都是昔日挺身对抗妖刀的英雄人物.不过当年一役,褚星烈与妖刀一齐堕入落星峡,双方同归于尽,按时间来推算,断不能传授耿兄刀法.」
    染红霞不欲多提刀魔之事,随口道:「若按年纪形貌、嫉恶如仇的个性,『夜炼刀』修玉善也可算是一位人物.但依阿傻之言,修大侠已遭摄奴毒手,恐难求证.」
    胡彦之道:「『夜炼刀』威名素着,也是一号人物.但要说刀中数一数二,只怕还不能够.况且他连岳宸风手下的摄奴也打不过,由他传授三天的刀法,岂能打倒压制岳宸风的天裂妖刀?」
    独孤天威道:「胡大侠,听你这么一说,约莫是心中有谱啦!可别尽卖关子.」
    「是.」胡彦之抱臂道:「只学三天的刀法,却能制服妖刀,唯有传奇人物方能教出.这等样人,百年间仅只一位,四十年前他便已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刀』,威名之盛、地位之隆,犹在『刀魔』褚星烈、『夜炼刀』修玉善,甚至是今日的『八荒刀铭』岳宸风之上.难能可贵的是:此人文武兼修,两道皆能,其名同列东胜洲之《凌云三才》、《五极天峰》,昂然立于文武两榜的至高绝顶,乃是奇人中的奇人,智者中的智者,更是最有资格问鼎『天下第一』的人选之一!」
    横疏影闻言一凛,蓦地想起一人,忍不住掩口惊呼.
    「你说的,可是那位与太祖武皇帝齐名的神功侯武登庸?」
    「正是!」
    胡彦之环视全场,目光所及,心头无不一震,仿佛可以想见其人.
    「传艺三日,足以机压妖刀;普天之下,也只有前朝的镇北大将军、昔日金媲王朝公孙氏的皇脉血裔,被称为『刀中之皇』的『奉刀怀邑』武登庸才能办到.而耿兄地他,便是当世唯一的刀皇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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