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折 剑罡通天,地母神箭
作品:《妖刀记》 !!!!那刀在壁上时还看不真切,此际於火光下现身,顿时攫住众人目光.
只见弯月般的刀身曲线阴柔,通体彷彿汲饱了西疆盛产的葡萄美酒,自钢里渗出一股粉酥酥的桃艳娇红,又像雪肌里透出胭脂.弯刀迎风一振,柔韧的刃尖不住嗡嗡轻晃,摇开一阵浓腻甜香,中人欲醉.
「赤眼」刀形如蠍,却不甚狰狞,入眼只觉十分冶丽,教人不忍移目.
诸女之中,许缁衣离赤眼.幽凝最近,鼻端嗅着莫名浓香,脑中烘然一热,满眼红潋,不禁瞇起美眸,喃喃低语:「我听说,刀剑有分雌雄者,这刀……必是一柄倾倒众生的绝世美人!」
她一贯端庄娴静,入殿以来,说话必先想过才出口,刻意缓语沉声,直如菩萨法相.此时突启朱唇,冲口而出,喉音却与先前绝不相同,似多了几分低哑轻媚,充满磁性,周遭无不一震,顿觉荡气回肠.若非情况危急,只怕人都酥了,铁心骨全成了绕指柔.
沐云色听得颈后一悚,想起风月书里载有一门叫床的绝品,名曰「吐心媚」,说是:「啼唤如丝,穿针入骨,太息似酪,漫入九骸.声促男子之精者,如盘肠曲径,陷人於无地.」许缁衣几句呢喃,竟约如是.
他一拍脑袋,咒骂自己:「浑!都什么时候了,还转这等心思?」既惭又愧,赶紧摒除杂念,打醒十二分精神.
却听魏无音冷笑:「此刀虽艳,却是专勾女子的淫器,当年曾害无数名门淑女.」提气大喝:「水月门下,莫近赤眼!」语声挟雄浑内劲迸出,若焦雷洪钟,许缁衣浑身一震,大梦初醒.
神识一复,鲜腻的香气忽然变得腥浓,许缁衣掩鼻悄退,拂袖将几名靠得近的水月弟子往后推去,暗自心惊:「是……是毒!这刀上有毒!」以她的内力修为,寻常的**催情药物均难以奏效,却在一照面间,几乎被「赤眼」夺去心智,刀上所喂淫毒,绝非泛泛.
众人见魏无音拔出赤眼,想起幽凝附体的厉害,莫不吓得魂飞魄散,远远走避开来.
魏无音冷蔑一笑,舞刀成圆,一阵连珠密响,将扑来的莫殊色击退,幽凝寄附的兰锋阔剑上绿萤飞窜,彷彿被对手雄浑无匹的内力压倒,顷刻间给攻了个措手不及,幽暗的绿芒吞吐闪烁,似正喘息不休.
而「赤眼」却与其他刀剑不同,绿芒沾黏不上,通体益发红艳,浓郁如酒粕般的鲜果甜香蒸散开来,彷彿神采奕奕.
魏无音横刀乜眼,森然道:「妖物!也知遇上剋星了么?」莫殊色拖着阔剑荷荷喘息,剑上绿光黯淡.
谈剑笏恍然大悟:「看样子,妖刀之间无法相互寄附,魏老师才说『能对付妖刀者,唯妖刀而已』.」乘机指挥院生们退往后殿,扬声道:「魏老师小心!妖刀寻人附体,刀上又喂得有毒,魏老师万勿久持,以免受害!」
魏无音心想:「这中原蛮子倒有良心.」灰眉一挑,傲然冷笑:
「不碍事!刀上淫毒,只对女子有效.五妖刀附体的条件各自不同,这一柄『赤眼』,原是刀剑中的浪子.兵器里的色魔,专捡貌美如花的青春少艾附身,以丈夫自居:万不得已之时,便挑选臭气相投的登徒浪子相寄.老夫乃是半朽之人,两条腿都迈进了棺材里,妖物下作,奈我无何!」以刀代剑,一招「指天誓日」倏然应手,刀尖迸发出无匹剑气,六尺内激沙走尘,宛若龙卷!
他肩头一动,幽凝刀的寄体绝学《无相刀境》相应而生,莫殊色肢体僵直,却如闪电般还了一招「指天誓日」,「铿!」一声刀剑互击,青芒红滟交相旋闪,妖异非常.
莫殊色左肩嘶的一响,剑气破衣带血,曳开一条细细血虹,他却恍若不觉,见魏无音身子微沉,一式「指水盟松」抢先出手,师徒俩又是一模一样的招数.斫上一模一样的位置,便似照镜一般.
两人越打越快,劲风从六尺推至一丈,赤眼上飘散的红雾漫成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半球罩子,其间青芒穿梭,密如连珠的铿铿交击声不绝於耳,蔚为奇观.按说莫殊色的内力不及其师,两番对击,都被震得小退数步,如今兵器的罡风都扩展到丈余方圆了,可见魏无音出手之烈,他却连半步也没退.
谈剑笏察觉不对,定睛一瞧,不由得瞠目结舌——
红雾形成的半球体内,莫殊色口鼻.眼角迸出鲜血,始终脱不出魏无音的双手范围,师徒两人同招同式,刀剑不停对撼,任谁都看得出莫殊色并非不退,而是被某种无形禁锢锁在红雾团里.
面对妖刀的镜射绝学《无相刀境》,「琴魔」魏无音终究佔得上风,事隔三十年后.二度遭遇之时,找到了剋制幽凝的法门.
这门「通天剑罡」是他由《通天剑指》中悟出,全凭一个「裹」字诀,出手如春蚕吐丝,每一着伏有一道无形气劲,剑过留痕而劲力不灭,渐渐织成一团紧韧緻密的气网,红雾.血珠.飞沙走石等,全被束在丈余方圆的半球里.
莫殊色的四肢彷彿缠满看不见的丝线,一层缠过一层,重逾千钧,《无相刀境》纵有料敌机先.后发先至的奇能,一旦宿主受制,妖刀亦无奈何.
谈剑笏.许缁衣等均是武道的大行家,立时看出眉目,暗忖:「莫说东海,便是当今之世,几人有这等『束气成团』的修为?若非魏无音,又有谁能制服幽凝?」
斗得片刻,连观海天门的一干年轻道士也看出端倪,胆子大些的纷纷拔剑回转,绕着战团散成了一个大圈子,也不知是谁突然喊道:「斩除妖刀,降魔正法!」左右大声响应.自妖刀现身以来,笼罩全场的强大压迫一扫而空,众人精神大振,彷彿胜券在握.
任宜紫按剑回眸,柳眉一轩,娇声叱道:「琴魔老前辈!快了结这廝,为正道除一大害!」天门的小道士们听得美人出言,为引她注意,纷纷鼓譟起来,大声附和叫好.
任宜紫嫣然一笑,满心得意,见沐云色回头瞪了自己一眼,心想:「我说的不对么?师徒俩一般的婆妈!」她自负武功,若非忌惮被妖刀附身的凶险,早已下场一斗.
「我要是有一口不畏妖刀的剑器可使,几个莫殊色都杀了——」她樱唇微抿,乜着水汪汪的明媚杏眼,微抬起尖细的下巴,贝齿间咬着一丝冷笑:「僵屍有什么好怕的?拖拖拉拉打了老半天!」
◇◇◇
场中师徒俩斗得正恶,周围却如斗鸡斗狗般,喊叫不绝.天门阵营里,只有鹿别驾凝神不语,黝黑湿润的大眼睛牢牢盯着角落里的沐云色与药儿,全然没有管束门人的打算,众道士益发喊得肆无忌惮.
沐云色怒道:「你们鬼叫什么?通通闭嘴!」
那胖子曹彦达回嘴道:「又不是砍你!妖刀附身那还有得救?这可是你师傅自己说的!要不早点杀了,留着让他害人么?」
「住口!」战团中,魏无音一声断喝,声波似化实体,微微一滞后如海啸般四向爆出!
众人难辨音质,只觉颅中一空,既吸不到空气.也听不见声响,彷彿被浸入海中一般,瞬息间一切都被硬生生阻断,连对时间的知觉也全然失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仅只一霎,忽然体内气血澎湃,犹如点燃了满腹的火药硝石,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弹出,功力深的失足连退,功力浅的则直接撞上土壁败樑,五脏六腑彷彿全压作了一处,鲜血贯出鼻膜咽喉,漫天酾红!
直径丈余的半球气罩也被音波摧毁,血雾混着飞沙走尘,轰然迸散!莫殊色首当其冲,被震飞出去,跌入天门道士群中.他背脊重重撞上地面,倏地鱼跃而起,旁人兀自歪歪倒倒站立不稳,他却毫无影响,手中绿芒吞吐,身边两名小道士身子一晃,人头已斜斜飞出!
苏晏陞眥目欲裂:「兀……兀那妖人,还敢逞凶!」挥剑欲敌,起身才觉膝弯痠软,下盘脱力,通犀剑挥至中路,软软一偏,剑脊恰恰送到阔剑锋口,「铮」的一声,剑身断成两截,齐整锐利的断口沾染绿萤,像活物般沿着剑稜攀缘而上!
通犀剑是其师鹿别驾所赐,平日斩铁如断香,苏晏陞万万想不到会在一合间被幽凝所断,震惊之余竟忘了闪躲.莫殊色横剑一抹,眼看要划开他的咽喉.
「苏道长!」
谈剑笏飞身来救,左掌拍上阔剑厚重的稜脊,掌下红晕隐现,嗤的一声窜出缕缕烟焦,绿芒应声消散.妖刀似是对「熔兵手」颇为忌惮,攻势为之一挫:几乎同时,一人拉着苏彦陞的衣领急向后退,剑风只割下几丝发毛,及时避过割颈之厄,却是许缁衣出手相助.
「苏道长,你的剑!」谈剑笏回头大叫.
只见半截通犀剑上绿芒渐浓,一路爬上剑锷,眼看便要沾着手掌,苏彦陞面色惨白,魂不守舍,竟然纹丝不动.许缁衣蹙眉笼手,隔着袖布轻轻一掌,拍上他的背门,苏彦陞「哇」的呕出一口黑血,断剑脱手坠地,左右同门忙将人救下.
谈剑笏还未喘息,颈后寒毛悚立,剑风已至!他回头不及,抄起散落一旁的半截残鼎,猛往身后甩去:双脚不停,反足将地上的残柱.断樑.大块砖石等往后扫,意图稍阻来势.
「奇怪……幽凝似乎颇为忌惮阳刚之气,谈大人为何不使『熔兵手』?啊,不对!」
许缁衣看出蹊跷,急迫间裙幅翩联,翻出两只差堪盈握的细足,虽着白袜丝履,形状却姣妍似裸,诱人遐思.
她乌裙一动,下盘用劲,裙面上曲线浮凸,依稀见得小腹平坦.大腿浑圆,腿根处一抹腴润凹陷,细雪般的足尖翻飞如扫梅,接连挑起散落的刀剑蹴去,飕飕几声,四柄长剑首尾相啣,笔直一线地射向莫殊色!
莫殊色仰天怪嚎,阔剑颤巍巍一偏,将长剑一一削断.便只这么一顿,谈剑笏终於得以喘息,元功到处,火红的右掌挟着滚热劲风,「呼」的一声挡下阔剑一击,乘势飘退.
他一抹额头,才发现汗水已湿透重衫.
「若非代掌门足下神技,谈某今日休矣!」
许缁衣拉他远远退开,轻摇螓首:「能以肉掌接妖刀一击,普天之下,也唯有谈大人的『熔兵手』.」谈剑笏余悸犹存,叹道:「这路功夫我还练不到家,运功既耗时,运使又难长久.能对付幽凝的,怕只有他而已.」
两人目光齐转,见大殿中魏无音闭目负手,任由尘灰簌簌落下,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不着意,额角青筋隐露,不住跳动,彷彿忍受着极大的怒气,半晌才张开眼睛,寒声道:「魏某人的弟子,只有魏某人说得.哪个再要多话,休怪魏某不留情面!」
不远处,莫殊色还欲开杀,琴魔一声清啸,手持赤眼而来,叹道:「殊色!我平生所收六徒,就属你的心志最是澄明,连你……连你也不能摆脱妖刀的控制么?」
莫殊色已不能人语,睁着空洞的双眸吼吼嘶嚎,倏地舞剑扑去,师徒俩又斗在一处.周围横七竖八几具无头屍,鲜血汇成一洼丈余方圆的浅泊,两人踩着血泊舞刀游斗,浆滑声中红漪飞溅,宛若置身炼狱,水月众姝掩面摀口,三丈内无人敢近.
谈剑笏心想:「魏老师迟迟不下杀手,虽一时佔得上风,拖将下去,终究要生变数.」思忖之间,见莫殊色阔剑横拦,倏忽刺入红刀影中,魏无音随手压制,肩头却绽出一蓬血花:细细一瞧,莫殊色不仅守得严密,十招里已能还以一.两招,绝非一开始全然受制的模样,形势隐然生变.
他与许缁衣对望一眼,难掩心焦.忽听一声断喝,一人加入战团,手持长物硬格阔剑,「嚓」的一声裂帛轻响,前缘被削下小半截,却是一段漆黑硬木,似是紫檀一类.
魏无音猛然回头,目光如电:「退下!你来胡闹什么!」
来者正是沐云色.他一言不发,抢着与莫殊色换过几招,每一交手便折去一小截硬木,怪的是:妖刀寄附的兰锋阔剑能断通犀,却无法一击毁去这条黑黝黝的乌木长棍,剑锋一入木身便微微一阻,纵使稍斫即断,剩余的残枝也绝不裂散,十分耐斗:木上不沾绿光,显然妖刀也无从移转.
魏无音心中一凛:「火油木!这孩子……竟是有备而来!」不觉驻足沉吟,任由沐.莫二人越斗越远,渐渐将战团牵引开来.
◇◇◇
指剑奇宫的门人不仅容貌俊美,还须博通琴棋书画.医卜星象等百艺,才能显现出东境龙族之后高人一等的血裔.
沐云色除了精擅丹青,对机关工艺也有涉猎.「火油木」乃奇宫秘笈所载,伐取上等的金丝蜀楠,经浸油.曝晒.药渍.燻烤等工序制成,坚如金铁,水不能侵.蚁不能穴,连烈火也不易摧毁,简直就跟炭精一样,质地更韧,通常用於陵墓机关.
他利用追踪妖刀的十余天里,沿途蒐集材料制作,可惜药料不齐,也没有产自西南蜀地的金丝楠,处处因陋就简:交手片刻,已被砍得剩下两尺不到,两人同招同式.贴身肉搏,沐云色突然着地一滚,抱住了莫殊色的腰.
此举既险又谬,众人看得傻了.
魏无音愀然色变:「快回来!你犯什么浑?这般胡闹!」衣袂微晃,也不见他抬腿挪身,已一跃至两人得什么话来?除魔卫道,正是我辈中人的侠义襟怀,本座自是当仁不让.」
魏无音左手负后,单手持「赤眼」接敌,仰头闭目,半晌才森然道:「魏某人的弟子,也只有魏某人能杀.」锐目一扫,众人无不股栗.莫殊色出手如阴,镜映之招越发流畅,魏无音的肩头.胁下等纷纷见红,染赤半边衣袍,老人一声不吭,浑若不觉.
沐云色挣扎而起,鹿别驾本欲一掌将他了结,余光瞥见谈剑笏已收功起身,许缁衣的修为又难知深浅,心知良机已过,暗忖:「老匹夫想一对一的来,本座岂能教你称心?这势头,自然是越乱越好.」朗声笑道:
「本座君子之心,可对天表,魏老师莫以腹度.令门高弟,这便还了给你罢!」抓住沐云色背心,猛往战团中一掷!
鹿别驾未下杀手,旁人无从相救,眼睁睁看着沐云色飞过人群,身子往阔剑上撞落.莫殊色似生感应,竟舍了「赤眼」,任由背门洞开,嚎叫着举剑往空中掠去!——被妖刀附身的人会互相追逐,优先剷除对方,就像毒虫互噬而变成「蛊」一样.
千载难逢之机,此时一掌便能将莫殊色击毙,众人无不摒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魏无音猛提左掌,忽然犹豫:便只这么一顿,沐云色已跌将下来,谈剑笏情急大叫:「魏老师,救人为先!」飞身接应,另一头的许缁衣也点足飘至.
魏无音警醒过来,趁其无备,挺刀一圈一绞,劲力到处,莫殊色再也持握不住,铿啷一声,绿芒闪烁的兰锋阔剑脱手飞出:去势所向,众人皆避.
沐云色直直摔落,恰好被谈剑笏接住,不及站稳,急道:「谈……谈大人!我见妖刀脱手了,我师兄……我师兄回神没有?」许缁衣掠至一旁,以防有人暗算,却见一道乌影穿隙而过,鹿别驾直进中宫,袖底一翻,削尖的火油木已插入莫殊色腹中,血淋淋的木橛尖透背而出,几逾三寸!
魏无音一把握住,眥目欲裂:「你!」尖端如入金铁,再也难进分毫.
鹿别驾低声凑近,温煦一笑:「老匹夫!杀你弟子,比杀了你还难受罢?我痛我儿,便是这般!」运动十成元功,木橛又穿出分许!莫殊色痛得仰头嚎叫,抽搐如垂死之兽,魏无音心痛已极,将火油木劈断,回臂将爱徒揽入怀中,呼的一掌轰向鹿别驾!
这一掌毫无保留,快得不及闪退,鹿别驾双掌并出,「砰!」一声陷足入地,全身彷彿骨散肉移,几乎以为自己已被碾成了一团脓血,海潮般的内力仍源源不绝般.由对方的掌中蜂拥而来……
「魏某人的弟子,」琴魔鬚发皆逆,怒目如血,嘶声道:「只有魏某人能杀!你……」语声忽断.
他愕然低头,赫见莫殊色满脸阴鸷,目光残毒,一双肉掌正印在自己的丹田上.瞬息间,魏无音真气一束.百脉俱凝,一口阴瘀冲上脑门,面色转为靛青.鹿别驾顿觉压力一空,死里逃生,点足飞退数丈,落地时「呕」的一声大口吐出鲜血,侍童们连忙上前搀住.
大殿中心,魏无音低头看着自己的爱徒,神色几经错愕.惊怒.失望.痛悔……等,最终又归於平淡,莫殊色仍不住倾注内力,欲置师傅於死地.
老人终於明白:妖刀并非只是支配爱徒的身体,夺走他的意志,而是彻底残害.毒化了他,把昔日正直果毅的善良青年,变成一具嗜血凶器.
就像伏在龟背上渡河的蠍子,明知乌龟一死,自己也将归洪流,但就是忍不住要以毒针螫人,这是宿命,难以更改.不能回避,既无奈又可悲.
魏无音长叹一声,无鬚的清瞿面庞急遽衰老,终於提起右掌,缓缓盖上莫殊色的天灵——
「啪」的一声闷响,魔化了的青年英侠浑身一震,七窍都溢出血来,阴狠的神情突然又变得癡呆空洞:片刻,似乎开始感觉头顶剧痛,五官扭曲起来,眼珠子胡乱转动,颤声流泪:「师……师……师……」口唇抽搐,淌下津唾.
魏无音不避污秽,举袖为他细细揩抹,低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莫殊色渐渐委顿,闭目泪流,奋起余力张口,却仍是「师……师……」
的缠夹,语声渐落.魏无音抱着他的头不发一言,直到莫殊色一动也不动,再也不出丝毫呓语.
良久,老人慢慢抬头,神色茫然,蓦地寒风入殿,魏无音被吹得一颤,「哇!」的呕出大口鲜血,以「赤眼」拄地,缓缓坐倒.莫殊色的身体软软瘫滑,歪斜的头颈便横在师傅膝上.
「师尊……师尊!」
沐云色欲哭无泪,不敢多看师兄一眼,想起此后阴阳两隔,再难相见,又不忍不看,挣扎着匍跪上前,却被魏无音硬生生喝止:「莫来!我没事.妖物既离**,必找下一个宿主寄附,须……须断其生路.」呆坐片刻,忽尔回神,酱灰色的面孔表情木然,略为调匀气息,寒声道:
「众人留下兵刃,全都到外头去!哪个不走的,便是妖刀所寄,自好教老夫杀了乾净!」
一阵金铁铿然,三派人马纷纷解兵,争先恐后的挤出灵官殿.眨眼间,偌大的殿堂里风流云散,只剩一人一屍踞在中心,随着大队而来的各种旗.仗.坐具几床等,全都歪倒四散,留於原处,一望颇有繁华过眼之叹.
谈剑笏立在大殿的高槛外,探头道:「魏老师,下官盘查过了,殿外并无铁兵,也没人拾到莫三侠的佩剑.适才……场面有些混乱,那柄剑落至何处,或许真没有人看到.」
魏无音环视四周,提着「赤眼」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出殿门.众人在雨中环肩瑟缩,被雨水打得浑身湿透,每人都是双手空空,妖刀无从附身.
「妖刀……兴许是逃走啦!」任宜紫嘟囔着,满脸不豫.纵有金钊银雪为她打伞,雨中毕竟湿冷难耐.
魏无音摇头.
「妖刀是『蛊』,争做蛊王便是这些妖物的至高目的.」他平举红艳艳的刀刃,似乎想以此吸引幽凝现身:「赤眼还在,幽凝绝不会善罢干休.它们眼中根本就没有『人』的存在,若不分出胜负.吞食一方,妖物决计不会离开.」
电光一闪,雪亮的雷电映得魏无音面色惨青,直如恶鬼一般.他指南车似举刀转动,邪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刀尖最终停在观海天门一方.
鹿别驾冷笑.
「魏老师!你怨我将莫三侠正法.为东海除一大害,这便要借题发挥,来寻本门的晦气么?」
魏无音森然道:「被妖刀附过身的人,最容易成为妖刀所控制的尸主.
幽凝若未附到新人身上,只有回头一途.」
鹿别驾湿润的漆黑瞳眸一转,放声大笑.「既然如此,沐四侠怕是最有嫌疑之人!适才他也亲口承认啦,早在莫三侠以前,他便是幽凝妖刀所附之人.」他见魏无音面色灰败,分明是身受重伤.强自压镇,说不定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故意以言语相激,欲挤兑得这老匹夫自露马脚.
魏无音仍是摇头.
「不是他.」
「那还能有谁?你……」鹿别驾笑意忽凝,与魏无音对视半晌,摇头:
「魏无音啊魏无音,我杀你徒弟,你便要我那晏清孩儿的命么?我杀人是为了江湖公义,魏老师杀人,却是挟怨报复.」
焦雷轰隆而至,鹿别驾一反常态,提高音量:「我那晏清孩儿被『不堪闻剑』所伤,就算你不动手,他也活不久啦!你是何等的歹毒,竟要罗织罪名,致人於死!他连起身喝一口水也不可得,如何能被妖刀附身?若不信,且看……」天门弟子们群情激愤,听得十分专心,忽见他停了下来,脸颊微微抽动,神情极是怪异.
天际又是一记电蛇窜下,众人循着视线回头,耀目的炽光里,只见瘫在胡床上.全身缠满绷带的鹿晏清,颤巍巍的支起身子,手里不知何时握着那柄幽绿闪烁的兰锋阔剑,慢慢站了起来,丝毫看不出是个命如风烛.行将就木的瘫子.
左右都吓傻了,有人双腿一软就地坐倒,彷彿连尖叫逃跑的力量都被抽取一空.
「我说过了.」魏无音的神色静得怕人,瞇着凤眼,微微冷笑:「被妖魂附身过的,一辈子都是妖刀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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