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 不堪闻剑,幽凝赤眼

作品:《妖刀记

    !!!!阿挛星眸半睁,笼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迷离水雾,宛若夜里回映着星光的大海.
    纵使完事已久,那几近於完美的艳丽胴体依旧轻轻抽搐着,香汗沁出,连余韵都是一波一波来得层次井然.若非阿挛已精疲力竭,几乎忍不住要呻吟起来,断断续续的急促喘息犹如垂死挣扎的小鹿,异常冶丽诱人.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感度绝佳.
    即使惨遭奸淫,即使男子的抽插粗鲁暴虐至极,即使初破瓜的娇嫩膣户被蹂躏得狼籍不堪,如海啸般的惊人快感仍将她翻掷抛起,无比凶猛的推上了高氵朝:许多女子终其一生都领略不到的滋味,她却在初破身时,在下体彷彿被钢刀戳穿、伤口又遭异物反覆摩擦的剧烈疼痛之中,轻而易举地来了几回.
    那样的肉体愉悦太过逼人,初经人事的阿挛一下子手足无措,神智有些恍惚.
    (我……我是他的人了.)
    这样的念头令阿挛害羞至极,身子一颤,膣底隐隐透着酥麻.
    虽然他是坏人,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还杀了这么多无辜的好人……但阿挛愿意用樱桃小嘴含着他、取悦他,愿意让他粗暴的掐揉着她最最自傲的挺耸椒乳,像是要弄坏它们一样,甚至愿意为他打开双腿,迎着他骇人的粗糙滚烫进入她美丽的身体,毫无保留的通通射进去——
    神思不过眨眼间,阿挛彷彿已走过了两个人的大半辈子,幻想他解开她四肢的束缚,在下次挺入时可以紧紧拥抱:她为他生一个玉雪般可爱的小女儿,两人在村后溪边搭了幢小竹庐过日子:因为女儿渐渐懂事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恣意求欢,夜里她总是在哄睡女儿之后,才含着羞让他剥开衣裳,又不敢全部脱光,一边咬着唇死死忍住呻吟,一边期盼着他用又多又猛的浓精烫坏她,灌满她急切的渴望……
    想着想着,下身突然温腻起来,还插着阳物的蜜管里泌出浆厚的液感,一股一股的吐出蜜汁,层层裹住侵入的异物.男子几乎是立刻勃挺起来,赤龙杵翘成一柄狞恶骇人的弯刀.
    他惊讶之余,本想以秽言嘲弄她的敏感,享受她又羞又窘、又无力反抗的动人模样,但却来不及开口——他从来没干过这么棒的女人.这哪里是什么处子?根本就是天生的婊子!就连湖阳城里首屈一指的名伎都没得比.
    嫩膣里微微一掐,就着泌润丰富的爱液将他挤退大半,半截迫出的杵茎裹满近乎透明的浆汁,遇风湿凉,益发显出肉柱的滚烫.
    男子难忍欲念,虎腰往下一沉,长物直没至底,窄小的肉管里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爱液「噗唧」一声,被挤得喷溅出去,力道之强之猛竟像一小片水幕一般,大把大把的溅湿了男子的股沟菊门,阴囊底下滴着晶莹水珠.
    阿挛仰首呻吟起来,两片嫩唇却被男子张口覆住,盖得紧紧的.女子情动时最爱亲吻,阿挛本想回吻他,才一张嘴就被他的舌头侵入,男子以舌撬开她的牙关,抽插似的满满佔据了她的口腔.
    男子越插越急,阿挛被插得快美迭生,一层叠着一层像浪头一样,忍不住拱起身子,用耻丘着,又趴下身去,怒龙「唧」的一声挤出一股清泉.
    阿挛失声娇唤着,身体和心同感羞喜,勉强咬牙抑住呻吟,喘息着问:「那你……放了他们好不好?我……啊、啊……我一……一辈子……唔唔,啊啊……一辈子、一辈子……服、服侍你……啊啊啊啊啊啊——!」原来男子奋力狂抽,阿挛颤抖着拱起腰,转眼又到了紧要关头.
    他突然停下动作,徐徐退出大半.
    阿挛颓然脱力,雪臀「啪!」落在台上,带着浆水的击肉声格外淫靡.
    「我要见血,才能硬得久长.」
    阿挛轻扭柳腰,彷彿身体正抗议着突如其来的空虚,过了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颤声道:「你……要违反约定?」
    男子冷笑:「我答应你什么来?早就说好了的,一个女人换一个男人:是你自己说一人换全部,我可没说好.」
    阿挛急得涌泪:「可……可你说喜欢我的……」
    「我是喜欢啊!」男子道:「要不,早让那帮混蛋奸了你.我做人家的首脑,总不能自个儿吃独食,难以服众,你把山里女人的藏身处供出来,让我有个交代,我担保没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除了我以外.」一挺下身,龙杵又排闼而入.
    阿挛心底冷了半截,身体的快感也随之消减大半,硬杵刮肉的锐利痛感清清楚楚的,却不及心来得痛.
    「我不知道她们在哪儿.」她摇摇头,神色却很坚决:「就算知道了也不说.我给了你两次,用……用嘴也来了一次,你要遵守诺言,放走三个人.」
    男子看着她,神情喜怒难辨.
    「那也还有四十几个人.你让我干足四十九次,便让我放走这四十九个人——你是这意思?」
    阿挛心中悲凉,却还存了一丝妄想,盼望这夺走自己红丸的男子能想起她的好处,有些许怜惜之心:闭目转头,泪水滑落面颊.
    忽听不远处一人嘶喊道:「阿……阿挛!我们……死不足惜,你别……别让这帮贼子糟蹋自己.」阿挛无法抬头,闻声细辨,却是邻家的六旬老人樊叔.又听俩青年汉子骂不绝口,一阵拳脚呻吟,才渐渐平息.
    男子冷笑着,突然捏住她绵软的双乳,用力插入!阿挛哀叫一声,本不想示弱,无奈娇躯敏感至极,又似对疼痛有所反应,男子狂风暴雨般恣意侵凌,动作、力道比原先更加粗鲁残虐:她被捣得喊叫不出,全身绷得死紧,睁眼张大嘴巴,口涎汨汨流出.
    未几,男子大吼一声,拔出来射在她佈满红色捏痕的酥胸上,杵茎上带着鲜红血丝,尚在流动,射出来的却是极稀薄的透明浆水,还不及滴在乳上的汗水多.
    「这……这一个,当是我送的!」
    他面色发白,嚥着唾沫勉强调匀喘息,手一挥:「放……放了五个!」
    众恶少嘻嘻哈哈,松开了五名村民.
    忽有一名恶少大笑:「公子爷,您瞧这个!」架起五人之一,只见那青壮汉子双膝染血、两颊凹陷,几已不成人形,但裆间却高高昂起,模样十分突兀.
    男人气喘吁吁,咬着一抹狠笑,低头睨着阿挛:「你舍身救人,他们倒是看得爽快!这等样人,你还要救?」阿挛脸色惨白,只是闭目流泪.
    男子轻声道:「你再怎么美丽,被我干过之后,其他男人都当你是残花败柳了,个个只想干,却不会有人敬你爱你.你村里那些姨婆婶娘,会一辈子在你背后,说你是被男人玩烂的婊子,暗里妒忌男人们忘不了你的身体,想尽办法将你赶出这个地方.」
    阿挛闭口不语,但心里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从小到大,美貌带给她的,总是坏多於好.昔日尚且如此,何况失贞?
    「犯不着为了这些贱民,伤了我对你的喜爱.」他柔声对她说:「那些女人放你孤身一人来受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把藏身处供出来,与你亲厚的,我通通饶过不杀.」
    那就是要杀尽其他人的意思了,阿挛想.
    这么狠、这么疯、这么嗜血的男儿,偏偏是我的郎君呢!佔了我的身子的、又苍白得惹人疼的郎君……眼看村中男人的性命是保不住了,最起码要保住女人的.阿挛含泪一笑,淒然摇头.
    男子端详她许久,什么话也不说.只听一阵惨呼此起彼落,不多时台前响起啪踏啪踏的脚步声,一名恶少兴奋地回报:「公子爷,都放啦!一人切成了七段,一股脑全都放溪流去,水上一片红哪!真是好看.」
    男子皱眉道:「五马分屍也才六块,哪来的七段?」
    恶少们大笑:「个个那话儿都硬得棍似,顺手又切下一段.」
    阿挛差点晕死过去,男子低头看她,轻轻抚摸她泪湿的面颊,柔声问:「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女人,在哪里?」
    阿挛哀求似的望着他,咬唇不说一句话.溪畔的竹庐、可爱的小女儿、夜里羞人的缠绵……美丽的图画「锵!」一声在她心里碎去,就像碎於夕阳的漫天云彩一样,只剩下小小的一片叫做痴望.
    男子点了点头.
    「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所以我不会杀你,而且打算按照你的意思,遵守我们的约定.四十九个人,换你四十九次:扣掉我要了的五次,再四十四次就好.」他跃下木台,穿好裤子,回头一招手:
    「来!你们十一个混蛋,一人四次,一次不许多,一次也不许少.」
    恶少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动也不敢动.
    「动作快啊!」男子笑着,亲切地招呼:「太阳下山以前,咱们还得放人呢!四十四人一齐『放』进水里,看能不能把石溪堵起来!」
    ◇◇◇
    「那些恶少欢呼起来,轮流上前侵犯我阿姊,又动手打她.」药儿若无其事的说着,伸手往盒底一捞.
    「咦?糕没啦.这时候来点茶也挺不错.」
    众人听得惨然,偌大的灵官殿里,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谈剑笏半途就听不下去了,本想开口问个清楚,忽又转念:「这娃儿看似幼小,说话又非是童稚之言,面对满座江湖人,犹能神色自若,侃侃而谈,背后绝不简单.且听他说下去.」
    任宜紫道:「你阿姊惨遭凌辱,你还不上前去拼命?小小年纪,忒没血性!」
    药儿见没人奉茶续点,有些意兴阑珊,懒得与她斗口,抓了根乾草随口咬着,冷笑:「我若是上前拼命,今日说故事给你听的,只怕是一分七截的无头鬼.你摸我下边,看有腿不?」
    女子多怕鬼怪,任宜紫悚然一惊,强笑道:「你……你别胡说!有这么爱吃糕的鬼么?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药儿续道:「我躲在草丛里,听他们淫辱我阿姊,后来也懒得轮流了,一次四五个人齐上.闲着的便『一次』、『两次』大声报数儿,报了多少,便解下几个男人带到溪边去,然后提着刀空手回来.
    「我边看边哭,哭得累了,居然在草丛里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醒过来时,广场已空荡荡的没半个人,连我阿姊也没了踪影.我想起他们多在溪边杀人,赶紧摸黑过去,果然那夥无良的聚在溪畔,一人说:『公子爷!我瞧她没气了,要不剖来瞧一瞧,里头是不是也同外边一般美?』那杀千刀的贼首道:『瞧什么?扔溪里去!』两人分捉阿挛的手脚,将她扔进了石溪.
    「石溪的水特别冰冷,白日里若遇阴天,连男子都不易下水,何况阿挛给剥得赤条条的?我见她白白的身子在溪石上撞了几翻,就这么滚入水中,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恶人们听见了,忙不迭的追过来,我只记得贼首大叫:『别让那雏儿跑了!』我沿着溪往下跑,想追上阿挛,但水流太急、夜里又黑,不多时就看不见了.我不想再逃,坐在溪边大哭,三、四名恶徒追过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本以为死定啦,这时突然来了个身穿白衣的贵公子,打着灯笼,背上负着一个很大的双轴画卷.他一出手,把四名恶徒通通都打得爬不起来,冷冷的说:『我一路溯溪,循着漂流的屍块而来,这些都是你们杀的?』恶徒们哼哼唧唧,其中一人还在撂狠:『你……你是什么人?知……知不知道我们的来历?』
    「那白衣贵公子冷冷的说:『我只知道,干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你们都得是死人.』说着从画轴里抽出一支明晃晃的长剑,一人卸下了一条腿,说:『流到天亮时若还没死,我再带你们上官府回话.』恶徒们惨叫不休,在地上打滚.」
    众人听得大快,连剑塚的院生们都叫起好来.
    忽听一声冷哼:「婆妈!这等下三滥,杀便杀了,还见什么官?」
    声音不大,却震得众人浑身一颤,居然是琴魔魏无音.
    谈剑笏好生尴尬,轻咳两声,小心翼翼道:「魏老师,江湖好汉想得到官府,总是好的.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药儿又道:「我瞧那贵公子本事很大,赶紧求他救阿挛.他揽着我踏溪追下,风飕飕的像飞一样,我什么都看不见,不久他大叫:『在那里了!』把我放下,随手抓起两段流木往溪里一扔,突然飞了起来,就这么踏着流木飞到溪中一捞,抓起一团白白的物事,又踩着溪中的大石回到岸边.」
    众人心想:「药儿若未夸大,这人的轻功当真俊得紧.」
    任宜紫道:「这种『顾影横塘,浮木点水』的轻功我也会,没什么了不起的.」以她的年纪,轻功能有这等造诣,堪称出类拔萃,只是这种时候这般夸口,任谁听了都觉得不妥.
    药儿的表情甚是冷淡,只说:「是么?那你挺厉害的.」
    任宜紫自讨没趣,哼的一笑,索性连「后来呢」也不问了.
    药儿自顾自的说:「他将捞上来的物事横在膝上,是个很白身段很好的女子,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佈满瘀痕,嘴角破碎,到处都是零星伤口,我认不出是谁.她的身子很美很白,这么美的身子一定是阿挛,可我认不得她的脸了.他们把她弄得……弄得我都认不出来啦!
    「那贵公子说:『她没气了,全身没有一点温度.真对不住,我救不回她.』我一摸她的手果然很冰,就大哭了起来,把阿挛救人的事说了.那公子听了之后,站起来说:『放心罢!我虽然救不了她,却可以替她报仇.』
    「他一路追过去,将恶人们一一打倒,连那贼首都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他打飞了刀剑,咬牙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管老子的闲事?』那贵公子说:『不平之事,人皆可管!你是仗了谁的势头,竟敢屠人村落,烧杀奸淫!』贼首说:『我打出娘胎就这么干,没人管过我!你又是什么人,有种报上名儿来!』
    「那贵公子冷笑:『我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打龙庭山九蟠口来,人称「丹青一笔」沐云色!你又是哪个王八蛋老子生的下三滥,有种报上门庭,我送你的人头回山时,顺便打你的混帐老子、混蛋师傅一百大板!』」
    庙外雷声一响,电光映亮了众人错愕的脸.
    更令人讶异的还在后头.
    药儿提声道:「那贼首哼了一声,大笑道:『我道是什么来历,原来是指剑奇宫的一尾小蛇!对不住,你可杀不了我:本少爷的老子,正是大名鼎鼎的观海天门副掌教,人称『剑府登临』的鹿别驾便是!』」
    ◇◇◇
    现场群情譁然,观海天门的道士们更如沸水炸锅,人人眥目欲裂.
    一名相貌端正、长鬓飘逸的青年道人越众而出,袍袖一振,戟指怒道:「兀那小儿!谁教你来含血喷人!」铿锵一声,长剑出鞘.
    按药儿的说法,那无恶不作、奸淫阿挛的贼首,便是软榻上包满绷带、被「不堪闻剑」砍得半死不活的倖存者鹿晏清,也就是观海天门副掌教鹿别驾的义子:而被控杀人的凶手沐云色,倒成见义勇为的翩翩游侠了!教一干天门弟子如何忍受?
    鹿别驾的亲传弟子苏晏陞率先拔剑,铿铿铿的一阵连绵脆响,左右三名「晏」字辈的少壮派道士心念一同,三柄长剑齐声并出:四人分作两路,首尾相连,目标直指药儿!
    谈剑笏本想挺身主持秩序,见状也不禁动了真怒,暴喝:「事实未明,赶着灭口么?」回身虚劈一掌,也不甚快疾,更是毫无准头可言,便似远远对着三道人挥了一下,转头又「呼」的一掌拍向苏晏陞.
    总算苏晏陞知所节制,没敢伤了朝廷的五品大员,扑击间硬生生顿住身形,剑刃一收臂后,改以剑鞘横扫,势如软鞭,用的却是掌法.
    谈剑笏认出是观海天门的「蛇黄掌」,这路手法是软功中的硬门,在接敌的瞬息间化柔为刚、改曲为直,就像蛇化为蛇黄(即褐铁矿的结晶,又名「蛇含石」,可入药.古人认为蛇黄是蛇冬眠藏於石中所化)一样,至为刁钻.
    他不闪不避,应变毫无花巧,握住剑鞘一送,简单乏味.
    苏晏陞见他乖乖中招,潜劲寸发,谁知剑鞘竟纹丝不动,震不开又推不动,暗自心惊:「这中原蛮子好大劲儿!」只得顺势一抽,倒纵入阵,剑鞘回胸施礼,陪笑道:「谈大人言重了!我等不过是……」余光所及,突然一怔,再也说不下去.
    原来剑鞘中段一截,已被捏得扭曲变形,铜件熔开、木鞘爆裂,彷彿被扔进打铁洪炉似的.
    苏晏陞是鹿别驾的得意弟子,刀剑技艺在天门刀脉之中排得上前三甲,人称「通犀剑」,所佩之剑就叫「通犀」,乃是鹿别驾年轻时惯用的名器,不惟剑质精纯,剑鞘也以上等的铁梨木制成,就算真扔进火里,一时三刻也烧不裂,岂料在一照面间便毁於谈剑笏之手.
    苏晏陞骇异之余,忽见三名师弟踉跄退回,东倒西歪、如饮醇酒,面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身后,其师鹿别驾慢条斯理说:「晏超、晏平、晏达,你三人速速坐下,运功将躁气导出来,不可留滞於任督二脉.」三人依言盘膝,五心朝天,片刻头的,是也不是?」
    沐云色见过许缁衣几回,只是罕有机会开口交谈,心想:「久闻水月代掌门是位精细人物,闻名果不如见面.」
    他风流倜傥惯了,过去身边从不缺名门美女陪伴,在东海的青楼场子里更是粉头状元,声名极佳,忍不住用审美的角度细细打量,微微一笑:「代掌门所言,分毫不差,在下佩服.」
    「但这就不对了.」许缁衣温柔一笑,垂目道:
    「沐四侠用尽全力发出一击,不但求对方必死,还希望他速死,很明显就是在做垂死的挣扎;这一下若未得手,只怕死的就是你了.如此凶险的情况,怎么可能是武功远逊於你的鹿晏清所能造成?」
    谈剑笏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想的显然也是同一个疑点.
    鹿别驾笑了起来,湿润的双眸紧盯着他,慢条斯理的剔着指甲.
    「沐四侠,你也别忙着找藉口啦!我给你一个现成的.」他假意想了一想,击掌道:「是啦!就说……就说你给天外飞来的一把妖刀附了身,人事不知,这才下了重手,对付我那可怜的晏清孩儿.沐四侠,贫道说的是也不是?」
    「不是.」
    沐云色摇了摇头,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被妖刀附身的,是你那坏事做尽的好儿子!我不是妖刀的对手,迫不得已,才以「不堪闻剑」赌上一赌,看看能否逃出生天!」
    此言一出,天门阵营内无不譁然.
    苏晏陞怒目戟指,大喝:「好贼子,竟敢妄语邪佞,说此惑众妖言!」
    沐云色冷哼一声,昂首拂袖:「鹿晏清什么德性,你们自个儿最清楚!
    奸淫烧杀,总不会是头一回罢?屠村既是真,妖刀附体又怎会是假?」呼喝不休的道士们一怔,登时气馁,只剩下寥寥几人兀自嘟囔,其余多半铁青着一张长脸,硬生生嚥下无数污言.
    四大剑门乃是东海道名门正派的翘楚,昔日为对抗东海邪派第一大势力「薮源魔宗」,四派捐弃成见、结成同盟,百余年来留下无数轰轰烈烈的事蹟,堪称佳话.
    观海天门忝为东海道教正宗,拥有号令玄门百观的位阶实力,掌教「披羽神剑」鹤着衣更是声望卓着的敦厚长者,论武功、论德行,均不在埋皇剑塚的「千里仗剑」萧谏纸之下,地位极高.
    任谁也想不到观海门下,竟出了鹿晏清这等子弟,瞧一干同门的反应,这廝显然还是累犯;素行之恶,众师兄弟们都不意外.
    谈剑笏蹙起两道浓密的卧蚕眉,暗忖:「待此间纷争告一段落,须得向台丞禀报此事.鹿晏清所犯,天理不容!查若属实,拼着得罪观海天门,也要给青苎村民一个交代.」轻咳两声,肃然道:「沐四侠,你的证词干系极大,还请细说分明.」
    「是.」沐云色从容道:「那一夜,我见这孩子的姊姊死状悽惨,不由得动了真怒,於是沿途出手,一路杀回村里去.犯事的贼人打不过我,都让我卸下一条左腿,倒地哭号不休.」
    天门受害的十二人里,除鹿晏清之外,其余十一人的确都被砍去左腿,这点与案发事实相符.苏晏陞冷笑不止,提声叫道:「男儿大丈夫,敢做不敢当!既然承认出手伤人,怎地却不敢认杀人罪?」
    沐云色睨他一眼,神色傲然.
    「我杀的我就认,不是我杀的自然不认!奇宫门下,没有隐恶藏污的鼠辈!如何不是男儿大丈夫?」天门道士眥目欲裂,纷纷按剑:「你骂谁是鼠辈?」沐云色仰头打个哈哈,俊目一凛:「哪个纳垢藏污,便是鼠辈!你们敢说,青苎村血案不是鹿晏清干的?」
    寒风入殿,刮得青幔猎猎作响.潇潇雨声之中,天门弟子一片默然,人人咬牙低头,垂肩松开了剑柄.
    忽听一声长笑,软榻上的鹿别驾缓缓抬头,瞇着湿润的黑瞳轻剔指甲,口吻极是随意.「沐四侠这台戏,做得也未免太过啦.敝门十二位弟子,十一死一重伤,能在这里侃侃而谈的,唯沐四侠而已;其中诸多谜团仍是云山雾罩,难以廓清,说了等於没说.」
    他一指身后躺着的鹿晏清,淡然道:「沐四侠说我这晏清孩儿被妖刀附身,又说你倾力使出一招「不堪闻剑」,仍是不敌,怎地你好好的像个没事人儿,我家的孩儿却只剩下半口气?要说凶手,也总是最后还能站着说话的人……要多像一些.你说是罢,沐四侠?」
    沐云色摇了摇头,微露苦笑.
    「莫说是你,这件事连我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当夜,沐云色义愤填膺,打倒十一名天门俗家弟子,在溪边与鹿晏清遭遇,风风火火含怒出手.
    「风云四奇」是指剑奇宫近年来最受瞩目的新秀,沐云色虽然居末,武功却远远胜过同龄,在东境足以跻身一流高手;反观鹿晏清一夜虚耗,体力所剩无几,又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一身本领仅余三两成.
    两人照面仅只一合,鹿晏清双手腕脉被刺,刀剑脱手;错愕之际,转身便逃.
    奇宫於轻功上有独到之秘,天门远远不及,按说鹿晏清根本逃不了.沐云色略一提气,两个起落间便追上了他;正要拿住背心,忽听身后一声「哎哟」,竟是药儿.
    他返身跃回,只见黑夜里药儿伏在两块溪石之间,双手握住左脚踝,痛苦地颤抖着.
    「怎么啦?」他一把将药儿抱起.
    药儿抖着抽气:「脚……脚疼……给什么……打……打了一下……」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沐云色小心捋起药儿的裤管,白皙纤细的足踝内侧肿起一枚鸽蛋大小的瘀块,方位奇诡,不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倒像被飞蝗石一类的暗器打伤.
    便只这么一耽搁,鹿晏清已逃进一处石峡,峡外两块巨石形如门扇,周遭青竹摇曳,似掩着一块石碑模样的物事.
    鹿晏清是观海天门副掌教的义子,身份非常,天门与奇宫素来有隙,若不能拿他个人赃俱获,今夜之事绝难善了——沐云色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微一思忖,将药儿轻轻放在石间,从怀里拿出奇宫秘制的火号「昇龙焰」,朝天引燃.
    「轰」的一声,烟火冲上天际,化成一道青绿色的龙形长焰,布满鳞甲的龙身晃动不休,宛若活物,居然久久不散.
    药儿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疼痛.
    不消片刻,远处「咻!」一声窜起红焰,另一条亮灿灿的烟火红龙张牙舞爪,冉冉升空.双龙隔着黑夜里奔流的石溪怒涛遥遥呼应,犹如水中升起的龙王.
    「别怕!」沐云色凑近药儿耳畔,柔声说:「乖乖待在这儿别动,那条红龙会保护药儿,谁也不让伤害.」吐息喷入药儿的耳蜗,吹得几络发丝飘起,药儿似是十分怕痒,缩着脖子胀红脸,一径点头.
    沐云色安排妥当,三步并两步奔至石峡前,见青竹丛间的确竖着一块石碑.那碑通体黑黝黝的无一丝光亮,碑上歪歪扭扭的刻着两排字,似是以利器仓促划成,阴刻的痕迹里露出一点一点的细碎亮片,仿佛嵌着研细的珠贝粉末,被寒月水光一映,字迹居然看得十分清楚.
    「生魂勿近,金铁禁行,妖邪苏生,血染天地!」
    这十六字写得鬼气森森,沐云色一摸背后之剑,颇有些犹豫:「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会有『金铁禁行』这样的规条?」仔细一瞧,旁边密密麻麻刻着小字:「人力有穷,难敌异物,唯以一身血肉,拼葬于斯!苍天怜见,莫令重生.唐十七绝笔.」入石深刻,可见留字者膂力之强.
    他熟知武林掌故,却想不起「唐十七」是哪位前辈高人,顿时心宽:「无知乡人,原有许多迷信禁忌,怕只是故弄玄虚!」一拍轴剑,飞身而入.
    峡内空间狭窄,犹如一只颈部收拢的口袋,既无通路,也没有可供攀上两侧山岩的坡道阶梯,简直就像是一处无不定便要输.」药儿嚅嗫几句,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抿起小嘴一咬牙,跛着脚跑了出去.
    另一厢,鹿晏清扛剑上肩,意态张狂,几脚踢开冢上乱石,赫见一具骸骨瘫坐在峭壁前,全身被七八根油黄枯竹贯穿——方才他硬抽出来抵挡沐云色的,正是洞穿尸骸的巨大竹枪.那尸烂得面目难辨,肢体被黄竹叉架得支离扭曲,除了头颅,只能看出一只右手垂在身畔,枯掌中握着一柄斑剥锈红的单刀.
    鹿晏清一脚踹断尸骸的右臂骨,从飘扬的骨灰漫尘中拾起单刀,狞笑:「沐云色,你瞧瞧,连天都帮我!我才失了一对刀剑,老天爷又巴巴的送来了一对.我若要你的命,你说老天爷给是不给?」
    沐云色一扔断剑,拍拍手中灰尘,从容笑道:「奇宫门下,周身是剑!便是双手空空,一样能杀你.」
    「这等场面话,你留着同阎王说罢.」鹿晏清敛起狞笑,含胸松臂,刀剑在胸前一交,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身如停渊气如云,连声音都凝沉起来,兽一般的赤目微微眯起:「四脚蛇,你可识得老子的起手?」
    沐云色暗自纳罕,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一段轶事,不由一凛,面上却装得镇定,淡然道:「莫非是『七言绝式』?」
    鹿晏清摒气不答,通体放空,益发如渊上蒸云,既沉又轻,张狂疯癫的模样逐渐褪去,居然有几分出神入定之感.他撮唇吸纳,周身气流似乎为之一滞,狭小的空间内风息声止,仿佛一切都凝在这即将出手的前一刻;气势之强,简直判若两人.
    沐云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禁骇然:「这就是……观海天门独步天下的『七言绝式』么?」
    观海天门总坛位于真鹄山东皋岭,数百年前原是东海百观的联盟,武功各异、百兵皆行,犹如一盘散沙.
    直到一名自称「秦篝散侯」的游方道出现,对众人说:「联盟无主,故而生怨.众人奉我为主,将盟会合成一大派,自当无争.」各观长老大怒:「你有什么本事,敢说这种话来?」秦篝散侯笑而不答,撮唇长啸,啸声震动山谷,真鹄山中鸟兽群奔、云波浪涌,历时一刻方绝.百观众人被撼得体酥神涣,尽皆拜服.
    有人问:「百观各有艺业,所练兵器五花八门,如何成一大派?」秦篝散侯大笑道:「以剑混一!」出示奇书《洪洞经》上下两卷,录有道法、内功心诀,以及一部「灵谷剑谱」,俱是罕世绝学.
    秦篝散侯将秘笈传抄百观,毫不藏私,无论使刀使枪,还是用掌、用暗器的,均以洪洞经与灵谷剑贯通,遂将东海百观合为十八宗脉,创立「观海天门」.「观海」二字,即是「百观如海,同汇于一」之意.
    后来,秦篝散侯于东皋岭坐化,享年八十有六,毕生未曾束发出家,无人知其来历,门人追谥道号为「太昊真仙云来子」,尊为天门祖师.
    天门十八脉的武功包罗万有,遍及十八般武艺,每一宗脉练到最后,皆有一式千锤百炼而得之精华,以七字为名,故称「七言绝式」.
    当日魏无音说起这段掌故时,沐云色忍不住脱口问道:「七言绝式?是一路武功么?」
    魏无音摇头.「『七言绝式』,顾名思义,就只有一式而已.观海天门那群牛鼻子的武功驳杂不纯,一径追求精妙套路,以繁复为美,合渣滓与金子于一炉同冶,原是庸才的脑袋.但这七言绝式去芜存菁,堪称天下间招式的极致,化极繁为极简,实不简单.」
    「师尊……也曾对过七言绝式么?」四奇行三的莫殊色又问.
    「我运气不坏,居然对过两次.」魏无音淡然一笑:「天门刀脉的七言绝式,名唤『泠泠犀焰照澄泓』,乃合《通犀剑》《游犀刀》两部武功而成,刀剑各有一百零八式,算是牛鼻子手里稍能见人的玩意,并不好斗.两百一十六式刀剑的大威力、大杀着,全都合到了一式里,你们说呢?」
    ——两百多招的套路,如何浓缩成一式?
    ——实战中尚有无数变化,又怎能以一式穷尽?
    魏无音的四名亲传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沐云色的个性最是佻脱飞扬,大着胆子问:「师尊两度遭遇,却不知胜负如何?」
    「一次全赢,一次全输.」魏无音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遂不再言.
    而鹿晏清身上的奇妙变化并未稍止.
    他闭目垂头,似乎毫不设防,沐云色才动了抢攻的念头,却发现他的姿势攻守浑成,竟无可乘之机;转念又想携药儿退出峡口,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已盖上心头,连稍退一步也不可得,想着想着,豆大的汗珠涔涔滑落,一时无措.
    (这是攻心……还是无隙?天下间……竟然有这等姿态!)
    鹿晏清却不忙着出手,竟似睡着一般,隐隐透着一股暴雨将至的沉.
    沐云色动弹不得,料不到这浮夸败德的浪荡子手里,还有「泠泠犀焰照澄波」这等惊世之招!像这样的巨大压迫,过去只有在面对大师兄的「云水三合」时、周身被无形琴音包围的恐怖感差可比拟——沐云色也算是精通音律了,试图从悠扬的琴声里找出破绽,岂料却越陷越深,最终被无边无际的空茫所吞噬……
    「大……大师兄!」犹记得琴音一撤,他当场瘫软了半截,抹着汗可怜兮兮地摇头:「您的无形剑阵,还……还是这般厉害!小弟……小弟望尘莫及.」
    「是境界,季采.是境界.」大师兄唤着他的字,淡淡然说道:「境界之剑,不能以招式破之,须得突破境界,方能取胜.自我手按琴弦的那一刻起,你已然输了;其后,不过是徒然挣扎而已.」
    ——境界之剑,不能以招式破之.
    ——一次全赢,一次全输.
    师父与师兄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沐云色灵光一闪,顿时醒觉:「原来如此!」运起十成内力,却非是发出「不堪闻剑」,而是提气大喝「鹿晏清!」
    鹿晏清尚未完功,闻声一震,空茫的眼神倏地凝聚起来;回神的一瞬,完美的体势突然漏洞百出,无处不可出手.心知被破,鹿晏清一咬牙,刀剑齐施:「看招!泠泠犀焰照澄泓!」双刃化作千影,犹如惊鸟出林,一挥之间,无数条的耀眼刃光飕飕飙至!
    沐云色并起双指,无视于剑网刀风,《通天剑指》的一招「指天誓日」应手而出,潇洒自若的身影自千影万华间穿出,重重戳在鹿晏清右胸「天池穴」上.
    天池穴属手厥阴心包络经,气血行于右臂,剑劲一入,鹿晏清的右手软软垂下,兀自不休,单刀横里挥来,斩向沐云色的颈侧.「死到临头,还想逞凶!」沐云色不觉生怒,振臂一格,抬脚将他踹飞出去!
    ◇◇◇
    灵官殿外大雨不停,殿内却静悄悄的,谁也不敢说话.
    沐云色口才便给,即是淡淡说来,众人仍像亲临现场一般,目睹了天门刀脉的七言绝式「泠泠犀焰照澄泓」,重历对敌破招、反败为胜的种种惊险处,稍年轻的一辈连大气都没敢喘上一口,掌心湿透,额间冷汗攀滑.
    「破得好.」半晌,魏无音才点了点头,仍是正眼不瞟,轻描淡写说:「只是还轮不到你翘起尾巴,得意自满.那姓鹿的小子修为不到,真正的高手施展开来,要入空明之境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要是换了鹿别驾这等角色,你当场便血溅五步.这点,你还要向你大师兄多多请益.」
    他平日极少夸人,这已是莫大的肯定.沐云色喜不自胜,垂头道:「弟子理会得.下回遭遇,绝不依凭侥幸.」
    天门众人听得刺耳,一名肥壮的青年道士曹彦达怒不可遏,脱口骂道:「放屁!七言绝式乃我刀门紫星观的绝学,历来只有观主学得.」一指身后苏晏升:「……连我二师兄这等人才,观主都还未能传授,十七师弟年纪轻轻,怎能使得……」忽然明白过来,脸都吓白了,再也说不下去.
    沐云色微微一笑.
    「我以为七言绝式是人人可学,如本门绝技『不堪闻剑』一般,不想却是紫星观鹿氏的家学.」
    曹彦达瞠目结舌,背后的苏晏升微一咬牙,面色极不好看.
    却听鹿别驾悠然道:「沐四侠东拉西扯,却始终与妖刀无关,凡事往我那晏清孩儿头上一推,倒是轻松自在.魏老师,我以为贵宫的『不堪闻剑』乃是气剑合一的绝技,不想却是斗转星移、借力打力的法门.」天门众弟子一阵哄笑,卖力化解尴尬.
    谈剑笏也不禁质疑:「沐四侠,鹿晏清既已被你打倒,又怎会有后头的事端?」
    沐云色道:「我一时动气,踹得鹿晏清那厮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呕在刀剑上.那柄破单刀一沾到血,突然发生异变,冒出一蓬碧磷磷的青光来,斑锈的刀身被青光笼罩,像……像是突然活转过来似的.」药儿紧紧抓著他的衣角,身子不停发颤,自入殿以来,从未如此刻般惊慌失措.
    沐云色还记得那天刀上的异光.在他的记忆里,这是少数还残留著的最后片段之一……一阵针刺般的疼痛爬上了太阳穴,他机伶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当日的情境又浮上心头.
    ◇◇◇
    那时,鹿晏清一口鲜血呕在单刀之上,谜样的青光从刀锷处蔓延开来,一路爬上刀尖,整柄刀散发出雾缭也似的迷离青芒,既妖且艳.
    鹿晏清貌似中邪,忽将单刀搭上画轴薄剑,青光就像活物一般,由刀身渡上剑刃;要不多时,薄刃剑通体青芒吞吐,磷磷铄铄,单刀上的青光却逐渐褪去,彷佛被吸乾了生命的泉源,又回复成一柄锈蚀欲穿的破烂单刀.
    他翻起白眼,全身一阵颤,歪著头扔去了单刀,僵硬地举起青漾漾的薄刃轴剑,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黑夜里,妖异的青芒映亮了他惨白的面孔,鹿晏清双眼高高吊著,几乎看不见一丝黑瞳,脸部肌肉有著微妙的扭曲感,像是被蜡凝住了似的,一点都不像活物.
    「弄什么玄虚?」沐云色强自镇摄,大喝:「鹿晏清,受死吧!」双指点出,仍是一记劲力宏大的「指天誓日」.
    而诡异的事便在此时发生.
    他肩膀一动,鹿晏清就向后小退了一步,方位、步幅无不妙到巅毫,两人肢体未接,「指天誓日」几已落空.沐云色变招极快,改刺为削,迳取其喉,乃是《通天剑指》中的另一杀著「凿空指鹿」.
    谁知他指势稍变、招未成形,鹿晏清又往左后退了一小步,沐云色知有蹊跷,不禁骇异:「难不成他会读心术?」作势变招,双指轻飘飘一晃,袍底忽然飞出一脚,反足勾向鹿晏清的背心!
    这一下招变刁极,身法是《通天剑指》里的一式「射鱼指天」,反足勾
    背的路数却是出自另一门以腿使剑的奇招《虎履剑》,就算奇宫门人遇上,也难以提防.他贴著鹿晏清回身落踵,脚跟挟著呼啸劲风扫至,岂料还是勾了个空;一回头鹿晏清已不在原处,距离脚刀边缘仅只一步.
    沐云色心底冰凉,正欲抽退,才一晃眼,鹿晏清又低著头逼到胸前来.「好……好快!」
    两人贴面而立,沐云色仓促间双手不停,肘、指齐施,「望风希指」、「指瑕造隙」、「指水盟松」三招连环发动,尽显《通天剑指》黏缠之精,却连鹿晏清一片衣角都没沾到,每一稍动都让他提前避过,进退有如鬼魅.
    自此沐云色无心恋战,谁知却无法罢手;他一指落空,正想跃开,鹿晏清左手两指点来,用的居然也是「射鱼指天」,招式似是而非,方位拿捏却分毫不差,宛若沐云色亲炙.
    《通天剑指》是奇宫少数讲究招式的武功,门下多作拳脚拆解之用,沐云色平日与师兄弟们练惯了,不假思索还以一式「十目所视」,鹿晏清肘指连逼,又递了一招「望风希指」.
    两人无声拆应,一条左臂与一条右臂眨眼间换过十余招,沐云色几乎以为在和另一个自己对打:鹿晏清出手跟他一样快,不管招式是否全对,一律都是后发先至;一轮交手后,沐云色苦苦防守,若非对方只用一只手、而且还是他极为熟悉的武功,早已败下阵来.
    他打得胆寒,手脚越来越跟不上,一招「偻指可数」接了个空,眼看鹿晏清朝自己胸口「膻中穴」抓落,避无可避,不由闭目:「我命休矣!」双手垂落等死.千钧一发之际,鹿晏清一凝,指尖就停在膻中穴前分许,再也不动.
    沐云色暗叫侥幸,也不使什么招数了,整个人向前撞去,搂著头著地一滚,背心「嘶」的一声被抓去一幅长布,热辣辣地一阵激痛,趁隙逃出了妖刀冢.
    他没命的向前奔逃,回见鹿晏清像僵尸一样拖剑追来,歪歪倒倒不甚快捷,约略放下了心;心神稍复,忍不住犯疑:「鹿晏清怎可能会使《通天剑指》,又怎能以这路武功,打得我毫无还手的余地?还有那刀上的异光……莫非,那把真是药儿说的什?妖怪?」
    忽听背后一声凄厉尖叫,他赶紧停步,回头大叫:「药儿!」
    药儿小小的身影缩在峡口的石碑旁,手里似乎抱著什?物事,拖著青芒薄剑的鹿晏清一步一步向药儿逼近,被青光映绿的雪白瘦脸宛若妖魔鬼怪.
    沐云色再无选择,施展轻功奔至鹿晏清身后,抄起一枚溪石掷了过去.
    「喂!要打架,也得找个合适的对手.」他手里握著第二枚坚石,一见鹿晏清慢吞吞地回头,又扬手掷了过去,正中鹿晏清的额头.鹿晏清脖子一歪,一道暗红色的血渍淌过眉眼,自下巴点滴坠地,他却恍然不觉,低吼著向沐云色踅了过来.
    「得了妖刀,却变成怪物了??」
    沐云色自知拳脚不敌,遥遥对药儿大喊:「找到机会就逃!我三师兄人在左近,遇著他就安全啦!」药儿拼命摇头,风里却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两人的性命都寄托在自己身上,沐云色提运起十成功力,双掌一合,极招应手而出――肩膀才一动,鹿晏清后发先至,同时并掌击出.
    但「不堪闻剑」不讲招式,以极阴内劲凝血断流,模仿动作毫无意义.沐云色的双掌无声无息印上他的胸膛,轰得他全身一顿一缩,连人带剑倒飞出去,凌空划过一道近三丈的大弧,落地时喀勒几声,似摔断了几根骨头,腰腿扭曲成极不自然的角度.
    沐云色力尽倒地,勉强调匀气息,手脚并用地爬到药儿身边.「怎么,没受伤吧?」他自己都还气喘吁吁的,却忙不迭问.
    药儿颤著摇头.仔细一瞧,原来手里抱著鹿晏清那柄鲨鳍鬼头刀.「给……给你,打坏人用的.」
    沐云色笑著抚摸药儿的发得有理,暗骂自己糊涂,又想:「这少年根基不恶,不知是谁的门下?於奔行之间犹能开口说话,殊不简单.」
    四人来至停客的外厅,耿照随手拉倒桌椅,形成路障,一面迳往内进狂奔.染红霞蹙眉道:「你要到哪儿去?」耿照不答,带着她转了几转,来到后进灶房外,赫见一辆篷……你也和鹿晏清一样,被那柄发出青光的单刀所控制,失去了神识?」
    沐云色点了点头:「谈大人可还记得妖刀塚外的石刻?『生魂勿近,金铁禁行:妖邪苏生,血染天地.』我从这十六个字里,悟出了妖刀寄体的关键.」谈剑笏一挑蚕眉,微露诧异:「不就是那把刀么?」
    沐云色摇头.「鹿晏清在妖刀塚里已将单刀丢弃.若说刀有异,后来的事又该如何解释?」
    谈剑笏抱臂沉吟,久久无语.
    「石刻上说:『生魂勿近,金铁禁行.』活人跟兵器,为什么同列为妖刀塚的禁忌?这么一想就很简单了,也就是说:一旦活人手持铁兵,触碰到了某种魔源,就会遭受控制.所以活人与铁兵,两者都不得入塚.」沐云色续道:「埋在塚里的那把破刀,显然就是魔源——或者说,是持刀者以刀接触了魔源,因此人与刀都成了妖物.封印妖刀的唐十七等前辈高人,不敢使用钢铁,只能以竹枪将被控制的持刀者钉死在石壁之上,因为钢刀难以毁弃,只好以乱石土堆掩埋.」
    「我明白啦.」一旁的许缁衣忽然开口:「人虽已死,但单刀仍是魔源.鹿晏清在施展『泠泠犀焰照澄泓』时,持沐四侠之剑碰触了单刀——活人与铁兵同触魔源,妖刀之魂因而苏醒.沐四侠的意思,是这样罢?」
    她语声温柔恬静,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满殿不由得沈静下来,人人手离剑柄,开始深思起这其中的关窍.
    沐云色微露笑容,向她投以感激的一瞥:定了定神,继续说:「代掌门所言,正是我的推论.因此,当我拿鲨鳍鬼头刀一挡鹿晏清时,也犯了活人加铁兵的禁忌,妖刀之魂便从薄刃剑上渡了过来,附到我身上.」
    鹿别驾仰天打了个哈哈,瞇起湿润漆黑的瞳眸,冷冷一笑.「沐四侠是想说,这所谓的『妖刀』并无实体,而是一缕四处飘寄的幽魂么?」
    「正是如此.」
    「一派胡言!」鹿别驾终於坐起,双手撑在膝上,黑瞳中射出恨火:「你杀人逞凶,却为了逃避罪责,居然编派得出这等荒谬的谎言来!」
    「他说的是实话.」
    众人愕然转头,开口的竟是琴魔魏无音.
    鹿别驾冷笑不止:「他是你徒弟,你自然一意包庇了.遍数东海,谁不知你魏某人最最护短?普天之下,只有你说不得这话!」
    魏无音冷哼一声,翻起如电怪眼:「三十年前妖刀乱世时,你毛长齐了没?那惨烈的一役折去东海无数菁英,余悸犹在:当今之世,除我与杜妆怜外,谁人堪说『妖刀』二字?」鹿别驾登时语塞,乜着一双温润黑眸,神色十分阴沈.
    三十年前,薮源魔宗的余孽放出妖刀,为祸东海.
    其时,东胜州全境正陷於群雄割据、英雄逐鹿的混乱,独孤氏尚未完成统一大业,更遑论建立白马王朝,仅仅是盘据东海道的一方势力而已,难以臂助.
    於是,东海群英无分正邪,倾力合作,弭平了妖刀之祸.而当日亲身参与讨伐妖刀的英雄们,今时只余魏无音、杜妆怜两位尚在人世间,其余俱已星散,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要说妖刀,的确无人比琴魔魏无音更有资格.
    「那柄妖刀,名唤『幽凝』.正如我的劣徒所言,是唯一一柄没有形体的妖刀,杀不死、毁不掉,只能以木石封印起来.」魏无音缓缓说道,眼角的密密皱纹深刻如刀,微瞇的目光投向远方.
    「妖刀恐怖之处,在於一旦寄附人身,便是无知村夫、妇人孺子都能摇身一变,成为犀利刁钻的用刀高手:纵使杀掉了持刀之人,也不过是毁掉一具傀儡人偶罢了,只消条件合适,妖刀便能再度附体.你可以杀掉一百个、一千个新的持刀者,但那些都是无辜之人,真正的妖刀却极难消灭.为了毁掉妖刀,可说是牺牲无数.」
    大殿里静悄悄的,众人全听傻了,只余满壁焰摇,照出无数森森鬼影.
    「鹿晏清在妖刀塚用的刀法,名叫《无相刀境》,手持『幽凝』者皆能使出.这路魔功就像是一面镜子,能窥破对头的出手徵兆,后发先至,无论是模仿或拆解,俱都维妙维肖.我当年曾经应付过,一听就明白啦.」他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喃喃道:「断没想到,妖刀真会重生.可你们……都不在啦,我也老了.」
    沐云色不忍师傅神伤,插口道:「师尊,那位封印妖刀幽凝的唐十七前辈,又是何门何派的高手?怎地弟子全无所闻?」
    魏无音淡淡说:「他是当年全湖阴城……不,是全东海道最好的木匠,一点武功也不会,我记得他出发前去对付幽凝刀时,才新婚三月而已,是个话很少、眼很热的青年汉子.我与他喝过一杯酒,毕生难忘.」
    「木……木匠?」任宜紫吐了吐红润润的丁香小舌,满面的不可置信.
    「幽凝并无形体,附身的条件又极便利,武功高手难以应付.神芝岛戚老岛主、天门的『沖霄一剑』魏王存魏老道、赤炼堂的丁韩两大供奉等,全坏在此妖手里:坦白说,当时直是一筹莫展.
    「唐十七自告奋勇,率领湖阴、湖阳两城最能引来妖刀之物,必是另一柄妖刀!」
    谈剑笏运起专破百兵的至阳掌力「熔兵手」,终於迫得莫殊色稍退,乘机跃回笼边.魏无音第三掌劈落,砖墙绷开一角,抬头看他:「谈大人,世上对敌过妖刀的,老夫是唯二之一!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众人生机,俱在此中!」
    谈剑笏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一咬钢牙,「熔兵手」猛往笼角之交劈落!
    魏无音同时赞上第四道掌,两人合力一击,这座畸形牢笼终於崩塌!
    笼中壁上,斜靠着一条半腐乾屍,服色竟是剑塚的院生模样.谈剑笏心念电转,蓦然醒觉:「原来在白城山逞凶杀人的那柄妖刀,是被台丞收在这里!」案发时他正出使外地,未曾亲与,故而不知.
    那乾屍手里握着一柄赤红色的妖异弯刀,刀尖插入壁中,形状如蠍,螯状的巨大护手上嵌了枚怪眼,眼中圆瞳如血,似是一枚鸽蛋大小的红宝石:无论置身何处、从哪个角度望将过来,似都被那只血眼紧盯着不放,洵为活物.
    莫殊色忽然狂暴起来,如兽般嘶吼几声,一刀将阻挡的院生们砍倒,飞也似的扑了过来!
    魏无音长叹一声,拢手於袖,隔着袖布将那柄赤红弯刀拔了下来,迎风一振,喃喃道:「原来是你啊,妖刀『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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