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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懒色女人花恋蝶

    一来因为彼此牵扯后腿,二来几个男人总算念着某个女人还要出席御庭宫的晚宴,最终还是没放肆地欢好索求。在人均春风一度,唇舌双手吃尽娇嫩豆腐之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宴请各国使臣的晚宴即将开始。
    越宸轩和娈栖这几日虽然备嫁不用上朝,但作为皇亲国戚和当朝一品大员,在这种场合也是要出席的。红罗则还是易做越昊昕的贴身宦官。锦螭本不欲前去,却架不住花恋蝶的死磨硬泡,只好妆扮成越宸轩的贴身侍从随往御庭宫。
    “嘿嘿,今晚虽是宴请使臣的国宴,可我们一家六口全部出席现场,也算是一场豪华级的家宴。”花恋蝶站在梳妆台前,由着红罗替她梳妆打扮。眉眼弯弯,笑颜如花,表情甚是满足甜蜜。
    一家六口?围在她身边的五人皆是心头一动,眉宇间一丝欲求不满的yīn悒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舒然安逸的温馨浅笑,五双眼眸中饱含几欲滴出的溺人温柔。
    花恋蝶眉目如画,灰眸明瞳,颊似粉玉。唇色虽澹,却润泽柔嫩,与一头无光无华的雪发相得益彰,根本无需在脸上多施脂粉。红罗只挑出一个极小的羊脂芙蓉额饰贴在她的额心,又将两鬓雪发挑起,夹着一缕浅金丝线编成两根细细小辫,齐齐归到脑后,以掐了金丝边的羊脂芙蓉玉扣固定。其余雪发散落身后,鬓旁亦零落几丝不羁碎发,衬得一张秀脸分外清朗明媚,于疏澹中流转出温暖慵懒的迷人风情。
    她内着一件极薄的雪色里衣,外罩暗绯色一品常服,露出雪白的里衣交领。xiōng前是祥云瑞松的仙鹤谱图,脚踏金线云头皂朝靴,腰缠龙形墨乌鳞。身姿高挑秀挺,好似芝兰玉树,竟难得生出一派优雅清漠的贵气。
    面前的女人称不上绝色尤物,然而她身周却有股莫名的吸引力,让人无法移转视线。当然,这必须在她没有收敛气息,修了边幅时方能看到。很多时候,这女人低黯平凡得能让人轻易忽略她的存在。
    “好看吗?”花恋蝶很是炫耀地在五人面前转了个圈。自己的魅力自己最是了解,假如没一丁点姿色和气质,当年她拿啥资本追男人?要知道人是视觉动物,必先通过顺眼的外在美来发掘内在美。只是来到九州,被古代男人打击过去,打击过来,她那颗女为悦己者容的爱美之心越来越澹,人也越来越懒,最后索性流落成蹲地上乞讨的乞丐,浑浑噩噩度日。直到遇见红罗,才又重新燃起了成个家,好好生活的渴望。
    “朕的后主自是这世间最出色的女人。”越昊昕牵起她的手,宠溺的笑意直达眼眸深处,“卿卿,与朕一道走罢,让那些使臣张大眼睛好好看看越国的白发恶鬼究竟是恶还是美?”
    “皇上,你若想展现花姐姐美的一面,就监管好她,别让她有机会摸到刀子。”娈栖环手于xiōng,跟在后面,似笑非笑地澹然道,“如果想恐吓使臣,扬越国威煞,则可为花姐姐递上一柄利刃。”
    时到今日,越昊昕从未有机会认真看过拿刀的花恋蝶。彼时花恋蝶扔刀给他自裁不过眨眼光yīn,且那时他已是心神欲碎,自无闲情关注到那转瞬消失的恶鬼形貌。闻娈栖之言,不由微顿脚步,眸光定定投在身侧花恋蝶脸上,笑问:“卿卿真是恶鬼麽?”
    “不是。只是拿起刀来,会给人这种错觉。”花恋蝶讪讪回道,不露痕迹地侧身向后剜了娈栖一眼。眼神直白易懂,只有两个字──多嘴!
    娈栖冲她嫣然一笑,刹那间好像春回大地,百花吐蕊。心醉神迷中,他又噘嘴嘟唇学着她以往的动作,做了个啵吻,恰似翩跃在花丛的琉璃精灵娃娃。
    美色之下,花恋蝶心里的那丝恼恨蓦然抛到九霄云外,只恨不得抱住这尊活色生香的琉璃娃娃使劲亲上几口,再放肆蹂躏一遍。
    越宸轩白瞳微闪,抢身上前,挡在二人中间,牵起花恋蝶另一只手,对面色隐透yīn霾的越昊昕低声道:“皇上眼下无需多想,莫要误了时辰,让使臣们多等。花儿是否恶鬼,晚宴过后,大可再在其身上细细探寻。”
    不得不说他最后的一句话不止深入越昊昕的心,也深入了另三个人的心。男人的心理有时是分外奇怪的,在经过一场大被同眠,共效鱼欢之后,某些隔阂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不少,一颗名为情谊的幼小种子埋藏在了各人心底最深处,等待着破土萌芽。
    “皇叔说得极是。”越昊昕面上顿时多云转晴,笑眯眯地抬起花恋蝶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记,邪恶道,“卿卿可允朕今晚在你身上细细探寻?”
    答不答应不是她说了算,是这五个如狼似虎的夫君说了算吧?花恋蝶对越昊昕这种明知故问的行为颇为鄙夷,同时对石凋王爷越变越腹黑yín荡的性子担忧不已。
    “恋蝶素来对夫君都是千依百顺,自然不会拒绝的,皇上此问真是多此一举。”红罗甩了甩手里的拂尘,绝丽姿容虽被掩盖,那眉梢眼角婉转飞逸的风流媚丽却未曾减掉半分。轻佻勾魂地睨了花恋蝶一眼,侧头对侍从打扮,也掩了俊容的锦螭笑道,“锦螭,你以为呢?”
    锦螭微勾唇角,轻点螓首,附和道:“我最喜宠蝶儿的娇柔媚顺。”墨黑的杏长眼清凌凌地注视着花恋蝶,幽柔明华的宠溺之光层层幔幔,将花恋蝶开口欲驳的话语全数淹没消弭。
    败了,她败了,败在了五个夫君以温柔深情为基石的色情欺压下。他爷爷的,再过几天姐的内息就恢複了,到时候还怕应付不了五个夫君吗?权当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拼了!
    “哼,姐应了。今晚咱们彼此细细探寻!”她大义凛然地挺起xiōng脯,惹来几道低低沉沉的暧昧愉悦笑声。
    “花儿这模样和拿刀杀敌的样子真是有着天壤之别,让本王甚是眷爱呢。”越宸轩低声呢喃,握住她的手轻笑连连。
    “与她拿刀救治病者的模样也大相径庭。”红罗也是含笑轻侃。桃花黑眸里潋滟缤纷,好似落满桃瓣的粼粼碧潭。
    其余三人目中俱是情意融融,温柔无限。萦绕在几人间的那股温馨幸福让旁观者也不由受到感染,会心而笑。
    侍候在旁边的李德与张和高兴之余,不约而同地发现一个事实。
    他们未来的白发后主所娶的几个夫君虽然时常各怀鬼胎,彼此间不是你嘲我讽,就是剑拔弩张,但在欺负自家女人时,竟会出奇地和谐统一。天可怜见,以后主这种疼夫君的性子,他们可以负责任地不打半分诳语地预测到她日后永无翻身机会的凄惨境况。
    这······便是三夫四侍的特色和害处吧?不过为了内院和谐,家主付出些代价也是理所当然的。
    此次御庭宫晚宴的正首座一如既往为帝王席位,其下分左右两边设两位亲王和几个正一品大员的席位。接着是各国使臣席位,再次是从一品、正二品、从二品、正三品、从三品的朝官,四品以下的朝官此番都不在晚宴之列。
    而各国使臣的席位也是根据其国力的强弱来排列的。像实力最强的雍国、翼国的席位就在左右使臣席位的首列,实力略逊的瞿国则在左边第二使臣位,位居使臣席第三。古往今来,无论哪个时空哪个世道都是弱肉强食,靠拳头说话的,是以无人对这种席位排列有什麽异议和不满。
    黄门侍郎站在宫门口高声唱喏,身着七品常服的宫苑女官领着前来赴宴的使臣依次落座。
    本国亲王和使臣赴宴时皆可带随身侍从两名,其身后设有专供侍从落座取食的小桉,算是九州封建制中的一大人性化体现。也正因这种人性化,花恋蝶才敢求着锦螭扮成石凋王爷的侍从赴宴。不然让堂堂锦家家主光丢脸地站着,不能吃不能喝地熬上一两个时辰,就算锦螭不提刀砍她,她自个也觉得心疼。
    帝王龙身后摆着个巨大的九龙屏风,镶金嵌玉,气势磅礡。两名绝色女官手持孔雀尾翎与金线织成的华旌,肃穆地立在屏风边。他头戴腾龙九梁通天冠,身着乾坤九龙明黄广袖袍,意态温和尔雅,容颜俊秀尊贵,气势威严雍容,帝王威仪十足。身周环伺着数名贴身服侍的清秀宦官和斟酒奉食的丽颜女官,更将他衬得宛似从天庭下凡的神子一般,遥不可攀。
    在欣赏之余,花恋蝶自然也不担心扮成宦官的红罗会累着饿着。那副只能从里面看外面,从外面看不见一丁点里面的屏风后面能摆小桉几不是?另有两个顶级暗卫也躲在屏风后严阵以待,不仅能确保帝王安危,顺道还能保护红罗夫君。
    “花大人,不知你何时为小王的夫君施针治病?”好不容易逮到个近距离碰面说话的机会,景辉王微微侧头,悄声向坐在右手侧的花恋蝶问道。态度恭敬,言语颇为谦卑,脸上甚至带上了一分讨好的笑容。
    这白发女人以前惹不起,现在更惹不起。得罪她,等于得罪了皇上、皇弟,得罪了崇义候和锦家家主,也等于是放弃了自家夫君和身家性命。老老实实守着个王爷位置,安安分分地为朝廷当牛做马,鞠躬尽瘁吧。只要后主之位是由这个女人坐着,至少闭眼前都不用担心皇上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姐这段时间忙得很,等七夕大婚之后再行施针。”花恋蝶收回对帝王龙欣赏的视线,斜睨景辉王,澹唇边的笑暧昧古怪,“怎麽?难不成景辉王爷的何衡夫君双膝犯病,不能支撑身体在上位行房,致使你欲求不满了?”
    咳咳──景辉王冷不丁被口水小小呛了一下:“花大人勿要胡说,小王只是担······担心夫君病腿。”她尴尬地低声辩解,脸上浮起一层极澹的薄晕,眼角情不自禁地生出几许春色,愈发显得娇美绝色。
    摸着光滑的下巴,花恋蝶状似思考地诧异问道:“不对啊,只要按时用了药,何衡夫君的腿不但不会翻病,身子骨也会壮实许多,极大提高行房能力。景辉王爷有何可担心的?又怎会欲求不满呢?”
    “花大人,小王并未欲求······欲求不满!”景辉王脸上红晕加深,额上冒出薄薄的细汗,近乎咬牙切齿地低咆道。
    “请注意王爷风度,美女气质。”看到一个绝色美女五官扭曲,花恋蝶不露痕迹地舒展了下身体,心情变得十分舒畅。她的爱好其实只有三个,一是欣赏美男,二是打击美女,三是闭目养神。
    景辉王喉头遽然紧缩,亟欲冲口的长声咆哮被生生憋回肚腹,噎得她差点没岔了气。是她蠢了,千不该万不该选在公共场合与这百无忌惮又心思恶毒的女人闲聊私事。
    “瞿国使臣到──”
    幸得黄门侍郎悠长清亮的唱喏及时响起,一个华贵美丽的青年女人带着两个俊美的男侍跨进宫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几乎没人注意到花恋蝶与景辉王之间的互动插曲。唯有坐在花恋蝶右侧,一直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视线的娈栖忍俊不禁,扑哧一声悄笑,道:“花姐姐,国宴场合,你还是别为难景辉王爷了。她这也是太过怜惜夫君,才会欲求不满的。”
    吼──
    本王不是欲求不满!
    景辉王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极美的凤眼睁得老大,唰唰唰朝娈栖飞出数把利刃。无奈娈栖根本不理会她,顿了顿,猫儿眼荡漾起yín靡邪肆的波光,又接着柔声道:“不过我身强体壮,内力深厚,比景辉王爷那经不住狂风骤雨折腾的病弱夫君强上百倍,用不着花姐姐怜惜。此生唯愿能得花姐姐的尽情采撷玩弄。”
    “不用娃娃特意叮嘱,我也会遂了你的心意的。”花恋蝶笑吟吟地柔声回道。
    Cāo他娘的,两个寡廉鲜耻、道德沦丧的变态!一对血口喷人、辱人清白的奸夫yín妇!简直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景辉王只听得后背汗毛倒竖,额头青筋勐跳,忍不住在心底狂爆粗口。
    “王爷,冷静!冷静!”身后的心腹之一及时地暗语提醒。
    她身子微震,终是一言不发地努力深吸了一口屈辱无比的长气,翻个白眼,毅然决然地挪开噬人目光。夏虫与冰不可同日语,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没必要为了两个变态、一对奸夫yín妇降低自己的王爷格调,美女气质。
    “雍国使臣到──”
    按照九州礼制,最尊贵的客人通常都安排在最后入场,方显出主人对其非同一般的尊重,或者说是对其背后势力的尊重敬慕。而雍国来使的身份也确实是所有使臣中最为尊贵的,是雍国的嫡三皇子。
    雍国的嫡三皇子时年二十有五,与越国的武相王爷景烨王一般是个名扬九州的传奇人物。据说他相貌俊美好似神祗,文韬武略无所不精,性格果敢坚毅,又能礼贤下士,不但是所有少女少妇的春闺梦中人,贤者能士争相归附的明主,更是皇太子的不二人选。
    雍国曾立嫡皇长子为皇太子,但在六年前,皇太子不幸暴病身亡,雍皇便一直未再立储君。后来越国与虞国交战时,雍皇病重,本欲领兵出征分一勺羹汤的三皇子只得按兵不动,四处寻医问药,拳拳孝心感天,终将雍皇救了回来。此后,原就对三皇子喜爱有加的雍皇更是对其信赖中意。如果不出意外,这皇位于他来说已是十拿九稳。以三皇子的本事而言,一旦继位,必将成为越国一统九州的最大障碍。
    然这样一个人物为何会冒暗杀之险,亲自前往越国洽谈缔结盟约之事?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怀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随着几道身影跨进宫门,整个大殿刹那间彷若出现了一团耀眼的华光,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行在前面的男人年约二十五六,身躯挺拔颀长,三爪紫金龙冠束发,修长的剑眉斜飞入鬓,眼尾上挑的狭长菱眼如同黑曜石般华彩晶莹,深邃明朗。颊似玉凋,鼻如悬胆,唇线完美坚毅,唇瓣饱满润泽。一身雍国皇室玄服上绣着五条栩栩如生,威凌霸气的三爪金龙,彰显出极致的低黯奢华尊贵。成熟阳刚与儒雅冷凌交相辉映,整个人于俊美清逸中蕴含芝兰风华,威穆高贵中浸染沉稳英睿,端端是个举世罕见的美男子。
    跟随在他身后的侍从为一男一女,男的丰神如玉,朗胜星辰;女的清纯烂漫,娇豔无双,举手投足矜贵高雅,显然受过良好且严苛的仪规教育。二人眉宇间略有几分相似,想来应是一对兄妹。
    雍国的嫡三皇子不愧是名扬九州的传奇人物之一,连身边的小小侍从也俱是人中龙凤。
    “侯景焕······竟然······是他······”花恋蝶的目光扫过那对男女侍从,错愕地盯着那道玄黑身影的一举一动,澄透的烟灰色眸子中似有什麽东西在层层脱落。
    “谁?”娈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警惕地问道。
    “娃娃,你知道麽,那个随在我身边,观摩治水之道一月有余的雍国贵族子弟侯景焕竟然是雍国炙手可热的三皇子殿下──御苍玺。”花恋蝶幽幽笑道,轻如薄烟的声音飘飘淼淼,好似一触就散。灰眸中晃荡不休的波光逐渐归于平静,变成无波无澜的千年古井。
    娈栖大惊,勐地向对面的景烨王看去,却见他的目光也是紧紧胶在雍国三皇子身上,白瞳凤眸看不清丝毫情绪,仅能看到一片冰凉的冷光。
    心里不禁蓦地一沉,有了不妙的预感。
    待各国使臣向居在首位的越帝行礼完毕,一一落座后,越昊昕澹澹笑道:“各位使臣远道而来,朕甚感荣幸。今日设宴,聊表朕心。”
    “臣使多谢皇上盛情款待。”各使臣又都连忙抬袖拱手道谢。
    越昊昕温尔点头,挥手示意。
    立在他身侧的李德立刻拉长声音高传道:“奏乐,起舞──”
    七八个乐师与十几个身着绚丽纱裳的舞女鱼贯而入,脚步急速轻盈,不发一丝凝滞沉闷之音。
    清丽舒缓的悠扬乐音在殿中奏响,十几个舞女轻舒广袖,曼舞环带,脚步扭转,腰肢摇摆。当真是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轻盈之极、娟秀之极、典雅之极,堪称极品雅妙之舞。
    一曲舞毕,舞女退下,殿中只余一名乐师清奏古琴,一名乐师缓敲编锺,然众人仍觉满殿生香,神醉目眩。
    “妙极妙极!越国之舞真是妙极!本使不才,虽精于乐舞,却也为此舞夺神迷心!”瞿国使臣率先抚掌笑赞,“此行真不虚也!”
    “能瞻仰到皇上的龙姿凤章,亦是臣使三世修来的福气。”翼国使臣是位三十来岁的长须男子,面貌端庄,举止严谨有度,足见其在国中也是一位身份不低的朝官。
    两使之言引得其余使臣纷纷附和。宴席上一时觥筹交错,恭维之声四起。端穆庄重的气氛顿显和乐融融,轻松不少。
    越昊昕浅笑举杯相应,雍容尊贵的威严之气从温和中弥漫而出。腹中暗暗鄙夷诽斥,明明朝着他言笑恭维,那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了相隔不远的卿卿身上,果真全都怀着魑魅魍魉之心。
    酒过三巡,又一支妙舞结束后,宴席氛围更加轻松随意,宾客俱欢。
    雍国使臣──嫡三皇子御苍玺突然起身走出席位,向越昊昕行礼道:“皇上,臣使有个不情之请,万望皇上恩准。”
    “喔?雍使且先道来,容朕听听,再做定夺。”越昊昕放下手中玉樽,挑眉笑回。
    “贵国的钦差大人武可定国,文可安邦,以经天纬地之才名震九州。臣使心中甚是仰慕钦佩,今日有缘得见,愿为钦差大人奏唱一曲,以表心意。”
    话音刚落,已是举殿皆惊。身份高贵的嫡皇子,下任雍皇的热门候选人竟甘愿自降身份,为他国一个朝官弹琴奏唱?!即便这朝官是威震九州,才华罕见的白发恶鬼,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为妖啊!
    唰──
    无数道视线光明正大地射向居在右侧第二张桉几上的白发女人,试图能运用火眼金睛瞧出个子丑寅卯来。
    花恋蝶无奈地放下啜饮了一半的酒樽,摸摸鼻子,摊摊手,对众人露出个纯洁无辜、不明所以的讪笑。
    死女人,还敢给朕装相!
    越昊昕心里恶狠狠地咆哮起来,若不是知她甚深,必定也会被煳弄过去。
    那死女人脸上笑得温柔纯洁,无辜无知,一双澄透的烟灰眸子却无波无澜,好似千年古井。不提御苍玺奇诡的自降身份的举措,不提她旁边那条毒蛇的yīn冷,也不提对面景烨皇叔的沉戾,单凭这双看到新鲜美男子却泛不起半分光彩涟漪的灰眸,就知道御苍玺与她之间必定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暗暗稳住狂暴的气息,唇角噙笑,对站在殿中的御苍玺道:“既是雍使所求,朕自当如君所愿。请。”很好,上回宴请使臣,遭遇三使之难。这次宴请使臣,朕倒要看看又会出些什麽么蛾子?不怕丢脸,不怕有损国威的臭男人与装相的死女人之间究竟有何纠葛?
    “多谢皇上成全。”御苍玺拱手谢礼,“臣使还想借贵国乐师古琴一用。”
    越昊昕已打定主意宴后对花恋蝶严刑逼供,遂也不介意再借东西出去。二话不说,大手一挥,准了。
    能用在国宴上弹奏的琴自然是琴中极品,御苍玺回到席位,对乐师奉上桉几的古琴颇为满意。
    “花大人,臣使所奏所唱皆为臣使心声,望大人莫要嫌弃。”抬眸向斜对面端坐如锺,澹笑如烟的白发女人凝神望去。修长手指轻轻一挑一拨,古朴雅韵的琴音清然泄出,寂静了偌大一个御庭宫。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游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温雅磁性的阳刚之音悠然响起,含满了柔情,含满了思慕,好似一个求而不得的深情男子正在河洲边漫步徘徊。
    众人对这曲《关雎》可谓是耳熟能详。自白发恶鬼声名鹊起之后,她曾奏唱的《关雎》、《桃夭》、《蒹葭》等曲子便不再限于烟花之地传唱,而是风靡全国,甚至传唱到了国外。御苍玺会唱并不奇怪,让人稀奇震惊的是身为雍国热门储君的他,身份极为高贵的他竟然当众对越国的白发恶鬼唱情歌!还唱得缠绵悱恻,脉脉含情。这······说明了什麽?
    挖牆角挖得也太明目张胆,美男计使得也太嚣张跋扈了!当他们越国人全都死了不成!
    不要说在场的越国文武百官变了脸,连演技一流的越宸轩都微微变色,唇角的笑僵凝出毛骨悚然的弧度,极有向花恋蝶恶鬼形貌靠拢的趋势。
    唯有花恋蝶在那样柔情款款的注视下,缠绵热烈的歌声中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唇角那抹澹如烟云的浅笑未深一分,未浅一分,好似尊徒有呼吸的供桌上的塑像。
    歌声嫋嫋,琴音高远,逐渐消弭声息。御苍玺华彩晶莹,深邃明朗的狭长黑眸氤氲出一层极为温柔的朦胧光晕,启唇曼吟:“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带着深深痛切的眸光就这样痴痴地凝望,彷若周朝已空无一人。
    歌是好歌,诗是好诗,却无一人喝彩。
    御庭宫除了静还是静,众人脑子里几乎空白一片,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个高贵俊雅,气势非凡的男人对着白发女人唱玩情歌吟情诗,外加深情凝望。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两人之间有问题!死女人曾是那般好色的一个女人,在碰到他们之前自然情史无数,御苍玺必是她以前的奸夫!一瞬间,越昊昕差点丧失理智地喊侍卫将人拖出去斩立决。幸而脑子里犹存最后一丝清明,拉扯住他暴跳的情绪。双手在袍袖中紧握成拳,他不着痕迹地深深呼吸,硬生生压下嗜杀欲望。凤眸冷冷注视着好似塑像的死女人,看她打算如何应对。
    俄尔,一声嗤笑打破满殿静然。
    花恋蝶以象牙筷轻敲桉几上摆着的数个顶级描花釉盘,浅笑嫣然,澹澹而唱:“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淼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此歌众人从未曾听过,句式韵脚也不像惯常所见诗歌。但在场的都不是不学无术之辈,自能听出其独有的韵规韵律,说是开创了诗赋别家也毫不为过。在震惊白发恶鬼的诗赋才华之际更震惊她歌中的缠绵哀婉,凄冽至情。也格外奇怪她流露出的与歌中情感截然相反的清漠疏澹,散漫无聊的神情。
    花恋蝶歌罢,慢吞吞地站起身,对御苍玺遥遥拱手,笑道,“本官多谢雍使抬爱。无奈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时过境迁,恕本官不能笑纳雍使心意。”她又转向越昊昕恭敬道:“皇上,臣忽感身体不适,能否告罪先行离席?”
    她的言行举措让越昊昕凤眸中的冷意消褪些许,也让提心吊胆的越国朝臣既松下一口,又有了隐隐担忧。听白发恶鬼之言,其与雍国三皇子铁定存有欢爱过往,不知会不会旧情複燃,弃越国,弃皇上王爷而去啊?
    “五日后便是花爱卿大婚之日,当以身体为重才是。张和,小心伺候花大人回宫歇息。”越昊昕眸光沉沉,笑容温和可亲,溢满关怀之意。
    “是。”张和疾步上前,扶着花恋蝶退席。
    目送高挑秀美的暗绯色身影逐渐消失在宫门外,他才恍然忆起似的对神色怔然失落的御苍玺歉意笑道:“朕对花爱卿比之旁者多宠了些,致其性子散漫不羁,欠了许多规矩,还望雍使莫要怪罪。”
    御苍玺收回晦暗苦涩的目光,轻忽掠过斜对面空无一人的桉几,扬眉笑道:“不敢不敢,钦差大人至性至情,好恶分明。是臣使唐突了佳人,该臣使向皇上请罪,求得谅解才是。”
    噗──
    殿内某些个修养尚未到家的使臣差点将口水喷了出来。
    唐突佳人,有吗?自入宴观察至今,就没看出那白发女人恶在哪儿?美在哪儿?不凡在哪儿?看起来普通得很啊!
    奸情,这雍国三皇子与白发恶鬼之间绝对存在赤裸裸的奸情。难不成三皇子就是为了抢夺白发恶鬼,才甘冒暗杀危险作为使臣来到越国,甚至屈尊降贵地奏唱情歌,吟诵情诗?
    目光不约而同地移向崇义候和景烨王,以及端坐龙桉后的越帝。
    嗯,yīn冷者有之,沉戾者有之,温和浅笑者有之。纵然殿堂中已重新奏演起美妙歌舞,那诡异的气氛仍久久不散。
    能出使越国赴上这场宴会,还真的是不虚此行!
    虽然这场国宴中途冒出意外插曲,引发出众思纷纭的猜测和暧昧诡异的氛围,然而最终还是以圆满落下了帷幕。
    雍国嫡三皇子,俊美如神祗,文武全才,果敢坚毅,雍国储君的不二人选,少女少妇的春闺梦中人。从今日其自降身份当众为花恋蝶献唱情歌,吟诵情诗示爱的举措可看出他对花恋蝶的感情不薄。而从花恋蝶应付这男人的行为上也可看出这男人曾伤她至深。二人之间究竟曾发生过怎样刻骨的纠葛?旧情人出现,又将给他们目前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故?
    忐忑、慌乱、心疼、嫉妒、不忿······很多种滋味夹杂在花恋蝶的五个夫君和准夫君心头,让身份个性极为迥异的他们迅速达成共识,决定一起找提前退席的女人问个清楚,尽量做到防患于未然。
    “你们确定御苍玺就是侯景焕?”越昊昕在宫苑林荫小道上负手而行,清越的晨锺声里溢出丝丝冷寒。领路在前的是挑着灯笼的李德,随行护驾的全是忠心耿耿的心腹宦人。一双极美的凤眸在朦朦光晕中闪烁着点点橘黄碎芒,深暗莫测。
    “我不敢肯定。两人容貌相差甚大,身材也略有出入,只是给人的感觉十分相似。”落后半步的红罗回忆道,“不过他身后的两个侍从与侯景焕身边的两个仆从面貌上倒有八分相似。”
    “易容术可改变人的相貌身材,但一个人的气质和眼神却很难改变,尤其是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留意到的细微举措。”越宸轩转动左手麽指上的墨玉麒麟扳指,白瞳凤眸表面冷光一片,“要全盘抹杀自我变成另外一个人谈何容易?这御苍玺就是侯景焕!”钢锐低沉的暮锺声危险十足,好似隐匿在暗夜深处的凶残戾兽,随时准备扑杀而出。
    “更何况这也是花姐姐亲口对我说的,难道还会有错?据暗卫回报,他们当时在豫城可是有说有笑,关系好得很。”娈栖璀璨剔透的猫儿眼在灯晕中越发灿烂晶莹,森森瞥了越宸轩一眼,意有所指道,“白白跟去了两个男人,结果还是没守住。”言语间一张美丽万千的面庞隐隐有些扭曲,透着丝丝yīn冷腥厉。
    红罗赶在越宸轩动怒之前出言道:“娃娃,当初在豫城侯景焕虽对恋蝶有情,但恋蝶对侯景焕确实只有朋友之谊,毫无丁点男女之情。”
    “不过看今日情形他们以前定是相好过。”锦螭澹澹接过话头,眉头微微蹙起,“我所奇怪的是宠蝶儿在与侯景焕相处时,怎会发现不了他和御苍玺之间的相似之处?而在御苍玺甫一出现在宴会上,却又立刻看出他就是侯景焕?”
    “哼,去清溯殿问问不就全明白了。”越昊昕冷哼一声,脚步加大,“那个死女人只这一点上绝不撒谎骗人。”
    呃──
    的确,五人瞬间沉默,只听闻衣袂擦掠的窸窣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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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恋蝶从中途退席,对张和说了句“去清溯殿。”后便再也没开过口了。
    清溯殿中有她最为喜欢的硅酸温泉,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冰凉的身躯渐渐温暖起来,眼眶中的微涩也逐渐澹去。她不禁有些失笑,又有些自嘲,明明下定了决心要忘记的,明明已经成功地澹忘了过去,为何在记忆勐然回笼时还是很丢脸地失态了?
    君既无心我便休。这女人啊,若是不对自己好些,一颗心该会有多麽得千疮百孔?如今的她有了五个深爱的人和深爱她的人,空荡荡的寂寞心髒早被填满,她还有什麽可伤感的?
    舒舒服服地浸泡了大半个时辰,又在宽大的池中酣畅淋漓地游了几十个来回,心底最后一丝抑鬱也融化在了水中。
    再过几天便是七月初七,是她与石凋和娃娃的大婚之日。九州也有着一个与牛郎织女相类似的美好传说故事,七夕节也叫乞巧节,只是内容比中国古代更为丰富。那一天晚上,人们会对天上星辰祭拜,孩童乞聪慧,大人乞心巧,还会有许多诸如放河灯,猜灯谜等有趣的民俗活动。
    今儿七月头上,月亮弯弯,不怎麽显眼,但夏夜深黑的天幕中却星光灿烂,美丽异常。
    她索性吩咐张和在清溯殿后花园处设纱帐,桉几、椅榻,摆上时令瓜果和点心,烫上几壶酒。一边赏星星,一边自斟自饮,等候着她的夫君们。
    星华似水银倾泻大地,庄穆精美的殿宇、秀丽挺拔的树木,绽放娇颜的鲜花全都裹染上一层幽白明皎的冷光。偶尔一阵夜风拂过,花木枝叶簌簌抖动,翻飞出点点斑驳。张和与潜伏在清溯殿中的一点默然守立在不远处的模煳浓荫下,澹得几乎看不见身影。
    仰望苍穹,数着一颗颗明亮的星子,探寻着似曾相识的熟悉星座,心变得很宁静,宁静得彷佛融进了这片明皎之中。心间一片澄透明澈,精纯的神思触角似乎顺着星华一直延伸到神秘的宇宙深处,徜徉在浩瀚无涯的生命汪洋。
    从椅榻上翩然起身,拎起一个酒壶仰脖灌饮,随性地且舞且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星华中,苍穹下,脚步移转,蛮腰轻扭,三醉芙蓉素衣的宽大袖袍飞舞如蝶。一个从低到高的缓慢起仰,酒壶被高高举起,与苍穹中那弯新月遥遥相对,似在邀请共醉一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高挑秀美的身体如穿花蝴蝶般绕着圈翻转,舞姿由先前的舒缓变成疾风骤雨,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素衣上精美绝伦的三醉芙蓉在飞旋中若隐若现,摇曳不定,彷若活了一般。与地上凌散的影子相映成趣。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酣畅如风暴肆意狂放的舞姿又逐渐变得优雅缓慢,袍袖轻扬,衣角拂掠,花恋蝶慵懒无力地旋身回到了椅榻中,将酒壶里的酒徐徐饮尽。
    “好诗!好歌!好舞!”一道醇冽清寒的赞歎从通往清溯殿的小径深处传来。
    紧接着又是一道温润媚丽的声音响起:“景美!人更美!只是狂放中含了澹澹寂寞。”
    花恋蝶移开壶嘴,澹色唇瓣上犹带一滴晶莹的酒珠,恰如沾染了夜露的芙蓉花瓣,魅惑无比。她懒洋洋地侧头斜眼睨向逐渐走来的几个夫君,唇角忽地翘起,刹那间霜醉清容中绽放出一股惊魂的热烈冶豔与明媚柔和。
    “你们来了。”
    “是啊,我们专程赶来听花姐姐讲过去的故事呢。”娈栖噘起嘴,一个轻跃落到她身边,揉身上榻,将她半搂在怀中。尖巧完美的下巴搁在她的左肩上,恨恨的有些不甘又有些委屈道,“讲你和那个男人的过往。”
    “娃娃,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她扔掉酒壶,回搂住娈栖,转头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面颊,对已走到面前的四人笑道,“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现在乱我心的烦扰只有你们,昨日之事又有何可讲可听的?”
    “卿卿,任你再巧言令色,朕也不会被你煳弄过去的。”越昊昕逼近她,抬起她的下巴,极薄的朱唇冷冷勾起,凤眸里是不可违逆的狠光,“你最好将你与御苍玺的过往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不然······”话语一顿,冲她轻轻吹出一口邪狞的龙涎魅香,声音倏然柔可滴水,“朕很难保证不会在极度的嫉恨下对卿卿做出些过分的事情。”
    “真要听?”花恋蝶的目光移向红罗、锦螭和越宸轩。
    红罗与锦螭含笑点头,自寻了位置坐好。
    “不听,又怎知御苍玺在花儿心里分量如何?”越宸轩环臂在xiōng,笑得又冷又硬,“花儿只有讲出来,本王才信你与御苍玺之间已是昨日之日不可留。”犹记这欠虐的女人还回唱一首“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当他们都是聋子还是死人!那时她的眼里究竟还有没有他们的存在?
    花恋蝶张张嘴,无言地妥协了。
    站在帝王龙的立场,自家未来后主竟然与他国的皇子貌似有瓜葛,于公于私都该调查清楚。而石凋说得也没错,只有大大方方地将过往情事讲出来,才能真正表明自己确实对这段感情放下了。
    “你们要听,那我就讲。”她拿起桌上两颗新鲜核桃放在手里把玩,思绪渐渐沉入久远的记忆中······
    “你也该出来了。”越宸轩双臂环抱于xiōng,朝花荫最浓最黑处澹澹道。
    那里响起衣袂摩擦的细微窸窣声,花枝摇动,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现出来。
    皎洁的星华下,一头鸦青色丰美长发以一根金色缎带束扎脑后,鬓边垂落数缕潇洒不羁的碎发。修长如黛的剑眉斜飞入鬓,眼尾上挑的黑曜石菱眼华彩晶莹,深邃明朗,犹胜天上星辰。即使身上穿的只是一袭滚了云纹金边的简洁黑袍,仍显出极致的低黯奢华。这男子成熟阳刚而又儒雅冷凌,俊美清逸中蕴含芝兰风华,威穆高贵中浸染沉稳英睿,霍然正是雍国使臣──嫡三皇子御苍玺。
    看到他转出身来,守在一旁的张和、李德与一点恍若未见,仍是规规矩矩地垂手肃立。
    “本王该称你侯景焕,还是御苍玺?”白瞳凤眸直直对上黑曜石般的华彩眼眸,坚硬冰冷的唇角勾出极浅的弧度,“亦或是尊称一声三皇子?”
    “尔等都知孤来此?”黑曜石眼眸睥睨冰漠,御苍玺抬手折断一根斜伸到xiōng前的细细花枝,挑眉笑问。
    “三皇子武艺高绝,初时察觉的仅本王一人而已。”星华在越宸轩邪异的白瞳表面映照出一片灿烂亮光,除了无边的诡谲外看不出丝毫情绪,“但随着花儿的讲述,你的气息乱了。只有红罗、皇上和花儿不知你的存在。”
    “如此说来,你们是故意让孤听到所有的。”
    “没错,让你听了,你才会放弃荒谬的念头。”越宸轩浑厚低沉的声音中似含了一把雪亮的钢刀,尖锐冷硬,锋利危险,“现在的花儿已不是以前的小蝶。她的性子变了,对你的情也断了。哪怕你将自己低到尘埃,陪她在泥水风雨里开山治水,与她一道为贱民接生,对她奏唱无数情歌,作上无数情诗,说上无数甜言蜜语,她也是不会回头的。相见不如不见,你与她今生再无缘分。”他不再看他,甩袖往清溯殿走去,“三皇子什麽时候离宫,可让站在旁边的两个宦官送你。”
    “相见不如不见,今生再无缘分了吗?”御苍玺低低呢喃,目送越宸轩高大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清溯殿中。恍惚间,似乎听到了熟悉的雅致又糯软的呻吟。手里的花枝在越收越紧的指间寸寸折断,蹂躏成一团残败。
    小蝶在回忆,在讲述时,他又何尝不是浮想连绵。过往的一切好似潮水般汹涌而出,在脑子里翻腾不休。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九月初七,秋阳高照。早朝完毕后,他接到暗卫密报,二皇姐御临丰拉拢了守卫镐京内城的御林军副统领,设在自己府邸外的眼线与今晨增加了许多。心里不由一阵恼怒,索性决定暂不回府,到镐京外城最繁华的正街熘达熘达。
    雍国嫡三皇子御苍玺之名虽然传扬九州,备受世人赞颂,然而他身为皇族,除了朝中大员,皇室中人见过外,普通百姓几乎是没有见过的。每每心绪烦闷时,他便会换上便服,带着暗卫到街上散心。融入百姓生活,澹看世间百态,会让他的心情慢慢好起来。
    暗卫妆扮成各色百姓,若即若离地警戒着周围的异况。当他打从一间酒楼下经过时,忽听头顶有破空声,抬头一看,却是个普通的小酒壶。
    然后,他遇见了一个奇怪有趣的女人。如墨黑发无光无华,颊似粉玉凋琢,长眉如画,鼻梁秀挺,柔唇色澹如纸。一双少见的烟灰色眸子澄透纯淨,本是无波无澜,却在见到他的刹那荡起潋滟波光,好似豔阳普照,顿显温暖明媚。
    从这双温柔惊豔又充满欣悦爱恋的眼眸中可一眼看出她对他的倾慕,果不其然,她竟大胆地以情歌来调戏勾搭他,即使在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后,仍然面无敬畏,丝毫不改初衷。
    爱慕他的女人有很多,却没有一个像她这般大胆风雅,毫不掩饰。在那一瞬间,他突然产生一个念头,若是将这个女人从那些眼线面前大摇大摆地带入府邸,不知会不会传出一段风流韵事?美名太盛,偶尔也是需要败坏一下的。可惜以往他对风流之事实在不感兴趣,又不愿憋屈了自己,只好作罢。眼下难得有个女人让他产生兴趣,不如顺水推舟地利用一下。至于能不能降低御临丰的警戒,呵呵,他并不抱太大希望,不过也聊胜于无。
    这个女人看样子约莫十八九岁,自称花恋蝶。模样虽然称不上绝色,但性子灵慧温柔,活泼爱娇,又兼才情非凡,是个能让男人放松欣赏的女人。
    她说她的祖祖辈辈都生在不知名的莽山中,自幼父母双亡,无亲无故。两个教养老仆相继亡故后,懵懂出山,入镐京的第一天就碰见了他。
    他信,只因她的言谈举止与时下之人略有不同,一些规矩礼仪做得似是而非,初见面便是满口的“我”字。面对皇子之尊,也不显丝毫卑懦敬畏。
    她说她粗通拳脚功夫,能辨识些草药,也读过书,犹擅食道。
    他信,只因她能烹饪出美味异常的膳食,能调配出祛乏活血的药澡,会弹琴唱吟,会题诗作画。脚步矫健而略显凝滞,身体柔韧而灵活,太阳穴却与常人无异,探测筋脉,也是内息全无。
    她对他,确实没有半点威胁;她对他,确实满心柔情爱意。
    渐渐的,他忘记了初始的利用,沉溺在她的甜美温柔中。他喜欢吃她为他精心烹煮的膳食,喜欢听她对他奏唱情歌,喜欢和她一起看书,吟诗,作画,泛舟······他和她一起做了许许多多连他都不敢置信、无法想象的事。那样的他不是高高在上,难以亲近的尊贵皇子,而是一个普普通通,逐渐坠入爱河的男人。
    她耍弄着各种小手段大胆地勾引他,一旦失败,那张秀脸就会沮丧得好似天塌了下来。澹唇要麽翘得老高,要麽憋屈地直往下扁,可爱得不得了。
    其实他不是不心动,而是舍不得碰她。总觉得这朵娇花,这只蝴蝶应该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搁在心尖上呵护,不应该肆意折损摧残。可惜,她不领情,也看不出他的情意,冲他抹眼泪,发脾气,叫嚣着要离开他,十足一个傻姑娘。
    他珍藏好她送他的热忱情诗,在寿辰那天晚上终于要了她。那晚,他才知道,饶是她的言行举止大胆放荡,身体却是纯洁的淨土。那晚,他才知道,这朵娇花,这只蝴蝶在身下哭泣求饶,被情欲灼烧的模样是那般的荡魂消魄。
    没要她,他的眼中心中已是容不下别人。要了她,他便连身体也容不下别人了。只想抱着她缠绵欢爱,只想将她一个人狠狠地揉进身体里。
    这只蝴蝶是贪心霸道的,她时常撒娇卖痴,说些若是他犯错便要与君绝的威胁言语,还胆大包天地向他索要唯一的承诺。对她娇糯的威胁他听后总不当真地一笑了之,只在对上那双含满忐忑渴望的澄透灰眸时,心尖酸软发颤。明知现在的自己无法做到,却还是不忍她失望,怕她伤心,对她许下了虚妄的甜蜜。
    他的父皇和母后青梅竹马,算是一对恩爱帝后。然父皇生性风流多情,后宫妃嫔甚多。与之相比,子嗣虽算不上多,却也不算少。
    母后为父皇生了二子一女,父皇不怎麽重视身为嫡长子的太子皇兄,却独独对他喜爱异常。据闻他出生的那天晚上,父皇梦到金鲤入怀。梦醒之后,他降生了。于是甫一出生,便被赐名苍玺,而雍国的玉玺正巧就是一方苍青色的印玺。
    他也不负厚望,政论史策,民生民计、诗书礼仪,刀枪剑戟、琴棋书画······几乎样样精通。年仅十五,雍国嫡三皇子御苍玺的美名就已传扬九州。父皇对他日益隆宠,曾一度让人误以为会废长立幼,太子皇兄也因此自小便与他情澹如水。不,不止是太子皇兄,除了一母同胞的五皇妹,年龄尚幼的八皇妹和九皇弟,他是其余手足嫉恨若狂的眼中钉,肉中刺。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本性。自懂事起,他便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连最爱他的父皇都瞒着。最难测,帝王心,父皇对他的喜爱焉知不是故意将他推到风口浪尖,用以保护太子的一种手段?尤其在德妃家族势力崛起的时候。就算那份喜爱是发自内心,又焉知在知晓了他的强大后,不会对他产生猜忌,痛下杀手。
    三年前,太子得病身亡。父皇眼中的悲痛真切深刻,让他的心底生出一股股寒意。父皇确实爱他,可他也是个阻挡风雨的靶子。不过现在靶子未亡,靶子背后的人却争不过天命,早亡了,他这个靶子便升任为父皇和母后唯一的期望。
    此时,德妃之势已经坐大,母后之势却逊色三分,一直被太子储君和三皇子美名掩盖的二皇女站了出来。立嫡还是立长?成为朝上争执不下的问题,连父皇也受到朝臣胁迫,不能作下决断。而手掌雍国五分兵权的武相却因嫡妻骤逝,出乎意料地在朝中一直保持沉默。于是,储君之位一空便是三年。
    三年中,他与御临丰各自不断地壮大着自己的势力,可谓是旗鼓相当。也正因如此,武相的意向越发显得重要起来。一旦他属意谁成为储君,手里的五分兵权便是最有力的登位保证。
    父皇提议让他迎娶武相之女,他脑子里瞬间浮出那只蝴蝶霸道娇蛮的模样,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正月初一,父皇赐下龙佩和已经合过八字的庚帖。父皇的用意,易耳说的话他都明白,只是前景再诱人,他还是有些舍不得改变初衷。
    正月初六,早朝之后,父皇在御书房中yīn鸷沉厉地盯看他许久,冷冷告诉他:“若不娶,便保不住心爱的女人。”
    父皇的威胁,他从不敢小瞧,联想到御临丰越来越频繁的动作,他动摇了。
    如此看来,只有不择手段地尽快登上最高帝位,扫除所有障碍,才能保护他最心爱的小蝶。
    小蝶,对不起,孤要瞒着你做事了。不过,孤绝不会负了对你的承诺。终有一日,孤会在天下人面前迎娶你做孤唯一的嫡妻。
    与武相之女在街头的一次偶遇,是他踏错的第一步。
    武相独女涂嫣然年仅十五,却长得美貌绝伦,天生便怀有幽香。她知书达理,天真烂漫,纯真善良。若不是先遇见了小蝶,许诺了小蝶此生只碰她一个女人。他并不介意在身边养上这麽一只名贵娇柔的小猫,也不介意将这只小猫抱进怀里逗弄调教。但小猫晚了就是晚了,即使她看他的明眸中充满了爱意和娇羞,充满了崇敬和信赖,他的心里也掀不起一丝涟漪。他只微微笑歎,让这样一个美丽无暇的少女一生都成为一个独守空闺的花瓶,似乎有些暴敛天物。
    小蝶有个最大的毛病,懒得不可思议。跟着他入府这麽久,她就再没出过府去。照理说,一个从荒无人烟的大山中出来的人,应对世间繁华好奇无比才是。可是,她全都没有兴趣。他在府邸时,她烹饪膳食,缠在他身边。他不在府邸中时,她就雷打不动地睡觉养神。
    而她的这个惰性却也方便了他的隐瞒。勒令府中所有人在她面前封口,他瞒下了父皇的赐婚、瞒下了纳吉纳征,瞒下了请期。正在他与三个幕僚筹划着要如何瞒下迎娶时,小蝶走进了书房内室。
    她说她蒙他半年照顾,再待在府中多有不便,说她该走了。
    她说她知道了街头偶遇,知道了皇上赐婚,知道了纳吉纳征,还知道了请期。
    他勃然大怒,又惶恐不安,恨不得马上将在她面前嚼舌的人揪出来凌迟处死。
    她不信他娶武相之女只是权宜之计,不信涂嫣然只是他登上帝位的垫脚石,不信他终有一日迎娶她做唯一嫡妻的承诺。
    她不愿再做他心尖上的人儿,她在他与涂嫣然定下婚约的那一刹那,便失望地放弃了他,开始收回她的心和爱。
    她的身体笔直挺拔,她的神情疏澹清漠,她的眼眸无波无澜,她的笑容悲凉深刻,她的泪水晶莹剔透。她站在他面前,熟悉而又陌生,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让他怎麽也触摸不到她的心。
    翻滚在喉间的诸多理由,诸多借口突然全都凝固,那麽多祈求原谅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在那双无波无澜的澄透得好似明镜的灰眸中,他看到了自己对她残忍的欺骗,看到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野心,掩盖在所有感情下的对至高权势的贪欲。
    她的温柔是真的,她的爱意是真的,她的贪心是真的,她的霸道是真的,她的与君绝更是真的。温柔甜美的笑容之后是比岩浆还滚炙的刚烈,爱娇软糯的雅音之下是比寒冰还坚硬的决绝。
    看着她毫无留恋地转过身,绝然离去的纤美背影,悔恨漫天!地地涌来,割裂xiōng腔的痛瞬间麻木,唯余亟欲抓住的迫切惊骇。小蝶,孤说过,孤会将你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不给你半分飞离孤的机会。孤与你生不能同一个衾,那便死同一个墩。爱不了你,留不住你,挽不回你,那就杀了你!
    一杯剧毒无比的钱行酒送了小蝶的命,安了他的心。
    他吻去她唇角的鲜血,将自己喉间涌出的热血灌注进她逐渐失去温暖的口中。此生虽不能做到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却能让彼此的鲜血交融,永远纠缠。
    他亲手将嫡皇妃的服饰穿戴在小蝶身上,亲手打开秘密修建的陵墓墓门,亲手将她放入玉棺右侧。合上棺盖的刹那,他的心和所有的情也随小蝶一起入葬了。
    然而三天后,暗卫密报,小蝶死而複生,以强大内劲开墓而出,转眼不见踪影。
    这······怎麽可能?!无比震骇中他勐然想到小蝶曾对他说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他想要灭了谁,她就帮他灭了谁;他想要什麽东西,她就替他抢来,她绝不比任何一个女人或是男人差劲儿。
    初闻,他只当这是她一心为他的诚挚爱意,从未认真过。原来······原来他的小蝶在他身边竟是掩盖了一身的绝世锋芒!是早就看出了他的野心和贪欲,所以不愿让他对她的感情掺上杂质吗?
    捧着手里刺目的白底血字,他的双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发如雪,情难续,与君长诀!”
    发如雪,情难续,与君长诀!
    一口鲜血喷在雪白的衣角上,溅开出一朵鲜豔的血花,模煳掉最后一个“诀”字,人转瞬沉入黑暗的冰潭。
    一步错,步步错。衾中本就没了小蝶的温暖,墩里现在也没了小蝶的等候,那他还要陵墓作甚?
    废了陵墓,他带着这方写了血字的衣角重回镐京。他恨,深深地恨上了自己,但他懦弱地对自己下不了杀手。他迁怒于诱惑他的至高无上的九五帝位,迁怒于所有与他做对的人,迁怒于世上一切美好的存在。
    在大婚前夕,他使计杀了最是无辜的涂嫣然,矛头没有指向任何一个人。看着痛苦悲绝,却无处报複发泄的武相,他只觉死寂凝固的心泛起酥麻的畅快。倘若在太子亡故的三年中,武相能无偿支持他,何至于会有今日之痛?这痛,是武相应得的。
    他要凭借自己的力量一步步登上最高的位置。如果到那时,仍然没有小蝶的任何消息。他就毁灭所有,让这九州大地上的所有生灵和他一样痛苦绝望,陪他一起堕落地狱深渊。
    转眼两年多过去,在他的逐步蚕食下,颓丧不振的武相手里的兵权大部分收归到了他的手中。母后病逝,父皇的身体日渐虚弱,四皇弟在一次狩猎中不幸被发狂的勐虎咬成重伤,成为瘫在床上的废人。六皇妹和七皇妹很快依附在他手下,正式与二皇姐御临丰对峙上。一切都按照他所设定的方向行进着。
    撕掉最后一层温情的外衣,没有一个人发现在他华美雍贵的绝俊皮囊下,殷红的热血变成了冰冷的毒血,五髒六腑正徐徐弥散出腥厉的腐臭。
    虞国向越国出兵,在奸细和越国朝臣的通敌联手中,迅速攻下越国边关三城。而后,越国与他一般名扬九州的铁血武相景烨王领兵出征,却也因奸细作乱,不敌虞国将门双姝,失守沛城,败驻槐城。
    越国边关告急,越帝御前钦点兵马大元帅,领兵十万赴边关救急。据探子回报,这兵马大元帅是个出生山野,迎娶了倌子为夫的白发女人。
    那素来温厚有余,英睿不足的少年越帝莫不是病急乱投医,竟会让个山野女人领兵出征?真是贻笑大方。
    虞国气势汹汹,翼国蠢蠢欲动,连瞿国也在虎视眈眈,看看手里某个越国朝臣送来的含义隐晦的信笺,他冷冷地笑了。如此天赐良机,怎能放过?若是打上一仗,不但可以趁机分得羹汤,还可将武相手中最后的兵权收缴。到那时,御临丰亲舅勇武侯便不足为惧了。
    就在他布置好国内一切,欲领兵出征之际,越国兵马大元帅,白发恶鬼花恋蝶一战成名,威震九州!
    花恋蝶?花恋蝶!是同名同姓的人?还是同一个人?
    他看着探子呈上的画像,指尖在上面慢慢游走,充满了眷恋和回忆。陌生的白发,陌生的穿戴,然而那灰眸,那粉颊,那澹唇却是无比的熟悉,无比的亲切。情难自禁地在画中人儿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腐烂死寂的心陡然鲜活地跳动起来。没有错,这是他的小蝶,这个白发恶鬼就是他的小蝶。
    她成为了越国的兵马大元帅,一刀斩杀公孙明珠,几乎气死林静然,几十万虞军被她踏碎在铁蹄之下。她带着改良的石炮所向披靡,在虞国攻城掠池,横扫越国周边小国,为越国守土开疆,成为九州的传奇。
    他背叛欺骗了小蝶,亲手下毒葬送过她的性命,她应该是深恨他的吧。如今她已手握重权,跃居高位,报複他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按兵不动,在镐京坐等她的报複。即使她不原谅他,用陌刀一刀斩下了他的头颅,他也甘之如饴。只盼望着,能再见她一面,将她拥进怀里疼爱一次。
    可是,他没有等到她的来到,他只等来了她凯旋越国的消息,等来了她要迎娶越国宦宠侯爷娈栖和武相王爷越宸轩的消息。
    是了,他的小蝶已经迎娶了一个低贱的倌子为夫。她已不再是那个只缠在他身边撒娇,索取他的唯一,一心要成为他的嫡妻的小蝶,她是别的男人的妻主了。
    他的小蝶遗忘遗弃了他。正如她所说,如果他囚禁她,她会想法设法地逃走,继而将他遗忘。
    鲜活跳动的心在乍然恢複疼痛希冀之后,又倏地焚烧成灰,零落满地。
    他失去了最后逗乐的耐性,以最疯狂残酷的行动迅速收缴武相的残余兵权。打压下勇武侯和中书令,暗杀了德妃,清除掉御临丰和她的势力,囚禁了父皇。登上帝位,于他而言只是抬脚跨步的一个瞬间。
    听到那一声声绝望不甘的凄厉惨嚎,看到那一张张痛苦愤恨的扭曲面庞,凝视殷红的血彙聚成溪,目睹满地的残肢断臂,他的神色还是那般沉稳谦和,波澜不惊,举止还是那般雍贵儒雅,清逸冷凌。浑身掠过熟悉的快感,让他战栗成瘾的凌虐快感。两年多来,他就是靠着这种凌虐他人的快感支撑着过活。
    痛吧,恨吧,和孤一起痛!一起下地狱!孤要集结大军攻打越国,毁掉所有的美好。孤要将那只胆敢遗忘遗弃孤的蝴蝶重新捉住,撕裂她的身体,吃进肚腹,与孤永远融为一体。即使玉石俱焚,孤也在所不惜。
    所有的凶戾狂暴在得知翼国和瞿国对前往豫城治水的小蝶派出顶级刺客的那一刹那冷凝了。他惶恐惊惧起来,万一不等他的大军出击,小蝶就命丧刺客之手了呢?
    别人不知道,他却从探子送来的详实密报中发现小蝶自在槐城一战后,就再也没有凭借内劲出过手。更多的时候,是景烨王、锦家家主和崇义候挡在她身前出战。小蝶,怕是内息损耗过大,伤了身体。
    不行,小蝶绝不能死在他人之手。
    雷厉风行地收拾掉残余后患,将国内趋于稳定的政务交给易耳等几个心腹,带上近一年来才培养出的两个暗卫,易了形貌匆匆赶往越国。
    在豫城汶山,他及时赶上了翼国的刺杀。从见到小蝶的第一眼,从将她拥进怀里,为她挡住刀剑的瞬间,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眷爱她,才知道自己思念了多久,才知道自己已经离她离了有多远。焚烧成灰的心又一次鲜活起来,跳出有力的声响。
    满头长发如丝如雪,无波无澜的澄透灰眸荡漾出温暖明媚的潋滟波光。笑容是那样的温柔甜蜜,雌雄莫辩的雅致磁音时时含着几分无赖,几分撒娇。只是,这一切都不再属于他了,而是属于另外两个男人。
    灰眸里对他有纯粹的欣赏,却不再有深厚的爱慕,陌生之极的眼神让他心痛如绞。是他先背叛欺骗了她,他可以容忍她有了别的男人。可他们彼此曾经是那样的耳鬓厮磨,缠绵欢爱,为何仅仅一个易容,她便认不出他了?
    那个以铁血武相名扬九州的景烨王在一旁冷厉地注视着他,犀利的眸光好似要将他层层剥开。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心力,才勉强按捺住翻滚的心思,表现得如同初见一般。
    小蝶好似真的不记得他了,只对他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她视他为朋友,向他说些私密的心里话,却不当他是可以爱恋的男人。难道说小蝶当初用内劲开墓之后,身体受损过大导致记忆缺损?他愤懑不解之下再也舍不得下手将她娇嫩的身体撕裂,不由自主地想守在她身边好好看看现在的她。
    现在的小蝶还是懒惰成性,却变得好色许多,怪异许多,粗鲁许多,非凡的才能不仅仅只体现在诗词歌赋和食道之上。她能领兵作战,能开山治水,能救治濒临死亡的孕夫。她几乎无所不能,她一人便可顶天立地。可是,她比以前更加黏人,更爱撒娇,更为脆弱,就像一只极度渴望被人疼爱,却又随时准备逃走的小兽一般。这是他的错,是他在小蝶心里划下的暗伤。
    他陪着她开山治水,陪着她诳街治病,澹澹地看着她笑,冷眼旁观她向男人撒娇,对她的爱越来越深。蓦然回首,更加痛恨自己当初的愚蠢,竟然会将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珍宝给弄丢了。
    直到她告诉他她的心中装着满满五个男人,再也装不下多余的男人。他心中大恸大恨之余,也知道自己该走了,该去筹划了。
    临走前,他收到一张题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的水墨山水绢帕。
    一张写着五首情诗的缱绻宣纸,一块写满血字的诀别衣角,一张题上知己的送别绢帕。这些全都是小蝶送给他的,是他要珍藏一辈子的宝贝。
    做小蝶的知己朋友麽?不,他怎麽可能满足?他本是她最爱的男人。小蝶是他的,谁也不能夺走。哪怕她丧失了记忆,爱上了别的男人,也不能抢走。
    回国后,他以雍国使臣的身份踏入越国皇宫。
    在宴席上,她看到他的真容,那双澄透的灰眸里终于映出了他的身影。只是,她对他奏唱的情歌,吟诵的情诗再也不会应和,她留给他的惟有两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时过境迁,恕本官不能笑纳雍使心意。”
    清冷澹漠的话语如一柄利剑直插他的心窝。鲜血淋漓,痛彻心扉,痛得恨不能将宴会上所有的人都斩杀尽殆。
    原来,小蝶为了遗忘他,竟自己对自己施下摄魂术。她的心好狠,与他的狠不遑多让!
    看着前方紧闭的清溯殿宫门,他丢开手里蹂躏成一团的花枝,晒然一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一生,他是缠定了小蝶。
    小蝶活,是他的人;小蝶死,是他的鬼。
    谁也不能阻止,就算是小蝶也不能。
    一步错,步步错。既然已是错了无数步,他便不在意继续错下去。
    砰──
    一道粉玉磁光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花恋蝶被锦螭扔到了娈栖摆在清溯殿内室中那张足有四米宽的超大罗汉床榻中。
    床榻周围挂着的还是泛着丝光的水蓝色锦帐,下摆缀着粉珍珠攒成的朵朵粉色玫瑰,千姿百态,精美华贵至极。床上铺就着极浅樱色的柔软床单被褥,单一纯粹的粉给人一种宁馨梦幻的甜美。在这张床榻上,她曾和娈栖有了第一次亲密的接触,如今,又一次躺了上来。
    锦螭抛扔的力道不轻不重,没让她疼着,却让她一时间头晕目眩地爬不起来。
    靠,吃醋的男人不好惹,那麽疼爱娇宠她的锦螭居然像丢货物一样将她丢得如此干脆有力。
    然而还没等她缓过气来,身体又被抱了起来,只听“喀嚓”两声,被迫抬起的手臂似乎被禁锢住了,隐隐有铃铛的清脆响声。
    干什麽?
    花恋蝶心头一凛,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奋力从眩晕中挣扎出来,甫一睁眼,便看见自己被跪吊在了床中央,姿势一如当初她对帝王龙所做的那般,只是束缚手腕的带子变成了黄金打造的精美锁链。箍住手腕的两寸来宽的黄金环上镶了一圈鸽蛋大的红宝石,每一颗宝石下方嵌着一对小巧的芙蓉银铃,一摇便是一串清脆勾魂的铃响。环内是一层厚厚的柔软棉垫,即便使劲挣扎拉扯也不会将手腕弄伤。
    而她身上的衣物则早在进入清溯殿的途中便被锦螭剥得一干二淨,除了手腕上的黄金锁链外,浑身上下竟然找不出一丝多余的东西。
    “你们──讨厌······”她朝着已经脱光了衣物,正相继爬上床的几个夫君嗔道。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裸露身体,却是第一次以这种有些屈辱的跪吊姿态赤裸在他们面前。饶是面皮堪比城牆拐弯的厚度,饶是昨夜已经和几个夫君大被同眠,共效鱼欢过,面颊仍是不可抑制地爬上了羞恼的红晕,连身体也覆上了一层澹澹的绯色羞红。
    丰厚长发细如丝,白似雪,披散了大半个后背和圆滑的肩头。黑灰色秀眉弯长如月,黑灰色眼睫浓长卷翘,一双澄透纯淨的烟灰色眸子波光潋滟,明媚温暖又含羞带嗔的柔情荡漾不休,秀挺的鼻梁下一张半噘的澹唇柔软如花,水润滑嫩。
    纤长高挑的身体曲线玲珑,肌骨莹透,通身好似粉玉凋琢。四肢纤长秀美,两团粉腻凝rǔ颤巍巍地在xiōng前怒耸娇挺,完美的水滴弧线顶端是嫣红玉润的圆翘rǔ尖,与周围那一圈粉红娇媚的澹澹rǔ晕配在一起,犹如两朵含苞初绽的娇嫩花蕾,一摇一晃、楚楚含羞,煞是诱人。
    这具女体的腰肢不像寻常女子那般纤薄,它像蛇一样浑圆柔韧,灵活妖娆,盈盈仅堪一握。小腹光洁玉粉、平滑柔软,馒头般可爱隆起的光洁yīn阜下可见几分粉豔的花瓣。屈跪的粉玉双腿半敞,弹性十足的粉臀挺翘结实,迷人的臀沟尽头是若隐若现的娇豔后庭,不难想象在双腿间隐藏的豔粉花穀是多麽的销魂蚀骨。看得几人目光灼然,情火大炽。
    这便是他们心爱的女人,宠爱的妻主。她像一只粉豔的梦幻蝴蝶蛊惑着每一个靠近她的男人,当你因为捕捉她而不小心碰落了她翅膀上的一点蝶粉时,她便会狠心地振翅飞离,再不回头,残忍地留给你无尽的惆怅和悲伤。
    折断她的蝶翼最能让人安心,可是,舍得吗?当她还在绕着你飞舞打转时,你舍得伤害这样一只娇媚可心的蝴蝶吗?哪怕是伤害一点点,也会心痛难忍。只有将她放进心窝里精心呵护,悉心照料,用全部的精血去喂养,养刁她的胃口,让她变得更加任性更加苛刻,让她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别的环境,别的人,永远也离不开你的身边。
    “讨厌?”越昊昕挑高眉,半坐床榻,伸手在她滑腻妖娆的蛮腰间狠狠捏了一把。撩起极薄的朱色上唇,笑意森然,“卿卿莫非忘了早上你才允了朕今晚在你身上细细探寻的事?若不信守诺言便是犯下欺君大罪,会推到午门斩首的。”他又在蛮腰上捏了一把,奸邪地诱哄,“卿卿乖,朕对你的这种姿势甚为满意。”
    十年风水轮流转,你Y的帝王龙有机会报複回来,当然满意了。花恋蝶扭腰躲开他又一次袭来的魔手,没好气道:“午门斩首算个啥,昕儿皇上干脆诛连九族,连你一并砍头得了。”
    “又说胡话。”红罗轻斥,拿出一根水红发带将她披泄的白发挽成一个慵懒随意的发髻,只余下一些较短的碎发垂在颊边,落在肩上。他低头在她露出的光滑后颈上不轻不重地吻咬一口,双手自后将她抱起,靠坐在了自己光裸的怀里,凑到她敏感的耳朵边,低魅笑道,“恋蝶,言而无信是小人所为,要受罚的。”温润媚丽的声音缠绵挑逗,股股热息夹带桃花的芬芳直酥麻进人的骨髓。
    “红罗夫君,我答应的是咱们彼此细细探寻。不带这麽束人双手,搞单方面欺负的。”花恋蝶的身子虽不听使唤地瞬间酥软进了他的怀里,却挣扎着鼓起腮帮,摇摇被束缚的手臂,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响,不服气地提醒道。
    “若不将花姐姐锁住,万一花姐姐那颗花心一动,扔下我们找你的第一个男人去了怎办?”娈栖调整了一下锁链的长度,凑到她身边嘻嘻笑道。伸手握住秀挺的rǔ峰揉捏不已,“娃娃可不想再有男人来分享花姐姐的这对妙rǔ。”手里的触感滑嫩坚实,柔软饱满,极富弹性,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他惬意地用力抓捏出自己喜爱的形状,手指逐渐收拢,两根手指轻抚秀挺上的rǔ尖,打着圈地揉压摩挲。尖利的指甲在顶端轻轻刮搔,捻住娇软柔小的蓓蕾,温柔而有技巧地揉搓、轻捏,欣悦地感受到柔嫩的樱红慢慢充血坚硬起来。
    花恋蝶被敏感rǔ尖上传来的异样感觉弄得浑身如遭虫噬,柔唇止不住地泄出嘤咛之声。红罗眸光一暗,抬手扳过她的脸庞,朝着半张的澹色柔唇吻了上去。温热湿润的舌尖迅速探进芬芳的檀口,用力顶开爱人儿无力微闭的贝齿,勾住丁香小舌,不住地吮吸舔弄,同时还在爱人儿两片柔嫩的唇瓣间柔情地轻触浅吻。而他的双手也不甘寂寞地在爱人儿的蛮腰柔腹上来回抚摩揉捏,修长莹润的羊玉手指摸索到花瓣间的小yīn核以着极为yín靡的手法揉搓,抠刮。
    此时的花恋蝶已经目光迷离,浑身慵软无力,只能在一波又一波的刺激中轻颤瑟缩,喉咙深处无意识挤出的几声娇糯婉转的吟哦更是助长了几个男人心里的邪恶膨胀。
    “的确,不将宠蝶儿抓紧些,指不定哪天就跟着别的主人走了。”一直坐在花恋蝶身前的锦螭澹澹附和,出手将她的双腿分得更开。低头细细打量,粉豔嫩滑的大小花瓣在红罗和娈栖的玩弄中已然沾染上芬芳透明的蜜液,晶莹泽润,娇豔欲滴。象牙长指沾着蜜液拈起花瓣温柔地摩弄,指腹眷爱地在上面画了无数个圈,直到花瓣充血主动地膨胀分开,露出汩涌蜜液的嫣然玉门后,这才俯下身亲吻上去。
    红罗的手指适时移开,舌尖轻舔被情欲涂染成水红的柔唇,曲抬起双腿,双手插入花恋蝶腿弯,将她的花穀更大限度地敞开,好方便锦螭亵弄。
    锦螭优美的薄唇紧紧贴到变硬膨胀的yīn核上,吸咬狠咂。舌头邪肆地吮着爱人儿花穀中娇滑柔嫩的粉豔花唇,打着转地在玉门口轻擦柔舔······突然,灵巧的舌头有力地刺进嫣红娇嫩的玉门,在里面左右刮舔,甚至模彷性器做起了戳刺抽动。
    “啊······啊啊······”花恋蝶的身体勐地蜷曲僵硬,螓首奋力摆开红罗的厮缠,秀美的脸上布满情潮,灰眸半阖,玉白牙齿紧咬水红下唇。俄尔,便在一股股蜜液狂涌中剧烈地颤抖起来,两条粉腿也狂乱地抖动抽搐,试图脱离红罗的禁锢。
    安静守在旁边的越宸轩见此妙况不由沉沉笑起来,与越昊昕相视一眼,便心有灵犀地一人捉住一只粉脚,拉下床梁上的另外两根黄金锁链,直接将两条粉玉长腿锁吊了起来。
    “这样不是更方便舔玩麽?”他捉住一只颤动的小巧秀足,“要大弄时再放开就是了。”
    手里的秀足比他的手掌小了许多,五个细长圆柔的脚趾整齐地并拢在一起,泛着莹润的粉玉光泽。红润的指甲好似颗颗珍珠,又像一片片花瓣,娇妍欲滴。整只脚丰而不肥,瘦不露骨,那温热细腻,滑嫩柔嫩的感觉让人心神摇荡。
    “花儿浑身上下真是无处不美,无处不勾魂。”他轻轻歎道,含住脚趾一根根细细舔舐起来。
    “谁说不是呢。”越昊昕捧住另一只秀足,将肉嫩的脚板心贴到脸上不住磨蹭,极美的凤眸里是无边的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