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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绯色男公关》 第一章
十月的晴空,瓦蓝无云。初秋的天,风轻气爽,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身上暖洋洋的,让人从骨头里发懒。空气中漂浮着早餐残留的香气,吃饱喝足,晒太阳,人生舒适再不过如此。女人打了个哈欠,感叹自己真的变成猪了,刚吃完就想睡觉。从怀孕开始,自己似乎就特别容易嗜睡。
说起来,做母亲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开始的几个月,吐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人瘦了一圈儿。最近好多了,每天都被人灌很多补品,可是似乎只长肚子,四肢还是麻杆一样的瘦弱。
一只瓢虫撞到了玻璃窗上,在纯净无色的晶体平面留下一个小小的印记。它却依然不甘心的从窗台上翻过圆圆的身体,一次次的碰撞着。直到没有力气,还是固执的慢慢爬行。
天气冷了,连微小如瓢虫,都在寻求温暖。又怎能剥夺人寻求幸福温暖的权利呢。
女人打开窗,微凉的秋风吹进来,吹起棕色的卷发贴在抿着的薄唇之间。她小心的把瓢虫用指甲挑起来,让进温暖的屋子里,放在桌子上。
它原地转了两圈,似乎在对她说感谢,然后扑扇着挂着黑点的红色翅膀,一瞬间消失在她眼前。
男人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女人坐在桌前,有丝淡淡的微笑在嘴角,看得他心神摇曳,几乎忘记自己来找她的目的。
就算现在她的脸暗淡平常,她的身材臃肿,可是在他心里,她就是那最美丽的女神。尤其是她仿佛不经意的把手放在肚子上的动作,散发着浓浓的母爱光辉。他多希望那圆满的突起之中,是自己的孩子。他在心中无声的笑了,人不能太贪婪不是么,他已经可以这样日夜陪着她,安静的过生活,要懂得感恩。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快喜欢上一个人。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贪恋她的美色,可是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普通到掉在人堆里就会消失的女人,自己对她的爱恋似乎日益在加深。也许人真的有前世今生,也许他们是上辈子错过的情人,也许……这一切都是命运缱绻难解的因果羁绊。
他走过去,关上窗,温柔的帮女人把吹散的头发拢好,“别吹风了,感冒怎么办。你现在不能吃药,生病会很麻烦,小宝宝也会不舒服的。”
女人冲他感激的笑笑,轻轻的叹了口气。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她肚子里有宝宝,她身边有他。不再寂寞,也不再需要担惊受怕。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个男人都会帮她解决。
她虽然不想欠人请,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他对她的好,如果有一天他离开自己,她真的会不知道要怎样生活。
刚开始的时候,她是想要独自离开的,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祥的女人,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逃离的第三天,她半夜偷偷离开了他们当时临时的居所。一个人走在桥上,看着夜幕下黑龙般的流水。这个城市即便在午夜也依然灯火辉煌。可是那点点繁星般的灯光,哪一盏真正是属于自己的呢?夜风吹过,心中一片黯然,几乎有股冲动想要就那样跳下去。
他在那一刻追了来,从身后抱住他。他说,“你可以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的机会,你可以放弃你的生命,还有你孩子的生命。那些都是你的,你不是我的谁,所以我管不着。但是,你能不能给我一次幸福的机会。你要知道,我放弃了什么才换来了你站在这里。”
他知道自己用让她愧疚来留下她,有些龌龊。但是对他来说,在那一刻,重要的是结果,不是理由。而她需要的也只是一个理由,无所谓是什么,一个让自己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
夜风很冷,吹透了她的心。所以她背后的温度有种特别的吸引力,整个世界似乎就是他的xiōng怀,安全无虞。像是一只渴望光明和温度的飞虫,无论是虚幻还是焚身的烈火,向往着,义无反顾。
幸福很渺茫,她看不清。但是他说她可以给他这个机会,她为何不给他这个机会呢?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不是么。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她把过去丢进了江水里,向东流去,渐行渐远。
是否真的能放下,逃离,跳脱轮回。她已不愿去想,就这样吧,让她梦一场。
第二章
接受一个人的好,有时候比接受一个人的残暴要困难很多。
申若城和她的力量相差太过悬殊,所以一切来得似乎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弱肉强食,这个世界的逻辑,无可厚非。狮子和羚羊,原本就是狩猎和被捕食的关系。撕破了皮肉,扯出内脏,一口口的嚼碎了吞咽下肚,单纯的只剩下赤裸裸的鲜血与彻骨的疼痛,冰冷惨烈。
但是一个人对你的关心和爱护,却让你心中惴惴。因为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一旦享受过,就会害怕失去,所以不敢接受的理所当然。他口中的爱恋过于缥缈无形,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好,自己凭什么得到这些,所以更加惶恐。
心中隐藏一种矛盾的抵触情绪,不愿意让他靠得太近,又不想距离那温暖太远。她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却又无法拒绝他的关心。这让她心中涌出更多的感激与亏欠。
她已经习惯了把一切烦恼心绪留给自己。如果做一个决定,会给自己,给别人带来不可确定的未来。她宁可在原本看得到未来的路上走下去,即便那条路指向地狱。
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于是害怕改变。
在申若城身边过了八个月那样不真实的生活,便开始相信生活就是那样了。经过了最初的不甘心和逃避挣扎,一切努力完全无用,终于累了,于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辈子那样过下去。
结果命运给了她机会逃离,而逃离之后,和楚梦住在一起,反而感觉更加得不真实。
早上起来,阳光从厨房的窗口斜斜的照进来。方寸之间,有他旋转忙碌如陀螺的身体。空气中是粘稠甜蜜的小米粥的香气。看着餐桌上的新鲜果汁,丰盛的早餐,她都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挣扎着不想醒过来。不敢眨眼,怕再次睁开眼睛一切都会消失。
她脑海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画面。小的时候,每天早上被窗外开会的小鸟叽喳的叫声吵醒,肚子总是很饿。母亲从来没有在意过她的饮食生活。申家派来照顾他们母女生活的那个张妈,知道母亲不得宠,她又是女孩,所以对她们很不上心。
小小的若熙坐在刘婶家门口的门槛上,看刘婶拉着风匣给英子热玉米面饽饽。刘婶是北方人,有时候还会炸酥黄薄脆的油条,或者在锅沿儿上贴饼子。空气中香气四溢,阳光从门洞斜照在灶台上,刘婶用手背抹掉脸颊汗水,看着从屋子里走出来,揉着眼睛还没睡醒的英子笑。那是她幼时记忆中最向往的事,母亲的注视,美味的饭食,亲情的温煦。
和若童在孤儿院的生活更加的残酷单调。早上早祷之后,坐在长桌子和那么多孩子一起,喝淡如水的牛奶,啃干涩的面包。她还要照顾着若童,经常被人抢了她那一份的食物。没有谁对谁错,大家都是想要多吃点儿东西,才不会那么饿,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你醒了?”穿着白衬衫的男子转过头来,在阳光里冲她微笑。就这样,她把他和太阳重合在了一起。
“我去早市买了新鲜的柳橙和苹果,我榨了橙汁,你要乖乖喝掉。医生说要多喝些新鲜的蔬菜水果汁,补充维生素和矿物质……”
带着一身清晨的微寒,头发被露水打湿的男人坐在对面,微笑着看她小口小口的把他的关爱吃进肚子里。仿佛他的心意就一起钻进了她的食道,紧贴着她的心跳,沉淀在她的胃里,被温暖包裹着,分解成微小的分子,分散在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不用太麻烦。”
“怎么可以随便,现在你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炖鸡汤给你喝,好不好。”
“真的不用了,你再这样喂我吃这个那个的,我会变成猪。”
“变成猪也没有关系,我想你吃我做的饭。看你吃饭,我会开心。”
若熙低头不语。他总是这样“威胁”她。用他的开心,他的幸福去让她妥协,让她take everything from him for granted。
他开始的时候并不会做饭。早上起来煎蛋,鸡蛋都不会打,几乎每一口都吃到蛋壳。她说不需要他做,她自己可以。才刚刚怀孕,根本没那么金贵,做个饭又有什么不行。可是他威逼利诱的把她赶出了厨房。如今他已经是可以对着菜谱做出任何一道菜的“大师傅”。
他看着她,松松的发髻略显凌乱,低头的时候,鬓角滑落一缕碎发,周身浸在晨曦之中,像幅寂静安详的油彩画。心中荡漾着一股温暖的春水。忍不住抬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手停留在她脸颊边,手掌中是她的温度,手指尖是她细致的触感。他这样隔着桌子看着她,好想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她发觉他的眼神中有某种情绪在渐渐漫溢出来,心中惶恐,下意识的别过了脸。
“对不起。”他缓过心神,起身收拾桌子,没有发现看着他背影的女子,眼角闪动的泪光。
她不愿意看他这样委屈自己,她受之有愧。她却又无法真的推开面前的这个男人,她贪求这样的温柔和温暖,从小就未曾感受过的关心和爱护。
她觉得自己很卑鄙,很自私,利用这样一个极品的男人。
第三章
若熙从诊疗床上下来,摇晃着走去更衣室换衣服。鼻子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肚子上凝胶的触感有点儿凉粘,似乎没有擦干净。身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还在嘱咐着什么,楚梦想要过来搀扶若熙,又不好打断医生的话,站在那里遥遥的忘过来,恐怕她磕了碰了。
若熙转过角落拉上帘子,隔着淡蓝色的衣服摸着自己的肚子。那里已经很大,皮肤绷得紧紧的,原本留下的疮疤被拉扯成更可怕的模样。医生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是满脸的怀疑,看着陪在她身侧的楚梦,几乎要抓起电话报警。
交通意外。好在他们准备好了理由,时间地点甚至细节,说得头头是道,这才让医生感叹着摇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会是个可爱健康,不会让父母费心的乖宝宝。
可是这个孩子怎么可能不让若熙费心。
陪着自己的楚梦,在众人面前做足丈夫的角色。连她自己对这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能完全正视,他像在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用心。她不过是个肚子里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的女人。这让若熙很惶恐,很无助。
楚梦还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和自己的亲哥哥乱伦交媾的孽种。若熙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楚梦知道了她生命中曾经的两个男人,都是自己的亲人,会怎样想她。所以她不敢接受楚梦的承诺。她害怕尝到了幸福的滋味,再失去的痛苦。若熙自己都无法面对自己,怎么去强求一个外人接受自己。
也许是因为不习惯无缘无故受人恩惠,也许是觉得自己不够好,也许是还在害怕那个人会出现,也许是因为不知要如何面对肚子里的孩子。若熙把自己沉浸在无限惶恐里,仿佛挂在悬崖边,随时会坠落的一片枯叶。
“老婆,好了么?”
楚梦在外面叫她。若熙支应一声,把换下来的蓝袍子扔进更衣室的小筐里面,拢了下头发走出来。楚梦站在过道里,高大而修长的身材,淡黄色的灯光从侧面打过来,照着他微笑的脸庞,温暖而帅气。若熙深吸口气,平复自己渐渐彪高的心跳,告诉自己,他是个好男人,一个会让女人心动的男人。但是因为他真的太好了,所以他不会属于自己。
自己不配。
楚梦小心搀扶着若熙向外走,话语之间都有笑意,似是从心底深处感到开心,“医生说,他很乖噢,躺得好,脑子发育很正常,鼻子嘴巴形状也很漂亮,以后一定是个帅哥。手脚都各有五根小指头,关节也正常。心脏很有力,胃也OK,肠子也没有钙化的现象……”
虽然知道他只是复述医生的话,但是听在若熙耳朵里,却让她心脏一抽一抽的。“脑子很正常”,“手脚很正常”,一切都很正常。不知道是要开心,还是要难受。若熙一直在担心,担心肚子里的孩子。近亲的血缘,虽然医生没有说什么,但是她很怕孩子生出来会有问题。畸形,痴呆,一个无辜的生命,因为大人的执拗和罪恶在这个世界上挣扎。作为一个母亲,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受这样的苦,哪怕这是一个凝结着她的耻辱的结晶。如果可以,她宁可他不要生出来。
楚梦扶着若熙坐进车里,两人一起去超市买东西。经过婴儿用品的架子,看着楚梦摆弄着手里的奶瓶,围嘴儿,若熙感觉鼻子酸酸的想哭。她别过头去,却不小心被人撞到了小腿,“哎呦”叫了出来。
楚梦瞪着不停道歉的一对儿年轻人离开,蹲下来轻揉若熙被撞到的地方,“是这里么?疼不疼?”
若熙看着他头顶黑色的漩涡,感觉心底莫名的烦躁,向后退了一步把腿从楚梦手里拉出来。动作太猛差点儿让他失去平衡跪在地上。
“你就不能不对我这么好么?”
旁边走过的人好奇的看着这两个人。楚梦半蹲在地上,头垂下去,看不到表情。若熙想,他会生气吧,这样在众人面前给他不堪,他会不会调头走掉,最好是永远不要回来。xiōng口又开始顿痛,她强忍住想哭得冲动,还想再添一句刺激人的话,但是看着他受伤的身影,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楚梦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嘴角抽搐,拉着若熙的手臂就往外走,“老婆,咱们回家。”
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楚梦今天车开得有些快,若熙知道,他们之间紧绷着的弦,说不定要断开了。
一路无话,车开进车库,楚梦绕过车头过来给若熙开门,伸手要扶她下车。若熙收回手臂,看着楚梦yīn晴不明的脸。
“楚梦,你一定要这样委屈自己么?”
“我并不觉得这是委屈。”
“我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去这样。”
“我愿意。”
“看清楚了,我不是你老婆,甚至不是你女朋友,我肚子里的也不是你的孩子……”
“所以呢?”
楚梦脸上的坚定让若熙突然感觉无力,她把一肚子为了赶他走而伤人的话又全咽了回去。刚才在超市,可以说因为人多,自己是为了他的面子。那现在呢。
他就是有这个力量,让她拔出了刀,却砍不下去。
“就这样不是挺好的。不要想太多,我知道这叫什么,产前忧郁?我不会往心里去的。走,回家。”
真是要命啊。
第四章
若熙又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了。她看着虚空的某处,楚梦看着她。他知道这个女子心里一定藏着许多的过去。他什么也不问,不问她真姓名,不问她的来历身份,不问她为什么申若城那样对她,她却不反抗。
两个人刚开始共同生活的日子,他还曾试图去接近她。可是他发现开始的冲动浪潮退却之后,她在他的怀里越来越僵硬。
他知道一切可能发生的太快了。
对于一个刚刚逃离了虐待她的主人,肚子里还怀着那个人的孩子的女人,也许任何亲密的接触都会勾起她不愉快的回忆。
所以他退后一步,在她身边默默关心。只希望能慢慢的融化她心中的冰雪,直到有一天她能被他感动而接受他。
他知道她心中在犹豫,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那一定是段不堪的难言之隐。她不讲,他也不问。他尽量不去撕扯别人的伤疤。只是想让她能更快乐一些,而不是像这样整天郁郁寡欢的。
楚梦走过去抚摸若熙的头发,“准备好了么?我们该走了。”
楚梦扶着若熙从椅子上站起来,帮她披好大衣,一起出了门。
楚梦和若熙在这个城市最大的医院门口下了车。看在别人眼里,他们就是一对其貌不扬的平凡夫妻。丈夫搀扶着身体笨重的妻子,伸手把她的风衣领子拢了拢,体贴,自然。
这不是他们平常来做产检的妇产科医院,他们来这里,是要探望一个人。
不过楚梦还是去排队挂了妇产科的号。苏飞嘱咐过他们,虽然已经没有人能从容貌上认出他们,还是要小心。在远处默默的看看就好,切不能靠得太近。守在若童身边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看出了破绽,就前功尽弃了。而他们几个人,也将再无宁日。
若熙很感激苏飞。在她逃离之后,还能保全若童不受申若城的伤害,甚至找到了最专业的医师,尝试治好若童。她并不对若童能再站起来这件事情抱太大的希望,只要能看到若童好好的活着,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无遗憾。
而苏飞却不敢担若熙的这份感激。因为送若童来治疗的并不是他,而是申若城。
苏飞知道若熙的“死亡”必定会让申若城恼怒非常。那一日在墓地,苏飞以为申若城会要他的命,但是那一枪打在了他的腿上。苏飞以为申若城他的疯狂,可能会迁怒若童,做出任何人想象不到的事。只是苏飞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申若城居然会念及兄妹之情,把若童送来治疗。而且下了死命令,无论是安装芯片,钢架,假肢,还是要物理重组,甚至邪术偏方,一定要若童站起来。
苏飞当然不会真的相信申若城会对若童大发慈悲。不过这样做也不是件坏事,如果真的能让若童恢复正常人的生活,自然是求之不得。就算不能,只要这段治疗的时间,申若城不对若童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他就不会出手干涉。这也给了苏飞足够的时间去安排日后将若童转移的事宜,顺便等待若熙肚子里的孩子出世。
苏飞透过窗玻璃看着不远处坐在医院花园长椅上休息的一对年轻的男女,低头看了看表。若熙应该很急切的想看见妹妹,距离若童出去晒太阳还有些时间,两个孩子就已经到指定好的位子上等待了。
今天的阳光很好,秋风虽凉,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太阳一晒还是暖洋洋的。楚梦歪过头看着半靠在自己怀里的女人,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双丹凤眼迷茫的看着远方虚无的某处。
苏飞找人改变了他们的容貌,当时他们的时间太短,只来得及做暂时性的整容,需要经常回去注射才能维持。不过好在他们并不在乎美丑,只要看不出本来面貌就好。现在的若熙已经是一个丢在人群里很快就会消失的女人。
楚梦曾经以为自己是为了若熙不凡的容貌才对她迷恋。而如今她已经变得如此平凡,为什么自己还是放不下她呢。
却是最近他才慢慢懂得,也许真正吸引他的并不是若熙完美的外形。她的神秘,她眼中淡淡的忧伤,才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引起他注意的原因。她坐在人群里,说着一些话,做着一些动作,却仿佛和那些声音,那些画面完全脱离。她把自己困在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并不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不可否认,看到她的美丽,看到她的身体,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涌起去疼爱她的冲动。退却了那一切虚华的外壳,当迷惑眼睛的一切消失,他才真正看清楚了躲在那坚固堡垒之后的女子。独自承受着生活的丑恶。脆弱,却坚强。楚楚可怜。
怀里女子的身体突然一动,楚梦抬眼向远处看去。自动门无声的滑开,一个黑衣人陪着身穿粉色制服的护士从里面推着一个女孩走出来。
若熙的眼神直直的落在那个女孩的身上,扯也扯不开。楚梦警惕的向四周看了看,从包里掏出一个大墨镜,微笑着转向若熙。
“老婆大人,太阳太大了,戴上墨镜吧,总眯着眼睛,会长皱纹的,长了皱纹,就不漂漂了。”
刚好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一个阿婆冲他们笑得暧昧,楚梦礼貌的冲她点点头。
若熙小声说了声谢谢,接过墨镜戴在脸上。很复古的款式,顿时盖掉她半张脸。若熙心中感激楚梦的细心。如果她这样盯着若童看,的确是太明显了。傻子都能觉察出他们的不正常。
可是若熙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看到若童了,每次只能从苏飞那里得到一些零星的消息。从若童出生,她就未曾离开过妹妹这么久。
轮椅走的近了,若熙看到若童的腿上盖着一条蓝灰色的毛毯,看不出来若童的腿有没有起色。
不知道她在治疗中吃了多少的苦,小脸虽然比自己离开的时候略胖了些,却依然是略显苍白,很是心疼。
若童似乎感受到了有人在偷偷注视自己,四处瞅了瞅。虽然知道自己的视线挡在墨镜之后,若熙还是有些紧张的挪开了眼睛。
楚梦感觉一只手心冰冷的手握住了自己,便略施力气握了回去。
男人温热的回握给了若熙力量,她转头感激地冲他笑了笑。虽然他看不见她的眼神,但是他看见了她给自己的微笑。心头荡漾,揽着她的手臂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花美男叔叔,咱们回去吧。”
苏飞半弯下腰,“怎么了?你现在需要多晒晒太阳,补钙噢。身体强壮些才好配合治疗啊。”
“我不太舒服,想回去躺躺。明天再出来晒太阳好么?”
苏飞用眼角看了看坐在不远处长椅上的那一对儿,冲若童笑了笑,吩咐护士把轮椅转了过去,打道回府。
若熙看他们还未走近就要离开,心里有点儿急,就想要站起来。楚梦紧紧地抱住她,凑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不要动……你已经看到若童了,她很好,你就放心吧,苏飞会好好保护她的……咱们以后还有得是机会……乖……”
若童回到病房,冲身后的护士和一边的苏飞微笑着说,“护士姐姐,花美男叔叔,我可以一个人呆一会儿么?”
门轻轻的关上,门锁发出清脆的声响。若童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她把轮椅转到窗边,看着花园里那个长椅已经空了。
那是姐姐吧?那应该是姐姐吧?如果那个女人是姐姐,她为什么不过来和自己说话?她感觉到了那个女人一直在墨镜后面看着自己,目光给人的感觉很熟悉,很亲切。
不过她看出来了,那个女人怀孕了。难道,是因为姐姐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要若童了么?伤心。
可是那个女人的鼻子,嘴,下巴,却明明是另外一个人。也许是因为自己太想姐姐了,所以出现了错觉?
无论是不是,半年了,姐姐一直没有音讯。那天一通未完的电话,自己就被一群黑衣人从护理中心带走,还遇上了那个很凶很可怕的男人。自己最害怕,最无助的时候,在心里声声呼唤的姐姐,却从未出现过。
说什么,要一直陪着自己,说什么,要一直保护自己,全是糊弄人的。
虽然花美男叔叔说,姐姐是去远方做什么重要的事情去了,要一年才能回来。她却已经不是个会相信这些的小女孩。
她知道,花美男叔叔是给那个男人做事的。那个男人也提起过姐姐,说明姐姐也是给那个男人做事的。
而且,从话里话外她听出来了,那十成十不是什么外企白领秘书之类的工作。
她从小最尊敬,最爱的姐姐,像仙女一样完美纯洁的姐姐,居然是那个可怕男人的情妇么。
如今,又这样不负责任的把自己扔下不管。
她突然对自己的姐姐感到非常失望。
第五章
楚梦在排队拿药,做戏做全套,不能大老远来次医院只为了散步。若熙坐在一边长椅上等待,脸色茫然的左顾右盼,期待着若童会在某个转角再次突然出现。不过等到楚梦已经拎着一兜子没有什么实质作用的孕妇服用的营养药回来,上帝也没有怜悯她的思念。
“走吧,咱们该回家了。”
“我累了,想多坐一会儿。”
“这里是大门口,有穿堂风……而且,住院的病人都在后面一栋楼……”
被人识破了无力的期盼,若熙轻叹一口气,随着楚梦小心翼翼的搀扶站了起来。
若熙直觉的感到若童似乎认出了她。她知道这种想法很荒谬。她自己站在镜子前都已经认不出自己了。脸已经不是自己的脸,而身体,也应为怀孕而臃肿走形。可是她看到了若童转身离开前,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似乎包含了浓浓的怨恨,不似记忆里那样清澈单纯的妹妹。她宁愿相信自己看花了眼。太阳光太强,墨镜太黑,距离太远,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的理由,可是心里还是感觉堵得厉害。
除却申若城,她只剩下这个妹妹和自己有血缘关系了。那一眼仿佛在她和妹妹之间划了道伤痕。她是不是不应该只顾自己这样逃开,她是不是不应该完全不和妹妹联络。苏姐那么忙,定不会二十四小时在若童身边,若童有没有受委屈,距离申若城那么近,不知道那个疯子哪一天会想起来发疯,若童会不会有危险。那么多的思绪辫成了一条粗麻绳,紧紧地绑在她的心头,随着心跳来回的摩擦,硬生生的疼。
楚梦挽着若熙出了医院,上了车,进了家门。一路她都沉默不语。他知道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他很想要安慰她,却又不了解她心病的根源,很怕说错了话,让她更难过。于是便只能默默的陪着她,帮她脱下大衣,在沙发里堆叠了垫子,好让她能半躺着,减轻肚子的压力。
若熙看着楚梦把药一盒一盒的码进抽屉里,他的背影高大,肩膀很宽厚,伟岸的像座山。
“我去做饭,你中午想吃什么?”
“梦……”
“嗯?”
楚梦愣了一下,心脏突然嗵嗵的跳动起来。第一次,这是第一次,香香没有连名带姓的叫她。轻飘飘的声调带着很多的迷茫,无助和不确定,却像一阵春风,吹得他xiōng口软绵绵的心疼。
若熙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像个迷失了道路的孩子。
“怎么了?”
楚梦在她的身边坐下,歪过头,想看清楚她垂下的脸上带着什么样的表情。
“可以……可以让我……靠一下么?”
她抬起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他当然无法拒绝。
靠在他的怀里,姿势有些僵硬,鼻子抵住他结实的xiōng膛,酸酸的。男人的味道,和申若城不一样的男人味。几个月前,这个味道让她第一次感到安全,几个月后,这个味道代表着安定,让她想起路边那个失控迷失的激吻。
楚梦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舒服一些。这么多个日子之后,第一次和她这样的亲密接触。怀里的女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容亵渎的母性气息,可是他还是有点儿忍耐不住自己的冲动。他的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手指紧紧地陷了进去。
若熙在他的怀里靠着,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般 。楚梦盯着对面墙上钟表的指针,调整着节拍,缓慢深长的呼吸。
分针颤抖了一下,跳到了下一格,微小的移动,似不会被人察觉。楚梦低垂了头,用下巴轻轻的抚过怀里女人的头顶。大手不知何时已经搭在女人的腰际,覆盖在努力成长的生命之上。
“你知道为什么苏姐让我们今天去看若童么?”
若熙突然讲话,把沉浸在自己臆想世界的楚梦吓了一跳。若熙感觉到搭在腰上的手突然拿开了,那股烫得人很舒服的体温也随之离开。
她坐直了些,半靠在沙发上,耳边就是楚梦搭在靠背上的手臂。楚梦的侧脸上有点儿可疑的绯红。若熙的嘴角抿了一丝笑,一闪而过。
“为什么?”
楚梦听出来自己的声音很心虚。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楚梦总算扭过头,一脸的惊讶。
“你怎么不早说。”楚梦趁机站起来,离开让他心烦意乱的根源,嘴里絮絮叨叨的,“我们应该买个蛋糕,做些好吃的庆祝一下。做你最喜欢吃的……你喜欢吃什么蛋糕……蜡烛买几根呢……”
“这是我十九岁的生日……”
而去年的今天,她的苦难刚刚开始。
“十九岁……”楚梦停下他用来掩盖尴尬的手舞足蹈,不置可否的转过身看着偎在沙发里,挺着大肚子的女孩。他知道她很年轻。不过,十九岁,虽说已经成人,却还算是半个孩子。 他想起她曼妙的裸体上那些扭曲斑驳的伤痕,对申若城的憎恶又添加几分。
若熙冲他抿嘴苦笑,拍拍身边的位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故事么?我可以说给你听。不过,我不能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你要理解人会出于自我保护……而隐瞒一些事实。希望你听过了,不要细问,好么?”
楚梦倒了一杯水递给若熙,帮她调整了身后的垫子。他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坐在她旁边,而是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中间隔着窄窄的茶几。
他觉得需要给她,也给自己一点儿自由的空间,安全的距离。他不希望若熙觉得自己硬闯进她的世界,而引起她的恐慌,或者别的什么。
“我……叫佟若熙。”
“若熙……”听苏飞说起过,原来,这是她的名字。
几个月了,他已不再叫她香香。他知道那不是她的名字。虽然名字也不过一个称号而已,叫什么并无所谓,只是不愿再让她想起做男公关的记忆。反正一直都只有他们两个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只有和她讲话,而她也只有他。
这一刻,知道了她的名字,一个属于她和过去的世界的联系,却让他感觉有一丝疏离。这几个月的生活是属于他的。而她的过去,他就算知道了,也无从去参与,只能接受。这种感觉让他有点儿无力,无奈,无所适从。
“我的母亲出生于乌宕,她一辈子只离开过那里一次。那是一个偏僻的小镇。你很难想象在文明这样发达的年代还有那样的地方。那是一个被时间和俗世遗忘的世外桃源。或者应该说,那里曾经是个世外桃源,安静,秀美。
一群外来的客人在某一天出现在黑石板的小巷里,带领他们的人和我的母亲一见钟情。如果你见过我的母亲,你会明白为什么。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温柔,婉约,将乌宕的恬淡灵性凝于一身,可以吸引每一个男人的目光。
可是那个男人是有家室的,母亲如果要跟他走,唯一的方法,就是给他生下一个儿子。他的家里十代单传,而他的妻子,不能生育。可是母亲不在乎,她爱惨了那个男人。她不在乎保守的镇子里人们的议论和白眼,在男人离开之后,生下了我。
一直到我六岁的时候,那个男人接我和母亲去了他的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回来之后,母亲又怀孕了。在若童出生的时候,我们的母亲出了事。我和妹妹被人送去了孤儿院。一年前的今天,我满十八岁成人,离开了孤儿院……我和若童,在那里生活了十一年。”
若熙的故事讲得很简短,那一杯水也不过喝了两口,半杯水还在她手里,静静的,没有一丝涟漪。楚梦在等着她继续。她的轻描淡写,却定是隐藏沧桑如斯。而这过去的一年,她承受了什么,他无法想象。
她又喝了一口水,等着他问她,“然后呢?”不过他并没有问,只是低垂了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在看什么。
“我讲完了。”她叹口气,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她只是觉得因为若童的事情心里面堵得难受,想要找个人说点儿什么。这样寥寥几句,略微舒缓了她的压力,却让心中多了一种自我怜悯的苍凉。
咣当,茶几被楚梦突然的动作挂到。玻璃杯掉在地上,水洒了出来,深深的渗进长毛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