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腻味的码头

作品:《情欲码头

    马芸芸喝下最后一口茶水,把残留的茶倒进垃圾筐,看看表,该下班了。她收拾好东西,候一桃站在门边喂了一声,她抬头笑笑,说:“晚上有没有空?”
    候一桃做了个怪脸,,把手中厚厚一本书举给她看。她说书可以放一放,今天是周未,你无论如何要陪我去吃顿饭。候一桃说:“我们去哪儿消耗你的人民币?”
    马芸芸想说什么,电话铃响了。这时间了,还有谁来电话,还响得那么急,好像不接电话就变炸弹了,炸死不负责。马芸芸拿起话筒,没好气地说:“谁呀?”
    那边沉默,只听得见很粗的喘息气。马芸芸说:“有什么事就说吧,不说我放电话了。”
    那边才小小心心地叫了一声:“芸芸。”
    马芸芸听出是谁了,她的心像冻僵了,身子也透着麻木的冰凉。那边说::“芸芸,我想上你那儿来一趟,我想取走我的东西。你晚上在不在家?”
    马芸芸捂住话筒,校寒止不住流了下来。她说:“你来吧。你再不取走,我家里都有股霉臭味了。”
    那边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低着头无声地流泪。她心内寒透了,想找个什么东西出出心内的闷气。候一桃站在旁边问:“喂,怎么了?心里不舒服?”
    她放电话,冲着候一桃的脸吼:“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谁让你来偷听我的电话了?滚出去,滚远点,我不想见到你了!”
    候一桃张大嘴,感到有些莫名奇妙,摇摇头,把厚厚的书夹在胁下,转身走了出去。
    马芸芸又赶了出来,大声说:“喂,你走什么?回来,我还有话给你说。”
    候一桃不回去,可下班后走出办公室的人们都看着他,有些还兴灾乐祸地望着他笑,悄声对他说:“老虎下山了,还不快逃。”
    候一桃昂起头,走了回去。
    马芸芸说:“我叫你想想,去什么地方吃饭合适?”
    候一桃说:“随你便吧。”
    马芸芸说:“还生我的气?我也不是对你发火,我是气那个打电话的人。唉,现在也说不清,去我那儿吧,我烧条鲤鱼来下酒,给你讲讲我的事。”
    候一桃心内的阴云还在翻卷,不痛快地说:“我哪儿也不想去,想躺在床上看看书,睡一觉。”
    马芸芸恳求说:“我今天心里憋着气,你就陪陪姐姐消消气。吃了饭,你走你的,我也想睡个好觉,这个星期太累了。”
    他们在超市买了鱼、作料、一些下酒的卤菜和啤酒,两大包东西提在候一桃手上,他的嘴又不满地瘪起了,说:“原来你请我是想免费顾个棒棒?”
    马芸芸就笑,说:“我是想让你看起来像个绅士,你不想做就给我,棒棒钱我还是付得起。”这城市常有些农民进城找活干的,手里拿根扁担和绳子,帮人背背挑挑担担,挣些小钱。有个放得很热的方言电视剧《山城棒棒军》,演的就是他们。
    候一桃还是没让马芸芸找棒棒,提在手里昂胸抬头,说说笑笑,走得很绅士。马芸芸也很兴奋,一路上把肥大的鲤鱼介绍给别人,说什么红翅红尾的,是成了精的,骨头鱼刺里都是营养,煲汤是大补,红烧能美容。把候一桃说得不停地笑,说:“这鱼流出的口水放出的屁都可以当香水,当年慈禧太后用来招待八国联军的,那些老洋人吃一口就全腻死了,所以烧了圆明园来给他们做坟场。”马芸芸就哈哈笑着,在他肩膀上使劲地掐着。
    马芸芸的鱼烧得很好吃,候一桃一会儿就嚼了一堆碎骨头。把酒杯举到马芸芸的面前说:“我该祝贺点什么呢?就祝你的烧鱼的手艺。一吃你的鱼,就想讨你做老婆了。”
    马芸芸用筷子敲了下他的头,说:“正经点,什么时候学得油腔滑调了?”
    候一桃说:“我是伤心现在你我都是单身。我们的另一半在何处,把酒问苍天,不知老公老婆,躲在哪里数洋钱?”
    马芸芸便笑得喷了一桌子的饭。她说:“还是听点音乐吧?你喜欢听什么?”
    候一桃说:“我想听嘉陵江上古老的船歌。”
    马芸芸却放的是巴赫的“安达卢西亚”,庄重的音乐声中候一桃挺直了身子,望着苍白的天花板,眼内却是一片灰色。
    马芸芸说:“我们跳支舞吧?”
    候一桃说:“这舞曲?”
    马芸芸说:“跳吧,我带你。”
    他们牵着手,一步一步慢慢地踩着曲子,把庄重的乐曲踩出车轮轧过雪泥的声音。他们的身体越靠越拢了,舞步也放慢了,耳朵里没有了音乐,只有心脏在胸腔内很有节奏地弹动。音乐似乎停止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他俩紧紧地拥着一动不动,很像两棵枝叶合抱的树。候一桃在马芸芸身上又嗅到了越来越浓烈的香水味,他抬起头来,说:“我们还是把酒喝了吧。”
    马芸芸没动,像在等待什么。此时,电话铃声响了,声音很猛,把庄重的巴赫先生搅成了一团浑水。候一桃说:“你的电话?”马芸芸说:“别管它。”铃声就不停地响,完了又响。他们的心也乱了,没心思随音乐晃动身子,只是搂抱的手越来越紧,像想把对方硬塞进自己的身体内。
    铃声停下时,马芸芸喘口气,说:“终于完了。”候一桃问:“谁的电话?”马芸芸说:“管他的,反正不是你打来的。”
    他们又在桌边喝剩下的啤酒,把一大盘烧饭鱼吃得只剩下骨头。候一桃抹抹肚皮,说:“吃得真饱。”马芸芸说:“吃饱了,该你干活了。”
    候一桃却到处找牙签,把碗筷抄得砰砰砰响,说:“吃累了,该躺下来休息了。”
    马芸芸说:“你才来报社多久?什么没学会,挺着肚皮享清福到学会了。”
    候一桃掏着牙齿说:“你叫我干什么活?”
    马芸芸指着杯盘狼藉的桌子说:“把碗筷洗了,桌子收拾了。我做菜,你收拾,一点也不过分吧。”
    候一桃瘫在沙发上,垂头丧气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在外面吃小面也不上你这儿来了。”
    马芸芸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进厨房,哗地拧开了自来水,把碗筷洗得哗啦啦响,说:“我早知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把天生的懒骨头,讨老婆其实是找个廉价的奴仆。倒霉的都是我们女人。”
    候一桃想,什么时候想过要讨她做老婆了?
    马芸芸收拾完了,抹干净桌子又端来热腾腾的茶,候一桃喝一口香喷喷的茶,说:“能讨一个你这样的老婆,简直太享福了。”
    马芸芸说:“我的男人就是这样享福享到头了,他还是跟别人走了。”
    候一桃知道又说到她的伤心处了,就想找点开心的话说。音乐早就停了,空转的磁头叭地弹了起来。屋里安静得没有了声音。候一桃却感到紧张起来,搓搓头发又搓搓手,不知道该干点什么。马芸芸看着尴尬的他笑起来,说:“别害怕,我叫你上我这里,又不是把你宰了吃掉。”
    候一桃说:“我谢谢你的好饭好菜了,我得回家去了,晚了妈妈会骂。”
    马芸芸笑得更响了,说:“有幼儿园阿姨在,妈妈不会骂的。”
    候一桃也笑了,把杯里的茶喝光,说:“再放支音乐吧,听完我就走。”
    在老巴赫的曲子又响起来时,有人砰砰砰地把门敲得很响,接着锁孔转动了一下,门开了,一个背有些驼的中年男人站在门边,灰白的头发耷在眼镜片前,脸瘦瘦的有些憔悴。马芸芸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又赶忙装出平静的表情,同候一桃说着笑话。那男人说:“芸芸,刚才给你打电话,怎么没人接?”
    “我们没听见。你问问小候,我们谁听见电话了?”马芸芸看着候一桃,挤着眼睛笑。
    那男人说:“你的生活我不会干涉的。我是来取走我的东西的。”他在桌上墙上都看了一遍,又推开卧室的门瞧了瞧,问:“我的东西呢?”
    马芸芸说:“在阳台晒太阳。”
    他到阳台看着那一大堆扑满灰尘,散发出一股股霉味的东西,说:“你也太过份了。我的东西还不如你的垃圾,老鼠老在里面筑窝了。”
    马芸芸从喉咙深处吐出听起来很怪的笑声,说:“你还想让我每天陪着你看着你吗?刘大为,你别以为脑门发光所有人都得把你当个人了?你的一切东西我看着就伤心。”
    刘大为选了几样书和笔记本,刮胡刀已生锈了,他看了看又扔进垃圾堆。只好这样了,一无所有或许活得更自在。他说:“都留给你吧。我再也不会来了,你好好的过日子吧。”他看着候一桃脸上隆起奇怪的笑,把东西塞进手提包,说:“我再也不会来了!”
    马芸芸却伤心了,说:“你还不快滚呢?”
    刘大为靠着沙发坐下来,头躺在软软的靠背上,望着白得刺眼的天花板,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的恩在哪儿去了?我来了茶也不请我喝一口?”
    马芸芸没理他,她真的对这男人讨厌死了。候一桃却坐不住了,说:“主任,我得走了。”
    马芸芸一把拉住了他,说:“你走什么?我们的事还没完呢!”
    候一桃有些不解,说:“啥事都没有,我们吃了喝了,还有啥事?”
    马芸芸却把他搂在怀里,搂得很紧,红油油的嘴唇毫无顾异地朝他脸上嘴唇上吻着,候一桃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坐在旁边的刘大为憋不住哈哈笑起来,笑的声音很怪。他说:“看来,我搅乱了你们的好事。我还是走吧,一个无家可归的男人,真的不如一只狗。”
    他走了,出了门还伸进个脑袋,笑笑说:“音乐放起来吧,放那支‘幸福的一对,幸福的时刻’,二胡独奏的,磁带在我的柜子里。”
    马芸芸却把尴尬得不知所措的候一桃松开,忍不住扶在他的腿上哭起来,哭得很伤心。
    候一桃更不知所措了。他说:“你离我远些行不行?你的香水味快憋死我了。”
    脱离马芸芸怀抱后,他松了一口气。他对这女人有种新的感觉,像一块又肥又腻的肉,看着嘴馋,尝着又恶心。他恨自己脑袋一晕,就跟着上了贼船。
    马芸芸有些不高兴了,说:“你脸为啥冷着?是讨厌我吧。”
    候一桃装出一脸的苦笑,说:“我瞧时间太晚了。我还有个约会。”
    马芸芸说:“约会?跟姐姐在一起就不叫约会?你还是坐坐吧,听我给你讲讲刚才那个男人,那是你们男人的榜样,专门作弄我这种老实巴交的女人。”
    候一桃又觉得心里犯腻,嘴上却说:“那男人怎么样可不管我的事,我上辈子上上辈子都没同他照过面。他是谁,管我屁事。”
    马芸芸却一本正经地望着他,说:“在姐姐这儿,嘴里干净点。”
    她把同刘大为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讲了,也不管候一桃听不听,只想痛痛快快地讲出来,把这么久憋在心内的闷气渲泻出来,心里才舒畅。末了,候一桃说:“我不知道他就是你的男人。”她说:“一个黑心的男人。”
    候一桃说:“我想,他也很可怜。”
    马芸芸吃惊地望着他,说:“他还可怜呢,他把我害得那很苦!”
    候一桃说:“他以为是分手了,一切都了了。想不到仇恨却在另一个人的心内越积越深。他不知道你天天都在诅咒他,他的耳根都会烧坏的。”
    马芸芸的眼心都烧红了,她真想破口大骂几句粗话,什么难听骂什么,骂所有的负心的男人。她还是叹口气,忍住了。她把杯中冰冷的咖啡喝干,玩着手中的空杯子,说:“我还有什么可恨的呢。完了就完了,杯子空了,再盛满也不会与过去的一样了。仇恨只能伤了自己,我怎么会去自作自受呢?好了,本来想请你来喝点酒,轻松轻松,却让你受了这些罪。你走吧,出门时把门关好,我不想动了。”
    候一桃才觉得她也非常可怜。人呀,活成这样都非常可怜。情,真是人类欠下的债,谁欠了谁的真说不清楚。太认真,只有折磨自己。他本想劝说她几句,可怎么开口呢?他对于她又算是什么呢?
    在出门时,他心内跳出了报社门房老头哼的那句词:贼猕猴偷了一个,大蟠桃呀!
    其实,那蟠桃吃在嘴里,也没有什么好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