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初吻的码头
作品:《情欲码头》 候一桃走报社时,沙锅正站在他的家门前。
沙锅一副武士的打扮,摩托车头盔端在胸前像端着一顶礼帽,英气勃勃的。他剃了个刺眼的光头,头顶部很尖,脑后突起两根反骨,脸就显得更加扁平。两只眼睛像两只小甲虫似的,忽闪忽闪着油黑明亮的硬壳,使他脸带着一丝什么都不在乎的匪气。他进门就嚷:“你崽儿躲到哪儿去了,这几天叫我好找!”
候一桃说:“你崽才像消失在空气中,连丝影儿都不见了。”
沙锅就嘿嘿傻笑,把绳索套着的两只鳖鱼提倒他的眼前,说是给他熬鳖汤补身子。他把鳖扔到候一桃推满稿纸和报纸的桌子上,鳖懒洋洋地伸出利爪抓了几下,稿纸便撕了几条口。他又仔细地瞧瞧候一桃右眼角是的伤疤,用手按了按,说:“你惹谁了?下手这么狠?”
候一桃说:“我会惹谁?在那条黑巷子里晃,谁都可能像我一样,挨个误伤。”
沙锅翘起腿,坐在木凳上,抓起桌上的一根香蕉,撕开皮,咬了一口,说:“你们记者,就他妈的爱管闲事。揍你一顿,算好的了。没要你的命,就福大命大了!”他又抓起候一桃的茶缸,把已经冰凉的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眨几眨甲虫眼睛,说:“你认出谁了吗?”
他说他挨揍时只顾抱头,没瞧清是谁。沙锅就激动地说:“你瞎了眼,我可没瞎。我听说你挨揍时,就想过要把这事搞清楚。我知道是谁了,是那艘破渡船上的几个瞧着就讨揍的混蛋。”
候一桃没说早就知道是他们了,装出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说:“如是那几个混蛋,就少招惹他们。码头上混的心狠手辣,我候一桃只有一条小命。”
沙锅却激怒了,说:“这不该是一个记者说的话。你崽儿想当缩头王八,你去当好了。他们狠?我要叫他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狠!”
候一桃真怕他去招惹那帮人,就劝说:“我也知道你狠,对吧?可这是我的事,我不想别人来插手。”
沙锅一巴掌拍到候一桃的背上,又把他的背抓得很痛,说:“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伤了我的朋友,就是伤了我的肉。你放心吧,这码头上,能狠过我拼命沙锅的,还没出生呢!”
候一桃还是担心的说:“能狠过我候一桃的,也没出生。可他们人多,又是这个码头上的地痞,还是少惹他们好。”
他低着头,把一只钢皮打火机玩得叭叭响。火苗冲起时,他眼内又像冒起灰色的油烟,用哀伤的口气说:“看来,你并不了解我。”
他抬起头,脸上荡过一丝神秘的笑,说:“我该给你讲些实话了。”
他抓起茶缸,把里面的茶水喝干,候一桃想给他掺水,给他挡开了。他说:“喝这白开水,不解恨。”
候一桃知道,他想喝什么,可这几天在医院病床上混,屋里连一瓶啤酒都没有了。
他又提起鳖,说:“你会鳖汤吗?”
候一桃说:“不会。”
他又神气了,胸板挺直,说:“我来熬给你喝,鲜得很!”
他提着着鳖走进了厨房,砰砰砰翻弄了一阵,伸出头来说:“你崽儿过得是什么日子?连姜蒜盐都没有。”
候一桃笑笑说:“我饿了都是去街头小饭馆,谁有闲心弄那个。”
他就惋惜地说:“你崽儿啃书本还行,过日子就太妈混蛋了。你该找个女人来管一管了。”
他戴上头盔和皮手套,说是买点东西来熬鳖汤。他回来时,除了姜蒜盐,还有大包的卤菜,两瓶啤酒。
吃菜喝酒时,他望着候一桃,又是一脸的神秘,说:“我说我不是什么律师,你感到吃惊吧?”
候一桃平静地说:“我早就知道了。你那个律师事务所也是假的。”
或许是候一桃的平静把他激怒了,他挥挥手,杯子里的酒洒了一桌,说:“你并不了解我。我想告诉你的事,会吓你一大跳!”
他用酒压压涌到喉咙上的激动,告诉候一桃,他其实是个逃犯。读大学时,杀了人,逃到这里来的。那时候,他真是晕了头,学校篮球赛时,他们法律系同法医系比赛,有个高他一个头的学生抬起膝盖踢痛了他胯下的老二,还用凶暴暴的眼光逼视他,他气愤不过,从兜里掏出水果刀,给他胯下捅了一刀。他说那家伙真不该踢他的老二,那是男人的命根。那家伙倒在球场中,血染红了运动短裤,全场混乱了。他便趁乱跑了出来,至今都不知道要没要那混蛋的命。
他红着眼睛问:“你不会出卖我吧?”
候一桃说:“除非我也是那个混蛋。”
他便笑了,说:“我够狠吧?”
候一桃说:“你不该跑。”
他摇摇头,说:“我也觉得,那天我不该跑。可那混蛋僵硬在地上,血把整条大腿都染红了,我也吓坏了。”
候一桃说:“那人可能不会死。”
他说:“死没死我不知道。可这么久了,警察也没来铐我。”
候一桃问:“你也没回去瞧瞧?”
他说:“没。闯都闯出来了,也不想回去了。你现在同一个朋友做建材生意。日子还凑合,也管他会遇上什么麻烦了。”
鳖汤熬好了。他手艺真不错,汤也很鲜,他俩都喝了一大碗。他要走了,说是过几天再来看候一桃。
候一桃送他走时,又劝他,别去惹那帮地痞。他仰起头哈哈大笑,眼内闪烁着奇异的光,说:“你崽儿放心喝你的鳖汤,硬碰硬的事,我沙锅是不会去干的!”
他戴上头盔,骑车远去时,候一桃还在暗暗地为他担心……
候一桃一醒来,就想扯开喉咙唱歌。
他睁开眼就看见了新新鲜鲜的太阳,看见阳光绸缎似的柔柔软软的从窗玻璃上洒进来,像一滩鲜亮的清水,从扑满灰尘的书桌上直泻痰迹斑斑的水泥地板。他爬起来,脖子与肋骨还有些隐痛,可身体却格外清爽。他推开窗,就嗅到了挂满露珠的树叶的香味。
他把稿纸上灰尘抖到地上,那是他受伤前完成了一半的社会调查稿,稿纸缝中钻出一只小小和蟑螂,警觉地望着他。长长的须条一上一下晃动。他又把厚厚的稿纸砸在厌恶的小虫身上,把虫尸连同灰尘全扫在了地上,他又把几张废报纸扔在地上,用脚踩踩,好像只有这样,就可以把地上废物吸干净。
有人敲门,很轻很小心的样子。他知道是谁在敲门,没有问便开了门扣。门轻轻地掀开了,左莉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捧一束花,提一大口袋吃的东西。
候一桃有些尴尬地说:“你来,应该先打个电话。瞧瞧,我这里,乱得像个垃圾窝。”
左莉脸红了,在屋里东找找西找找,找不到一个放东西的地方。她埋怨说:“你出院为什么不给我说一声?害我到医院跑了趟冤枉路。”
候一桃在桌子上铺了层干净的报纸,叫莉莉把东西放在上面。左莉说找几个碗和盘子来。候一桃找来了,左莉把兜里的卤肉和熏鱼倒进了盘子里,又把两瓶啤酒放在桌上。
“你伤愈出院,应该庆贺庆贺。”左莉爽快咬开啤酒盖,哗地倒了满杯的泡沫。
“唉,你这不是陷我自卑吗?”候一桃说:“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为那个小女孩的死有了个交待。我受伤了又全靠你的照料,该我办酒席感谢你才是,”
左莉说:“什么对不对,陪我坐在一起喝杯酒就行了。喂,你伤才好不久,就少喝几口。我可不管了!”她端起酒杯,一仰脖子杯里就干了。她双眼闪亮起来,说:“你尝尝这盐水兔肉,浪州特产,肉嫩皮脆,盐味爽口。”
候一桃撕开一只兔腿,一会儿便成了一堆骨头。他连说好吃,说得左莉也兴奋极了。
左莉又添了一杯酒,眼内的光更明亮了,两腮涌起一团淡淡的胭红。她说:“我们女人的直觉就是强,当初我第一次看见时,我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抽动了一下。我就想,这是一个不一般的男人,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
候一桃把杯中的酒喝了一半,甜丝丝的酒水倒进肚腑内,身子暖和起来。他看着莉莉的眼睛,轻轻笑了下,说:“你看上的男人,是哪种类型的呢?”
左莉沉默了一下,把想说的东西在腑内滚了几圈,笑了,脸更红了,说:“你怎么要人把一切都说穿呢?有些东西,能够感觉就不错了,为什么非要些无用的词汇去套。刚猛、诚实、憨厚、善解人意、可倚可靠,什么什么的。词汇一靠,人就不是人了,同没有血肉的桌子、墙壁、玻璃一个样了。”
候一桃心跳了一下,他觉得左莉不像她的年龄,内心成熟得如同风尘中混了很久的女子。他说:“你感觉到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左莉说:“你就是你。你使我没有觉醒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后来就常常想见你。你是给我这种感觉的男人,像立在前方的锁在烟雾中的岸,我把你当作了码头,悄悄地,有时还要耍点小聪明小手段,朝你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