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困惑的码头
作品:《情欲码头》 候一桃和马芸芸面对面坐在迎宾大酒楼的酒吧厅内。这座天篷低矮的小酒吧,用粗糙的石块砖块砌成洞穴似的装饰,火车硬坐一般的高靠背木椅,以及反复播放的软呼呼的小夜曲集锦,给这里营造了一个宁静、休闲、温馨的环境。微暗的柔光使每一个人的肌肤都鲜嫩得仿佛会挤出水。服务小姐拖着柔纱长裙轻飘飘地来来去去。候一桃与马芸芸的面前放着两杯啤酒,几碟浸泡了香油的凉菜。
马芸芸的眼睛死死叮在候一桃的脸上,那是对长期受着失眠症折磨的满布着条条红丝的眼睛,她在眼皮上下勾画的蓝线,在这冷冰冰的柔光中显得更加地疲惫。
马芸芸说:“喝啤酒吧,冰冻了的。”
候一桃没动,硬着脖子固执地说:“你不说清楚凭什么请我,我就不喝。”
马芸芸十个指头相互交叉在一起,支在下巴上,一双眼睛仍然望着候一桃,说:“我只想跟你随便聊聊天。”
“哈——”候一桃笑了,手支在后脑勺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聊天?我们随便找个地方,江边的草坪,公园内的一处小树荫,你的我的屋子内都行,何必来到这里破费!”
她端起酒杯,也指指他面前的酒杯,说:“喝了它。我喜欢这里的情调。”
他端起酒杯,四下看了看,人很少,静得真像是洞穴深处。那柔软的音乐让所有的人都变得妖里妖气,便冷笑一声说:“这算什么情调!”
喝了啤酒,他还是觉得心里憋得慌。她把啤酒瓶递给他,问:“还要不要?”
他推开了啤酒瓶,说:“我想喝点烈的。”
她惊得脸都变了形,说:“你不是说,你不会喝?”
他说:“那是上午,我肚里的酒虫还在睡觉。此时,这难听的音乐把它们吵醒了!你听,它们在我肚皮里哇啦哇啦叫呢!”
她挥挥手叫来了吧姐,回头问他:“你要洋酒还是国货?”
他说:“就要国货。劲头大的国货。”
她要了瓶泸州老窖。
其实,候一桃很清楚,他肚子里根本就不生酒虫,产生这种自虐性想法还是一小时之前的事。他或许与马芸芸一样,只是想找个人聊聊,把压抑在心内的一切酸酸的苦苦的东西聊得一干二净,这样才轻松自在。
候一桃第一杯酒下肚,觉得是一串燃得正红的火炭从干涩的喉头滑下,把肚皮里所有干燥的东西全点燃了,火焰便冲了上来,在他眼睛里闪动。他倒了第二杯酒,望望她,她仍然双手抱拳,托下巴上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他轻松地笑了一下,说:“你想聊就聊吧。”一仰脖子喝光了杯里的酒,嗡地一声似乎有人在脑袋的某个孔穴吹气,脑袋和身子都在一点一点地胀大,都快顶破整个酒吧了。音乐便变成了水,无波无浪很平静地流淌的水。他便球似的漂浮在水面上。
他记得,自己灌下第三杯酒的时候,站起来,整个世界都在眼前转动,他似笑非笑地大吼一声:“你不想,你站一边去。我聊,我和所有的人聊!”
他听见四周的玻璃器皿都在他的吼叫声中劈劈叭叭破裂,他整个人像遇上了飓风,旋着旋就软瘫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候一桃醒过来了。
有种奇怪的气味,针似的刺着他的鼻腔粘膜,他痛痛快快地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床很软,天花板上有很大的吸顶灯。墙壁上挂着一幅伦勃朗油画的复制品。
他又发现,马芸芸躺在旁边,那种刺伤鼻腔的气味,就是她身上的那种很浓的香水味。她知道他醒来了,却双眼紧闭,假装睡得很香,脸颊上与脖子上有一层淡淡的潮红。
他对着她的脖子狠狠打了几个喷嚏,这次是故意的。她浑身一颤,睁开了眼睛,窗外初升的阳光又刺得她的眼皮直颤。他说:“我怎么睡到这里来了?”
她轻轻一笑,说:“你醉得一塌糊涂,我不把你弄到这里,难道把你扔到大街上?”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肯定狼狈死了吧?”
她说:“你差点没把我掐死。”
他盯着她,有些惊疑地说:“是吗?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你掐我时,大声喊着一个叫梅洁的女人的名字。梅洁是谁?是你的恋人吧?”
他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昨天,她把我扔了,我失恋了。”
她脸有些红了,看起来有些激动,说:“我是说你喝酒怎么那么凶,原来你心里没什么好事。”
他轻松地伸伸懒腰,说:“现在好多了,心里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就很奇怪地看着他笑。
候一桃坐起来,才发觉自己是裸露的,有些害羞地抓起滑落地上的桔黄色毛巾被掩盖住下身。他四处寻找衣服,她说:“衣服全洗了。你吐得很脏,我昨晚上就洗了,晾在阳台上一会儿干了。”
她穿着很薄的睡裙,隐隐透着嫩红的肌肤。他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快僵硬了。
他说:“你的男人呢?他看见我这样,还不把我给杀了。”
她也坐起来,说:“我同你一样,过去还有个一起吃一起喝一起上床睡觉的男人。可几天前,他把我给扔了。我们扯了离婚证,他就提上他的东西滚蛋了,谁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他说:“所以,你才请我喝酒,聊天,散散心?”
她说:“你太混蛋了,几杯酒就醉成了一个鬼。我跟鬼还聊什么天呢?”
他哈地一笑,说:“现在聊吧,我又从鬼变成人了。”
她说:“现在聊,又没什么意思了。
他问:“为啥?”
她说:“你同我一样,都是别人扔掉的破垃圾。”
候一桃心内又一阵隐痛,说:“你别这么说,我可能又要变成鬼了。”
她仰躺着,窗外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更显苍白。她又回头,对他;神秘地一笑,说:“你同梅洁玩了多久?”
他开始回忆,从刚进大学门到现在,扳着指头算算,刚好三年了。他说:“三年多了,我们已玩得太累了。”
她便忍不住笑起来,说:“真了不起呀,三年多了,你还是个童男身。”
他想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但看见她眼里有许多奇异的东西,又不好问了。他不知道昨晚的事,真怕自己有什么失态的举动,浑身不自在起来。
“你是童男身,我知道。”她肯定地说。
他却感觉出下半身火辣辣的,像撒了辣椒面似的。
他俩沉默了好一会,她又问他:“还想不想喝酒?”没等他回答,便跳下床,在柜子里拿出一瓶老窖酒,倒了两杯端过来。她看他喝了两口,才咂着舌头舔了一口,眼内又红了。她说:“有句话叫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看来这酒还真喝不得。”
有了酒劲,候一桃便对她讲了与梅洁的事。其实很简单,下午他刚与左莉分手,回到报社就有人叫他接电话。他一听就知道是梅洁的声音。
“这么久了,你为什么就不给打个电话?”梅洁说。
“我打了,许多次了。每次我还没往下说,你就挂了电话。”
“是吗?那段时间是有人天天冒充你来骚扰我,我心烦了,什么电话也不想接了。”她又说,她是向李大个子打听到他的电话号码的。
“你好像有什么急事?”他问。
她轻轻一笑,说:“我要出国了,实习完后也不回学校了。我的总经理是香港的企业家,他愿出资让我去美国深造。”
他说:“祝贺你呀!可惜这里的鲜花送到你的手中,早已生霉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一桃,你要好好保重,可别悲伤呀。”
他笑了,说:“你在说什么呀,好像我在伴着哀乐为你送葬。”
她没笑,声腔仍是那么沉重:“一桃,我去美国读书是有条件的。”
他问:“有条件?什么条件?”
她忍了忍,还是说了,声音很低:“总经理想让我做他的太太。”
他一脸的苦笑,声腔也有些变了,说:“好事喜事呀,摇身一变,成了阔太太,我悲伤什么呀!祝贺巴结还来及呢!”
那边却是一阵伤心的呜咽声。他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祝你好运不断。”就挂了电话。那一刻,他脑袋内嗡声不绝,周围的一切都在飞快地转动。他靠在墙壁上,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候一桃讲完了,把杯是剩余的酒全倒进了嘴里,红着一对眼睛瞧睡在身旁的马芸芸,很想听她说几句劝慰的话。她什么话也没说,眼眶内注满了泪水。他想是触动了她埋藏心内的伤心往事吧,心一酸,就把她揽进了怀里。
他感觉到怀中的她瘫软如水。
他就把她当作了水,鱼儿似地在水里尽情地游荡起来,很自然也很笨拙……
过后,她直起身子,拍拍疲惫无力的候一桃,责怪说:“你真是个童男子。”
她又倒了一杯酒,端过来刚要喝,又愤怒地大叫:“变态,变态!”
她跳起来,把厚厚的窗帘拉上,怒气还没平熄,擂着墙壁大叫:“变态,变态!”又骂了一串极难听的粗话。
候一桃直起身子,记不清自己有什么举动让她这样的生气。她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对他说:
“我是在骂窗外那个爱偷窥别人隐私的变态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