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被困
作品:《赤身》 第九章:被困
林医生的办法果然凑效!第二天,他巡查病房时发现袁艺写过的一张纸。纸已被揉作一团,扔进床底下。他如获至宝般将它收进衣袋里,可回到办公室时一看,顿时一脸颓然。
袁艺这幅如假包换的“涂鸦之作”,不过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号,以及一段难以卒读的文字:
天在乘凉处,血蒙蒙,十字架,万字徽,怪啊,怪啊……
林医生忽然想起,应该把夏欣叫来一同分析,可惜她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一抹初升的阳光透进一间狭小的木屋里。虽说是屋,其实大部分搭建的材料是竹子,看上去连遮风挡雨都成问题,若称之为小木棚亦不为过。微热的温度让夏欣慢慢苏醒过来。她手脚全被绑住,斜挨在木屋的角落处。满地都是烟蒂、啤酒罐、花生壳和用过的卫生纸。再往上看,凌空挂着一根绳子,上面疏密不一挂着几件男人的内衣裤。
“救命啊——救命啊——”她拼命呼救,可没喊几声,喉咙便感到被刀片割裂一般的剧痛——大概是很久没有喝水的缘故吧。
“你不要喊了,这里附近没人。”木屋的门是虚掩的,程志伟走进来冷冷说道。
夏欣怒目圆睁,喝斥道:“姓程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程志伟看起来似乎真的毫无打算。他掏出一根烟,点了火猛吸了几口。
出于女性独有的思维,夏欣扭了扭下身,见并无痛楚,心才安定下来。尽管程志伟把自己关起来,却并未有加害之意,包括性侵犯。她放下叫骂的口吻,柔声地问:“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程志伟喷了一鼻子烟,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我不能放你走。”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总之不行。”
夏欣的心立时凉了一大截,自己的命运是福是祸,一片渺茫。无论如何,丈夫的事总得弄个明白。她抛砖引玉地问:“程志伟,我好歹是你好朋友的妻子!你这样对我,有违朋友道义。”
程志伟眼角微微抽动,进而轻蔑一笑:“你丈夫对你可以吧?”
“他对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你等我一下!”程志伟在旁边一只旅行袋里取出一叠照片,拿到夏欣跟前扬了几下,“要不要我逐一拿给你看看?”
夏欣愕然,视线转向他手中的照片,定神一看,原来是袁艺和潘秀颜的合照。
“哼,那又怎样?和我丈夫合照的女人多的是,可他妻子就我一个。”
“哈哈哈……”程志伟大笑起来,“女人啊女人,你们真是天下底最无知的动物,净是对自己信心十足,哈哈哈……”
“呸!我就算再无知也比不上你的可耻——堂堂男子汉欺负一个弱质女流!”
“我哪里欺负你了?我不过是想一盆冷水把你这个白痴女人浇醒。”
“你说什么?”
夏欣越生气,程志伟反而越兴奋。他把照片几乎贴到夏欣鼻尖上。
“照片上的女人,我想你已经知道她是谁了。袁艺的日记好看吗?”
“我果然没猜错。这一切全是你一手安排的!”
“错!这些都是上天安排的,不关我的事!”程志伟的神经仿佛受到突如其来的刺激,说话的语气一百八十度扭转,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扔掉手中的烟蒂,站起身来乱踢地上的啤酒罐。夏欣被他吓怕了,噤若寒蝉地在一旁窥看。程志伟发了一阵子癫,气喘如牛地蹲下来,手捂住额头,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你丈夫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亏你还为他说话!”他说话时或多或少带着同情对方的口吻。
夏欣茫然道:“我不明白你的话。袁艺很好,一直对我很好……”
“他骗你的#蝴那张伪君子的面皮,不知害了多少无知少女,包括你!”
“程志伟,能不能告诉我,袁艺和照片上的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他没告诉你么?哦,那也是的,自己干了亏心事,还敢对你说么!”
夏欣眼中的泪水开始漫溢:“他现在疯疯癫癫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能告诉些什么?”
“好!”程志伟听了,不禁大呼一声,“我就是想他变成这个样子!”
“你好狠毒啊!”夏欣朝他喷去一团怒火。可他并不愠恼,道:“无端地把一颗善良的心摧残至死,这才叫狠毒。袁太太,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他的一句话,竟使紧张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夏欣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心理扭曲,却又并非十恶不赦的男人:头发蓬乱,像多日没有洗头;胡渣满腮,两颊消削,形容十分憔悴;身上穿的灰色夹克沾满了尘土,黄一块黑一块,已透出一股异味,不难想象,只要再过几天,他的样子就和市区天桥底下的露宿者没什么区别。然而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受过高等教育,故从脏兮兮的外表中,仍能见到一点点书卷气。他深邃的眼睛,蕴藏着怨怼种种。他所指的故事,或许正是其愤愤不平的诱因。
他再度点燃一根烟,盘着腿坐在夏欣旁边,却没正视她,只凝目前看。夏欣的不语相当于肯定的回答。
一个让人椎心蚀骨的故事,从他口中徐徐道出……
* * * *
这是湖南的一个穷乡僻壤。二十多年前,某个星朗之夜,一所破落的小屋内传出婴孩呱呱落地时的哭声。本来这哭声过后,应该紧跟着孩子父母喜悦的笑声才对。遗憾的是,这父母二人却两眼发直地坐了一宿。
第二天,他们偷偷找来村长,与接生婆一起惶惶恐恐地商量昨晚的事——他们诞下了一个怪物,但哭声却与常人一样,怎么会出现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村长听罢,眉头紧皱,忧心忡忡。接生婆认为,近年村里祈福之事有所偏废,于是才引发出一连串怪异之事。比如夏季出现百年一遇的大旱,入秋之后却连续下了三十多天雨;村口的牌坊无缘无故遭到雷击,压死了当时路过的村党委书记;现在,又突然从一个好端端的孕妇的肚子里生下怪胎,一切的一切,不正好表明神灵已经恼怒了么?
父母二人听了,心中忧虑雪上加霜——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最后,村长提议:无论如何,都要请人主持一场法事,带领全村的人一起向神灵谢罪,并将这个怪婴烧死。
这个怪婴的父亲叫潘涯北,母亲叫廖秀英,结婚六年未有生育。好不容易得了一胎,不料生下来竟是个“恶灵”,年仅三十的潘涯北,一夜之间脸上爬满一褶一褶的愁纹。
以前,这个默默无闻的小村庄,有件事可以弄得山里山外人人皆知,那就是一年一度的祭天大会。事情要从这说起。村里有个老道人,解放前就住在这里,懂得祭祀的礼仪,但凡占课、问吉及死人下葬,他尽为村民们一手包办。村民们对他可谓顶礼膜拜,尊呼其为“道仙”。更有笃信马列主义和无神论的党员们,亦趋之若鹜,或听之任之。道人提仪村里应当每年进行一次祭天大会,感谢神灵过去一年对村民们庇佑有加。而祭天的贡品,将由村民们共同筹集。对此,大家都不惜“倾囊相助”,把省吃俭用剩下的粮食,甚至钱财都捐出来。即使是生活最困难的六十年代初期,神坛上的贡品也从未缺过。贡品是神灵享用的,祭祀过后,它们会被焚毁或者找个风水宝地掩埋起来。最可怜的是那些六七岁还未懂事的小孩子,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年也吃不上一顿的“美味佳肴”,就这样白白地浪费掉。
神灵的力量如此伟大!老道人能与神灵通感,便是神灵的使者。破“四旧”的时候,村里所有人竟可以“上下一心”,竭力守护这位“镇村之宝”,因而在恶浪滔天的日子里,此“活神仙”夜夜安睡,无忧无虑。
之后又过了十年,外面调来一位党委书记,负责这里附近几条村庄的工作。他作风强硬,极力主张破除封建迷信,因而视老道人为眼中钉,勒令他以后不许再从事迷信活动,否则严惩不贷。就这样,“轰轰烈烈”的祭天大事“荒废”了三年。最可悲的是,村民们对这位正直果敢、为民请命的党委书记恨之入骨,在他无辜枉死后的第二天,全村人居然抚掌欢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