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话 悲哀的选择

作品:《泣血幽瞳

    鲁跃霖打了个响指:“对啊!我还把他忘了呢!”他转过身,敲了敲最后一扇车窗:“谭觉!谭觉别再看书了!都放假了还这么用功?看看咱们,车子都被撞坏了,你倒是雷打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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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香只觉得他们每句话都诡异到了极点,但其他三人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八月的夜应该暖风和煦,可她的身体总是有一层寒气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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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脸书生相的谭觉支着瘦弱的身躯从车里爬出,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教科书,那书已经破烂得不像样了,像个古董。他只是冲着四人报以浅浅的微笑。谭觉是班长兼学生会主席,全校工人的最聪明最正派、也是最有前途的好学生。他的父亲是市委的谭副市长,这使得他天生就有一种不怒自威同时又非常儒雅的风度,加上他不爱说话,更显得他的眼神与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高贵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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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都是从车里爬出来的?”罗香一霎那间只觉得毛骨悚然,“你……你们不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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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思鹃丝毫不以为然,不加思索地一指罗香的额头:“你还说人家,你不也是流了那么多血么,也没见你有多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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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个人突然共同陷入接近一分钟的可怕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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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跃霖企图打破窘迫场面,笑着说:“咱们确实撞车了……好在大家都没事……大家一点事也没有……”他越说越理亏,声音越来越微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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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把目光齐刷刷投向谭觉,毕竟他是无人中智商最高的,也是公认的聪明人。可谭觉却把目光转到陈飞扬身上。陈飞扬见谭觉望向自己,一阵脸红,只好悻悻地说:“我记起来了……当时……是我开车的。我家的车当然是我来开啦。但是我可是有驾照的#轰然……大一的时候,理论课是我爸托人帮我过的……可是往后的倒桩什么的我学得非常顺利,得心应手啊。再说开了两年多了也没出过什么事……我当时只觉得眼前一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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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香觉得这话很不吉利,没好气地嗔道:“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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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跃霖很想看到罗香被吓哭的样子,就故意瓮声瓮气地学了几声尖锐的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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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感到空虚和无趣而安静下来,陈飞扬百无聊赖地从包里找出一副墨镜戴上,甩甩长发说:“可惜了这辆车了,当初我爸专门为我挑选的,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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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觉打断他,用平和但却是命令的口吻说道:“这不重要。大家在车子附近收集一下没有被损坏的物品。最重要的是找到我们装食品和水的袋子。飞扬,你的手机好,你给我们每个人的家里都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其他人上公路旁,等长途汽车!”他是班长,组织能力强,心思也细腻谨慎,俨然是五人的首领,他的威信使大家对他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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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飞扬掏出手机,边拨号边说:“别忘了把我的猎枪找出来,这个必须得带回家,不然被警察发现可就说不清楚了……”他把电话凑到耳边:“喂?喂!……哎?喂——!”他很惊讶,“是不是电话费到期了,还是手机没电了?……谭觉,还是你来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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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觉默默地打了一遍,却仍然没有什么反应。他向来是很镇定的,但这时候也多少有些惶然。鲁跃霖、罗香、曲思鹃面面相觑,也不约而同地把手机凑到耳边,但结果却惊人地一致。连“嘀嘀”声也没有,一片死寂,像拿着一块废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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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祸没撞坏我们,倒把手机全都撞坏了……”曲思鹃蹲下来抱着头:“怎么办……?我们只能等车了。这么偏僻的地区,现在又是凌晨两点来钟,还会有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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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又像一根锋锐的刺重重地扎进了五个人最敏感的神经。他们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足足等了二十分钟了,可马路上没有任何长途汽车的影子,甚至人影。罗香一开始就意识到不对头,侧耳仔细听,也没有任何鸟虫的叫声。罗香不禁又想到:他们这里出了车祸,在偏僻的小镇,只要是人类居住的地方,总也会派警察或者交通管理部门的人员把这里矗立了吧?怎么这里一点也没有车祸后应有的场景?难道这样一场车祸,没有引起这个城市任何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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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现实世界,却似乎并不是他们所熟悉和生活的那个现实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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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这怎么回事啊?”鲁跃霖的火爆脾气终于隐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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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觉拍了拍他的肩膀:“跃霖,你身体好跑得也快,反正现在又没车,路上也安全。你去马路对面瞧瞧。那不是有个加油站么。你去看看那里面的师傅能不能帮帮忙给找一辆车。多少钱不是问题。”他和陈飞扬本就家境殷富,从来不为生活犯愁。只不过陈飞扬花天酒地挥金如土,而他则比较节俭,但是在向灾区捐款或者是其他什么有意义的活动上,他绝不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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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跃霖“呃”一声,面色很难看地问:“要是……那里也没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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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的心又浸到了冰点以下。谭觉盯着他,半天才回答:“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加油站附近总有电话亭。你顺便再给我们每个人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再看看加油站附近有没有车。如果有的话,天一亮我们就开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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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跃霖很干脆地做了个“V”手势,快速地跑到对面,大家伙满怀希望地望着他跑来跑去。可是十分钟过去了,他几乎把加油站跑遍了,仍然找不到一个人或者一辆车。虽然远处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大家都想像得到,必定和自己同样的失望。鲁跃霖垂头丧气地回到原地,五个人仍然没有等到长途汽车,甚至一个赶牛车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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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怎么了?”陈飞扬点了直言,袅袅地吸起来:“这里人少可以理解,但也不至于连一个人哪怕一条狗也没有吧?那么大的加油站谁在看管呢?我看是得了瘟疫,全死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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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香心慌意乱地说:“求求你,别再说‘死’这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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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飞扬冷哼一声,把半支烟很潇洒地弹了出去。猛然,那支烟把下水道旁不知什么东西引燃了,风送来阵阵刺鼻的糊味,突然又把那东西带起,呼呼地吹过来。陈飞扬眯起眼睛一瞧,原来是一张飞起的报纸。他好奇地说:“等不来车,看张报纸也不错。”他踏灭了报纸上的火,拾起残存的部分,随口念起来:“八月十六日……原来是今天的……妈的,怎么半夜出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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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香突然面如死灰:“今天是八月十五日,明天才是八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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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飞扬瞥了一眼罗香,见她的庄重神情决不是在开玩笑,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小香,呵呵,不是我打击你,你确实没有编鬼故事的天赋。”没等罗香回答,他接着念:“头版头条:五大学生开车远游,石冶公路四亡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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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本来都各自满腹心事,一开始并没有认真在听。可这句话把包括陈飞扬自己都彻底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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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飞扬感到一股无可名状的巨大压抑感在逼迫自己继续念下去:“本报讯:昨日七点三十分左右,五名烟州科技学院的大学生,三男两女,驾一辆金杯牌面包车驶入烟州市边缘的石冶高速公路时撞入山沟,车祸原因尚在调查。本段路是烟州危险发生高频路段,从建成到目前为止,十多年内事故不断。本次车祸的四人已经死亡,幸存者及时被送入医院,正在抢救,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尚未脱离危险期。本报将会对此次车祸作跟踪报道……”这段话的下方是已公布的四张死者的照片,但已经被陈飞扬的烟头烧焦,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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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只是个梦……”罗香的话被陈飞扬硬生生截住:“我们可能集体做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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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飞扬!你小子适可而止,别他妈闹了!”鲁跃霖几乎要崩溃了,“真无聊!真没劲!真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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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点也不好笑#涵死了?谁没死?”曲思鹃颤抖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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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飞扬很吃力地摇摇头:“上面没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有一个生存者,我想他是因为昏迷,尚未脱离危险,灵魂才跟其他四个一起在在这个……奇异的空间徘徊……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很可能是人间和阴间交界的边缘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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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胡说!你胡说!我才不会死呢!”曲思鹃本就长得像男人,这时她的面目竟然有几分狰狞:“对了,我就是那个生存者!我就是那个唯一活着的人!我没死!你们四个死了!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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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鹃你冷静些!……谁都不是世界的主人公。”罗香死死地拉住了她的手,又紧紧地抱祝糊,“谁说我们死了?我们这不是好好的么?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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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思鹃伏在罗香身上,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小香——!我不想死啊!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是个孩子……我还没有男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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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觉竟然仍然冷静得出奇,只是淡淡地问:“你确定,我们其中有一个人仍然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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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纸上是这么写着的。”陈飞扬一抖报纸,那逐渐化为黑色的碎片就应风而散。“即使是这个幸存者,是否能活下去也都不好说。可究竟是谁,我们现在还判断不出来。照片都被烧掉了……对不起,这也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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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知道了活着的是谁,那你想干啥?把他也干掉给大家陪葬?”鲁跃霖抬起头,一脸愤怒地问,就好像还活着的人就是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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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觉很自信地笑笑:“是谁活着这并不重要。照片既然烧掉了,我们看不到,这也是天意。这说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选择是灵活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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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香愕然:“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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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觉习惯性地扶了一下眼镜:“你们不要装糊涂。我的意思很明白:只要我们五人,现在立即死掉四个,那么,剩下的一个,就是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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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什么?!”陈飞扬啐了一口,又笑了笑作为补充,表示这是个丑陋不堪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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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思鹃也涩然地笑着:“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到天亮好了……反正食物够吃好几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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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物和水都不成问题。这附近虽然没有超市,但是小杂货店肯定有。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律,店里是没有店主的,我们可以随便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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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伙诧异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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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么?”谭觉的声音依旧冷酷,而且带有一种生锈金属的潮湿:“整个世界都属于我们。别墅、图书馆、商店、汽车、银行……”他又素面朝天,吸了吸气:“不过……还是回到原来的世界更好些。不能和他人分享的世界只有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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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思鹃有些不详的预感,嗫嚅着问:“你……”谭觉猛地从背后亮出那杆被锯短了的双筒猎枪,向后退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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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惊恐万状地木立当地。曲思鹃用尽最后的气力,挤出一个微笑:“谭觉……我们都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再死的。我们流血,我们从车底爬出,这都是证明……这张报纸是昨天的,不能说明什么……世界每天都在变化,你怎么能证明明天的报纸上不会报道:那个幸存者抢救无效……在医院死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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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使所有人的心一度陷入冰窟,万针攒动。谭觉阴寒彻骨地突出了四个字:“为了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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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嘭!”一声爆响,那枪口迅捷无伦地闪了闪红光,随后冒出了袅袅余烟。曲思鹃的眼珠像是被打碎的生鸡蛋,四下飞溅喷洒,而她的半张脸如同泥石流滑坡,以人中为分界线,斜斜地淌了下去。发出汩汩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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