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话 毁灭的美好
作品:《泣血幽瞳》 我们可以说是失魂落魄地走出学校,刚到门口,发现比适才多了一部宽大的宝马750,车外也站着一对同样焦虑不安的华衣夫妇,还有一个表情相同的司机。我们虽然注意到了他们,也隐约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但我们根本没心情也没时间去同病相怜。可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夫妇中的男子开了口:“先生!……不好意思,您是不是廖东然先生?”
长年的新生活使我更加珍惜现下来之不易的家庭和事业,养成了冷静对待突发事件,尤其是喊自己名字的陌生人的习惯。我只是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名牌西装,金链钻戒,凭我多年写作观察细致的眼光,断定他是个既富有又爱夸富的暴发户。没等我再开口,那人却主动上来跟我握手。我慒懂地与他握完后,他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杨基的父亲呀。”
我没想起杨基是谁,不过我似乎突然看到了一丝赢弱的希望,说不定他会知道我女儿的消息。
“你看见我儿子杨基了吗?”他却先开口问道:“就是个子高高瘦瘦的,头发有点儿发黄,眼睛特别大……”接着他像自言自语似地说:“杨基这小子总是逃课跑出去玩,他有这个毛病……我们都是清楚的。但学校……做得也太过分了,最后开除了他就算了,开底下又不止他一个贵族高中,大不了我们换一所新学校,可那学校怎么着也不该连他是这里的学生都不承认,还说什么根本没见过这个人……”
我越发骇然,我明白无故失踪的学生不止我女儿一个。这并不能使我感到同病相怜的欣慰,而是更为女儿身处的未知险境担忧。此时一种无形的悚惧攫住了我的全身。我把我的事情也简略地跟他说了一遍,他同样很惊异。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司机(我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离开的,直到他回来时)跑回来,在杨老板的耳边嘀咕两句。杨基的眉头几乎要将眼珠子挤出来。我对他的事不感兴趣,但我急于知道他儿子的消息,相当于了解女儿的线索。
杨老板冲我说:“校门口有个流动冷饮摊的摊主见过我儿子。他说还有十几个像我儿子那样年纪的孩子,被五六个人接到另一辆大巴士上,说什么学校分两个校区,这个校区名额已满,得去另一个较远的校区报到。那个摊主还说自己在这个学校门口摆了十五年摊,也不知道有什么别的校址,但事不关已,那帮人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大白天在学校门口骗学生,况且他也不敢完全肯定学校这几年来有没有扩建,……也就没怎么怀疑。”
我听了这段话又怔了十几秒,这才问:“那……他们是被坏人给拐跑了……?人贩子?”
单贞摇摇头,提出异议:“人贩子拐的是小孩儿,最多十一二岁,不能再大了,要不然也没人买。她是高中生,过了下个月就十七了……难道是搞传销?”我们心里还有个更严重的“被逼卖淫”没敢去想。
我平时从不与妻子争论分歧较大的问题,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更别说杨氏夫妇我们根本不认识,但这时焦躁不安的情绪已经充斥了大脑,我想把能猜到的可能性都尽快说出来:“有很多边远山区的农民四十多岁还打光棍,很有可能花几千块钱从外面买媳妇……”
“你胡说什么?”单贞感到很丢脸,尽管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显然完全接受并信仰了这种学说。
杨太太显然比单贞有见识:“什么都有可能的。有些专门以此为生的人就经常去骗一些健康人尤其是快成年的孩子,因为有许多内脏病患者,为了能换得新内脏移植,都会花掉很多钱。他们骗了孩子然后把他们迷晕,接着将他们的器官都割下来,尸体扔在荒郊野外……”可见杨太太被富足无忧的生活包围着,省出了相当多的闲暇时光来胡思乱想,用以培养丰富的想象力。
我的一阵沉默,唯一的线索也断掉了。我们连着急的精力也失去了。
就这样,杨基的父亲杨国策打了一上午的手机,很失态地不断吼叫着。杨太太则在安慰单贞,两年女人小声说一会儿又大声哭起来,我只能呆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到了中午,杨国策邀请我和单贞与他们一起进餐。我们就在学校门口的一个做馄饨饺子拉面烧饼的小吃部凑合了一顿。而且喉头都给忐忑的心情堵塞了,基本上谁都没吃几口。
下一步究竟去哪儿,一时都没了主意。我们暂时也都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
就在此刻,杨国策的手机再度响起。他一把接过。看来那一头不知是谁的话刺激了他,他的手剧烈而短暂地抽搐了一下,接着满怀歉意似地,几乎是惊恐地望着我和单贞。
“您的……您的女儿,……找到了。”
“在哪儿?”
“烟州石冶……石冶一中的后山……”
我的眼睛像被东方不败用针猛地戳了一下,几近叫喊出来,面孔一下子浮起了肿胀的深紫。单贞瞥了我一眼,我想当时她一定被我吓坏了。但她更担忧女儿,忙不迭地追问:“她怎么去了那个学校?”
“不知道……”杨国策的神情仿佛随进准备好被人撕成碎片,“她临……最后只说她叫廖俏……请大家记住。就……石冶当地警察要亲属去……认领。”
我始终沉寂于“石冶一中”那句话带来的恐怖,对我个人而言,这句话已经完全等同于宣判廖俏——我最疼爱的女儿的死刑!单贞却不了解当年在石冶一中后山碑林发生过的惨剧,毫无心理准备,竟一返常态地把推倒桌子,吼道:“放屁!放屁!你是说她死了?——你是说她死了是吗?啊?!你儿子死了才是真的呢!我告诉你,你儿子就是个祖传的短命鬼!呸!……”
我的悲痛莫可名状……也没有力气去感到失礼,任凭她疯狂地发泄,也不想去拉扯暗示她收敛。杨国策看来倒也理解,只是说:“我儿子……目前还没有消息。”
我颤栗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我感到空气跟自己的身体一样在微微地振动。
“您不用打110,我跟烟州市刑警大队的大队长挺熟,我跟他说说……”
“不必了。……谢谢您。”我拨了一个号码,累轻轻地问:“喂,……喂,哦……董局长在家吗?……请您……麻烦您告诉他,我是……廖东然。”
单贞没有心情去怀疑。杨氏夫妇却很诧异于我居然认识烟州市公安局的局长董炎。
尽管没有杨基的消息,杨氏夫妇仍然决定陪我们一起去石冶。我经历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亲生女儿在那里被害,我这一生包括我自己的子孙后代,是绝不会再踏进烟州半步的。然而单贞不了解石冶碑林的可怖,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她去烟州。她一个人去我哪里放心得下,我不想再失去另一个,也是唯一的亲人了。
未到石冶之前,我们先在烟州市区内颇为臻熟地找到了公安局。我看到的烟州仍是十年前的烟州,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就算是长年住在这里的人,也不会对城市的日新月异麻木不仁。更令我心悸的是,每条街总是固定地走来走去一些完全相同的面孔,我总觉得时间仿佛被定格了,仿佛专门为等待我的回归。
单贞一直嚷个不停。董炎只认识我,他比以前更加苍老了,见到我时,我们的目光迅速交流着一段无比悲怮与悚慌的记忆碎片。
“我想跟你单独谈谈。”我强压着内心的哀怨。
董炎点点头:“我正有这个意思。”
我回头对单贞轻声说:“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再临时通知你。”
“不!不行!”单贞叫道:“我必须见到女儿的遗体!”
董炎没有理会,只是转向我:“好。你们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