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话 浴血重生
作品:《泣血幽瞳》 岳瑶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突然爬到我身旁,满身是血和泥,说你活不了多久了,又说必须在临死前看着我,你喜欢我……我真的害怕,害怕……怕你身上的血,怕你的表情……你把血沾到我身上了,我不敢留,就跑开了……不,不是我心狠,我真的想帮你!真的想帮你啊!可……我实在太害怕了……你语无伦次说自己要被活埋了,与其中样还如死在我面前……我不想啊,不想啊!你也不要怪爸爸,他……他以为你可欺负我,所以……所以抓着你的脚到处朝墙上乱撞……墙上溅满了你额头上的血……开除你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因为你再也没有来上学……就这样,把我也杀了就结束了……别再有人死了……”
金天闯震撼不已,右手抖了抖,想上前拉她起来,毕竟在刁梓俊墓前这样发疯哭闹,实在不合适,但就在这一刻他再也无法抑制住半年前到现在连踵而至的恐怖事件以自己的剧烈摧残,尤其是现在,他真正看到了实物。距刁梓俊墓碑旁五米左右,令金天闯再也熟悉不过的那棵十岁的芙蓉树,非常明显地向上拔了一下,仿佛挺直了身体。
岳瑶也连续不断地尖叫起来,可迅速为那棵树更为刺耳锐利的凛冽摩擦声所抹杀。六月开花的芙蓉瓣霎时变得腥红可怖,如同凝固着的血块,无情地飞溅。随着泥土与树干的交锋,一股凄迷的尘雾扬起,那棵树身外倾斜,陡然之际,一只泥塑般颜色的古板的手穿透了这个世界,五指张开,又按住地面,然后是一条完整的手肘!
顿时臭气代替了氧气。
金天闯喊得比原子弹都响,拉过岳瑶的手就没命地狂奔,其实并非他想救岳瑶,而是由于过分惊悚忘记拉开正拉着她的手。他俩没敢向后看,也没这个时间,否则他俩真未必会还有勇气再跑下去。那棵树的树根居然穿连着一具腐烂的尸体!树根刀剑般在骨骼间纵横交错,那尸体也像树叶一样,树根这庞大的“叶脉”通体变得微微发绿,拖出一根年代久远、红锈斑斑的铁锨,用力地砸击着他腹部与树根的交汇处,而且每一击都伴随着如同知了般以全身能量振动发出的惨叫,每一次声响都凶猛地翻绞着金天闯的脑浆。
在金天闯与岳瑶转进拐弯处时,于水清已经彻底从地底爬了出来,整个身体混合着泥浆,与腐烂向上卷起的尸肉融在一起,释出一股薄荷味的零度寒气,金天闯远远地感到鼻腔内似乎充斥着冰洞里悬垂的万载玄冰,将最后一丝氧气排挤出去,寒彻入骨,几近窒息。
于水清拖着那棵不能完全与之断绝关系的树杆,亦步亦趋地艰难挪动着,手里的铁锨在与地面的火并中迸射出赤红的金属电花,嗞嗞作响。
金天闯始终还是忍不住向后偷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于水清眯得像两条圆唬浩的双目,骤然暴张开来,几乎变成了完美的圆形,整只眼球绷紧了腥红的血丝,狰狞地立在中央。不论眼睛多么大,金天闯一生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能把整只眼珠全部露出眼眶,何况于水清的眼睛又细又长。于水清的眼珠抖了一下,仿佛红墨汁侵入了白水中,刹那间染红了眼睛的所有部分,甚至眼睛之外,都隐隐像在泣血一般。
厕所是孩童时代的人类最恐惧的常葫,肮脏与阴森自然地构就了它的神秘。在金天闯还是个孩子时,宁可憋上一夜尿,也不愿摸黑上厕所,他不知那黑暗的尽头,究竟存在着什么,而且宁可不知道。现在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尽管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进女厕所,可里面空无一人,他反倒更希望看到一群因激怒而惶然尖叫的女生,至少证明了自己与岳瑶并不孤独,孤独意味着绝望。他也没时间去仔细瞧瞧男女厕所究竟有何不同,没时间去因大同小异而大失所望,尽管这是他幼年一直渴求答案的难题。
于水清第一脚踏进厕所时,金天闯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厕所的后门。于水清似乎好整以暇,总是慢吞吞地,富有节奏感地行进着,仿佛对手的生命已尽在他掌握之中,整个学校甚至石冶碑林已被他变成了一个属于自己玩转的魔域。就在这时,厕所里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来,那是一个掏粪的老女工,羸弱矮小,佝偻着起身,尖叫了一声。金天闯和岳瑶这才发觉他们跑得多么快,以致于双方都没有发现,那女工这才想起了要叫。
女人的尖叫一向刺耳而又细长,但这次的短促缘于极为清脆的砍击声,那颗半张着嘴的枯萎脑袋以衰老的血为动力,跌落到金天闯和岳瑶的脚前。
岳瑶“啊”一声,四肢并用地跳到金天闯身上,牙齿如同骨骼碎裂般咯吱咯吱地剧响,尖尖手指仿若利刃,深深地嵌进金天闯只隔一层薄衣的肉里。这是金天闯第二次与除母亲以外的女性肌肤接触:他没忘记沈颀,却因场合特殊而体会不到一丝原本臆想中的激情与快感。金天闯本能地向前猛冲,然后一甩手,将她用力掷在地上。
岳瑶来不及惊讶,就从金天闯陡然色变的神情和地面覆盖自己身影的巨大黑暗,料想到身后站着的可怕东西。
金天闯倒退着狂跑,语无伦次地喊:“你别再追我了!只剩下她你没杀……杀她!你杀她好了!……不关我的的事!我可从来没有欺负过你啊!”
岳瑶见金天闯这样卑劣,怒火超越了恐惧。起初她独自来学校时并非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以送死来赎清罪业,阻止于水清继续杀人,而且怀着微妙的侥幸心理,企图利用于水清以自己的爱来感动他,得到他的原谅。这时于水清就站在他身后,她的求生欲望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哪敢再把对金天闯说的那些大公无私的话再以于水清重复一遍?她大声喊:“水清,请你原谅我……我知道你喜欢我,你爱我,我完完全全明白!其实我只是嘴硬而已,我……我在心里也喜欢你呀!……你,你不信吗?你怎么可以不信,好伤我的心呀!……请你一定得相信我!我是爱着你的!你的善良,纯朴,都深深打动了我,让我感动,让我着迷……”
金天闯虚弱地怔了怔,登时又一阵剧烈的恶心,岳瑶催眠曲般娇柔风骚的声音竟在用着如此令人作呕无耻虚假的语言。这种话,这种语调,岳瑶从来对任何异性用过,这是她的杀手锏。但于水清真傻到相信这些话吗?
金天闯本以为于水清会因岳瑶这样露骨的恶劣谎言而一怒之下杀掉她,但于水清却渐渐安静下来,握着铁锨的手也在明显地松懈。岳瑶原本动过上前抢下铁锨的念头,但她强忍住了,于水清体力再差毕竟是个男的,自己没有把握能夺下来,况且对方现在都已经不是人了,万一彻底激怒他,自己就再也没有活路了。为了转移视线,她觉得时机到了,突然指着金天闯,对于水清说:“水清!你看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他一直无耻地追求我,不让我向你表白,你说他该不该死?该不该杀?你要是真的爱我,真的心疼我的话,过去替我把他杀了!”
金天闯没想到她竟会这样歹毒,惊恐得无以复加,真恨不得把她车裂,然而憎恨远不如恐惧的力量强大,他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茫然无措。
于水清机械地向前跨了一步。
就这一步也足以把金天闯的心胆撕裂。金天闯唯一仍正常的薄弱意识在促他快跑,但用力拔脚的结果是失去平衡,使大半个僵麻的身体重重坠向地面,再也爬不起来了。
于水清肥肿的胳膊缓缓升起,铁锨正好将金天闯目光所能看到的日头完全遮蔽,看不见太阳,似乎已经身处无尽的黑夜。岳瑶见他已经就范,更加疯狂地叫嚣着:“快!给我杀了他!快杀了他!快杀了他!”声音愈来愈尖锐,眼睛中充斥着疯狂的杀戮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