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风筝像只白胖的乌鸦
作品:《狂欢》 听取了老郑这位“半仙”的忠告,冯彪决定将离开本城的时间尽可能地提前,但早就制定好了的离开方式及路线不变:飞机,肯定是坐飞机——他喜欢飞机的快,甚至于连机场的环境他都喜欢。此次临近世纪之交的飞行,他并不打算从本城直飞H市,而是先飞到北京——别人在饭桌上说说而已一笑而过的事,他却是真在做的,如果说那些人堪称是“理想主义者”的话,那么他自诩为一名“行动中的理想主义者”,他甚至已经设计好了到达北京之后的种种细节:不惊动老牛、江林、刘明明、李三以及所有他认识的人,不踏进北京的花天酒地的一步,他准备一个人找一家便宜的小旅馆安顿下来,老实待着,静静地等到31号的晚上,他要独自一人去到天安门广场,不管那里有没有一个世纪庆典的活动举行,他都要在那里等待新世纪的来临……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心灵的仪式,他感觉自己需要这种仪式,需要某种让他为之激昂为之感奋的东西,需要某种把他向上提升起来的力量——世纪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他想:他一定会心潮澎湃泪流满面的!在那里他会一直待到早晨升国旗的时刻,待到新世纪的太阳升起来以后,他想在21世纪的崭新的时间里,去首都机场飞往他今后至少三年的栖息地,飞向新的生活和写作,飞向他心中的“雪国”……
他曾在电话中将这次“世纪之夜”的全程安排告诉过焦馨,到底是搞文学的,焦馨竟听得激动起来,说要飞到北京与之汇合,一起住在简朴而干净的小旅馆里,然后一起去广场共度这“世纪之夜”,但却被他当即否决了,他说:“你就别折腾了!还是待在东北等我去吧。”头天夜里,从父母家中回来之后,他装好了一个出门的皮箱,临睡之前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第二天自己将直接去机场临时买票飞北京(他素来喜欢这么干,如果时间不凑巧,哪怕在机场的咖啡厅里多等几小时他也是乐意的),到达她那儿的时间将是在新世纪——2000年的1月1日。冯彪并不是婆婆妈妈的那种小男人,在女人面前更是如此,却在明知他的老女人肯定已经入睡(还一定吃了安眠药)的情况下打了这个看似并无必要的电话,将她惊醒——大概是冥冥之中,上天做了这样的安排:要让他最后再跟她通上一次话,她含含糊糊地留给他最后的话是:“出门小心,注意安全!到了北京别胡作啊!老老实实平平安安的,听到没有?”
也许是这次非比寻常的出门(更像是一次搬家)所引起的兴奋使然,第二天早上,冯彪很早就起来了,昨天夜里收拾皮箱时想到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电脑,这台坐机带起来很麻烦,若是不带的话,去了之后就无电脑可用,如何马上投入写作?就像上阵的士兵没有带枪。当然,也可以去了之后再买上一台,但他又怕焦馨争着抢着给他买(这符合她的风格),她给予自己的已经够多了#蝴不能连这点小事也靠她啊!想到这一点,他决定去买一台手提电脑带过去。他准备在这天上午做完这件事后马上去机场,但在步骤和细节上却做出了一次十分错误(致命的错误)的选择:其实他完全可以拎上皮箱,锁好门(将要入住这里的洪涛另有一把钥匙,他还可以带走这把钥匙),到附近的一家很大的商城买了电脑然后直接去机场的——他只是考虑到拖着这个不小而且挺沉的皮箱在商城中上楼下楼地选购电脑太不方便了,而且还得先去银行取点钱出来,所以便决定空手出门,买了电脑再回来取行李,然后重新出发去机场……
商城距此不远,隔壁就有银行,他一次取出了足够多的钱,赶在商城9点钟开门时便进去了……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他已经提着一台新买的手提电脑心满意足地回到了红杉小区。他是吹着口哨上楼的(说明即将离开的心情是何等愉快),走到二楼时,就听到有个男人的声音从他所住的三楼传下来——那是一个以社为家爱管闲事的在后勤部门工作的老男人的声音,不知又在训斥谁:“……你等人也别坐在这儿啊,楼梯是让人走的,又不是让人坐的。”冯彪一步两级跨上楼梯,正看到一个穿得窝里窝囊的女人怀抱一个旅行包坐在通达三楼的最后一级楼梯上,靠近于他的门前——乍一看很像是那种投奔谁家来的农村亲戚,而那个一贯好事的老男人已经上到去四楼的那截楼梯上了,还不忘回身盘问:“哎!我说话你怎么不听啊?你到底想找谁?”那个女人抬头望着楼梯上的老男人,眼中满含惊恐不安之色,这时候,冯彪也正好被堵在了她的面前,她望了一眼冯彪,忽然像是在绝境之中遇着了大救星似的说:“我……我找他!”——听她这样说,冯彪一下愣住了,使劲盯祝糊的蓬头垢面看了好半天,方才依稀辨认出来……“冯彪,她是不是找你的?”老男人问。冯彪带着想说“不是”的情绪如实说出了:“……是,是找我的……”
真是差点儿认不出来了啊——来者正是四年前他在《世纪》的时候来过两次的那个山东潍坊的女读者,到底叫什么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只在心里呼之为“风筝”的那个女孩——如今她可全无女孩的样子了,连少妇的样子都没有——人老了一大截,胖了一大圈,身材已经如桶,风姿已经全无,眼角还有皱纹,一张脸胖得连双下巴都出来了,只能从五官上依稀辨出是当年的那个人——感觉上,更像是当年那一个的老大姐,虽说女人易老(四年前她不是已经有孩子了嘛),但四年之中如此之大的变化,却明显有些不正常,肯定是经历过一次很大的变故甚至磨难才行……冯彪在心里唏嘘着,已经开了门,请她进屋、就坐……
“你……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杂志上看的。”
“又是杂志上看的,那怎么知道我到了《文娱》的?”
“我不知道……我买《文娱》看,发现上面有你的名字和文章。”
“刚才你去了杂志社?”
“恩。”
“谁告诉你我住这儿的?”
“有个男的,说是你朋友。”
“洪涛?”
“我不知道……”
“这……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好……不好……”
“孩子呢?已经长大了吧?”
“走了……”
“……什么——什么叫走了?”
“上天堂了……”
“……老……老公呢?”
“也走了……”
“怎么又是走了?走哪儿去了?”
“下地狱了!”
四年未见,两人坐在客厅里的长沙发上交谈,这一番对话对得冯彪后背直冒冷汗,他不认为对方所说就是事实,她像是受过一场很大的精神刺激,他赶紧改换话题:
“坐火车来的?”
“恩。”
“吃饭了吗?”
“没有。”
于是,冯彪有事可做了,他真心想为面前的这个女人做点儿什么,知道冰箱里已经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都被他在冬眠的几日中吃光了),但又不想带她出去吃饭——对女人他可从不小气,只是这时候,他对今天从这里离开未加丝毫怀疑——一天中有五趟直飞北京的班机,怎么也能够赶上晚上七点起飞的最后一趟吧——便觉得出去吃饭是件很麻烦很费时间的事,他今天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还有就是男人的虚荣心在作怪:带着这么一个身材臃肿蓬头垢面的女人出去吃饭,他觉得是一件挺没面子的事,在这个小区里,人们常看到这位“单身贵族”带着不同的女人进进出出,带的可都是美女啊……于是,他便独自一人下了一趟楼,在小区里的小卖部买了几包方便面、几根火腿肠、两包榨菜——之所以多买一些,是考虑到她可以在回去的火车上吃,他是准备马上就把她打发走的:吃了饭,送她到火车站,顶多再给她买张回程票并给她一点钱(四年前他不就这么做过一次嘛),然后自己去机场……回到家中,见她仍然呆若木鸡地坐在沙发上,他进厨房为她煮了面,然后端出来送上去,坐在沙发上,还帮她剥了一根火腿肠……
看她狼吞虎咽地就着那根火腿肠吃完一大碗方便面,眼见着一抹红润在刹那之间就飞上了这个女人的双颊,让她原本煞白的面孔顿时增添了几分人的血色,冯彪在感到一腔酸楚的同时获得了一种好人做好事的成就感,如此简单便轻易获得——正是对于这种小小的成就感的贪恋让他多嘴道:“再洗个澡吧?”——是她在埋头吃饭的过程中,在较近的距离之内,头上身上所散发出的一股明显的异味,让他想做这第二件好事,他心中涌起的怜爱之意是真实的:再怎么都是和自己有过一点什么的女人啊!
这个提议明显令她十分高兴,但随口说出的话却让他感到辛酸:“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洗澡了。”他立刻站起来领她去卫生间,她在进去洗澡之前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随身带来的一个脏脏的旅行包里翻找了半天——冯彪以为她是在找换洗衣服之类的东西,不料她却拿出了一个鼓囊囊的大信封,什么也不说地递予冯彪,就进去洗澡了。
她洗的时间很长,足有半个小时以上。
这段时间,冯彪就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看大信封中的东西——是一部手稿,但却难以称其为“校旱”,连“日记”都算不上,纸张粗劣,字迹潦草,满纸呓语,还散发着淡淡的墨臭,能够看出是在很差的环境中一点一点写成的……他想起四年前在那个春节期间空空荡荡的招待所里初次见面时她也是拿出一部稿子给他看,后来她在大雁塔广场上受到寻找丢失儿童的广播刺激忽然要走便将那部稿子留下了,他后来在从女房东那里仓皇逃跑时丢在了十里村的租房里……回想起来,那一部起码还基本能够做到文通字顺,也有一部校旱该有的人物、故事和情节,幼稚归幼稚,粗糙归粗糙,可也算是个有着基本模样的东西啊#耗年过去,非但没有进步,反而退步得如此厉害,仅从这一点来说:她的头脑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因为想要对其现在的生活状况探究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在有限的时间之内,冯彪对那部手稿的格外投入,以至于她在洗完之后端直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动静他竟没有听见,忽然有所察觉时她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沉浸在手稿气氛中的他也在瞬间受到了一点惊吓,猛一抬头,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站在他面前的女人竟然一丝不挂!身体未及擦干,浑身上下还冒着热气,一头长发湿漉漉的,就那样披散开来……她人是胖了一圈,身上多了很多肉,腰也变得粗壮了,肚子也起来了,两只当年就很大的nǎi子已经变得更加肥硕,沉甸甸地挂在胸前,乳晕和rǔ头显得很大,尽管如此,但那白皙的肌肤却一如当年,甚至更白,白得耀眼,这一具近乎惨白的多肉的女人的躯体也足以让这个守节多日的男子热血沸腾地冲动起来了,结果是:他放手丢弃了手稿,伸出双臂正一把搂抱祝糊的腰,双手抓在她多肉的臀部,头、脸和唇正好贴在了她耻毛浓密的私处……
后来,他将她扛进了卧室,而床上的活动一直持续到下午方才告停,这时候要去机场也还完全来得及,可他已经在心里放弃了今天一定要走的计划,他觉得他还没有做够,非得过上一夜才行,此刻,他对她的欲望已经有了几分非比寻常的下流:这具肉身确实已经不同于从前,还不是老了胖了丑了什么的,她已经失去了从前的留在他记忆中的灵敏感应,更没有正常的性快感和性高氵朝,她的魂儿就像是已经飞走了,早已不在这肉身之内,不在这做爱的现场,不在床第之间,与疯狂投入的性爱伙伴不做一丝一毫地交流,哪怕只是身体上的一般配合与呼应……令他感到像是和一具余温犹在的尸体在做爱,和一个徒有呼吸的活死人在做爱,“奸尸”一词也在做爱的过程中蹦进了他的脑海,换个男人定会扫兴而死的情况却令这个男人感到新鲜并且亢奋异常,是的,他不需要呼应,不需要交流、不需要感情、甚至不需要对方是个活生生的人的存在,他要的仅仅是一堆白肉一个黑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