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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美人无处不牵魂》
玫瑰红的太阳接近地平线,越放越大,大得包容了前面的两辆汽车的剪影。天际好像抹了胭脂,给人一个爽心的错觉:好天气。
先遣队的汽车赶到了“八号”地区。
卫工程师从驾驶室下来,扭动腰肢,看着红太阳说:“日落胭脂红,无雨就有风呀!”说得那样漫不经心,连他自己都好像不以为然,听到的人更是心不在焉。先遣队员到达目的地,心花都是绽放招展的。
车篷被打开,大家便像开锅揭盖似的,纷纷嚷嚷争着喊着下车。第八维并不急忙下车,他站在汽车驾驶室后面的墙板上四面瞭望,只见东面西面和北面还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北面不远处有一片村落似的牛毛毡帐篷群。向西南面逆光看去,地平线上参差错落着长垣短壁似的剪影,那可能就是罗布泊东雅丹地貌吧!或者是已经开工的实验基地建筑?中近距视野里亘古荒凉的戈壁滩面上,展现着好像突然从天而降的人世繁忙景象。远处近处,都是轰鸣的机器和忙碌的军人。搬运器材的、搭盖帐篷的、扛着锨镐收工回营的、歪戴军帽穿着衬衣夹着棉袄皮大衣嬉戏打闹追逐的、集合站队点名唱歌的、全副武装打野外练兵的、敲着绿色搪瓷小饭碗向几处帆布露篷辐辏进去的,还有一堆堆、一片片热热闹闹说不清是在做什么的。西北面有两部掘壕机卷扬起沙土砾石,几部铲土机铲开大坑推起了一座小山。广播喇叭里主调播放着《解放军进行曲》,间或压低主调,插播一个通知,或一段好人好事表扬通讯。随着广播表扬和鼓动口号的声音,那边两辆汽车前卸水泥的战士展开了竞赛,有的悍将一边腋下夹了一包就跑,有的扛了两袋还要再加一袋。那廓大豪放生猛火热的场面气氛,感染得第八维忘了疲劳。满眼都是穿军装的军人,连章队长刘后宁巴山雨都是穿的洗褪了色的军装,他意识到自己是一身蓝色制服,少了一些军人的威风,可又多了一些特色人物的自豪。此外最显眼的还有三种奇观:一堆堆杂乱无章任意堆放的器材,一部部你朝东我朝西的各类车辆,一座座随意搭设的帆布帐篷。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乱这么理应如此的生气勃勃的场面。大海里无所谓浪费水,太阳底下谁还咋样去吝惜阳光,戈壁滩开阔得令人好想疯驰狂骋,堆放东西当然也要享受享受爱怎么摆就怎么摆的散漫自由。肯定,大小领导也是想放松放松让大家任意舒展舒展他家的!第八直觉得心中舒爽痛快。
“嗨!戈壁滩开花罗,来了女的嘞!”
“那也轮不到你挑媳妇儿。”
“看到也是新鲜嘛!就你成天想媳妇儿。”收工的战士看着先遣队员下车,嬉笑打闹地走过。
第八维还发现,有的帐篷上贴着红绿标语,他被标语的落款单位名称吸引住了:沅江部、汉水部、赣江部、岷江部、澧水部……第八维脑子一转,加上他们的湘江部,就发现了一个特点:这些江呀水的,全是长江流域的南方水系。戈壁沙漠缺水,是谁特意取了这些江流名字作代号。他被唤起一种美感、亲切感。他抖抖风尘,踏上卡车的后墙板,向先跳下去的刘后宁做了一个试跳的动作,喊一声先遣队员的吉祥语:“落地生根!”刘后宁高举一只手,第八维纵身一跳,在空中两手相握,刘后宁将他一提,他就轻轻地落在了戈壁滩上。
第八维一下汽车,就见一个军人手里拿着一封信,问老司机:“请问,你们是湘江部的吗?”
老司机说:“是的,有谁的信?”
“名叫第八维。”
第八维对“第八维”当然特别敏感,三个字一撞耳朵,他就一愣:我的信?谁写的?心里连转几个弯,就多少有了一点数:茹也?没错,只有茹也!
他害怕见到茹也和收到茹也的信,可又莫名其妙地很希望这就是茹也的信。茹也真的来信了?他又喜又忧。
“我是第八维。”第八维上前接过军人手中的信,道了一声“谢谢!”看信皮,果然是茹也的笔迹,落款是“渭河部内详”。
“渭河可是黄河流域的。”第八维将信塞在口袋里。尽管大家羡慕他刚刚下车就收到来信,但他不好马上就看。还忙着哩!是休息吃饭呢,还是卸车扎营?
一位手拿小红旗忙着指挥车辆的军人,这时走过来对章云敬了个礼:“报告首长,我是联络员。”又指着那边一个露篷说:“那是食堂,请你们先去吃饭,自带碗筷。联络参谋一会就来,吃罢饭领你们到宿营地。”
原来这里是“八号”的一个接转站。
匆匆吃罢饭,大家正在喝水,指挥部的联络参谋开着吉普,带了一个小战士,来和章云接洽,说先把你们领到驻地,天不早了,你们先去安营扎寨,明天他再来接章队长一起到指挥部去报到。
汽车便又向西向南开去。在大约离“八号”接转站三十公里左右的一个水泥桩子跟前停下了。夜幕落得好快。营地的空旷,入夜骤凉的温差,让人感到好像是登陆在月球上了。回头遥望接转站,除了地平线上有一片微光,什么也看不见。参谋往回开的吉普车,射出一束灯光,好像在夜空中飞行。
章队长下令抓紧时间卸行李,搭帐篷,其它器材食品杂物明天再卸。
简易帐篷用中心立柱和四角小柱一撑,大拇指粗的麻绳一拉,两尺长的铁桩一钉,帆布墙裙用沙土一埋,先遣队员就算有个窝了。三个帐篷门对门,六个女将住二号,十一名干部住一号,九名工人住三号。一号和三号后面,是搭伙房的地方。三个帐篷门口的空地有一个篮球场大,明天再扯起一个露篷,搭上几条木板,就是吃饭、开会等等公用场地了。
支好了又矮又窄的行军床,摊开铺盖,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一点半了。没有水,又感到疲乏,第八维也不洗也不脱,倒头便睡。
第八维浑身筋骨放松,酣然入梦,睡了一觉,就又有了精神,好像叶子叫了他一声,他醒过来,却想起茹也的来信他还没看。他摸出手电摸出信,在伙伴们的呼噜声中看道:
阿维:你好!
征路漫漫,旅骑碌碌,几天来把你劳累美了!
戈壁苍凉,故人远隔,你心里可感到空吗?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目中无人的坏疽,我给你写了多少信?你该心中有数吧!快半年了,你一个脖子也不给,你就那么高贵,我就那么低贱,值不得你瞥一眼吗?我且请问你,你算什么玩艺儿?!
你素日笔头子犹如行云流水,倚马可待,这么好写的信,按说根本不够你指头一弹的,可你惜墨如金,心冷如铁,我一回回的满腔热情,都成了泥牛入海,沸水成冰。叫我浪费多少感情!我好惨呐!我好恨呐!我好亏啊!我好屈啊!
但我不是求人怜悯的人,我没学这个。我也无悔,何况咱做的事是咱们自己的事,无所谓对也无所谓错。
“西出阳关无故人”,这一来你恐怕不那么充实吧?“八号”“九号”,是姊妹芳邻。俗话说,远水难救近火,远亲不如近邻。你信不信,我三天两头给你一点酸甜苦辣,你要是能够像王八吃秤砣那样铁了心,我就真正佩服你。殷鉴不远,我看你也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也没有风清月白的纯情。我劝你不要死钻牛角尖,人家也是人,且不说这边“远水难救近处火”,你要知道那边还有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我并不怕你目中无人,总有你主动找我的那一天,我坚信。你那样不负责任的乱撒种子,就难免冒出种豆收豆的苗苗。告诉你一条真理:有苗不愁长!你给我栽下的,也就是你自己把自己装进去的。怎么样?能赖掉吗?我可知道他在茁壮成长。你想眼不见为净吗?错了。你是明白人,知道错在哪里。
你别以为我无权抓住你不放。我是想叫你自己自觉一点,体面一点,闹翻了也没意思。‘人’字怎么写?有一撇还得有一捺,是不是?我是新生了,你别不把自己当人。
你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浪费时光浪费青春浪费感情的庸人。你面前哪一点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儿?你本应觉得太现便了,可你又不知好歹,不理不睬。你觉得你有头脑吗?你明智吗?屁!恰恰相反,愚不可及!
“小老虎”多么叫人挠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