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维和茹也向出事的船舱跑去，茹也见是331号船舱，便喊道：“刚才那个大娘在里面！”要往里冲，被迎面一个受伤的人碰回。那人跌跌跄跄从浓烟里闯了出来，一只手捂着黑糊糊的脸，一只手抱着一个竹篮，堵住第八维慌乱地说：
    “这放哪儿好？”
    第八维问：“这是什么？”
    “鞭炮！”
    第八维劈面扇他一个耳光，吼道：“快扔……！”
    那人被打醒，连忙把鞭炮扔到江里说：“还有老婆孩子……”
    “混蛋，也扔了……”
    浓烟从舱门涌出，有人在向外面爬。第八维推开茹也：“你别进去！”便钻进了浓烟。
    茹也要往里冲，人们拽祝糊：“危险，你不要进……”
    茹也急切地叫喊：“大娘危险！”挣脱了，也冲了进去。
    第八维猫腰窜向烟火，发现火光中一个孩子在地上乱爬，一个妇女在床底下伸手拉孩子，一个老大娘被烟呛的连咳带呕，乱摸乱碰。他一把提起孩子，一手拉着大娘，向另一头进风的舱门跑去。大娘腿脚不灵，又吓懵了，歪倒在地下。茹也冲上去挈着大娘的胳膊，和第八维一起硬将大娘拖出去了。后面一个船员，提着灭火器，紧跟着拉出了孩子的妈。船员见茹也头发着火，摘下自己的帽子照茹也头上一扣，一下把火捂灭了，一个旅客又用毛巾掸掉她头发的余烬。第八维夺过船员手中的灭火器又冲进了烟火。茹也要进，被船员一把拉住，说:“你别进，照顾伤员。”船员自己又冲了进去。茹也帮大娘连抓带拍弄灭了棉衣上的火，见第八维跑出来换了一口气，又往烟火里冲，衣服也着火了，便一把抓住第八维的衣角，喊道：“你着火了……”大娘便也给第八维打火。第八维甩脱茹也，钻进烟火夺过船员手中的灭火器，让船员出去换口气。两个人就这样轮番将火头压了下去……
    在一片混乱中，茹也见第八维身上还在冒烟，窜上去拼命拍打，连声打问“伤哪儿了？伤哪儿了……”察看他的头脸手脚，发现左手手背有血，许多人都围上来关心地嚷着“快送医疗室”。第八维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事，没事，擦破了一点皮儿。快送大娘去医疗室吧！”
    那位大娘说没有受伤，不去医疗室，拉着第八维和茹也的手，千感万谢地说：“多亏你们这一对儿啦！不是你们把我抬出来，我老婆子今年这个年就过不去了。”转过身去逢人便说是一对儿小俩口救出了她，扑灭了火……
    旅客们围着第八维，说“小伙子又勇敢又麻利，救人灭火，几进几出，真够英雄！”茹也拨开人群，将第八维拉回了321客舱。第八维好像是她私有的，她对他的感觉又发生了一个飞跃。第八维的能力、精力、生命力，总之，第八维的魅力，简直是个无底洞。他像一只老虎那样威猛，他像一只猴子那样轻灵，他像……他的英气进入了她的心海，激动着她的血液，她情不自禁地将第八维当作超越一切亲密关系的亲人。她像妻子对丈夫，像大姐对小弟，像母亲对儿子……多种身份的女性的爱，像倾盆大雨泼洒给第八维，又是掸衣服，又是拧毛巾，又是取出药棉纱布给第八维包扎，心疼即即地、笑眯嘻嘻地为他忙个不停，是谁都会认定他们是俩口子。同舱的旅伴有目睹了刚才场面的，走进来对第八维说：“你们真够英雄，船长在派人找你们呢！”第八维忽然想到卜金受了表扬就身不由己，连忙关了门，小声地说:“各位给包涵包涵，不能声张。”
    茹也给第八维包扎伤口，说：“你救人灭火真有一套，钻进烟火的时候，外面的人都吓懵了。出来以后，有人说你是受过专门训练的。那年你在长安救火，一个人爬上屋顶，都说你像孙猴子。”第八维很兴奋，一下子被挑起了兴致，说道：“专门训练没受过，专门研究倒是有一点。小时候看《三国演义》，凡是火攻火战的情节，我都反复琢磨过。看《西游记》，最喜欢看‘八卦炉中逃大圣’。孙悟空在八卦炉中，找到风卦那个进风口，怎么烧也烧不着他。你看我们去船头观风景，我找避风处所的时候，就注意到风从哪边来，钻进烟火前就想到另一头的门必定是进风口。你以为我是盲目冲进去的吗？看把你嗓子都喊沙哑了！”第八维有点吹牛，“钻进烟火前就想到”这个细节是有意吹嘘的，他知道他当时并没有想到，他只是在钻进去后灵机一动才发现的。他觉得他的拿手好戏是善于随机应变，但他从来不愿暴露这一点，怕人说他会投机。他冲着茹也和同舱旅伴狡黠地一笑。茹也比大家更多地感受到一种智慧的力量，她手头的包扎动作更麻利了。
    第八维见茹也包扎技术娴熟，包扎好了那样美美地瞅着他，好像要喝一口凉水将他吞掉，他心里升起一种甜丝丝的感觉，‘吹’兴更浓了。他问茹也：“我在长安救火的事，你们团当时是怎么传的？”
    “当时师部不是发了一个表彰通报吗？我是在大会宣读几个文件时听到的。通报说你带头奋战，扑灭蔓延的火势，保卫了国家财产。非常抽象。但是下面传说你一个人爬上屋顶，脱下棉衣打火，下面围满了人，没有人能上去。人们又怕你滚下来，又怕你灭不了火，又怕你被火烧着，可你像好玩似的，所以有人说你是耍个人英雄主义。”
    “英雄不是个人当先，难道是等着大家一起上的？英雄就不能玩一玩，像孙猴子边打边耍？真没意思。”第八维压低嗓子继续说：“还有人说我出身不好，不能表扬太高了，所以通报很笼统。可是说真的，我也的确是当好玩的。我当时并没有想那是保卫国家财产，只觉得我对付那一团火很有把握。”
    “还有人说：可惜第八维没有喊两句口号，要是喊个‘为了共产主义’什么的，肯定要记一等功……”茹也还没有说完，第八维就‘哈哈’大笑。
    第八维说：“不管怎么说，就因这次立了三等功，我才够资格入党。”他又压低嗓门说：“不然，我这出身不好的人，何时能够入党呀？”
    就在第八维‘吹牛’的时候，同舱那位爱说话的女人悄悄溜出了船舱，向船上的领导报告，刚才救人灭火的英雄，就在321客舱，俩口子都是共产党员，不愿意张扬。还特意告诉领导，那女同志还有伤心事，前些天一个兄弟没了……领导已经听老大娘一再夸奖英雄小俩口，现在又听说英雄是共产党员，很谦虚，不肯露面等等，于是更加肃然起敬。领导说：“这就更崇高了，得咱们亲自去请。”顷刻间，满船旅客船员都传说着一对年轻的共产党员夫妇救人灭火的佳话……
    有的说，小俩口都是共产党员，还是新婚夫妻呢！
    有的说，女的冲进大火，一手抱着一个婴儿，先救出了两个孩子，又冲进去救出了受伤的孩子妈妈和老大娘。头发烧成了个火球都不畏惧，还往火里冲。是我拉祝糊用湿毛巾捂灭的……
    有的说，男的一连背出几个伤员，几进几出，用身子滚火。
    有的说，肇事者还抱着鞭炮舍不得扔，那男的冲上去甩他一个耳光，夺下来就扔到江里，真果断。
    有的说，共产党员到底不一般，你看，立了功不居功，不露面，真高尚。右派份子攻击共产党，真是胡说八道。
    有的说，要不是他们勇敢，抢救及时，现在恐怕呛的呛、烧的烧、跳水的跳水，乱的一塌糊涂，船都保不住。
    有的说，船上领导找到他们，肯定要调他们去当科长处长……
    满船旅客议论风生，反正旅途寂寞需要解闷，反正信口开河更有味道，反正的确是有目共睹的好人好事，大家越说越觉得今天实际上是碰上了活生生的英雄，于是有些人就涌到船上领导那里，反映动人的英雄场面，要求一定要高度重视这个感人的英雄事迹。这边领导当然知道应当如何重视，打发走了群众，紧急作出了对英雄按贵宾规格招待的决定，两位领导连忙整冠肃容，带了干事、医生等等，来到了321客舱。大家一进门就辨认出了救人灭火的英雄，径直向第八维茹也走去，一一和第八维茹也热烈握手。一位领导握着茹也的手说:“你是三进三出吧！听说头发都着火了……”
    茹也笑道：“哪里哪里！我被你们的同志拽住了，主要是我们这位……”
    “哦，哦……请问二位贵姓呀？”
    “我叫茹也，他叫第八维，复姓第八。”
    “好哇！第八同志，茹也同志，你们事迹感人，精神可嘉呀！请吧！请你们到我那儿作客，我们得好好犒劳犒劳你们。”
    不由分说，第八维和茹也被簇拥着走了。船长在后面小声地给女干事张瑜交待了一下，张瑜便和她的同事一起，请321舱的旅客协助，将第八维和茹也的东西收拾好全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