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心念一慈

作品:《锦瑟年华——一个女孩在香港的生活

    那么,究竟谁是肇事者?为什么偏偏挑中杨德笙的店发泄?是寻仇?是挑衅?是无聊?还是……
    无风起浪,无端地受了一场无妄之灾。事态如何发展?都在关注。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门铃响起。开门一看,原来是杨逸文。
    他来为了道谢。
    “家父很感谢你们上周日的帮忙。”看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由表及里。内心也较之当事之时平和些许。
    “德笙的店,现在怎么样了?”姑父很关切。
    “这几日已正常营业。”
    “警方有消息吗?”
    “目前还没有。”
    “这种街边无头案,是看运气的呀。”姑母声音洪亮,一如权威发言,“一般说来,都得由别的案子牵头带尾地引出来。这叫连锁反应。”
    “还好没有伤人。”姑父替杨德笙侥幸。人身平安,乃不幸中之大幸。
    坐了不到一刻钟,杨逸文便站起要走。他太忙了。连上门来还人情,都须掐算好时间。太多的事情在近处等着他。不眠不休,不依不饶。除了挺身面对,他哪里还有什么退路可言?
    我照例送他下楼。
    “那天,后来你去了哪里?”我问。
    “去看迎叶。”
    “她还好吗?”
    “我不会让别人惊扰她!”
    “你怀疑——”
    “不是怀疑。我想不会有别人。”他很坚定,“怎么会那么巧?我才向证监会递交了材料,就生出这桩事。”
    “是他?蔡……”声音低弱下去。也许隔墙有耳呢?谁知道。
    “以为这点手段就能吓退我?”他轻蔑地笑,“真把我当娃娃看了。”
    这盘计划在他心中潜伏了十年,机会终于来了。大快人心的机会。他披盔戴甲地上了阵,早已不再考虑身后事。他一心只往前看。一心只往前冲。几块不成气候的绊脚石,怎么能阻挡他的步履?他只要成功,他一定会赢!这一场殊死较量,叫他痛快淋漓!真的要来,就来得更猛烈些,更激烈些吧!
    “我会一个一个地——收拾了。”拳头捏紧了,骨骼不安分地“咯咯”作响。
    “你要小心些。”我说。
    想了想,又建议他:
    “这段时间,还是暂时避一避——”
    “避?”他傲然地一笑,“我不会做那躲在暗处放箭的勾当#蝴们最怕什么?最怕就是正大光明地对垒。他们所有的精明,只会用在暗渡陈仓上!”他就是明刀明枪地现阵。也逼得对方,无法遮掩匿迹。
    “Karen她——也很关心你。”我试图做和事老。这两天她已几次来电向我询问杨逸文的消息。
    “他没什么事吧?”她心急地想知道。
    他不接她的电话,一律只给她一段不动感情的留言:你好,我是AndyYeung,我现在无法与你联系,请留下你的电话和口信。谢谢。
    她留言。直到留言箱爆满。很委屈。不过只想问一问,你现在还好吗?
    一开始就低了头的人,便一直一直地屈尊。不是没有自尊,但,自尊要不过心呀。心一旦喜欢了,就永远都放不下。不管了,不管有多少人在那里脸红口白地叱责,也不管前路望不望得见一个落实的结局,更不管会不会有明天,她只要他知道:她始终都与他一条心。
    “我知道。”杨逸文声调平淡。
    哦,他知道。
    是的。他什么都知道。他是身在此山中的人。只有我等观望者,才茫茫然,如跌荡雾海。
    沉吟片刻,他摊牌:
    “一珊,你们那位前任董事长已来‘关照’过我。”
    在律师事务所,两个人冷冷地对着面。
    “Andy,请你远离Karen。”Lee开门见山。
    “这话错了。你该对Karen去说。”杨逸文不为所动。
    “离开她。她还有长长的一生,不能就这样被毁了。何况,你的目标不是她。”Lee把话挑明了。
    没错。她还有长长的一生。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但自己那长长的一生,刚起了头,就被这世界蹂躏得面目全非。
    杨逸文顿觉说不出的悲哀。
    他不是冷血的。
    他想,真的狠下心,冷血一回。那又怎么样?
    他承认,当初,不是没有私心的。她是他手里的一张牌。一张很不错的底牌。最重要的是,这牌是自己上门来的。不知不觉地,他已胜利在望。真的是天意。他想。
    “我们都为人兄长,你能明白我的心情。”Lee最后道,“我已经替Karen办好出国念书的手续。我们也会看祝糊,她不会再来扰攘你了。”
    “那——最好。”
    我们都为人兄长。这句话,使杨逸文肺腑辗转。
    想起了迎叶。
    要别人放过他无关的家人,他首先也要懂得适时地放过别人的家人。倒像是人质的交换。只不过没那么赤裸裸。是私底下的协议。双方都心知肚明。
    在擂台上,出阴招,赢了,也不算光彩。任凭有什么样的理由,说破天去,也是站不住脚。还叫人看不起。本来在理的一方,末了变成理亏的一方。万万不能。
    他说到做到——
    离开她。远远地,离开她。
    对她冷漠。
    不想拉她入深渊。
    是啊,那么复杂那么混乱的世界,她还是一头初生的小猫呢。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无辜地闯进来。要不要捉她入布袋?那一口黑森森的不见天日的布袋?
    忍,还是不忍?
    唉。
    终是不忍。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不是冷血的呀。
    可叹那头小猫不知道。她的“安宁”是在他心头百转千回绕了好几个圈才险险成全的。
    她只贪恋着与他共度的那段日子。
    “你曾经告诉我,除了蔡永健,幕后另有其人。莫非那始作俑者是——”我想说,又不敢惊动。导火线已经点燃了,嘶嘶嘶地燃烧着前行,快要到那爆炸的边缘……
    只怕一旦说穿,背后又是一连串的故事。
    “何况,你的目标不是她。”Lee亦知悉了内情。
    那么,杨逸文要通过Karen,最终擒获的是——
    是的。
    除了他,再不会是别人。
    儿女的幸福、安危和生死,最牵心的就是父母。
    那么,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
    “都说乌龟和鳖是一家子。”杨逸文冷笑,“也难怪。他们就将成为姻家,多么紧密的结合。”
    呀。
    真的,是他。
    “Karen的父——”我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表情替我完成了。
    “一珊,你知道香港的魅力在哪里么?”杨逸文在黑暗中饶有深意地微笑,“是因为,在这里,常有意料不到的结局在等着你。置诸死地的人,也有机会后生。”
    看着他的车缓缓驶入浓墨似的夜色中。
    置诸死地的人,也有机会后生。说的是谁?是他自己吗?他正被逼向绝处,要怎样才能逢生?
    意料不到的结局。是一个怎么样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