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节

作品:《七年黑道生涯

    空旷的室内,申叔焦躁的目光,我故作镇静的面孔,一时间的寂静,仿佛都被定了格一般凝固在时间的空隙内。这一瞬间,一秒的时间都如同一整天那样长久…申叔开始慌乱,我也知道自己慌乱无比…我们都没有对策,只能这么故作镇静般的互相望着…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对峙的,是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一旁的李毅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个手机,递到了我的面前。那正是我的手机,我接了过来,看着号码,正是李全德打来的…我手指搭到键上,抬头望着对面的申叔,正要接听。忽然间脑中一个激灵。停下动作,把拇指从键盘上慢慢移开…”李全德打来的。”和着这刺耳的铃声,我对申叔说道:“他一定见到石岩了。呵呵,这个电话是在试我吧,要是我接了这电话…他就知道我的底细了。”我微笑着说:“但我就是不接。因为,这电话还在你身上。”
    申叔变了脸色,却不说话。铃声继续不甘心似地响着,一声接着一声…这时候,又响起了另一个铃声…旁边的田勇掏出了手机,看着屏幕…两种铃声交织在一起,好像一张绵密的网一般要把人罗住,勒紧…终于,田勇接起了手机,“喂,董胜啊。好,知道了,你等等…”他挂了电话,看着我说:“董胜到了。就在门外。”我点点头,说道:“开门让他先进来吧。”李毅应了一声,从兜里拿出钥匙,蹲到墙边,拉起了那卷帘门。门慢慢向上掀起…黑色的高帮鞋上,是两条结实粗短的腿,稳若泰山地立在地上,然后是握紧的双拳……绷直的手臂……李毅继续向上拉着那门…终于,肩膀那张寒若铁石的脸露了出来,董胜站在门外,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申叔的脑袋。我看着他的眼神,又看看面前的申叔,心中开始矛盾,不知如何是好…
    当董胜带着那种神情站到申叔面前时,申叔终于崩溃了。求援似地望向我,我闭起眼,别过头去。砰地一声巨响从我身后传来,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张椅子连同申叔一起,被董胜一脚揣翻在地。董胜望着倒地上惊恐万分的申叔,低吼道:“我哥的腿,这笔帐我要你双倍来还。”说着转过身,跑到墙角,拾起地上半截角铁,走向申叔…这时候,李毅走到我旁边,轻声说道:“周周,我看就把这老头子做掉吧。”我咬着嘴唇,摇头道:“不…”李毅急道:“你都知道了,他要是走出去肯定会泄露咱们的事,那金老板要知道了这事,咱们一个都逃不了,连庄…”“住嘴…”我喝斥道:“你说什么呢?”李毅被我这一声低吼吓住了,我愤怒地盯着他,他这才醒悟过来,误着嘴不再说话。一旁地上的申叔哀求道:“周周…你放了我走吧,我肯定不说出去,肯定不说…啊…”一阵杀猪似地吼叫声从他口中爆发了出来…
    董胜手里的角铁重重地落到了申叔的膝盖上,一下,两下,三下…我叹了口气,对李毅道:“叫得太响了,把他的嘴塞住。”李毅答应了一声,摸起了上衣口袋。”啊…我没东西塞他的嘴呀。”李毅一边找一边说道。“你TM不会想办法吗?“我猛然间指着他的脑袋大吼道:“你这里有没有问题。”李毅被我这一声吼叫吓住了,愣了一下。便撩起外衣,露出贴身的汗衫,拉起用牙咬住,右手用力撕去。扯下一大片布来,登登登跑到申叔旁边,看了董胜一眼。把那布揉作一团,向嚎叫着的申叔的嘴里塞去。我走上前去,拍拍李毅的肩膀,对他笑了笑,然后把头凑到董胜耳边说道:“记着,别把他打死了。听到么。”董胜望着我,咬牙叫道:“我想怎么搞他是我的事,张飞是我哥。不是你哥。”听了这话,我撩起一巴掌,啪的一声掴在了董胜脸上。
    这一掌力道不大但清脆有声,董胜捂着脸,惊愕地看着我…”你…你他妈敢打我……”董胜喃喃道,忽然间,他举起手里的那根角铁条,向我扑了过来。这时候,旁边伸出一双长手,把董胜牢牢地裹住。”别拦我…谁拦我我跟谁拼命…”董胜大吼着想要挣脱田勇的手臂。李毅也冲了过来,叼着董胜的手腕,劈手将他手里的角铁条夺下。我铁青着脸,看着董胜说道:“有种你到外面来,想怎样打我都可以,谁他妈要拦你就是跟我周周过不去。”说着我回过头,向着门口走去。李毅连忙跟了上来:“去开门。”我看了身旁的李毅一眼,沉声说道。李毅低着头,摸出钥匙,蹲下身体便开起了锁,我回头一看,田勇已经放开了手,董胜双眼冒火紧盯着我,就似要把我吞下…
    门轰然开起。董胜还未等门开直,便矮身钻了出去。田勇拍拍我的肩膀,也跟着钻到了门外。我等李毅把门拉直了,才慢慢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对低声说:“把门拉上。”屋外的天空似乎比屋内更压抑,这时雨势已小,风力更大。灰沉沉的云堆在头顶,就象随时都要化作毫雨,顷盆落下。身后的李毅刚把门拉下,董胜已经冲了上来,一拳击在我的胸口。我闷哼一声,腾腾腾倒退几步。嘴唇上牵,挑衅似的看着董胜。这时候,田勇拉着董胜的手道:“你疯啦,自己人也打?”我哼声道:“放开他。”田勇诧异地看着我,我缓缓向他点了点头。田勇慢慢放开手来。董胜大声叫道:“你他*是不是人,我兄弟为你的事受伤,你还拦着我报仇。”说着抬起腿,一脚向我揣来…我后退半步,抓祝蝴踢来的脚腕,用力向后一扯,董胜立足不住,向后便摔下去。我和身扑到他身上,横过右臂卡在他头颈上,大吼一声,说道:“你告诉我,你想要怎样报仇?”
    “我要杀了他…我他*要杀了他…”董胜的吼声回荡在我耳边…我怔怔地望着他,渐渐松开手臂。右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董胜也爬起身来。我叹了口气,走到李毅面前问:“你也想杀了他,是不是?”李毅闭着嘴不说话。我点点头,回头看着胸口兀自起伏不已的董胜说道:“我有个问题…你杀过人吗?“董胜喘着气不说话,但我能从他眼里看到一丝犹豫。我又转头问李毅道:“你呢?你杀过人吗?”李毅摇了摇头,嚅动着嘴唇道:“没…没有。”“杀一个人,你以为就那么简单么?”我看着李毅问道。我听到身后传来“哧”的一声。我猛地回头看着董胜,抓着他的肩膀说。”你知道么?你要是杀了人,你这一辈子就他妈完了。哪怕警察找不到你,你自己都已经回不了头了。你明白么。你明白么。”我放开董胜,从兜里摸出弹簧刀,啪地弹开,然后捏着刀刃把刀递到董胜眼面前,看着他,说:“你现在去,我不拦你,你用种就用这刀割开他的喉咙,看着他的血在你面前流干,看着这么个老头死在这刀下,死在你手下。然后回家告诉你哥,告诉你家里人今天你杀人了,今天你报仇了…去啊…你他妈去啊…”我大吼道。
    董胜看着我,扬起手臂,又犹豫了一下。终于缓缓落了下来。我松了口气,拉着他的肩膀问道:“你哥现在怎样了?”他垂下头来,说:“血止住了,不敢在医院里多呆,抓了点药,这会儿回家里去了。我出来的时候还昏着…”我叹了口气说道:“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等下我跟你一起回去瞧瞧你哥。”这时候,李毅走到了我身旁,轻声问道:“那里面这人怎样解决。”我抿起嘴唇,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先这么关着吧。唉…事到如今,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完这话,我拉起门来,向着屋里走了进去。申叔双手被绑在侧翻着的椅子上,就这么斜躺在地上呻吟着。看到我走了进来,哀求似地看着我。却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抓着椅背,把椅子连着他的人用力翻了起来。低头一看,申叔的左边膝盖上一片血肉模糊,显然那骨头和关节已经被董胜打断。
    我低头俯在申叔耳边说道:“你放心,我们不杀你,好好在这里呆着吧。”说完,把在他嘴唇外露出半截的布条又朝里塞了一下,回头说道:“走,咱们先去瞧瞧张飞吧。”我们四人到纪念路上打了车,不过十分钟,便到了黄兴路上。在一条弄堂前,董胜让司机停下车来。下车后,我见马路对面有个公用电话亭,便用手拍了拍李毅说:“你们先等我一会,我到对面打个电话。”说完便奔到对面。提起电话来,拨通了李全德的电话。”铃音还未响全一声,李全德便接起了电话。“喂。”我对着电话轻声说道:“我是周周。”“周周,你怎么样了,怎么我打你手机你不接?”李全德的声音有些焦躁。我看了看紧盯着我的电话亭阿姨,侧过身来,用手捂着话筒说:“不好了李哥,我们被成权刚的人识破了,他们抓了申叔,我和石哥走散了,差点…差点就让他们抓住。”“那你现在怎么样?”李全德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关切。”我的手机在申叔这里。”唉,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现在逃了出来。”我说着话,回头又看了眼电话亭里的阿姨。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响起李全德的声音:“老申可能真的被他们抓了,成权刚…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机警。下午石岩打过电话来告诉我这事了。他说他看见你逃了,但不知道你情况怎样,最终有没有跑出来。现在你打来电话,我才放心。”听到李全德说出这话,我才松了口气,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李全德沉吟了一下,道:“你先找地方躲起来,我不知道成权刚他们认出你没有,要是他们的人认出了你,你的处境就危险了。”“那…那成权刚那边怎么办?就这么放过他么?“我假作气愤地说。“还有申叔,总得救他出来啊。”“这个…你现在就别管了,成权刚的事情,自然有人解决。”这话说完,我便听到听筒里传来“啪哒”一声,然后便是嘟嘟的忙音。我握着听筒,竟有些发愣…
    “喂,电话打好了伐?”电话亭小窗口里的那个老阿姨警惕地望着我,操着憋脚的普通话说着:“一快钱喔。”我低头看了看衣服,全都湿了,胸前还抹着一襟的泥。那是刚才和董胜打斗的时候沾的。我苦笑着把手伸进裤兜里摸着,一边用上海话说道:“侬放心阿姨,我不会赖钱逃走的。”阿姨听我讲起了标准的上海话,面容顿时松弛,语态也转关心状:“哎呀小弟,出了啥事体了?哪能弄的这么难看?”我从一堆碎钱里找到张两元的纸币,往桌上一扔。别转身便向着对面跑去。”身后传来阿姨的惊呼声:“小弟,还要找钱,还要找你钱呀…”回到对面街上。我一拍董胜的肩膀,说:“走吧,进去看你哥去。”
    张力的家在老式的石库门房子里,走进那条红砖白泥的弄堂,迎面便是一个小粪池。踏着地上肮脏的积水,董胜带着我们拐进了旁边的那条支弄里,走到尽头,董胜把手放到了一扇潮湿发黑的绿色木门上,回头对我们说:“到了,就是这里。”那门上安着两个信箱。稍小的那个用铁皮制成,另有一个绿色的木制大信箱,表面的漆水还颇为光鲜。上书公公整整一个大大的张字。那信箱上插着一份卷起的新民晚报。董胜推开门,一边从那信箱里抽出报纸,低声道:“我前两天刚给他做的这信箱。”我暗叹一声,想他二人倒真是兄弟情深,难怪先前那样冲动。跟着董胜走进了黑黝黝的共用灶间,他走前一步,手伸到旁边角落,啪的一声,顶上亮起了一片幽暗的黄色灯光。董胜站在灶间尽头的楼梯口,看着上面说:“到了,就在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