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作品:《玫瑰胴体》 林雪茵和一位外地的男教师被分派在一个考场。参加高考的学生们有些紧张。
考卷发给学生之前,男教师把考场规则念了一遍,并讲了若干恐吓之词,考生们更紧张了。
考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林雪茵注意到一位靠近窗子的女生不时地低下头去。她走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现。等她站远了些,发现这个女生仍旧在低头看什么,而那个走来走去的男教师经过她身边时,竟然毫无反应。
林雪茵仔细观察了一阵子,终于发现秘密在女生的大腿上。她穿的是裙子,而撩开裙摆大腿上事先写好的答案就露出来。
男教师对欣赏女生的大腿,比对抓祝糊的作弊更有兴趣。
林雪茵喑骂一句:狗男女!
她踱到女生的身边,威严地蹬着作弊的女生。
女学生不吃她那一套,面色坦然,甚至皱起眉头来,对林雪茵破坏她的好事,——可以说是光明前途,深表不满。
林雪茵弯下腰,俯在女生的耳边小声说: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把裙子掀开,我就给你把裙子脱了,让你站到外面去!”
这一招果然有用,女生在下面的考试时间里规矩多了。
三天监考下来,林雪茵觉得自己在考生眼里俨然成为一个母夜叉般的人物,这让她心头的恶气总算稍稍减轻了些。
三天以来,路宗平一直在寻找机会向林雪茵解释,但已经晚了。
林雪茵这一次对路宗平,乃至所有的人都失去了信任。被无情打击的诗人把想说的话写成一首一首的诗,送给林雪茵。林雪茵连看也不看,把它们全都扔进了马桶里。
吴明然是在高考的最后一天傍晚来见林雪茵的。
林雪茵看见他,表现得极为冷静,而且客气。
“你来了?进来坐吧!”林雪茵顾自走进屋里。
“雪茵,我可以解释。”吴明然没有绕圈子,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说。
“你还嫌不够?我不想听你解释!你要是想坐一会儿再走,那就坐一会儿,否则现在就走!”林雪茵不理吴明然,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收拾零乱的东西。
“雪茵……”
“闭嘴!”林雪茵转过脸,怒目而视,盯着吴明然的脸。
“我知道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可是……”
“可是可是可是!”林雪茵甩着手,几近叫喊起来,“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糊是什么东西!可是,可是。可是你有苦衷,是吗?让你的苦衷见鬼去!我不想听你的可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你……你看,我们毕竟是夫妻,你如果一直不回家的话,别人会觉得你有家不回,说你闲话。”
“说我?”林雪茵被吴明然的逻辑气笑了,“想不到,你突然一下子成了大善人了。不过,我可以再告诉你一次:不要浪费口舌,我已经决定了!”
“不要固执了,雪茵,我知道你恨我要死,但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回家呀!再说你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似的地方,学校一放假,又没几个人,我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什么?”
“雪茵,事情过去了,那是我一时糊涂,我发誓,我决不会和任何女人再有这种事发生了!我今后一定改!你可以派人监督我。雪茵,我心里爱的只有你一个!原谅我吧。”吴明然像条狗一样跟在林雪茵后面,最后“扑通”一声跪下来,苦苦哀求。
林雪茵仰着脸,努力想要把泪水留在眼眶里,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哭泣的女人容易给人一种已经妥协的错觉。吴明然看见林雪茵哭了,心中燃起了希望。
“你骂我,打我吧,我是活该!罪该万死!”吴明然抓住林雪茵的手往自己脸上打,但他发现自己错了。
林雪茵很快止住了泪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走吧,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吴明然举在半空的手无力地垂下来。
越是温柔的女人,越是固执。
学校放假了。平时热闹的校园一下子安静下来,连老师和他们的家属似乎也不见了。
林雪茵感到空前的孤独,她开始后悔断然与路宗平绝交了。如果他留下来,虽然不是最好的安慰,但起码可以聊解寂寞。
女人原来是这样一种无法忍受寂寞的动物。
寂寞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如同残酷的秋风,把林雪茵的生机和活力一点一点削光了。
每天,当她慵懒地从床上起来,站在镜子面前,她都会发现,自已比前一次照镜子时又瘦了一些!
林雪茵每天的生活就是昏头昏脑地睡觉,想起来就吃点东西,吃饭已经不再是一种生理需要,而是——仅仅是——为了证明她还活着,还能够新陈代谢。
电视她已经不看了。骗人的电视肥皂剧令她觉得更加无聊,而一些与现实生活过于逼真的情节,则又令她感到耻辱。
这样的生活太可怕了。
外面的世界变得十分遥远,仿佛她是生活在远古或未来的唯一一个人类。或者说,是人类抛弃了她。
这个时代每天都在使一些人突然发迹,也使另一些人突然间丧失生存的欲望。
成群的女人同男人一样成为时代激流中的一滴盲目的水,在歇斯底里的状态里挣扎着,以期跟上时代的节奏。
相比之下,林雪茵仿佛一个缠着小脚的女人,但她看不出自己的沉沦和另一些女人的拼死拼活的争取有什么不同。大家都是女人,自从上帝造人时就把男人女人分开了,沉沦和抗争的最终结局将是完全相同的。那就是:接受宿命的安排!
另一方面,关于她的婚姻危机,林雪茵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一是与吴明然离婚;二是接受他的忏悔,继续维持他们的婚姻。
但是,离婚对于林雪茵太难了,她本质上是个传统的中国式女人,虽然时代的进步,使她不同于三纲五常教化下的古代妇女,但女权主义者那种无性别的生活方式毕竟更不适合她。
说到离婚,林雪茵还必须把吴明然重新作一番估价,而现在,想这个问题太傻了。
那么,接受他的忏悔,二人重归于好,继续他们的夫妻关系又如何呢?
不#糊决不妥协!决不!起码在短时间内她无法从脑海中抹掉沙发上那一幕。而且,这些天来的寂寞生活,非但没有让那个场景淡化,反而有更加清晰的趋势了!
夏天的雨季来了,山坡和小城连续几日被茫茫的雨雾笼罩着,似乎太阳已经被淋透了,永远不会再从东方亮出来。
这样的天气里,林雪茵蛰伏在床上,谛听雨水滴落的声音,心中更是平添若干忧郁了。
为了不使自己颓废下去,林雪茵决定趁雨小些的时候,到外面呼吸一下湿润的空气。
连绵的暴雨和阴霾的天气,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味,而气温明显比以前低了。林雪茵撑着雨伞,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转了一圈。雨丝飘到脸上,凉沁沁的,使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而这种伤感的天气,容易引发人们的柔情,林雪茵突然决定应该原谅吴明然了。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已经和吴明然扯平了,由于她与路宗平的关系,从而使这一伤害显得不再那么严重。
应该说,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过激行为了。现在,她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一个堕落的女人。如果说是羊子让她无法接受的话,那么,她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男人的不正当关系,似乎正好弥补了这一差距。
但是,她还得等待,或许吴明然明天就会再来,反正她是不会主动向他表示和解。
经过树林时,林雪茵想起了林地背后小楼里的画家。
她从那次打扰之后已经有好多天没去过那里了,羊革说她的消像画完了,她还答应过第二天去拿的。
想到这个林中的怪物,林雪茵觉得有了一个可以消磨时光的好去处,并很奇怪自己居然会把他忘了。
林间小径被雨水浸软了,一脚踩下去,沾起许多泥巴。
林雪茵艰难地穿过林子,看见了被雨水冲刷得颜色清新了许多的红色小楼。而小楼前面的草地中央的景象却把她吓了一跳。
在霏霏的细雨中,羊革一丝不挂站在小楼的前面,雨水打湿了他的乱发,头发杂乱地贴在两鬓。他的黝黑的脊背上,雨水缓缓地沿着背沟淌下来,在白色的臀部那儿中断了。
他背对着林雪茵,没有看见她。
这样偷窥一个男人陌生的身体,让林雪茵面红耳赤,她想转身走开,但羊革的怪异行为吸引住了她。——或者,灵魂深处的对男性的一种欲望,使她留下来。
羊革面向被雨丝罩住了的群山,张开又臂,他的湿淋淋的身子完全打开了,似乎是在表达一种鸟类的欲望,抑或是想拥抱这细雨的天空,乃至他面前的朦胧的山影。他大张的双臂向
空中举起来,举头仰望,但他看见了什么?他在祈祷什么?迎纳什么?
男性的骨骼突兀的脊背被拉长了,有些瘦削,但整个身躯仿佛一柄出土的古代宝剑,直指苍穹。在这个雨季的茫然中,天空渺远,似乎世界一片混沌,羊革仿佛那个开天壁地的人类始祖,浑然无我,交融于这苍茫大地与天空之间。
林雪茵有些感动了,雨伞遮不住斜风细雨,水珠濡湿了她的眉眼。于是,那已孑然昂立的男人也就模糊起来,远离了真实,在一片灰色的背景中放大、放大、放大!
这时候,雨中的羊革更加手舞足蹈起来,他的披满雨水的身躯扭曲着,颤栗着,似乎是在与一个对手角斗,而这个对手那么强大,几乎要打败了他。
林雪茵看得惊心动魄,犹如在观看雅各与天使的摔跤。
男人的身子紧张着,如同一根绷紧了的琴弦。林雪茵真想去抚动这根弦,听一听这生命的绝响。
这是灵魂的舞蹈,是战士的舞蹈,是美与原始质朴的淳真的唱和。
雨渐渐大起来,雨点击在男人的皮肤上,“哗”地散开来。他的整个身躯便被包围在这样一种白色的水雾中了。
林雪茵的心突地跳动了一下,她看见了那个阳光与河流的儿子,她的梦幻中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