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烂漫樱花

作品:《花错了

    第二天晚上,我从办假证的男子手中拿到了身份证和毕业证,证件看起来真假难辨。
    我把余下的钱付清了,他数着钱笑嘻嘻地说他挺讲信誉吧。的确很讲信誉,造假的比做真的还认真。
    回到旅馆,我从包里拿出真身份证,看着上面熟悉的名字,恍然若失,这个我用了二十四年的名字将被我深深掩埋,直到永远,如果没人怀疑到我的话。
    真身份证上的名字是秦雯,和《红楼梦》中的那个“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的丫头的名字谐音,因此我常被人笑问“多情公子”在哪里,令我很难堪,加之晴雯凄凄惨惨的命运,更令我心里别别扭扭。
    外婆说这个名字是母亲取的,我想母亲可能不喜欢我,否则她不会给我取一个丫头的名字,而且是个十六岁就玻豪了的丫头。还好我十六岁时没得病,也没有死掉,我活到了今天,只是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希望天网漏掉我,而且我并不认为我有罪。
    有了身份证和大学毕业证后,我买了个手机,一切准备妥当,于是拨打了几个圈中的电话,问清了公司的地址,如何坐车等情况,我一手拿着地图,一手拿着写有公司地址的纸条,前去面试了几家公司。
    我如一个莽撞的闯入者,冒冒失失地撞进了上海这座遍布钢筋水泥丛林的城市,这座充满繁华和孤独的城市。还好,我在北京生活过,否则真不知如何面对这座扑面而来的国际大都市。另外我很早就学会了如何独立生活,所以我对一个人如何生存下去也不感到害怕,我的害怕在别处。
    第一次面试时,当精明干练的人事经理拿着我的大学毕业证一脸认真地看时,我的心扑通跳个不停,担心她看出什么问题来,还好,她看完后没有问与证件有关的问题。只是问了问我的工作经历,设计过一些什么作品等等,我一一回答了。她似有心无心地听着,一脸的漠然,最后,说到时候通知我,但她没要我的联系方式。
    虽说第一次面试碰了灰,多少有些沮丧,但我更多的是欣慰,因为假证能顺利通过,我不必担心了。
    我又面试了几家公司,一样没有下文。我去了最后一家招服装设计师的公司面试,心想再不成就去应聘办公室文员。
    这家服装公司在一个高档写字楼里,一个衣着时尚,妆扮精致的白领丽人见了我,问了我一堆问题,我一一回答了。接下来,她让我当场画几张服装效果图。我拿起笔在纸上画了几张以前画过的效果图,她看了看,拿着图纸去了另一间办公室。过了一会,她回来对我说总经理要见我。
    我跟着她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低着头打电话,他操一口广东话,叽哩呱啦的。白领丽人让我在沙发上坐着等一会,好不容易他打完了电话,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他一看到我,像大白天见到了鬼,脸上满是惊鄂。他目瞪口呆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一句话也不说。
    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被通辑了?想到这,我心里一惊,赶紧低下头,考虑如何撤退,我的手摸了摸身边的包,但我的手在颤抖。
    “你怎么了?”他洪亮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没,没什么。”我低声说道。
    “你有点紧张吗?”
    “可能吧。”
    “面试都紧张怎么能做出色的设计师呢,设计师有可能常常开新品发布会的。”他的语气有些严厉。
    “对不起。”我的声音低得像一只蚊子。
    “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可能吧。”
    “这样的话,你觉得还有面试的必要吗?”他的语气让人受不了。
    我没话可说,我站了起来,我想赶紧逃走,保住小命要紧。
    “这么不堪一击?”他堵住我的去路。
    “对不起,我想我可能不适合在你们公司做。”
    “你先坐下。”他命令我。
    我居然乖乖地坐下了,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你叫秦非?”他的语气像个审判官。
    “是的。”我像个犯人。
    “北京服装学院毕业的?”
    “是的。”
    “北京人?”
    “是的。”
    “北京不是也有很多机会吗,怎么到上海来了?”
    “不知道。”
    “什么,糊里糊涂就来上海了?”
    “喔,不,不是,我听说上海能接触到更多时尚新潮的东西,我想来学习。”我睁着眼睛说瞎话。
    “是吗,你好像还没有做好学习的准备。”
    “我做好了。”
    “喔,AMY说你除了服装设计还会刺绣,这个你学了多长时间了?”
    “有十几年吧。”
    “这么久,你身边有样品吗?”他似乎有些惊讶,不像是装出来的。
    “没有,不过我可以绣给您看。”
    “这倒不急,你知道中国四大名绣是哪四大绣吗?”
    “粤绣、湘绣、蜀绣和苏绣。”这个对于我来说不难。
    “你学的是哪种绣?”
    “苏绣。”
    “你会哪些针法?”他似乎有意考我。
    “齐针、套针、施针、乱针、接针、滚针、切针、平金、盘金……一般的针法我都会,我还会双面绣。”
    “喔,果然厉害,你从哪里学的?”
    “跟家里人学的。”
    “你母亲?”
    “不是,我外婆。”
    “她不是北方人吧。”
    “嗯,是南方人。”
    “那你是北方人吗?”
    “我,算是吧。”
    “怎么叫算是?”
    “这个,这个与工作有关吗?”
    “没有。好吧,咱们谈工作吧。我们公司的服装主要是出口,苏绣在国外很有名,我看过你的设计了,你的作品中有我需要的东方元素,而且比较有个性,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听他的语气,他似乎真的需要我这样的设计师,也似乎并不知道我是个在逃的人,那他刚才为什么用那种神情盯着我,我不得其解。
    “有什么困难吗?”他打断了我的思绪。
    “随时都可以。”我给了他我自己还没确定的答案。
    “那你明天来报到吧。”
    “真的吗,您录取我?”
    “是的。”
    “谢谢您。”
    “具体的事情我的助理AMY会详细跟你说的,不过我希望你以后在公司做事时不要像今天这样没有自信。”
    “我以后一定努力。”
    他按了下电话,先前那个面试我的白领丽人进来了,精致的脸上露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AMY说了我的待遇,除了待遇她还说了公司对员工的诸多规定,从着装到言行一条一条上纲上线的。看来,我先前的担忧是多余的了,否则他没必要让这个白领丽人跟我详细谈这些东西。但是,他为什么见到我时会失态,我既无闭月羞花之容,也无倾国倾城之貌,而他想必也是久经沙场阅人无数的人,为何会在我这样一个小女子面前失态呢。
    AMY还向我介绍了公司的情况,总经理即刚才那个面试我的男人是香港人,难怪一口广东话。她说我可以叫他DAVY,并问我的英文名是什么,说大家在公司都习惯叫英文名。
    JUDY,我随便说了个英文名。因为喜欢《似是故人来》里的朱迪-福斯特,于是把她的名字借来了。事实上我没有英文名,只有两个中文名,一个真的,秦雯,一个假的,秦非。
    工作有了着落,意味以后的生活有了着落,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但愿我能就此风平浪静地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直到生老玻豪。
    出了写字楼,我长长舒了口气。我揣着地图,随意在马路上走着,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暖的。见到一处街心公园,公园里开满了樱花,如云似锦,一团团,一簇簇,层层叠叠,开得轰轰烈烈。我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看着满树繁花,想起玉渊潭的樱花,每年四月左右,那里的樱花也是开得如云似锦,开得轰轰烈烈,像热恋中的爱情,我曾经和某个男人去那里赏过花。
    散步的老人,牵手的情侣,推着婴儿车的妇女,悠闲地在我面前走过,或看烂漫的樱花,或看碧蓝的天空,或看情人的脸,没人看我。我躲在树下,有花瓣在我眼前飘落,落在地上,落在行人的足下。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我的心突然一阵隐隐作痛,那些看起来幸福甜蜜的时光,不过如这些绯红的樱花,开到极致匆匆谢了,或随风吹落,或随水流走。
    如果过去所有的一切都能随流水流走,倒也好,只怕流不尽,还残留一些在心底纠缠。
    想起过去,我在温暖的阳光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