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三教九流

作品:《京华沉浮录

    李子是个三十多岁矮个子,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他是跑单帮的,从出国人员手中收买大件指标,提出货后,拿到我们这里代卖,从彩电,录相机到微波炉,应有尽有。
    李子这人路子很野,三教九流,无所不通。
    他和我们的业务关系,好像是通过新进业务员小刘建立的,后来他曾帮过我两次忙。
    一次是91年初,他帮我租到一个一居室,16楼的顶层,位于元大都城墙遗址旁的北京中轴线上,风景很美,远眺亚运村,近看城墙遗址公园。房子是XX部副部长公子所有,每月150元,水电自理,租期3年,一次付清。飘泊京城三载有余,阿唐终於有了一个窝。
    那天,我用信封装了5400元钱送到李子家,他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递给我,让我再点点。我数了一遍,107张50元的钞票,奇怪,明明是刚从银行里取的,怎么会少一张呢?李子见我很疑惑,突然想到了什么,俯身从字纸篓里把扔掉的信封捡起来一看,里面一张50元大钞!两人哈哈大笑。
    再一次是94年,我从美国回北京时,带了几张电路板被机场海关扣留。又是李子帮忙,花了3000块钱把东西“捞”了出来。当然,我的护照也被李子拿去提了大件,不过,94年的大件指标已经不怎么值钱了。
    一次,李子到公司和我们结完帐,突然问我,“阿唐,你认识唐XX吗?”
    我愣了一下,反问他,“是X工大的唐XX?”
    李子点点头,我说,“那当然,我们是同系不同专业,还在一个寝室住过一年。”
    李子一听马上放声大笑,眼泪都出来了,“你知道唐XX是我什么人吗?他是我妹夫!”
    我怕弄错了,又核对了一下,“你妹妹是在民航工作吗?”
    李子点头称是。
    G,世界真小,不信都不行!
    唐XX是我本科同学,毕业后分在民航工作。86年暑假,我和未来的阿唐太来北京游玩,她祝糊大姨家,我则在同学处打游击。一天晚上,我就住到了唐的宿舍,房间里只有我们俩人。他知道我在谈朋友,就请教我,他和一个北京女孩儿相爱了,但对方是高中毕业,而且家庭背景也是一般的草根阶层,他一直很犹豫,也还没有跟他家里人提起,问我如何看待此事。我说,爱这个东西需要有一定客观条件做支撑,但那些都不是绝对的,更重要的是爱的本身和爱的双方,只要双方真心相爱,就没有过不去的关卡。再者,北京人相对而言,素质高一些,高中毕业也不见得差到哪去。至於家庭因素则无须多虑,两人过日子,和双方爹妈的关系实在不大。
    唐听了很高兴,说谢谢我帮他卸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其实,阿唐并没有做什么,心魔是他自己解的。我说的一定也是他的想法,他那时所需要的无非是有人出面印证一下他的想法罢了。
    万没想到,李子居然是唐的大舅子!
    接着李子讲了事情的经过。他没事在家唠叨说,东四有一个阿唐,很是了得,和几个哥们儿一块儿买卖做得很火!唐在一旁听说了,问他提到的阿唐是不是X工大的?李子随口回了一句,不是,阿唐是一个演员!不过,李子的心里还真存下了一个疑惑,今天一问我,才知道敢情阿唐真是妹夫的同学!
    第二天,唐带着唐太特意到阿唐公司来和阿唐一唔,感谢当年阿唐的临门一脚!
    上门代卖电器的除了李子这样的单帮客外,还有出国归来有大件指标的和有海外关系的人。
    一次,一个家伙上门来主动问我们是否代卖电器,然后就说他有什么什么,喝,赶上开电器行了。他见我们有点不信,就邀请我们去前门他家一观。反正不远,我和老白就真的跟他去了。
    我记得这人的家在前门大街交珠市口东大街附近,前一排房子就是前门大街,正在拆了盖新房,他家是第二排,一排三间的坐东朝西的厢房,高大明亮。
    他看我打量他们家的房子,咧咧嘴,用手比划了一下前面正拆的房子,“都,都是我们家的,公私合营后还有好大一片宅,宅子。文,文革就被撵,撵出来了,就剩这么三间了!”
    他很瘦,说话结结巴巴,看人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的,很猥亵的样子,如果在街上碰见,谁能想到这主的祖上是这趟街上呼风唤雨的大商贾呢?
    他们家真的堆满了电器,我们经销过的应有尽有。
    “都,都是国外回来的亲戚们送的。他,他们要给钱,我说,别,别价,给东西,卖了还,还能赚点儿。” 他接着哆哆嗦嗦地说,“见了面都哭成一堆儿啊!”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即使他今天又有钱了,或许房子也有可能按政策发还,可他的青春已逝,当年的公子哥已经被修理得什么都不是了。
    我曾经和一位国务院侨办的司长结为朋友,他是建国后从东南亚回归的华侨。
    他一天陪上中学的女儿来店里买中华学习机,个头不高,一口软软的广东普通话很是和气。
    我注意到他和普通的顾客不同是在他付款时,那时节的人兜里没多少钱,来买上千元的大件,都是把刚刚好的钱包在什么里面带过来付款,这人却是淘出皮夹子数出了相应的钞票。大款,我心里暗道。
    后来,他又来店里几趟买相应的软件,一来二去就熟了。
    他见我服务态度好,干活又麻利,忍不住夸了我几句。旁边的小芬接上喳说,那当然,我们主任是研究生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说让我有空和他联络一下。我一看,居然是国务院侨办某司司长。
    后来我真的去找了他,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还对其他人介绍我说,这就是他提到的在东四卖电器的研究生。
    然后他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能有什么想法,当然是找一个能发挥的地方调走。他说中国惠普如何,我当然连连称好,他马上拨了一个电话,简单地介绍了我的情况,对方让我过去面试一下。他放下电话写下那人的名字和电话,一个香港人,是市场部的某某经理,告诉我第二天去找他。
    中国惠普在双榆树的北京手表厂楼上,当时手表厂穷得发不出工资,全靠租房度日,后来终於在93年彻底变成了双安商场。
    这是我第一次在国际化的大公司面试,结果是一败涂地。
    首先是用英语问了我一些简单的问题,如什么地方毕业,工作多少年,我可以听懂,但不大会说,所以他英语过来,我中文回去,嘿嘿。接着是专业知识,他问了一个关于市场细分的问题,我毫无概念,要劳动他给我讲解一番。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当时我们的管理知识和外面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正是从这次面试之后,我一有空就去搜集最新的市场营销的书籍,才有了一些新的理论概念。
    阿唐这里再倚老卖老一番,在命运不济时,抱怨是没有用的,要时刻注意充电,一旦命运之神的眷顾,就不会象阿唐当年徒唤奈何了。
    回来后,我告诉了司长面试结果,他又问我愿意来侨办试试吗,不过这里很无聊,年轻人会感到很气闷。我答应他先考虑一下,等我终於决定要去的时候,还是京城一声枪响,所有中央直属机关人事调动都冻结了。我又一次拜学弟学妹之福,被搁浅了。
    很有趣的是,他有一次问我对李总理如何看,我自然是告诉了他和大众相同的观感。司长摇摇头,说那做不得准,他说他多次参加过李总理主持的会议,感觉很不错。
    这是我趋今为止唯一听到的为前总理叫好的声音。
    我同学小邹比我小一岁,这在我同学中是不多见的,我们两人有长达20年的友谊交往史。
    勿容置疑,我们在大学时代,是相互给予对方以重大影响的人。阿唐当年考企管研究生,就是他的主意。
    如果说阿唐是一个不能安分守己敢想敢干的人,那小邹就是一混世魔王。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步了阿唐的后尘走过了早期的人生之路——大学入党,下海经商,出国。但青出於蓝而胜于蓝,他后来的种种所为,我只能甘拜下风,自叹弗如。
    小邹在上学的时候就曾偷偷跑回家做生意。他们家是煤矿,很多人买辆车雇人开车拉煤到外地去卖,小邹也照章办理,回家贩了两个月的煤。
    毕业后,他被分到XX部某研究院,又不甘寂寞揣了一笔钱跑到福建石狮去贩服装来北京卖。他没地方放,大部分货都搁在我的小屋里,堆得满满地只给我剩下一张床睡觉。一次柳书记找我,恰好看到了,这后来变成了我不安心本职工作与同学合伙倒货卖的罪状之一。
    小邹很会拉关系,当年我和XX部管分配的老刘的关系就是他给牵的线。他也凭这些关系,一度借调到XX部机关科技司搞调研,调研后他是报告主笔,汇报会上,处长照稿念他的作品,他老兄立刻起身拂袖而去,处长气得鼻子都歪了。老实说,我有时对小邹很是不解,难道你还想代替处长上台念你写的报告不成?
    小邹才华横溢,通音律,一杆黑管出神入化,围棋也下得好。只是鲁莽妄为,做事追求过程而不是结果,后来他的故事是一箩筐接着一箩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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