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卷入纠纷
作品:《京华沉浮录》 几天下来,终於对公司整个情况有了一个初步地认识。
大致来说,公司的背景有三个。一是东X街道,公司的经营常葫是属於街道的,法人也是东X街道的科长柳;二是7X8厂,公司里摆着两台长城0520CH做为展示之用;三是中国XX报,有些小商品放在店里代销,承诺将来在广告宣传上会提供帮助。
公司人马也是大致分成两个派系,7X8厂和XX报,前者以常为首,后者以大权为首。
这些信息基本来自大权,当我知道这一切后,蓦然发现自己已经似乎有了立场,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因为这几天来,我和权,誉,青几个人频频地一同外出午饭,难免不给有心人留下朋党的印象。我已经数度感到来自常师傅的狐疑目光了。
这天中午,小青笑盈盈地问我,要不要到她家吃中饭。我听说北京人一般不喜请人家中吃饭,所以有些犹豫。一旁的大权凑过来说,同去,同去!就一把将我拉起来走了。
小青的家离公司不算太远,骑车子大约10分钟。一个典雅的二居室,收拾得一尘不染。
小青是一个极具魅力的女人,她比我高点儿,身材略显丰腴而不失曲线,长相很甜,笑起来很美,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地流溢出万种风情。属于那种让男人有时会有点想入非非,却往往又被她略带点儿孩子般淘气的举动把欲火浇息的尤物。天生是做业务员的材料。我和小青失去联系很久了,以她的手段,相信今天的她一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甫一落坐,大权就直接了当地问我,对当前公司有何想法。
大权这个人在我认识的人中是一个异类。他的学历并不高,也是自修大专一类。但他读的书很多,这点就比少林强,因而具有很强的思辩能力,我有时候一不小心也会被他绕进去。他的特异之处在于他的狂热,这种特质有时让我觉得他似乎不太正常。
我想了一下,选了一个最没有立场的切入点回答,一个拥有15个人的公司,每个月至少工资消耗就是4,5千元,靠什么来养活这一大票人?
大权竖了一下大姆指,滔滔不绝地开说,他很会说话,条理非常清楚。
公司是一年前开办的,柳头找了7X8厂的杨敌和晋一主持公司经营,杨敌管经营,晋一掌技术,公司设在联社办公楼内。一开始,公司赚了一些钱。半年后,两人内讧。矛盾激化后,联社介入,柳科长接任公司经理,杨敌走人。此时,中国XX报也介入进来,大权作为XX报的关系出任门市经理。未几,晋一被柳赶走,常接掌其空缺,终成今日柳头一统天下。
公司成立后,一直惨淡经营,幸得晋一和小鱼半年前做成一单大买卖,赚了2万多元,公司才得以维持至今。
继晋一走后,小鱼也眼看就要走人,能人一个一个被撵走,进来的都是三姑六姨,光吃饭不干活!目前公司局面,势如危卵!
我低头看了看表,一个钟,洋洋洒洒,大权侃了足足一个钟!我真正领教了北京人能侃的天赋!
回来的路上,我心情颇有些沉重。我知道公司显然有问题,但万万没有想到事态是如此严重。当时一个念头拥上心头:方脱狼窝,又入虎口!
下午,小鱼又来找小通下棋。我指点了小鱼几招,立马杀得小通大败。周围的人起哄,一定要我和小通对决,我一时手痒就下了场子。常师傅也从楼上下来,帮着小通支招,可能周围的矮子实在过於矮小,我还是赢了下来。
常师傅看着我,笑着说,“厉害,厉害,不愧是研究生!”
下完棋,小鱼出门走了。
我和小正打了声招呼,说出去自己跑跑业务,就追着小鱼的背影跟了出去。
小鱼要去民航大楼去查航班资料,我和他在街边并排走着。
不经意地,我问他忙什么,为什么现在不在公司干了?
小鱼叹了一口气,说,“没意思,乌乌泱泱一大屋子人,人比货还多!有什么干头!” 接着小鱼说了一些公司的恩恩怨怨,大致和大权的说法差不多。
这些天来, 一同进场的老白鞍前马后地围着常师傅忙着,少林也一样。只有我清闲些,小正根本不管我。慢慢地,少林和我的话多起来,我有时出去,他也跟上来聊聊天。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信这个,我们之间的走近纯粹是彼此性情吸引,毫无利益关系。看得出,少林也早就没了最初的热情,傻子都能看出公司的情形不对。我们没有深谈,不过彼此都能感到到对方心里的失望。
常师傅刚和小通从西安搞来一批用于专业摄影的空白录影带,让我们几个业务员拿着样品四处推销。我跑到几个在出版业和电影业工作的同学处推销,同学说这种带子只是用于很窄的领域,需求量很小,另外价格太高。我回报常师傅,他面有难色,说这是代销的,结算成本就是高一些。
接下来的日子,又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信息东跑西颠了一阵子,我内心里充满了对常经营能力的失望。
大权一再向我靠拢,一次甚至搬出了XX报与公司的联络人小虎来和我见面,表示XX报不希望看到公司目前的状况。
我知道大权在拉我入伙,凭本能我注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如此,杂七杂八地就在XX电脑公司混了两个月。终於,我的房子腾出来了,在办事处大院的一角,有一间做教室用的平房,房子的一角隔出了一个小房间做教师的办公室,我量了一下,6平米的鸽子窝。
搬家那天,办事处的司机小张开了一辆130客货两用车去X院拉我的行李。X院的同事帮着我把东西装上了车,挥手道别的时候,我望着他们几分羡慕的目光,心里想,如果他们知道我正在前往一个已点燃药引的火药桶,就不是这表情了。
下午,我正在清理我的新居,柳书记走了进来。
他打量了一下小屋,然后在我床上坐了下来,说,“慢慢来,先住着,你现在一个人住也还凑合。等将来再帮你调大一点儿的。”
接着,他问我公司的员工有什么反映。我说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人认为闲人多了一点。
柳书记一拍大腿,“是涅,我和柳始讲过多少次,不要进这么多的人,可他就是不听!” 柳书记弱不经风的样子,拍大腿的举动很是滑稽。柳始是柳头的名字。
“阿唐啊,你是个党员,今天我代表组织上给你交交底。”柳书记凑近我,压低声音说,“有些群众已经反映柳始打击异己,任人维亲。我已经和晋主任谈了几次,XX公司是联社的企业,不是哪一个人的!”
我静静听着,心里的波澜一浪高过一浪。
柳书记最后说,“我和晋主任早就商量过,这XX公司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好好干,发展壮大后,咱也搞它一个东X电子一条街!”
我心里的火终於腾地一下被点燃了。年轻人,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在你们身上!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就是要在疆场上一刀一枪地建功立业吗?!每个年轻人不都曾梦想过自己是个人物,谁还没有点儿野心什么的。
送走柳书记,我心里很不平静,有一种在火上烧灼的感觉,怎么坐也坐不住。我不停地在小屋里转着圈,思索着我应该怎么办?
方案一,隔岸观火,爱谁谁去,等待水落石出的一天。
方案二,加盟大权,纠集群众,上下其手,搞掉柳常。
我最后的选择是方案二。
推理过程如下,1, 我不可能成为柳始的人,尽管最初是他挖掘了我,但很快就被柳书记接了过去,我在公司里更象是上面派下来的人;2,我已经染上了一点大权色彩,很难做到真正的中立;3, 常及手下对我很排斥,丝毫没有统战联合的迹象;4,听大权讲,企业科小田是柳始的死党,而小田当初拿到我的档案后说出不能调动的话,令我很是反感,进而怀疑柳始的人品;5,从个人好恶上讲,我倾向于大权一方,投缘一些;6,柳书记显然是柳始的对立面,而前者是代表了上级组织。
多少年后,我分析自己当时做出决策的动机,其实根本上是两条:不甘寂寞,相信组织。说白了,自己内心深处出人头地的龌龊念头,披上一层代表组织的金色光彩,这就是一切。
敲这段文字时,我事后诸葛亮了一下,其实还有第三个方案,隔岸观火,等待爆发,届时求去,无人可挡。事实上一年后我走的时候就是这种状况。
在处世哲学上,我倾向于入世,这样稍微过於热枕一点,度的把握差了一点,就容易急功近利。记得本科毕业时,我的团支书给我的离别赠言是,“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话是难听了一点,可是入木三分,只是我当时还没体会到罢了。
回到公司,我找到大权,告诉他晚上到我的鸽子窝来一趟。他会意地看了我一眼,一付“我可找到你啦”的释然表情。
晚上,大权如期而至。
我也是开门见山地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大权从兜里掏出一叠手写材料递给我。我心里恶狠狠地骂道,狗日的,盯我不知多久了,连材料都装在身上了!
材料是会计小誉的手迹,但流畅的文字,还算清晰的条理,我断定是出自这位权大官人之手。事实要点有5个方面,1,违反会计制度,如支票兑现金,帮外单位走帐,虚报成本压低利润;2,柳头违反联社有关其干部不得与下属公司有任何经济往来的规定,多次在公司领取奖金及加班费;3,多次在经营活动中给予对方回扣;4,在公司员工面前议论联社晋主任和柳书记,多次扬言晋之后就是柳始的天下了;5,任人唯亲,不断从7X8调进关系人员,造成公司人浮于事。其它就是纯粹人身攻击,和虚妄恶意的猜测了。而事实要点中的1和3,则广泛存在于这种集体和个人企业,除了检察和税务机关,没有谁会对此有兴趣。只有2和4,5可能真正打动晋主任的心。
我告诉大权要做如下修改,1,删掉所有猜测和不可求证的部分;2,就事论事,不做人身攻击,让事实说话;3,加大第4条的比重,语气上可做适当修饰,目标只针对晋主任一人。
大权大服。
接下来,我问他的基本队伍都有哪些?
大权说,他自己,小青,小誉是铁定的,小通是他介绍来的,起码是中立,小玉和他私交很好,也应该是中立,出纳小柳是小誉介绍来的,至少是中立。
我接过去说,我,小鱼,还有倾向我的少林。这样,我们这边起码就有5个基本骨干分子了。
大权听说还有小鱼和少林,高兴地直搓手。
我们又分析了柳头方面的基本队伍,常副理,小果,小正三个人,其他人应该保持中立。5:3,我们占优势。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将你们应如何如何,变成了我们应如何如何了。不过自始至终,我从未提起柳书记来访之事。
事实上,后来证明,大权是个空有热情的人,缺乏慎密的手段与细致的观察能力。这些基於大权的判断作出的对对垒阵营的分析,实在错得太离谱了。他好高鹜远,不切实际的作风,也让相当多的中立分子对他不满,因而最后倒向对手。
这就是1988年7月的一个晚上,24岁的阿唐与一个心怀不满欲行夺权的人,一同密谋于密室东窗之下的全部经过。
阿唐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切,做为自己的忏悔录,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一大堆的砖头说,砸吧,为了普天下正直的人们!
(“嗳唷,叫你砸你就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