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血冤(中)
作品:《明清一些不为人知的奇闻异事》 待得吃完,众人在家仆的带领下来到花园中,这花园不仅占地宽广修建得也颇为精致,亭台楼榭小桥流水,芳树萋萋绿草如茵,很有点苏州园林的味道。花园正中戏台早已搭好,对面即是一个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此刻杨老爷眯着眼睛坐在二楼阳台正中,左边是杨公子皓玉,右边却坐着七八个浓妆艳抹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一边吃着各色零食一边还在不停说笑,想来这必是杨家的女眷。吴征见杨家父子早已在此等候,急忙催促众人画好脸谱穿上行头赶紧上场。今日上演的曲目是《包公审案》,本是水云苑的拿手好戏,况且众伶人大清早的又得了杨家一笔打赏,自是卖足气力尽心表演,杨家父子在楼上时时拍案称绝时时摇头晃脑如痴如醉,而杨大老爷更恨不得自己也到台上来唱上一段。
又演了一会即轮到秦香莲上场了,饰演秦香莲的男旦名叫小五,不仅相貌生得颇为俊秀,连身段也很妖娆,若是化起妆来那真是比女人还女人。只见他扭动腰肢拖着水袖款款登台,一亮相就招来楼上一片叫好声。吴征在后台抬头悄悄看去,见杨家父子一脸笑意显然心情甚佳,见此情形他心中也颇为得意,知道这一场演出只怕所得报酬也不会少,倒是如何分这些银子却是有些费心。正在他心中暗暗盘算之时,忽听戏台上唱戏声戛然而止,就像被剪刀从中活生生剪断一般。他心中大为惊奇,急忙探头看去,就见那秦香莲呆呆站在台上,一双杏眼痴痴望着对面,全身微微发颤,既不唱戏也不走动。吴征见状大感纳闷,不知这小五犯得什么邪,莫不是忘词了不成?他正待小声提醒两句,却见小五突然转过身子噗通一声跪在包拯前,口中还大叫一声道:“请大人给小女子申冤哪!”
吴征猝不及防不由吓了一跳,想着这出戏平日演的多了,可没见在这当口有此一出啊。再听这小五声音凄厉尖细,与往日截然不同,他心中更是惊疑万分。此时台上扮演包拯的伶人也傻了,不知小五这到底唱得是哪出,眼见楼上看戏的观众尚且蒙在鼓里,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演下去,于是便口唱戏词道:“你有何冤屈,速速道来?”只见这“秦香莲”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下,全身兀自不停颤抖,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吴征及一众人等不知缘由,一时也都是云山雾罩不明就里。那“包拯”无奈又连问两遍,直到问第三遍的时候方见“秦香莲”缓缓将头抬起。只见她半边脸庞被黑发遮住,但一双杏眼却赤红如血,如同喷火一般死命瞪着前方,眼角边还挂着两滴血红的泪珠,顺着脸颊慢慢滚落。
戏班诸人见他唇猩面白咬牙切齿,哪里是原本样貌清秀的小五,分明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女恶鬼,只将那假包拯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大叫一声便晕死了过去。其余诸人站在台后看得真切,一个个皆双股战栗魂不附体,竟然呆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台上台下一片混乱,好在吴征最先醒过神来,几步便赶上台去,眼见那秦香莲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吴征上前伸手轻拍数下,却见他顺势倒在了台上。吴征大惊,战战兢兢将他身子扳过一看,只见他面色惨白牙关紧咬,虽然已经晕了过去,可并无方才的恐怖之态。吴征急忙回头示意几人上前将二人抬回房中休息。此时杨家父子不知发生何事,也赶紧派下人来询问。吴征对来人笑道:“并无什么大事,想是近来天气炎热,二人昨晚又未曾休息的好,怕是有些中暑。请你回去禀告你家老爷和公子,让他们大可宽心就是。”
仆人应了一声即去回报了,吴征心中却在暗暗思索,这两天所遇都是极为怪异之事,莫非这杨家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无论如何,水云苑的牌子却万万不能砸在自己手中。他抬头环视一圈,见诸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显是等他发号施令,于是当即对他们道:“包公审案我看是演不成了,那就换演一出西厢记吧。”众人听罢均点头称是,急忙下去更换行头做好准备,不多一会丝竹锣鼓声又起,随即另一个男旦袅袅婷婷的走上台依依呀呀唱了起来。吴征抬头悄悄向对面小楼看去,只见杨家父子眯着双眼听得正过瘾,这提起的心总算才放下来。此时他忽觉有人在底下拉他的衣角,转头一看原来是方才他派去照顾小五的伶人小七,吴征还未及张口就见他急急道:“班主,您还是去看看小五吧。”吴征皱眉道:“他又怎么了?”小七忽一脸惶恐对他道:“我也说不清,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吴征一时不知出了什么事,于是急忙跟着他回到昨晚下榻之处,只见小五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口中却在自言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吴征走近床边俯身一听,好像他仍是说些“申冤”“报仇”之类,翻来覆去喋喋不休。吴征又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也未见发热,看来这些胡话不一定是因病所致。正在纳闷时小七忽凑上来道:“班主,您看他这是不是。。。。。。?”吴征抬头见他一脸诡异欲言又止,心头不由一震,随即缓缓道:“你是说小五是鬼上身?”小七慢慢点了点头,又对他道:“班主,昨天晚上之事你难道真以为是咱们酒喝多了眼花?以我看这杨家怕是真有古怪。再说今日小五好端端的唱戏却突然变了一个模样,此刻依然神志不清,看他现在的神态,若不是有鬼上身还会是什么?”吴征本来心中早就有所怀疑,此刻听小七一说更觉心神不定,沉吟良久方决定试他一试。就在这时忽听小五喃道:“大人,要为民女申冤哪。”吴征在床头听得真切,随口便接到:“你真有冤屈?”话一出口忽见小五猛然将双眼睁开,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眼中赤红如欲滴血。
小七本就胆小,眼见此景不由“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脚下不住后退,直退到门口方才停住。吴征心中虽也恐惧万分,但仍是强自镇定站在床头不动,只是眼光不与小五接触,一时间房中无人说话,仅能听见三人沉重的呼吸声。过了片刻,忽听小五嘶声一字一顿道:“你不是官,你管不了的。”吴征听他说话果然有些诡异,于是大着胆子道:“你有何冤屈尽管说出来,不要吓着我的伙伴。虽然我只是个跑江湖的,但也是个古道热肠的汉子,若是你真有冤屈的话,我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小五听罢又将他看了一会,忽道:“你不是官,和你说没用。”吴征问道:“那到底你要怎样?”小五口中道:“民女要见官,民女要见刚才台上那个官老爷。”吴征闻听此言不由一愣,随即便明白他说得是戏台上的黑脸包拯,心想若真是如此倒也容易,只需让人再穿上戏服过来便可,可是方才饰演包拯的伶人被吓晕了,此时才刚刚醒过来,兀自惊魂未定,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再被吓一次,这事肯定是万万不成的。
但若是找别人来扮演,一时半刻哪能画好戏妆,只怕一眼就会被女鬼识破。眼前之际须得先将小五救下再说,想到这里他忽灵机一动对小五道:“方才那官出去办案了,要晚上才能回来。我看不如这样,待他一回来我就将他带到这里,到时你有什么冤屈尽管对他说,你看这样可好?”小五听罢低头凝思半响,抬头问道:“此话当真?”吴征道:“当真。”小五又道:“好,那就依你所言。只是你这屋里住的生人太多,阳气太重,只怕民女难以抵受,须得今晚子时到民女房中才行。”吴征大奇,问他道:“不知你所居何处?”小五道:“即是昨晚你们掷骰博彩之房。”吴征一听便醒悟过来,当即道:“就依你言。”小五又道:“那你先发一个誓,免得大话诳我。”吴征指天咒地发了个毒誓,小五听罢这才放心,忽脸色一变大叫一声道:“民女好惨哪。”言毕双腿一挺两眼翻白就此晕了过去。
吴征见状心中大骇,唯恐小五有个三长两短,急忙抢上前去察看,探手一摸觉得小五呼吸平稳这才放下心来,转头见小七还双腿发颤站在门口,显是情况一有不对随时便会拔脚而逃。他心中是又好气又好笑,对小七道:“女鬼走了,还不赶紧熬点姜汤来。”小七闻听此言如释重负,急忙转身出去熬姜汤去了。过不多时他便将姜汤端进房中,吴征一口口给小五灌下,不到片刻便见小五长舒一口气慢慢将眼睛睁开,只是一脸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吴征随口问他当时的情况,他也只记得刚唱了数句便见旋风大作,风中一个赤身裸体满身鲜血的女子披头散发迎面扑来,随即他便双眼一黑人事不知了,至于后来所说何语所做何事更是一无所知。吴征一听果是女鬼上身,只是不知这女鬼为何要纠缠他们,于是安慰了小五几句便出了门,一边踱步一边苦苦思索着这事该如何是好。
他正在门外左右徘徊,忽听身后有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小七也跟了出来,此刻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吴征见状对他斥责道:“你不在房中好好照看小五,跟着我来做什么?”小七低头讪讪道:“小五现下又睡着了,我怕女鬼再来纠缠,房中又只我一人,实在是有点害怕。”吴征眉头一竖道:“就你胆小,这青天白日的,难道还会把你吃了不成。”小七闷着头不作一言,良久方踌躇道:“班主,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吴征心头火起,不耐烦道:“什么当不当说的,要说就赶紧说,别耽误我想正事。”小七抬头道:“班主,我看此地邪气太重,还不如等唱完戏收了银子大家伙拍拍屁股走人算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什么孤魂野鬼的都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咱们也犯不着去招惹他们。”
此言一出吴征却是一愣,因为其实一开始他也有过这念头,可他自小就是个性格豪爽好幕侠义之人,向来做事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仅对人极讲义气,平时更是一诺千金,凡是答应过的事情从没有反悔的,因此手下这一帮伙计也都心甘情愿的跟着他走南闯北,从无半句怨言。方才他在门外就想过戏一唱完即告辞离去,只是一来既然已经答应了女鬼,而且又发了毒誓,自己这一走自己岂不是成了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了。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对方虽是女鬼也断然不可欺啊;二来两个伙计的身体还未恢复,就算马上要走只怕一时也难以做到,所以早已下了决心今晚要去赴女鬼之约。不料此时他听小七又说出这番话来,心知他一贯是个贪财怕死之人,不过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坏心,于是面上不仅不怒反而微微一笑道:“此言大大有理。但是你五哥和三哥身子还未恢复,只怕走不动路,这一路就有劳你轮流把他们背着走了。”
小七一听大为惊恐,随即便知吴征心意,当即对他道:“班主,我也就随便说说而已。若是三个五哥他们身体欠安,那就再休息几日,等养好身体再走也不迟。”说毕便欲脚底抹油溜回房中。吴征见他想跑,心中忽然一动道:“且慢,今晚还有一事尚需你来帮我。”小七回身笑道:“但有何事任凭班主差遣。”吴征道:“此事说来也不难。我方才在房中既然答应了女鬼,自然也不想爽约。本想今晚假扮包拯去会会她,只是后来一想身边若缺个展昭的话就装不像了。其他人我也不欲他们知道此事,免得个个连觉都睡不安稳,所以思来想去就只有带你去了。”小七万万想不到吴征让他所做之事居然是扮成展昭随他一起去会女鬼,当即吓得面如白纸,结结巴巴对吴征道:“班主您就别开玩笑了,就我这胆子见到只老鼠都害怕,更别说陪您去那种地方了。再说五哥还在屋里等着我照料呢。”说毕扭头便想跑。
吴征大喝一声道:“站住。方才你不是说任凭我差遣吗,怎的这点事情都不愿意?我又没让你出头露面,只需在旁摆个样子就好。再说我们俩人一起也能壮个胆,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还能报个信不是。”眼见小七张口欲言,吴征不待他多说又道:“你五哥我自会找别人照看,你就不用操心了。若是展昭扮得好,这次的分红我多给你加三成。”小七本想苦苦央求他两句,不料一听后面一句话当即就来了精神,他虽胆小谨慎却极为爱财,平素又知这班主有情有义敢作敢当,断不会连累与他,再说这次若是不去的话只怕班主自此以后不仅对他没有好脸色,而且连一文钱也不会给他,思来想去一咬牙便答应了,只是反复要求班主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吴征笑道:“你的命重要我的命就不重要么?放心吧,有我在定然保你没事。”小七听了这才稍感安心。
此时吴征抬头望去已是日头西斜,他心中暗道过了这么久戏也该唱完了吧。不多时果见众伙计带着行当三三两两的回来了,杨老爷又命皓玉来探望中暑晕倒的两位伙计,还问需不需要请大夫来瞧瞧。吴征连忙谢道不用了,说二人都已好转,休息一晚自当无恙。杨皓玉想要进房去亲自看看,吴征连忙阻止他道:“两个伙计都已熟睡,再说房中汗味又大,熏着少东家就不好了。”杨皓玉听得此言只好作罢,临走之时忽又低声问道:“他们二人确是中暑?”吴征笑道:“不是中暑还会是什么?”杨皓玉也随之笑道:“班主不要多虑,我也就是随便问问。”说毕便转身告辞而回了。吴征见他这副神情心中更是疑窦丛生,知道这杨公子定然不是随口而问的,正在他沉思间忽见家仆来报说杨老爷在庭中摆了几桌筵席招待戏团,说是要好好慰劳慰劳他们,并言道这戏还未听够,想让他们第二天再接着唱。这一顿饭确实异常丰盛,众人个个兴高采烈大快朵颐,唯有二人是食不知味酒不知醇。这二人一是班主吴征,另一个自然就是小七了。吴征是因为晚上之事而心有旁骛,小七却也是因相同之事而惶惶不安。两人均低头喝了十几杯闷酒,饭菜却未曾动得几筷,这一顿饭吃得自是索然无味。
到了掌灯时分众人已然酒足饭饱,纷纷回房洗漱一番先睡了,不多时房内便鼾声一片。吴征借口要和小七到外面去散散步,一出门却拉着小七悄悄躲到旁边放器具的房中,先各自化好戏妆,耳听二更梆声已过方才穿戴着戏服凭着记忆摸黑向女鬼所居之处而去,临走之时小七还专门拿了一柄明晃晃的锡纸刀,说是万一危急之时可以防身用。两人一路蹑手蹑脚转了半天,可这杨家实在是有点大,再加上天黑路生,几次差点被杨家巡夜的家仆发现,幸亏吴征机警发现得快,每次均和小七及时躲在黑暗角落,这才险险避过。两人只转了半个多时辰,一半凭着记忆一半凭着运气,好不容易才找到那间房子。不料待他们到了近前一看,却见房门不仅挂了一把大锁,门上还贴了两张封条,封条上墨迹淋漓尚未干透,显是不久前才封的门。吴征心道看样子这杨家父子唯恐让人再进此屋,如此一来更说明这房内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今晚就算是刀山火海看来我都要进去闯一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