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狗宝带着素素去往沙葛荡。素素想起上一次来沙葛荡的情景，似乎就在昨天，也许就在昨天。沙葛荡里的景色与上一次来的时候毫无二致。这也说明不了问题，沙葛荡里除了深秋盛夏和严冬，其余时节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走到沙葛荡的深处，这里已经与世隔绝了，聂狗宝看见走在前面的素素，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聂狗宝并不清楚这是种什么感觉。
    两个人靠着一棵老槐树坐下来。聂狗宝问素素，你饿了吗？素素说，不饿——饿了有什么吃的？聂狗宝说，你怎么不饿？
    素素说，我本来也会饿的，我肚子里怀着那个小崽子的时候，天天饿得头昏眼花的，走路都走不动，后来肚子慢慢小了，我就不觉得饿了，我问过其他跟我一样的那些妇女，她们也是从那会儿开始不觉得饿了。
    素素说，我们一起讨论过这个问题，可能是大肚子的时候两个人吃饭把胃撑大了，总觉得饿。后来，我们把肚子里的孩子慢慢消化掉了，就不觉得饿了。你想想，那是多大一坨子肉啊，那是人肉啊。
    素素说，好几个月才把肚子里的胎儿养大，把他消化了就可以好几个月不用吃饭。
    休息一会儿，两个人接着往前走，想找一个晚上可以睡觉的过去看瓜人搭建的庵屋。聂狗宝在沙葛荡里就睡在这样的庵屋里，凭记忆去找时，半天也找不到。
    两个人在沙葛荡里走走停停，不知走了多远，素素突然指着前面一个小沙堆说，看，那是永林爷的坟。
    聂狗宝和素素走到那个小坟头前面，看见坟上的花圈已经破败不堪，显然过去的时间已经不短。永林爷是个光棍，本地的风俗，光棍死后是不能葬在家族的墓地的。
    聂狗宝跪在坟前磕了头，心想，这也好，总算入土为安了，比死去活来的强。
    聂狗宝说，本来永林爷的死可以作为线索之一，但我记得永林爷死了两回，不知道哪一次是真的。素素说，我记得永林爷死了一回，埋他那天我也来了。聂狗宝说，先按我的线索找，如果不行，再按你的线索。
    磕过头，两人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聂狗宝忽然觉得哪里有问题，回头仔细看永林爷的坟，发现永林爷的坟堆后面的沙地上插了一根干槐树枝。
    聂狗宝走到永林爷的坟头后面，把那根干槐树枝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轻轻地拔起来，素素走到聂狗宝身后，看见聂狗宝扔掉那根树枝在沙地上刨起来。
    素素刚要制止，看见聂狗宝从沙地里刨出几个颜色鲜艳的纸包。聂狗宝从一个拆了封的纸包里摸出一个同样有鲜艳色彩的小方块，聂狗宝撕掉外面的彩纸，把一个白色的方块形的东西往素素嘴里塞，素素躲闪不及，用嘴含住那个东西，顿时目瞪口呆。
    聂狗宝告诉素素，这件事可以说明，从火烧打麦场到我在沙葛荡里逮住一个台湾飘来的大气球这一段是真实的，你和我在一起，可以给我证明。
    素素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应和，我可以证明。但是，素素说，自从记事起就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这件事是不是太不可信了？
    聂狗宝说，有些事情就是让人不敢相信：有些好事好得让人不敢相信，有些坏事坏得让人不敢相信，但它们确实是真的。
    我们不能因为有些好事好得让人不敢相信就不去相信，也不能因为有些坏事坏得让人不敢相信就不去相信，因为他们确实是真的。
    素素说，狗宝，你说的什么啊，我听不懂。
    聂狗宝说，我的意思是，我打个比方吧，比方说，搞**是好的，这是一件好事，但不能因为这是一件好事就认为饿肚子也是一件好事。反过来说，饿肚子是一件坏事，也不能因为这是一件坏事就认为跟饿肚子有关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
    素素说，我有点明白了：如果不搞**，就不会饿肚子，搞**是好的而饿肚子是不好的；饿肚子虽然是不好的，但如果不饿肚子的话，咱们就不能这样整天地呆在一起，饿肚子是不好的，咱们呆在一起是好的。
    素素说完这句话，又给聂狗宝要了一个白色小方块放进嘴里，现在素素知道这种白色小方块叫牛奶糖。素素边吃牛奶糖边一屁股坐到永林爷的坟头上，不肯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