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作品:《狼追你就飞》 打麦场发大火那天,聂狗宝见到了大春。聂狗宝印象里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大春了。但大春说他跟聂狗宝几乎天天见面。大春讲了聂狗宝吃虫子的事情飞毛腿的事情和鸟人的事情,跟聂狗宝的记忆有很大不同。
聂狗宝本想跟大春争论争论,大春显出很疲惫的样子说,你认为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记得就是这样,咱们谁也别想说服谁。
聂狗宝想问问两个鸟人的事情,大春说关于鸟人我只知道这么多,剩下的我不太清楚,恐怕你要问别人了。
聂狗宝心想,那两个鸟人的事情还是去问问素素嫂子吧。聂狗宝转身要走的时候,大春问聂狗宝,今天咱们见过面了?聂狗宝点点头。大春又问,咱们说的话你都记住了?聂狗宝说记住了。聂狗宝看大春神秘的样子问道,你什么意思?大春说,你每次都是这样,跟你说过的话转身就忘了。
去素素家的路上,聂狗宝想起很长时间没有见过素素了,自从带素素和大民子去北京以后再没有见过她。聂狗宝又想起跟两个鸟人带着素素和大民子去北京这件事似乎不是真的,只是场梦,所以上一次见到素素是什么时候又成了一个问题。
聂狗宝认为搞清楚上一次见到素素是什么时候很重要,而要搞清楚这个问题需要把前面的事情仔细梳理一番。
聂狗宝站在素素家的院门前面扳着指头算,算来算去越算越糊涂,搞不清楚最后一次见素素是在什么时候。最后,聂狗宝想起大春说的话,认为不需要再想这件事了:可能真如大春所说的,自己天天跟素素见面,见过后转身就忘了。
聂狗宝意识到现在还没有忘掉大春说的那些话,把大春说的那些事情琢磨了一番。大春说的那些事情跟自己脑子里记得似乎不完全一样,这件事情很不寻常,关于这些事情,谁也没有撒谎,却一定有人说的不是真的。
聂狗宝走进素素家院子的时候,天早已黑透。聂狗宝的记忆里,每一次来找素素都是在晚上。聂狗宝推开素素的虚掩的房门,想起从前每次都是这样轻轻推开素素的虚掩的房门。聂狗宝走到素素的床前,隐约看见素素躺在床上,感觉素素并没有睡着,聂狗宝猜测,素素正在等着他。
聂狗宝静静地坐在素素的床前。过了片刻,素素侧转过身来问聂狗宝,你来了。聂狗宝说,来了。
沉默了一会儿,素素问,你怎么不说话?
聂狗宝说,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素素说,想从哪儿说就从哪儿说。
聂狗宝忽然想起来似的,问素素,那两个鸟人是怎么回事儿?
素素说,那两个鸟人是从外乡来的飞毛腿,你在沙葛荡里碰见他们,想跟着他们学习飞行。
聂狗宝说,那是什么时候?
素素说,好几个月了吧,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聂狗宝问,后来他们到哪儿去了?
素素说,怎么又忘了?我跟你说过这件事:吃虫子那会儿,你在沙葛荡里遇见两个从山东来的会飞的人,他们说他们是鸟人,他们说你也是鸟人的后代,于是你想跟那两个鸟人学习飞行。有一天晚上,你带那两个鸟人过来说要带我飞到北京,但碰巧聂二明那天来跟我睡觉,那两个鸟人把聂二明从被窝里拽起来架走了。听说——聂二明在街上说的,那两个鸟人一边一个架着他的胳膊,吓得他眼睛闭得紧紧的,只听见耳边的风刮得呼呼的,风停下来的时候,他一睁眼,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了,那两个鸟人也已不见了踪影。聂二明问当地人这是什么地方,当地人说的话聂二明听不懂,他感觉可能是到了天边了,因为空气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鱼腥味儿。
聂二明一路要饭回来,他一路问一路走,搭汽车扒火车,终于回到碾头镇。他在街上说,这一路什么不该受的罪都受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都吃了,就差吃活人了。
聂二明回来后到公社里告那两个鸟人的状,但那两个鸟人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聂二明说你是鸟人的同伙儿,公社派民兵到处抓你,但怎么也抓不住。那两个鸟人的事情就是这样的。
聂狗宝说,你说的这些跟我记得的有些不同:第一:你怎么没有提起大民子?第二,咱们有没有一起飞去北京?
素素说,大民子?你说的这个大民子是谁?
聂狗宝惊讶地问道,大民子是你的儿子啊,是你跟喜生哥的儿子,你怎么会不知道?
素素比聂狗宝还要吃惊,我什么时候有个叫大民子的儿子?这件事情你从前没说过,既然说起来了,我就从头说起:我跟喜生结婚前就怀了他的种,那是我跟喜生钻麦秸垛的结果。喜生上部队以后,我的肚子眼见一天天大起来,但搞**以后,碾头镇出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连我在内十几个怀孕妇女不知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肚子又慢慢缩回去了,最后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所以,自从搞**以来,碾头镇没有一个小孩儿生下来,你说的那个大民子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关于第二件事情,你本来是要带我飞往北京的,但那两个鸟人架着聂二明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这件事就没有了下文。
聂狗宝说,我也知道跟鸟人一起飞到北京这件事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梦,但为什么这场梦如此真实,我给你讲讲我在梦里遇见的事情吧。
素素说,你曾经给我讲过,我也给你说过,在你梦里发生的事情大部分是真实的。比如喜生在部队里接电灯泡啊放礼花弹啊杀猪啊献血啊被手榴弹砸脑袋啊这些事情都是真实的发生过的事情,但这些事情都是我告诉你的然后它们又变成了你梦中的情节。
我给你讲这些事情是因为我自己去过北京,而你又很想听听喜生在部队上的事情。
我去北京这件事是这样的:我肚子里怀的孩子莫名其妙消失以后,婆婆催我到北京找喜生再怀一个,我拗不过就去了。我到北京喜生的部队前,他的来信里讲部队过的是**生活,大米猪肉白馒头随便吃。但我到部队吃的第一顿饭却是黑窝头配咸菜还没有吃饱,我后来才知道,家属吃的是好的,喜生他们吃的更差劲。喜生开始是瞒着我,我知道后他就警告我不许说吃不饱,到哪儿都不能说,什么时候都不能说。
我不管那么多,我到部队上就是想怀喜生的种,但喜生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轻易不上我的床,上了我的床又半死不活地软塌塌的。在部队上过了半个月,喜生催我走,我不想走,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但喜生硬是坚持让我回家,不然,他说,我这是破坏**。
我临走的时候告诉喜生,**说,人多力量大。你不让我生孩子,也是破坏**。还有,我说,你不抢先把种下了,迟早被别人抢了先。我这是气话,没想到喜生听了并不生气,反而开导我说,别管谁的,都是**的种。我当时不明白,喜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原来跟我钻麦秸跺的那个生龙活虎的喜生跑哪儿去了?我不知道在部队上的这个喜生是不是原来我嫁的那个人。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讲**,说**这样好那样好,我也知道**是好的,但吃不饱饭总归是不好的,所以,我怀疑喜生不跟我说真心话。我问过喜生,你是喜生吗?他说,好像是,也好像不是,人总是会变的。我问他,咱们结过婚了吗?他说,我的脑袋总是晕乎乎的,这件事情我不太清楚。
喜生说他的脑袋总是晕乎乎的,这句话是那半个月他讲过的唯一一句真心话。他说,他一天到晚跟做梦一样,搞不清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醒着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这样很不好受,如果不是为了**,真不如死了拉倒。
喜生一天到晚晕乎乎的,一是因为他整天吃不饱饭,二是因为他好像参加了什么实验,什么实验我搞不清楚,他是晚上说梦话透露出来的,醒来后问他,他却吞吞吐吐。不过,我还是听明白了,他参加这个实验也是为了**,这个任务光荣而危险,光荣不用说了,有多危险呢?我这么给你说吧,参加这项实验的结果是非死即残。
我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当时我没有现在清楚,我从部队上回来的时候气呼呼的,回来后心平气和想一想,想明白了,喜生整天软塌塌地可能是参加那个实验而致残了。
我想他参加实验这件事是这样的,为了实现** ,部队要搞些实验,喜生一贯积极就响应号召报了名,喜生知道这些实验很危险,但越危险越光荣,而且,喜生参加这种实验是没有后顾之忧的,因为他知道我已经怀了他的种。但喜生没有想到,我肚子里的孩子竟然莫名其妙地没有了,我想找他再怀一个的时候,他却无能为力了。
究竟情况是不是我想的这样,我是永远无法知道了,因为我回来没多久,喜生就牺牲了。喜生牺牲这件事我也告诉过你,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在你的梦里这一段被删掉了。你要是现在还不相信,可以到我家院子门口看一看那块黄色的革命烈属的木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