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第21章

作品:《血色残阳

    三太太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喝茶,陶书利拎着鸟笼在路上走,吹着口哨走了过来。
    三太太道:“大少爷!”陶书利听到喊,转身一怔,道:“三姨娘,喊我?”三太太道:“大少爷,过来喝杯茶呀!”陶书利道:“好,说是三姨娘的茶好,我正想尝尝呢!”陶书利走过去,坐下,大梅子给他倒茶。三太太道:“我这是正宗的明前龙井!”陶书利品了一口,道:“好茶,好茶!”三太太道:“大少爷,三姨娘对你不错吧?没得罪你吧?”陶书利道:“没有呀!”三太太道:“你小的时候,在陶家,就我喜欢你呀。记没记得有一次,我领你上街玩,给你买好吃的,你对我说,三姨娘,将来我长大了,买个大花轿,天天抬着三姨娘逛街?”陶书利道:“记得!”三太太道:“可是长大了,却和三姨娘唱起了对台戏了!是不是当家人没做上,一直恨着三姨娘呀?”陶书利道:“那恨什么呀,人家都不推举我,跟您三姨娘有什么关系呀!”三太太道:“大少爷说的可是实话呀?”陶书利道:“是实话呀!三姨娘,你笑什么呀?”三太太道:“我觉得你说这话的时候,心虚呀!”陶书利道:“我心虚?我有什么心虚的呀!”三太太道:“大少爷,我知道,你没有做上陶家的当家人,心里一直不舒服,对我一直是耿耿于怀呀!”陶书利道:“那是你那么想的,我可没耿耿,也没有于怀!”三太太道:“那你为什么和四太太合伙坑我?”陶书利道:“我和四太太合伙坑你?你别赖我呀,我没坑你。四太太的事,跟我没关系!”三太太道:“你们俩一天勾勾搭搭的,还没关系!”陶书利道:“谁和她勾勾搭搭的呀?你说点好听的行不行!”三太太道:“我这就够好听的了!”陶书利道:“不好听你还想怎么样呀!我和四太太要是有一点事,我他妈的是狗养的!”三太太道:“你说那没用呀!没有关系,她怎么给了我一本假账?”陶书利道:“那你问谁呀?她给你的,你问她呀,你问我干什么呀!”三太太道:“四太太傻了吧唧的,她还能有那心眼儿!”陶书利道:“你那意思,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要坑你?”三太太道:“这是明摆着的事,永康钱庄的账簿丢了,不是你偷的,还能是别人偷的吗?你偷了个真的,让四太太给了我一个假的,你这不是坑我是什么呀!”陶书利道:“你是非认定了我坑你不可了?”三太太道:“就是你!陶书利我告诉你,你和我斗,没有你的好果子吃!”陶书利道:“好好,我不和你说,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就坑你了,就是我坑的你,想怎么样,你随便吧。我要是怕你,我晚上睡觉都他妈的尿炕!”三太太道:“好,那就走着瞧吧!”陶书利拎着鸟笼子就走,边走边道:“瞧就瞧,谁怕谁呀!”
    三太太端茶的手有些抖,她对大梅子道:“这院子里的人,一个比一个难斗呀!”
    六爷和永康钱庄的赵老板在一家茶馆里喝茶。
    六爷道:“赵老板,这件事情,本来我是可以直接跟于老板说的,可是你们俩是连襟,让您在中间给牵一下,有些话也就好讲了。不好意思,劳驾您了!”赵老板道:“六爷客气了!我在仙台镇放印子钱,没有六爷给我撑腰,还不得让人踩死了,这点小事,我理应效劳。何况六爷对付的是陶家的大少爷,我最恨这小子了,偷我的账!”六爷道:“这次我给你出出气吧!”赵老板道:“六爷出面,他倒霉吧!”许先生进来道:“六爷,赵老板,油坊的于老板来了!”六爷道:“请他进来。”
    于老板进来了。六爷道:“于老板,生意繁忙,老夫打扰了!”于老板道:“六爷召见,就是再忙,我也得来呀!再说,还有大姐夫作陪,那就更没说的了,来晚了都不行呀!”赵老板道:“我这连襟就是会说话呀!”三个人笑了。六爷道:“于老板请!”于老板道:“六爷坐!”六爷道:“于老板,老夫请您来,有一事相求呀!”于老板道:“六爷别说求字,六爷吩咐我做什么事情,是六爷给我面子,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事情,用得着我于某,我于某一定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六爷道:“好,于老板仗义人!”赵老板道:“我这连襟没说的,六爷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六爷道:“于老板,您和陶家的大少爷,关系不错吧?”于老板一愣,道:“啊,挺好的!”六爷道:“我求您办的事,跟他有关系呀!”于老板道:“六爷您说!”六爷道:“都说陶家大少爷赌输了马桥的印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可他到底输没输,只有您于老板知道呀?”于老板道:“六爷问的是这件事呀!”六爷道:“是不是不好讲呀?”于老板道:“六爷,陶书利没输,这是真的,这话我可以告诉您。”六爷道:“他没输,其实我知道。我找您于老板来,可不是想让你告诉我他输没输。”于老板道:“六爷想怎么样?”六爷道:“说他没输,怎么能证明呀?”于老板道:“证明?六爷想证明这件事情?”六爷道:“正是!”于老板道:“这、这怎么证明呀!……”六爷道:“都说陶家大少爷把家产押给您了,您出个字据,不就一切都明白了吗?”于老板道:“六爷,这事……”六爷道:“难?”于老板道:“难。这是要得罪大少爷的呀!再说,六爷您知道,人做事情要有信誉,大少爷信任我,要我帮他做这件事情,我应下来了,就不能再去坑他呀!”六爷道:“于老板,你做事的诚信,让我佩服,可这事,不是你坑他,是我要坑他!明白吗?”赵老板道:“妹夫,在这地面上,六爷要想灭谁,谁还能活吗?”于老板道:“我知道,可是真那么办了,我不好做人了!”六爷道:“于老板,我六爷向来不难为别人,这事你看这样办行不行?为了保住你的面子,大少爷问起来,你就跟他说,六爷要买马桥的印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你说不是你的产业,可六爷不信,怕六爷不高兴,你就给六爷出了个字据。这样他就是不高兴,他也没有办法。你看行不行?”赵老板道:“这办法行,这办法真不错!”于老板道:“六爷也是替我着想了,我再说不行,就是不识抬举了。行吧,六爷,就按您说的办,我给您出字据。”六爷道:“我笔墨已经备好了,就劳驾您了!”于老板道:“好,我写。”
    里间说话的时候,许先生一直在外间听着。
    小福子和大贵在仙台镇街上买鱼。许先生走过来,看到了他们,喊道:“小福子!”小福子道:“舅舅!”大贵道:“舅舅你也买鱼?”许先生道:“我不买鱼。小福子,你过来,我跟你说件事。”许先生把小福子拉到僻静处,对小福子道:“小福子,你回去告诉五姨太,六爷在查大少爷的事情,油坊的于老板给出字据了,证明马桥的印染厂和乡下的那五百亩良田并没有输。”小福子道:“这事告诉五姨太干什么?”许先生道:“你别管。我觉得五姨太在做一件什么事情,告诉她,说不一定对她能有帮助。”小福子道:“那好,我回去告诉。”许先生道:“我走了呀!”小福子道:“哎!”大贵过来道:“小福子,你舅舅跟你说什么呢?”小福子道:“说陶家大少爷的事。”大贵道:“又是他的事呀!”
    小福子回到陶家大院,急忙来到仪萍的房间,看到仪萍还在画画。外面传来陶书远的口琴声,仪萍拿着笔在听,心里挺难受的,小福子进来她都没注意。小福子道:“五姨太,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仪萍道:“什么事?”小福子道:“刚才我和大贵在街上买鱼,我舅舅过来告诉我,说六爷在查大少爷的事,让油坊的于老板出了字据。我舅舅说,要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您,说对您有用。五姨太,这些事对您有用吗?”仪萍突然把手中的笔摔在画上,道:“有什么用,我不想听,你再别跟我说这些事情!”小福子吓坏了,道:“五姨太,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小福子不知道仪萍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四太太的房子里很安静,她和凤妹子在下围棋,两人神情专注。
    凤妹子落了一子,道:“完了,你这条龙死了!”四太太道:“什么死了呀,这不是有眼吗?”凤妹子道:“这叫有眼呀,这是假眼呀!”四太太道:“假眼?啊,假眼呀!不干不干,没看见,没看见,你把这颗子拿了,我补上,补上!”凤妹子道:“不行不行,落地为死,缓棋谁干呀!”四太太道:“缓一把缓一把!”凤妹子道:“不行不行!”四太太道:“那不玩了不玩了!”四太太把棋推了。凤妹子道:“哎呀,你看你,真没量!”四太太道:“我就没量了,怎么的!哪有你这样的,瞅人不注意,就吃掉人家的一条大龙,你叫有量!不玩了不玩了!”
    陶书利进来了,道:“这是干什么?”凤妹子道:“没事,碰撒了!”陶书利道:“你还有心思下棋呢!”四太太道:“我怎么没心思下棋了?我要死了,我没心思了?”陶书利道:“你不死,我快死了!”四太太道:“别没事找事呀,说得那么吓人!”陶书利道:“我吃饱饭撑的呀,吓唬你!刚才三太太叫住了我,把我好一顿训,就他妈的说我和你合伙坑她,这都是你惹的好事,到底赖我身上了。”四太太道:“我不是为你好吗,当初不给她那本账,你能回来吗,赵善人和二老婆子不把你打死呀!事过了,我没有功劳,倒落得一身的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呀!”陶书利道:“三太太恨上我了,看那样,没准她已经下手了。你弄那本破账,你到底是救我还是害我呀!就算我逃过了上一次,这次也死定了。三猴子那么狠毒,她要是查出我的事来,她还能让我活吗!我看她就是想把我填井里去呀!”四太太道:“那、那怎么办呀?……要不,我去找她说,告诉她那本账是五姨太给我的,不是你给的,她就不恨你了!”陶书利道:“有什么用呀!她能信吗?她就是信了,五姨太不承认,你有什么招儿?你不是问过五姨太了吗,她说她没给过你什么账簿吗!”四太太道:“那你说怎么办呀?”陶书利道:“还有什么办法呀,挺着吧,看三猴子能有什么招儿吧!”四太太道:“不行我和她对命!”陶书利道:“顶个屁用呀,你还会干什么!”
    天下着雨,苏永明夹在一群装卸工人中间往船上扛货包。苏永明把货包扔到了船上,走下船,和陶书玉走了个碰头。但是苏永明头上戴着装卸帽,再加上下雨,两个人走个对面也没有认出对方来。
    一个老人扛着货包摔倒了,监工抡起皮鞭就抽,苏永明上前阻拦,道:“哎哎,干什么打人呀,他多大年龄了,你打他!”监工道:“你可怜他你他妈的帮他扛起来!” 苏永明道:“那就扛嘛,凶什么呀!”陶书玉听到了苏永明的声音,忍不住喊道:“苏……”她突然意识到不能大声喊出来,打着伞走过去,为苏永明在后面撑着伞。苏永明的头上突然没有了雨,觉得奇怪,抬头看到了头上的伞,转身看见陶书玉,道:“陶书玉!”陶书玉道:“三哥,你在这了!”苏永明道:“啊,七妹呀,你怎么找到了这了?”陶书玉道:“我娘叫我来找你呀!走吧,今天别干了,回家去吧,我娘惦念着你呢!走吧!”
    陶书玉拉着苏永明走了。
    苏永明带陶书玉来到一只破船上。苏永明光着上身在拧衣服,道:“陶书玉,我怎么成了你三哥了?”陶书玉道:“那我怎么成了你七妹了?”苏永明道:“那有什么办法呀,不是七妹,也得是六妹五妹,我是三哥嘛!”二人都乐了。陶书玉道:“我到处找你呀,都跑到了县城,去见了雅秋,雅秋说没见到你,我估计你还是没有离开仙台镇。”苏永明道:“现在警察到处抓我,我哪敢乱跑呀!”陶书玉道:“雅秋说,革命党也在找你,让你筹集几万大洋,成立武装,配合蔡锷将军护国讨袁。”苏永明道:“是我跟他们说的,我一直想把你们家欠的那一万两银子要回来,买武器,拉起一支队伍。”陶书玉道:“可是你那欠条,不是丢了吗?没有欠条,我娘她们是不会认账的!”苏永明道:“欠条丢在了你们家院里,陶老师原来答应帮我找,不知道找到了没有?”陶书玉道:“据我所知,还没有找到。”苏永明道:“这是筹集资金的惟一途径呀!”陶书玉道:“苏永明,你放心,我和二哥一起帮你找,一定要找到那张欠条。”苏永明道:“可是三太太是你的母亲,这钱我怎么要呀?”陶书玉道:“不管她是谁,欠钱就得还嘛!到时候我和二哥帮你要!”苏永明道:“可那天晚上,你们陶家的二太太对我说,杀我们全家,是你母亲安排人动的手。”陶书玉道:“是不是我母亲,我也不好说。我问过她了,她跟我发誓说不是她。我们陶家人与人关系太复杂,常常一件事情,一个人说一样,不知道谁说的是事实。不过不要紧,我和二哥一定会帮你搞清的。”苏永明道:“可我最担心的是……你母亲杀了我们家人。”陶书玉道:“是呀,我也担心呀!……”
    陶家人工湖里洒落着珍珠般的细雨,仪萍要把这雨中的景物画下来,因为那朦朦胧胧的情绪让她动心。陶书利打着伞在雨中走着,他发现了仪萍,便朝她走去。陶书远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看书,他看到了陶书利朝仪萍走去了,他放下书走入雨中,隐在一座假山石的后面,向那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