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第9章
作品:《血色残阳》 傍晚的时候,三太太在洗澡。她躺在一个大木桶里,头仰在桶的边沿上,闭着眼睛表情痛苦地泡着身体。大梅子拎着一桶水过来,试着往里倒,问道:“水怎么样?”三太太道:“行呀,就这样吧。”大梅子放下桶,拿了一个凳子,坐到了浴桶前,拉起了三太太的手,替三太太往胳膊上打肥皂。大梅子细细地打着,像在打磨一件精美的玉器。三太太很舒服地闭着眼睛,道:“大梅子,出鬼了。谁把那两具尸体送到老阎的家里去了呢?”大梅子道:“我觉得,咱们这院子里,好像有人在帮着那个仪萍。”三太太道:“谁?”大梅子道:“谁我说不清,那天我去芦苇荡,就觉得好像有人跟着。两个警察的尸体又被运到了老阎的家。肯定是有人在帮仪萍,他是想报复咱们对五姨太下黑手。”三太太道:“说得对,可这个人能是谁呢?大少爷?”大梅子道:“不像。”三太太道:“二少爷?”大梅子道:“二少爷干不出这些事来。”三太太道:“那能是谁呢?……”
心情不好的陶书远又来到江堤上,他坐在堤上,看江,看芦苇。芦苇涌动着,江水流着,他长长地叹着气。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感觉有人走到了近旁,他回头看,发现是陶书玉站在他的身后。
陶书远道:“书玉,你来了?”陶书玉挨着陶书远坐了,道:“二哥,人能像这芦苇吗?”陶书远道:“人怎么会像芦苇?”陶书玉道:“它们根连根,从小就长在一起,风来了一起摇,雨来了一起湿,枯枯荣荣,一直到死,从不分离……”陶书玉的眼里有了泪水。陶书远道:“书玉,你这么说我懂了。可人是不能像芦苇的,根有时候是连在一起的,心却没有连在一起。风来了可能一起摇,雨来了可能一起湿,可是却不能一起荣,一起枯。因为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各人有各人的**,为了这些,你荣的时候,他可以同你一起荣,你枯的时候,他不可能同你一起枯……”陶书玉道:“不对,你说得不对!”陶书远道:“怎么不对?”陶书玉道:“五姨太去黑云滨,不是去寻求荣耀的,那是九死一生的,可是你去了,你要替她去死,陪她去死,这不比芦苇还钟情吗?芦苇是由不得自己的,你却是心甘情愿的,你这是为什么呀?”陶书远道:“……我喜欢她。”陶书玉道:“她有什么好呀,你喜欢她?”陶书远道:“书玉,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她是那样聪明,美丽。她的目光能把我融化,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动听,不急不缓,娓娓道来,说得那么明白,那么透彻,像跟随着我,总在我的脑子里不散……”陶书玉道:“陶书远,她真有那么好吗?”陶书远道:“是,她真那么好!”陶书玉道:“她好什么好呀,她的眼睛里冒着妖气,在勾你的魂呀!她说话鬼森森的,缠住你不放,她就是个妖女呀,她会毁了你的!”陶书远道:“她就是妖女,我也心甘情愿,她就是毁了我,我也心甘情愿!”陶书玉道:“你心甘情愿,我还不干呢!”陶书远道:“书玉,跟你有什么关系呀?”陶书玉道:“你要是被她毁了,我怎么办呀?我上哪再去找一个二哥呀!天底下,你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我娘也比不了你!二哥,你要是被她毁了,我也不活了,这个世上没有了二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陶书远道:“话是这么说的,可她怎么能够毁了我!”陶书玉道:“二哥,她能毁了你呀,她真能毁了你。大哥救了她,她却不肯替大哥求一句情,你陪她去黑云滨,她对你却那么冷淡,她的心多狠呀!二哥,你别对她好,对我好吧,你心里别装着她,装着我吧,好吗二哥,求求你了,二哥!”陶书远道:“书玉,我对她好,不耽误对你好呀。你是我的妹妹,手足之情,骨头断了,筋还连在一起;可我跟她,是恋情呀,是心连在一起的。她想什么我知道,她痛苦了我伤心,她高兴了我愉快,她难过了我流泪,那是一种分不开的感情,生生死死也分不开的感情呀!”陶书玉道:“她对你是这样吗?”陶书远道:“我希望是这样呀!”陶书玉道:“可我对你却是这样呀,二哥!”陶书远道:“书玉,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妹妹呀!”陶书玉道:“我不是,就不是!”陶书远道:“你别胡闹了,你怎么能不是我的妹妹呢!”陶书玉道:“陶书远,我要不是你的妹妹呢,我不是你的妹妹,你会喜欢我,会爱我吗?”陶书远道:“这是一种假设,我们不要作这种假设!”陶书玉道:“不,我要你说,我要你说嘛!”陶书远道:“书玉,你别逼我了,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陶书玉道:“你以前没想过,从现在起你要想,你要想,好不好?你答应我,你要想,好不好?你答应我呀!”陶书远道:“好吧,我想。”陶书玉道:“那我就告诉你,陶老爷是你爹,他不是我爹!”陶书远道:“你糊涂了!老爷怎么能不是你爹呢!你在说胡话呀!”陶书玉道:“我没说胡话,我真的没说胡话!”陶书远道:“那你爹是谁呀?”陶书玉道:“我不告诉你,反正陶老爷不是我爹!”陶书玉一下扑到陶书远怀里,道:“二哥,你不要和别的女人好呀,你要是跟别的女人好了,我就得死呀!”陶书玉哭了,她的哭声像风一样在芦苇的上面刮得很远。
陶书远抱着书玉很无奈。
也是傍晚的时候,四太太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想事。凤妹子道:“四太太,三太太怎么这样好说话呀,老阎要两千大洋,她就给了两千,这算怎么回事呀?”四太太道:“哼,这里有鬼呗!”凤妹子道:“有鬼?什么鬼?”四太太道:“你别问了,这事说出去,要惹祸的呀!”凤妹子道:“那好,我不问了。四太太,老阎能靠得住吗?”
四太太道:“男人哪个能靠得住呀。别说老阎了,那个江淮,不是跟我山盟海誓吗?到头来,把我的钱骗跑了。这个老阎,话还没有说透呢,就要拉着我上床。真要是跟他上了床,该尝的,他也尝到了,他还能对我好吗?恐怕比江淮还靠不住呢?就说老爷吧,刚娶我的时候,对我是那么的好呀,百般地宠爱,可后来在上海娶了五姨太,六年,他连家都不回来一趟。唉,这都是男人呀,你说,女人还有什么指望呢!……”
二太太捧着水烟袋进来,道:“在屋呢?”四太太道:“哟,二姐来了?”二太太道:“怎么不高兴呀?谁惹你了?”四太太道:“谁惹我了?谁也没惹我!”二太太道:“是不是又想那个小白脸了?”四太太道:“我想他,我恨不得天上打雷劈死他!”二太太道:“好了好了,不提了!”四太太道:“二姐姐,你有事呀?”二太太道:“没什么事。我就觉得,这些天,三猴子在耍什么鬼。”四太太道:“哼,可不在耍鬼吗!”二太太道:“你知道呀?”四太太道:“我不知道,我知道什么呀!”二太太道:“哟,嘴巴又严上了!你不说呀,不说算了,我还不问了呢!行了,你把那话搁在肚子里沤粪吧,想说我都不听了!”二太太突然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四太太道:“哎,二姐,二姐!……”二太太在前面走,四太太在后面撵,道:“二姐,二姐,不是我不想说,我是不想惹事呀。阎探长说了,谁也不能告诉,他不让对别人说呀!……”二太太道:“别说别说,我不想听,不想听!”四太太道:“二姐,二姐,那我就跟你说了吧,是这么回事……”二太太道:“你千万别说,我真的不想听!”二太太推开门进了自己的屋里,四太太跟进去,道:“二姐!……”
二太太进屋,愣了。陶书利坐在她的屋里。
二太太道:“你怎么在这了?”陶书利道:“我在这不行呀?我有事找你商量!正好四太太也来了,你们帮我琢磨琢磨,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二太太道:“什么事呀?”陶书利道:“今天下晌我火了,去问五姨太,为什么不讲良心,我救了她,她却不肯为我求情。你们猜她是怎么说的?”二太太道:“怎么说的?”陶书利道:“她说,是她救了我!”二太太道:“她救了你?”四太太道:“瞎说,她什么时候救你了?”陶书利道:“她说,她要是为我求情,我必死,她不求情,我才能活,所以她说是她救了我。这话有道理吗?”四太太道:“这话有什么道理呀,没道理!”二太太道:“你懂什么呀!一天到晚就胡咧咧!这话怎么没道理?”四太太道:“你懂!有道理你说,什么道理?”二太太道:“三太太想不想把你填井,想。她恨你,不是你去警察局报信,五姨太也就回不来了。填的时候,五姨太要是求情,完了,你活不了了。三太太就想给五姨太点颜色看看,五姨太要是不求情,你免了一死呀,所以五姨太说是她救了你,这话没错!”陶书利道:“你这么说,我好像明白了点,三太太要把我填井,是冲着五姨太去的呀?”二太太道:“哎,你总算开了点窍!她就知道五姨太不会求情,她才这么做。什么意思呢?是让大家伙看看,这个五姨太有多狠、多毒呀!”四太太道:“我的妈,是这么回事儿呀!”二太太道:“真不容易呀,你也能听明白!”四太太道:“我就是傻呗!”陶书利道:“这个三猴子,也太狡猾了。为了证明五姨太心狠,拿我来试验。妈的,五姨太真要是替我说情,我不就完了吗?谁心狠呀,这是她心狠!”四太太道:“心狠,心狠,一般人想不出这招儿来!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吧,马一刀的那封信,也是假的,是她编造出来的!”陶书利道:“啊,有这事儿!”二太太道:“你不是不说吗?”四太太道:“这都说到这了!”陶书利道:“你怎么知道的呀?”二太太道:“那还用问,阎探长告诉她的呗!”陶书利道:“你把老阎靠上了?”四太太道:“你看,我不想说嘛,这都想到哪去了!”二太太道:“行了,咱不说老阎。这三猴子编一封马一刀的信,想干什么?”四太太道:“那能想干什么,想坑咱们呗!让咱们拿钱去赎老爷,钱拿去了,老爷没回来,不关她的事儿,她会说是马一刀骗咱们。三千两黄金呀,多亏咱们没拿,拿了,不都进了她的腰包了!”二太太道:“咱们没拿,她就安排了五姨太去探虚实,雇了一些人,想在黑云滨除掉五姨太。你说她狠不狠毒吧?”陶书利道:“妈的,真够狠毒的了!”四太太道:“狠毒,太狠毒了!还有一件事呢!”二太太道:“什么事?”四太太道:“老阎拉来的那两个死警察,肯定和三太太有关系。我在老阎家看到了这两具尸体,要不老阎要钱她痛快就给了?”陶书利道:“噢,当时我还纳闷呢,怎么这么容易就给了呢!说不一定这两个警察知道底细,是三太太雇人给做了呢!”二太太道:“毒呀,太毒了!她狠毒,她却不露,演了一场戏,让大家伙相信五姨太才是个狠毒的人!”四太太道:“哎,这是什么用意呀?咱们就是知道了五姨太是个狠毒的人,又有什么用呀?”二太太道:“这块我没想明白,她让咱们恨五姨太,什么意思?这个三猴子,鬼心眼儿真是不好猜呀!”陶书利道:“这有什么不好猜的。她想让咱们知道,五姨太是个狠毒的人,这样的狠毒人,还能留她吗?”四太太道:“除掉她?”陶书利道:“我可不差一点就开枪了!”二太太道:“就是不除掉她,撵她走,大家伙也说不出别的来!”四太太道:“对了,要撵五姨太走!”二太太道:“把这个五姨太撵走了,是不是好事呀?”四太太道:“撵就撵吧,这个五姨太是陶家的克星呀!”陶书利道:“不能让她走!她是老爷的五姨太,生是陶家的人,死是陶家的鬼,她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四太太道:“你是舍不得让她走吧!”陶书利道:“我就舍不得,怎么的吧!”二太太道:“这个五姨太要是走了,谁来对付三猴子呀?咱们几个可都不是她的对手呀!”四太太道:“可不是,三猴子太精了!”陶书利道:“有这个五姨太在,三猴子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对付咱们了!”二太太道:“是这个理呀!”二太太道:“可咱们留她,能留住吗?”四太太道:“怕是留不住。”陶书利道:“那就得想点办法了!”二太太道:“要想留住五姨太,就一个办法!”陶书利道:“什么办法?”二太太道:“咱们去撵她!”四太太道:“咱们去撵她?”陶书利道:“这叫什么办法呀?”二太太道:“只要咱们一撵,五姨太就一定走不了。”陶书利道:“这是为什么呢?”二太太道:“咱们一撵,三猴子就会以为咱们恨着五姨太呢,她就会把五姨太留下来,让五姨太来对付我们,她就清闲了。这样看呢,要想留五姨太,就得撵五姨太,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四太太道:“是个好办法呀!”陶书利道:“那咱们就去撵吧!”二太太道:“走吧。”
三太太洗完了澡,大梅子为她梳头,一下一下很细。三太太道:“大梅子,什么时候,我也这样侍候侍候你呀。”大梅子道:“三太太,有这句话,就是我的福分了。”三太太道:“我可不是嘴上说说。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像你侍候我一样,精心地侍候你,不价,你这辈子太亏了!”大梅子道:“我没觉得亏,只要跟在三太太身边,就是我的福,就是我的乐,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三太太道:“大梅子,你对我太好了,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呀!……”大梅子道:“三太太对我,不也太好了吗,世上能找出第二个吗?”三太太道:“你呀,就是总为别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