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水

作品:《偏脸之城

    这天中午,大壮去取回来DNA检验报告,大夫说,检验结果很清楚地表明,他所提供的三份样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联系。大壮看着检验报告后面的三份基因图谱,直感叹现代科学的神奇,每个人的遗传信息居然用这样一串符号就能够代替。大壮回到办公室,继续三份基因图谱,在他看来,这三份图谱差别不大,他是学电子的,最感兴趣的是社会学,凭他的学识根本无法从这些基因图谱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把这份检验报告收好,觉得自己有些无趣。长得相像的人多了,这样凭空想象一个女性是自己的亲妹妹,也未免有些幼稚,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母亲当年做掉的那个孩子又恰好活下来了,又恰好让自己给遇到了。
    大壮摇了摇头,开始校对报纸的清样。他校得很仔细,连该用比号的地方用一个冒号,都给标示出来了。校对完了,没什么事,就给葛中孚打电话,葛中孚说他在家里。
    大壮说:“葛老兄自己呆在家里,好多天闭门不出,莫非是金屋藏娇了不成?”
    葛中孚:“藏娇?还真让你说着了,我这里还真藏着娇呢。”
    “真的啊?祝贺你啊,什么时候让我见一见啊?”
    “想见啊,那你到我家里来吧。”
    “那我下了班就去。”
    “好的,我等你。”
    葛中孚说的家,是他的电器商店。他就住在商店二楼的经理室里,白天他是商店经理,晚上就成了商店的更夫。而葛中孚的老家在省内的一座县城,他的父母现在还住在那座县城。葛中孚大学毕业后,自己跑南闯北地找工作,找了一年多,也没有找到。后来参加了本县组织的大学生村官招聘考试,很幸运地从数千名应试者中脱颖而出,被派到距县城百十里远的一个村里当村委会副主任,月工资一千多块。他去报到那天,心里有些兴奋,很想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做点贡献,于是就问村里的张支书怎么给他分工。没想到张支书却说,分个屁工?村里这点**工作,我喊一句操他妈,大伙儿一动就干完了,你喊操他妈,谁动?你就回家呆着吧,有事我找你,不找你不用来,来了还搭路费,我还要给你安排吃饭的地方。组织部问我你来没来,我就说你天天在这,今天外出联系致富项目去了。组织部年终来考核你的时候,你来呆一天,陪陪他们,我给你说点好话就完了。你把一年那俩工资好好攒着,我到县城没地方喝酒了,你请请我就行了。
    葛中孚就回家,呆了半年,张支书也没找他去上班,也没找他要酒喝。他想,看来村里不会有什么非他去做不可的事,自己应该做点正事了,什么是正事呢?当然是想办法赚钱了。没钱的男人,是断没有女人会嫁的。于是他就到省城里开了家电器商店。组织部对大学生村官进行年终考核时,葛中孚到那村里去了一趟,张支书极尽美言之能事,当着组织部考核组的面,把葛中孚夸得天花乱坠,又是科技宣传,又是致富引路,又是协调农业资金,简直把好事做尽。当年葛中孚还被评上了“优秀大学生村官”,葛中孚一想,一年去两天,还混个优秀,值,真值!
    过春节时,葛中孚给村里的张支书送去一台自家店里滞销的微波炉,还有一些节日礼品。张支书很高兴,还留他吃了饭。
    过了两年,大学生就业不再难了,企业用工缺口也越来越大。上边号召大学生村官自主创业或者到企业去,从工人做起。现在,葛中孚的电器商场已经有一定规模了,下面还雇了几个人,大小也算是个小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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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壮下了班,直奔葛中孚的电器商店。刚要进门,大壮一愣,怎么兑兑竟在商店门口站着呢?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塑胶模特,面貌酷似兑兑,而且这模特还会笑着向他问好呢。大壮刚要回赠一句“你好”,忽然想到那只是一个塑胶模特,不是真人,才没有说。大壮仔细看看这个塑胶模特,真是太像兑兑了。大壮心想,看来俺女朋友长得真够标准的了,连街上的塑胶模特的模样都非常像她了。
    再看大门另一边,也立着一个塑胶模特,金发碧眼,特像一位美国当红明星卜兰妮,这模特也向他鞠躬,而且用英语问好。大壮暗自慨叹,科技进步的真是太快了,连商场门口的迎宾模特都这样高级了。
    大壮上了楼,葛中孚正坐在电脑前算账。见大壮来了,葛中孚放下手里的事。
    葛中孚说:“听说你最近特轻闲?”
    大壮说:“周鼎跟你说的?”
    葛中孚说:“不是。这一年下来,你要损失不少啊。当了校对员,工资降了不算,连灰色收入也没了。”
    大壮说:“我从来就没有什么灰色收入。你见我写过有偿新闻吗?”
    葛中孚撇嘴笑笑:“哪个有偿新闻能标明是‘有偿新闻’啊?”
    大壮又反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被停了一年记者资格吗?我就是不想替某公司粉饰,而是说了几句实话。”
    “我听到的可是另外一个版本。人家说,是你嫌人家给的少,才故意找茬挑人家毛病的。”葛中孚说。
    “谁说的?你从哪里听到的?”大壮急切地问。
    “那家保险公司前些天换了批空调,全是我的货。我去收账时,他们的办公室主任说他们公司最近参保率下滑,资金有点紧张,先给一半货款吧。又说这全因为关东晚报的刘大壮,嫌我们公司给的钱少故意瞎写给闹的。我说不能吧,刘大壮的文章我读过,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啊。那办公室主任说,什么样的人脸上都不贴标签,反正我们副总是这么说的,给没给钱,给多少我也没看见。”葛中孚平淡地说。
    “那……”大壮一时语塞,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只是感觉窝囊。没想到自己秉笔直书,揭露这家公司的管理内幕,想告诫政府,提醒群众,却被人家反咬一口,说自己是因为揩油不成,才公报私仇。其实,他采访这家公司,根本就没跟公司高层见过面,他主要是调查参保人、业务员,再就是参考了这家公司网站上公布的一些统计数据。这些数据自相矛盾,但掺杂在一些晦涩难懂的词汇和往复数次的百分率折算中,一般人短时间是看不出问题的,大壮也是花了几天的时间,才把这些数据理清的。
    大壮不怕别人说自己无能,但最怕别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他想洗清自己的声名,却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大壮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这时葛中孚又问:“门前的两个美人,你看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