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晓娴

作品:《鸳鸯茶

    在和石海珊说起苗营时,我没把苗营和白猫的故事讲给她听。 而且,我在苗丰面前也从未重复过这个故事。我想,这种从小被母亲抛弃的事情,不可能是基因遗传的范畴,而恰恰他们父子都经历了。真的不是一般的匪夷所思,不是一般的痛苦积累。痛苦能这样“遗传”吗?
    石海珊在博客里分出两个类别,一类是她的经历和游历记录,一类是书信。她的书信没有“称谓”,各篇都是写给“孩子”的。但看得出来,那是她写给苗营的。那些书信里没有“妈妈”或“儿子”等字眼,石海珊说,她不配做“孩子”的妈妈,也没有资格叫那声“儿子”。 我很想在她的博客里找到她的照片,但博客里的相册空空如也。
    “我们交往好几年,我竟然不知道你长的什么样子。”我说。
    “小娴,我没有胆量放我的照片,也没有脸面放我照片,照片照得再美,那也是一张罪人的脸。”石海珊说。
    我把我即将和苗丰结婚的消息告诉了石海珊,她说她很高兴,为我高兴是因为我找到一个好男人,为苗丰高兴是因为他终于有了归宿。
    “婚礼定在什么时间?”石海珊问。
    “要是没什么事干扰,那就六月。”我说。
    “正是有生机的季节。你们一定会幸福的。”石海珊说。
    石海珊说,她要出趟远门,上网不会那么频繁了。我问她去哪里,她说,山里。
    “归隐吗?”我问。
    “忏悔。”她说。
    “你还要怎么忏悔?你觉得你所谓的忏悔有用吗?”我问。
    “我不知道。都说大恶之后必有大善,大恶之后都会良心发现,我却没有机会做一点点善,这忏悔,我是想找一个善的途径。”她说。
    “忏悔就是你的心向善了,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就过去了。”我说。
    “我不知道。”她说。
    2008年春节前,石海珊消失了。一个月,两个月,她没任何消息发给我,我在网上留言她也没回复,她像是被北半球的冰雪封住了一样,没有了声息。从她博客里的计数器分析,她已经很久没进入了,她的博客名称不再是“Louise S”,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页面最上方——“鸳鸯茶”——让我觉察出一些异样。
    我忽然想,她离开盐川之后苗丰苗营全部的故事我都似乎讲完了,她也知道了我就要和苗丰结婚,这似乎算是她希望得到的结局了,她已经知道了她想知道的故事,她是不是永远要留在“山里”消化这些故事?她背着罪,背了许多年,她是不是要用自己剩下的所有时间消化这些故事?这样值得吗?她在忏悔吗?她是不是从此就永远消失了呢?
    她,是不是要回盐川?
    是在回盐川的路上?还是,已经就在盐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