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幸
作品:《疏影暗香》 !!!!安平炎轩犹疑地看着侍琴。
侍琴使个眼色,让所有的人都下去。然后小声回屏:“总不好太声张,我特意派了人把白…伊姑娘暂时安置在这里。”
安平炎轩点点头,一步步走去。
侍琴躬身,后退,离开。
半掩着的门内,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安平炎轩顿了顿,推开门。
屋中燃着檀香,插着桃花,挂着水墨画,摆着桌椅案……和一张……很大很豪华的床。
暧昧的奢华。
安平炎轩的脸微微地红起来。
桌上摆了丰盛的饭菜,红红绿绿,煞是好看,而且散发着诱人的暖气。
但……该在这屋里的人呢?安平炎轩茫然,为什么自己竟没有找到那应该对着自己微笑的女人呢?
“白梅?”他试探着叫,声音中搀杂了几分暗哑。
然后他听见一个清冷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脚下响起:“陛下请吩咐……”
安平炎轩吓得向后一退,勉强稳住身子,心砰砰地跳着,眼睛却越睁越大了:“你怎么……”
白梅抬起头,趁机跪直了身子,表情却是惶恐而委屈:“可是阿梅又做错了什么?”她当然知道面前这人在诧异什么…若说如此诡异的五体投地地大礼恭迎,她还是第一次…话说她也不想这样的……
安平炎轩的脸色,却由红渐渐转白,又转青,眉也皱了起来。
且不论白梅这一身暴露香艳到极点的衣服……这浓装艳抹的一张脸,也足够让人郁闷的。安平炎轩不得不承认,还是清丽自然的白梅好看得多。
“谁把你弄成这样?”
白梅默然…总之不是她自己……天晓得那倒吊着眼睛的宫侍是谁。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宫内的侍人,难不成开口叫“公公”么?自然也就没有问过那往死里折腾自己人的名字。
许久,才幽幽开口:“是他们说…陛下喜欢这样……”
安平炎轩闷闷地挠挠头。
白梅揣摩着他的心思,努力憋红了一张脸,继续说:“而且陛下如今留阿梅侍寝,如果阿梅还……”
安平炎轩感觉自己眼皮一跳一跳,揉揉自己的额角,说:“朕没要留你……那什么…只是想一起吃顿饭,聊聊……你起来吧……”
白梅垂了头,应了是,却没动。
“怎么了?”
“腿麻了……”白梅喃喃地说着,很是懊恼。
安平炎轩侧头看着白梅,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
辰国。
高傲的女子一身华贵,身后跟着两个目光冷凝的黑衣女人,站在房间之外。
房间内似乎正闹得厉害。
隔着门,还可听到女人们肆无忌惮地笑声传来,还有男人压着嗓子,喏喏地撒娇调笑。
一个黑衣女人上前,推开了那扇门。
灯火灿烂。
竟映得那华贵地女子微微地眯了眯眼睛。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然后是酒杯掉到地上,椅子被碰倒的声音。
男人们地头,退后,下跪。
女人们起身,弯腰,行礼。
“七殿下。”
女子点点头,一双丹凤眼却直直地看着那依旧美人在怀,歪斜着坐着的蓝衣女人。
“五姐姐果真会享受!”
青衍看看那女子,似是迷茫地想了想,“呵呵”地笑,把怀里的白衣美人放开。
“七妹莫非也觉得我这美人很好?”
那人散着头发,面容清秀,却带着灿烂的笑容,看得众人一愣。
“咕咚……”虽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丽,却依旧有人失礼地,在这样凝结的安静中发出失礼的声音。
“呵呵……”美人笑得更美,灿如春花。
青衍伸手,将那人又揽回怀里,笑着捏捏对方的脸:“阿玫,好你个妖精,竟敢勾引别的人么?”
红玫陷在青衍怀中,隐去了神色,肩头却在微颤,似是在偷笑。
“哼!”那华贵的美丽女子再不想看下去,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青衍的叫嚷:“来啊!我们继续……呃…喝!”——
云璃拾起毛笔,似乎要写什么……良久,却又放下,重重地叹气。
一杯热茶被放在她的面前。
而后是清润的问语:“又遇到什么难事了么?”
云璃摇摇头,又点点头,望着对面的男孩子,微皱着眉,说:“不碍的,韵儿,去休息吧。”
秦韵却伸手拿起桌上的信,粗粗扫了一眼,道:“还在为你家殿下担心?虽说关系的确暧昧得过了头,但……”
云璃苦笑。
过分的暧昧,结果的确多半不好。
她亲眼见证过的。
但,所谓过分的暧昧,绝不是她和她之间的那个样子的。
青衍和红玫间的,不过是利用和利用,再直白不过了的。
但那真的,擅长于暧昧间迷惑人心的人,却……
“韵儿,你也觉得暧昧不好?”良旧,云璃问。
“自然。”
“那么,为什么,你还这样没名没份的也要跟着我?”
秦韵诧异地抬头,瞪大了眼,“你是…是这样看我的?我…难道你不明白?”
云璃勉强地微笑着,安抚他:“又瞎想。”
男孩子却撞进她怀里,顾不得其它,紧紧抱住。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为什么非……但,但我……”
云璃叹息,伸手抱抱他,轻轻在他发间落上一个吻。
秦韵抬起头,露出像极了传说中的红眼兔子般的眼睛。
云璃却仿佛笑得轻松了些,声音柔缓:“若是你愿意,我们……成亲吧!好不好?”
秦韵使劲地点头,重新扎回她怀里,因而错过了云璃同样渐渐转红的眼框和流下的泪。
云璃此时还不知道,白梅尚且活着,而且会在今后做出那样让人震惊的事情来。
如果知道,也许……
只是,没有如果——
张扬,有的时候也是一种很好的自保手段……甚至,比低调都要管用。
因为你的敌人,会因为你不恰当的张扬而看轻你,而你,可以利用他的轻忽占尽便宜。
所以,在众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到你的身上的时候,与其继续低调,不如张牙舞爪地告诉所有人,张扬,才是你的主旋律。
以上,是白梅一生……唔,不!两世,都信奉着的话。
一个晚上的相处之后——当然,这相处很纯洁很纯洁——安平炎轩很满意白梅对自己的态度随意亲昵了许多,高兴之下甚至忘记了询问关于殇花楼的事情。
白梅虽暂时不明白安平炎轩究竟是什么打算,却也清楚这怪人是打算要宠着自己无法无天了。
于是,在白梅确认过安平炎轩绝不可能放任自己不管后,原本还算和平的凛国皇宫内,便多了一个张扬地,肆意灿然的女子,把这上上下下搅成了一团。
所谓张扬,无非是拈花、惹草、祸害众生。
王诗老,便是这受害者中,除却那红了脸,斜了眼的无数宫侍外的一位。
王诗老,姓王,名字…因为白梅的懒惰而不清——一向都只随着别人称她诗老或大人,谁去管她一个阿猫阿狗的名字?
白梅只知道她曾是帝师,现在则是所谓的什么大学士,算得上朝中重臣之一,传闻中以诗词见长,唯一一次吃了亏的,便是在自己那一句“诗老不知梅格在”上。
虽然白梅本没有拿这样一个糟老太太开涮的打算,毕竟让人家晚节不保是很恶劣的事情,但奈何此人总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话说在白梅归来的第二日,安平炎轩高高兴兴地在上书房召了几个大臣商讨什么事情。白梅么,因为吃饱喝足心情很好,所以难得主动地要求在一边旁听,炎帝自然答应。却不想这王诗老也在被召的大臣中,一肚子气儿地越看这花儿一样灿烂的白梅越生气。
于是,在白梅心不在焉地一边看热闹,一边笑迷迷地品尝这皇宫内的糕点的时候,王诗老发难了。
“伊侍读笑容满面,倒似胸有成竹,不知有何高见?”
这老太太的一句话,说得一屋子的人惊得惊,愣得愣,傻得傻。
便是王诗老自己,也多少有些后悔。为什么要为了一时痛快问这些呢?便是出了气,却也并不光彩……而且,免不了,要得罪……一时间呐然竟也不敢逼问。
白梅却差点把自己噎着,一口点心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心里郁闷得很。这些人怎么就都这么喜欢找别人麻烦?还每次都是那一句——“不知有何高见?”,不觉得俗套么?而且……白梅把点心咽下,慢条丝理地拽出块绢子来擦擦手,想着,她们刚才正说什么来着?
选君侍?貌似刚已被炎帝黑着脸给否了……
那么是…春猎?似乎已经交给哪个安排妥当了……
那……刚她们是在说什么,现在来问自己的“高见”?
白梅眼波流转,看到安平炎轩尚且惊诧之中,知道大概不能指望有人帮自己开脱了。
于是敛容,起身,轻咳,浅笑,挑眉,话音软软:“王诗老过誉了,小女不过初初及芊,怎及得各位大人博学,能在一旁倾听已是三声有幸,岂敢乱言是非?”
厄……王诗老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开头,一时间楞住。还没有反应过来该如何对答,白梅就已经话锋一转,继续说了下去。
“况且各位大人和陛下商议,定会有英明的决策,怎是我一个小小丫头能质疑的?还是说诗老果真不仅在诗词上称王,便是政事……也愿称老,另有想法……”
啊?!各位大人们立刻精神了起来,竖起耳来仔细听着。
“有想法很好啊……但为什么不直说却要我来呢?虽说…虽说……”白梅垂了头,神色黯然,“虽说陛下疼丫头,却也不会因此偏听……虽说前儿个丫头轻狂了些,冒犯了诗老,按礼儿是该赔的,却不能拿这个赔啊?我母亲常教导不能太不知事,更不能置各位大人于无视……”
嗯?!安平炎轩也眯起了眼睛,怀疑地打量着一脸惊诧和无辜地王老婆子。
白梅却已经憋红了眼睛,向着王诗老一拜:“您要我说的话,我实在…实在是说不出口……我总不成愚弄陛下和各位大人……您要是恼我,我…我任您打骂……只是,只是这个……不成……”
王诗老颤颤地看着白梅,无力辩白。
而白梅表情真挚,便是安平炎轩,也信了三分。
“伊诗读,你先下去……”
白梅暗松一口气,浅浅一礼,咬着唇退了出去。
身后的门缓缓关上,却没有拦住所有的声音。
——“王大人未免也太……莫非真是……”
——“读书人怎可行此下……伊诗读还好,若真是谗佞之人,为一己之私而……”
——“如何担得起……王大人太草率了,不把我等小臣放在眼中也罢……好歹陛下还在……”
没有人关心,白梅方才是不是无礼地在上书房吃点心喝茶走神……
没有人关心,白梅那一番话是真是假……
现下这人显然是引了陛下不快…之前这人显然与自己也没少有纠葛……那么……谁还会去管那个是非?添油加风都是不够的。
屋内,安平炎轩冷冷地看着这混乱地一切。
屋外,白梅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冷冷地笑——瞧?一不小心,我这祸水又祸害了一个人呢!
不过显然祸水本身,还是很满意这样的结果的,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找自己的麻烦……闲来无事自当惹事。于是,微笑,倾身,凑近身边垂着脑袋的小小男孩儿:“你也是这宫里的宫侍?”
“是,大人。”
反应很可爱啊!“抬起头来看看?”
红彤彤的脸,水盈盈的大眼,唔……
“梅姑娘!”侍琴远远看见白梅带着暧昧地笑,离那男孩子越来越近,忍不住叫到。
白梅笑眯眯耸耸肩,嘟囔了几句什么,转身大步向侍琴走去。
深青色官服的衣摆和袖子,在她身后翻飞出优美的弧线。
那男孩儿站在那儿,呆呆地,脸依旧红扑扑的,手指却有些颤抖——
“绿蕙红兰芳信歇,
金蕊正风流。
应为诗人多怨秋,
花意与消愁。”
所谓风流之姿,大抵也不过如此。
——安平炎轩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那旋转于杏花之间的漂亮女子,默默感叹。
诚然,白梅的笑容,竟将那死板的暗青色官服也穿出了几分灿烂的洒脱超然和妩媚,连带着把这宫禁之中开的落莫死板的杏花,也映得色泽光鲜。
安平炎轩忽然有些后悔,不知这样的女子,在那日的诗会上,在那样艳丽的红梅花间,该是怎样的风景?怎么自己就推脱了没有去呢……不过……
炎帝忽然想起那让自己皱眉的事情,于是开口问:“梅,那日那诗,是你做的?”
白梅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朵杏花上晶莹的露珠,无心间随口回答:“怎么可能?我哪里会做,那几句不过是……”说着,才发现自己失了言……不过是什么?难不成还告诉面前这皇帝那是上辈子背的,这辈子刚好抄袭么?不由暗自恼怒,果真是清闲太久了,怎么越来越没有戒心,越来越笨了呢?
笨蛋白梅!真真是活该……
炎帝看她表情变幻,问:“怎么?不舒服?那……”
白梅重重叹气,摇头,说:“不,只是忽然想,我连句诗也做不出来,也真是……”
安平炎轩无语,想不到怎么安慰人,只好试着转移话题:“那么,那诗是平安王……”
“不,不是。”白梅苦笑,斟酌着词句:“幼时学曲,师傅让背过不少词赋,虽不大明白,但总归是牢记得了……那日…太突然,来不及…就……抄了抄别人的……”
安平炎轩惊异:“啊?若有人做出过如此出色的诗词来,怎么大家会都从未听过?”
白梅浅笑:“啊…抄的不是一个人的,是许多人的……我把以前背过的,还有之前她们现做的那些……跟花有关的,每句里面择出几个字,一凑,就出来了……”
安平炎轩惊诧,他却是知道如今这做诗少有用新词的,多半都是如此凑一凑……但凑到这样的地步……难道面前这女孩子竟是个天才不成?
惊诧过后却有些伤然,这样聪慧的人,却被耽误成一个众人眼中的玩物,如今才……自己的打算,究竟该不该继续下去呢?
白梅却仿佛没有感觉到炎帝的矛盾,眼见这正主不说话找自己麻烦了,乐得自在地转头去看花,心情甚好……
原本白梅以为,这炎帝对自己态度暧昧,或许会就此把自己留在宫里。
但只在梅苑住了三日,就被平安王接回了王府。
紧接着,便有旨意下来,赐银,赐仆,赐府,升官为拾遗,依旧不大,却依旧是近臣。
没过两日,又一条见君不跪的圣旨恩赐下来。……俨然圣宠正眷的模样,羡煞了旁人。
坊间传言……这伊小姐,怕是从此平步青云,也要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了……
平安王找人给白梅安置了一个两进的房子,炎帝则让侍琴负责安排这房中上上下下伺候的一干人等。
太丑的不要,太漂亮的不要;太笨的不要,太聪明的不要;太高的不要,太矮的不要;太天真的不要,太世故的不要……林林总总,折腾了好一阵子。
而这房子的主人,白梅,却是清闲得什么都不用做,只管享用就好。
清闲得,连白梅自己,都有些惭愧不安了。
暗地里旁敲侧击着问侍琴,却只见那沧桑的男子淡漠地笑笑,说:“只要你跟在陛下身边的时候,对他好些,就好……”
那笑容,一时让白梅感觉混身发凉,极度地想问:“什么叫对他好?”
对一个人好,有很多很多种可能。
比如,敬她如父母师长,乖巧孝敬……
再比如,尊她如上司主人,鞠躬尽瘁……
再再比如,爱她如亲人朋友,细心体贴……
但白梅却总觉得,安平炎轩是不缺这些的。
虽然上位者多孤独,但安平炎轩在白梅眼里却已经是一个例外了,这判断倒也似乎没错……身边有着像宁德一样二二虎虎的搞笑将军和周到细致的侍琴帮忙,任谁也不会成为一个孤僻寂寞的寡人,又何况传说中去世的太凤后又极为宠爱炎帝,已故的先帝也并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但……安平炎轩要的还能是什么呢?
白梅很仔细地思索,会不会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可以图谋之处,而自己还不知道…但,即便如此,这炎帝在拉拢自己之前,总该对自己调查过才对。可初见的时候,他却要她唱一首曲子,告诉说久闻自己唱得好曲……这般荒谬的事情都能发生……看来,炎帝把自己弄到身边只是随兴之举。
那么,难道还能是一见钟情不成?白梅为自己的推论笑得眉眼都眯到了一起,想不到逍遥这许久,当初那被称做没半点情趣只会埋头干活的自己,也会自恋到如斯地步。
如果没有青衍的存在,或许白梅真的会动炎帝心思……但,毕竟还是已经有一个青衍,强烈地打击了白梅对自己吸引力的自信,让白梅想要找一个爱情体会一下的心思冷淡了下来。白梅在那之后养伤的那几天,痛定思痛,她觉得以下位的身份去和上位的人在一起,本身就太困难。而她讨厌困难……那么,体验爱情的事情,她准备留到争取到自由以后,随便去那里捡个看着顺眼的人,再试着来。
如果白梅知道安平炎轩其实是个男人,或许也不会轻易推翻自己的这一自恋到极点的推论。毕竟这个世界男女颠倒,那么由上一辈子的经验推算,男人跟着感情走,追逐爱情不顾一切的可能性要远大于这些五大三粗的女人,一个男人百般小心地这样对一个女人好,多半是的确有了关于某些暧昧方面的遐想……但,因为男女颠倒,导致白梅已经几乎很难从生理以外的方面去辨别她人的性别。行为、像貌、声音、语言……对于只接触过极少“男人”的白梅来讲,她还分不出具体的特点,辩不出雌雄。
白梅不知道安平炎轩的性别,只知道他是个皇帝。皇帝,就算有爱情,也该是和那深宫禁院的温婉…男子,或者江湖之上骄傲叛逆而又专情的哪个少年之间发生,而不该是和一个可以窝在任何一个女人怀里的伶女。况且,若炎帝真对自己有这般图谋,哪里会把自己就这么放出宫禁另立门户了呢?
于是,就这样,白梅一面笑着自己的突发奇想,一面与真相错过。
却不知,再另一边,安平炎轩也在苦思苦想,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真的,仅仅是找个人,依赖自己,像个情人一样对自己好么?——
为庆祝乔迁之“喜”,这几日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踏破了白梅小小府第新修的门坎……当然,作为补偿,各种各样价值不菲的礼品,也堆满了三间屋子。
白梅当时却只感觉到头疼。很不喜欢与一个个这样虚假的人应酬,由着她们在自己面前“推心置腹”,但,却没有选择。
白梅再一次深切地感觉到,红袖馆里悠闲的幸福生活,把自己灌出了些毛病。想当初……却也不由黯然,还当初呢!原来,自己也落到要靠回想当初,才能愉快的地步了么?果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然而真的闲了下来,白梅却更加头疼,只能颇有三分无聊地撑着昏沉沉的脑袋,看着窗外的雨,提不起半分精神。
安平炎轩的所有行为,都不在白梅的盘算之内,这让她多少有些不安。她懒散,没有斗志,不想再做太多的算计,可并不意味着她希望自己这么被糊里糊涂的摆布,这一切,竟多多少少让她对炎帝有些怨愤起来……难道这做皇帝的就不能按理出牌么?
院中却传来人声。
白梅懒懒地挑起眼,看去。
是平安王,称着一把油纸伞,在管家的引领下走过来。
不是没有吃惊的。对于平安王,白梅自认应该是个尴尬的麻烦,按道理说没有人会愿意找这么个身份暧昧,低贱的女子,做自己的女儿,介绍给所有人的。如今怎么自己都搬出来了,这平安王还自己往上贴呢?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天气里。
平安王看着那趴在窗户处,微挑着眉看着自己的女孩子,心情却是不错,在梅雨霏霏阴霾冰冷的天气里,竟感觉到很是幸福。
她显然,是不知道,白梅对她是有抵制拒绝之心的。
白梅会担心别人在她身上另有算计图谋,会担心被卷进去以后再脱不开身,会担心万一真的陷入了这温情会使自己万劫不复……
但平安王,如何能知道这看似天真纯良的漂亮女孩子,存了那许多心思?
她只觉得,白梅最多最多,无非是像嘴上所说的,担心身份……但,自己都不在乎了,这高攀了的白梅,想必适应适应就会好的,也就不需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流落烟花之所的男男女女,平安王见过不少,却从没有见过白梅这样依旧能保持着“最初的本性”的。
乖巧,聪明,善良,纯真,而且好学——这便是平安王眼中的白梅。
便是自己流落在外多年的亲生女儿,怕也不能如白梅一般让人感觉轻松和贴心——这便是平安王分析后的结论。
错误的印象和结论,使得平安王不仅对白梅没有当初那样半分的警惕,而且甚至是越看越喜欢,越来越想亲近,以至于真的有些感谢炎帝把这么个妙人划到了自己门下。
于是平安王快乐地,把伞随手扔个一个下人,拦住正要行礼的白梅,眼角眉稍全是笑容:“说过多少次,叫我母亲,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肯呢?莫非,还嫌弃我不成?”
白梅挑起轻柔的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门房处伺候着的一个年轻女孩儿一溜烟儿一样地冲了过来,表情却像是见了鬼一般。
白梅深深的为自己的运气叹息——
安平炎轩坐在那里,静静地,极为认真地阅读着每一本的奏折。间或抿一口茶,浅叹一口气,手中的笔却不停歇地依旧在圈圈点点。
一个黑影,跪在了门外,轻声禀报:“陛下。”
安平炎轩一惊,手微颤,便有一滴鲜红的朱砂落在奏折上,殷了开来。
“进来回话。”他深吸一口气,皱皱眉,把笔放在笔架上,揉揉发疼的额角。
“陛下……梅小姐那里……”
“怎么?有人找麻烦?”他略感吃惊。
“不,是…有位大人给梅小姐送去了两个……男人。这个……”跪伏着的黑影满心的无奈。
安平炎轩的笔落在了地面上铺着的厚厚的地毯上,“你说什么?”
黑影吞吞吐吐:“而…而且,梅小姐她…她还收下了……”
炎帝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地嵌进柔软的掌心。
许久,他压低了声音:“你回去。……告诉她,我今晚要见她。”——
白梅恍然未觉自己又惹了麻烦一般,兀自一边玩弄着手中的礼帖,一边向着自家的管家下令:“…好生照料仔细了。记得添置上衣服首饰,过两日……恩,不!五天后,送到敬王府去……就说……”白梅琢磨着,忽然想到了平安王的存在,转头看去,很认真地问:“有什么好理由么?”
平安王怪异地看着她,问:“既然都收了,干嘛还送人?”
白梅呵呵地笑了:“我可不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是什么身份?哪能收男人在身边?那陛下还能饶得了我?”
平安王又问:“那你干嘛要收?”
白梅收了笑,把礼帖在平安王面前一晃,随后把面前的一杯茶水倒了上去。平安王愣愣地看着那上面的字在水中一点点化开不见,心中一面奇怪这用的是什么墨,一面又问了一遍:“那你干嘛要收?”
白梅回答:“如果是殇花楼送来的,那么,说什么也都得收的吧……”只不知道偏送两个男人来,这莫殇然究竟是怎么想的?总之,自己是消受不起了。
平安王瞪大了眼,忽然想起殇花楼的后续事件,还从来没有问过白梅。
白梅也仿佛才想到,自己竟然就“忘记”交代自己消失的那么多天的愉快经历。于是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把等在一边的管家彻底忘了个干净。
过了好一会儿,平安王叹了口气:“梅儿,遇到了我们,你总该还算是幸运的吧?我们不曾亏待你的……所以,遇到了难事,你该可以放心的和我们说的……”
白梅怔然。她以为平安王会追问她和殇花楼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会追问她为什么不及时向上汇报,甚至于会面目冷凝地警告自己——莫忘记身份。但是……
平安王没有说那些,她只是说:“殇花楼…现在看来,只要你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便是无碍的。你不要总拿自己的身分自我菲薄。我是…把你当女儿看的,我希望你相信。如果你不愿意,便是陛下,总也不能……大不了,我们……”
白梅却已经从怔仲中惊醒,直直盯着平安王的眼,问:“那么,殿下您的亲女儿呢?”
平安王挑眉,微笑:“原来你再担心这个?你又不是替代品……即便找回来,你总还是你的。无非是王的头衔不能给你罢了……只要我在一日,总会保你一日的……”
白梅垂头,涩涩地笑,点点头。
平安王俯身,问:“那么,现在,叫我一声母亲可好?”
白梅依旧垂着头,尤有三分犹豫地轻声叫:“母亲。”
平安王一时间眉开眼笑,却没有看见,白梅低垂的眼中,满满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