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怪脉
作品:《暗夜武者》 莫天悚到底是南方人,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大雪的威力。听达乌提说完才想到问题的严重性。夏珍还在撒里库儿等他们,他们只能朝里走。可撒里库儿只是一个小市镇,原来的人口只有三四千。猛然多出夏珍带领的一千御林军不算,再多出这八百俘虏,万一大雪封山他们出不去的话,粮食立刻就是大问题。沉吟片刻,当机立断:“除那个将军和巴赫西以外,其余的人都放了。但是别给他们战马,让他们自己走着出去。把他们武器和粮食都收集起来放在马背上,一点也不能留给他们。都抓紧时间,清理完东西就出发。就是天上下刀子,今夜也要赶到撒里库儿。”
莫天悚不断催促,大家已经尽量动作快,然只有两三百人要驱赶数千匹战马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幸好莫天悚选择的乃是最险要最不好走的地方设伏,离开这个河谷后不久他们就和山崖上扔石头的那五十羸兵会合,人数稍多,道路也还算宽阔,只是没多久天就黑了,莫天悚下令点起火把继续前进。
大约戌正,鹅毛大雪如期而至,一瞬间熄灭所有人的火把。山路淹没在积雪和黑暗中,每个人最多能看见前面一两尺的东西,等于是睁目如盲。面对面的人也需要大声吼叫着说话。巨大的恐惧使得所有人都忘记刚才的大胜利。
好在他们他们开始赶得急,此刻距离撒里库儿只有三十多里路。达乌提对这一带的地形也不是很熟悉,担心得很。只好由莫桃和娜孜拉走在最前面负责开路。莫天悚急令所有人利用所有能利用的缰绳、布带、马镫革之类互相连结在一起,不能让任何一个人,任何一匹马掉队。
寒冷、疲惫和黑暗让所有人都迈不动步子。莫天悚却不准任何人休息,一味催促众人走快一点。霍达昌来到莫天悚身边,大声吼道:“三爷,山路太难走,我们要这么多马也没有用处。把马丢了吧,不然我们说不定真得冻死在这里!”
莫天悚摇头,也没有力气解释,回头对身后的人大声道:“传下去,一匹马也不能丢!不管多难,也要把所有马带到撒里库儿去。”这时候他已经建立起绝对的权威,尽管没有人理解,还是没有人违背他的命令。
天亮以后,雪下得更大了,道路加倍难走。好容易才找到一个略微背风的所在,随便啃一点干粮,莫天悚又催促众人上路。一直走到下午,他们才终于走到撒里库儿。原本只需要一两个时辰的路程,足足走了近一天时间。
撒里库儿没有军队,居民也还算是热情,没有拒绝朝廷的公主,夏珍得以顺利进入镇子。石头城早就是一片荒漠中的废墟,夏珍也没打石头城的主意。撒里库儿的家家户户都腾出一半房子,被夏珍征做军营,却没有给他们这一批人预留空房,仿佛认定他们回不来一般。
莫天悚大怒,出于一向的忍耐力没有发作。凌辰却一下子就冲夏珍比出拳头。众人急忙劝解,凌辰还挣扎,没注意又把肚子上的伤口震开,流了很多血。田慧只得给他重新包扎,弄得满屋子都是药味。
夏珍听说他们打一个大胜仗,提着的心才放到肚子里,自己也知道做得太过分。瞥见凌辰呼呼喘气,也不说去休息,连莫天悚和莫桃都是站着的,他却大马金刀地坐着,肚子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旁边一个黄豆大的黑痣一跳一跳的,心里着实瘮得慌。不敢分辨,出去命人去驱赶居民,再腾些房间。
撒里库儿不算很富裕,塔吉克人半农半牧,夏天有一部分人外出放牧住在帐篷里,房屋还有空的,冬天所有人都回来,房子本来就紧张。为接纳御林军,塔吉克人都是一家人挤在一两间屋子里,再腾就要把整座房子让出来了。莫桃看不下去,冷哼一声,和和戎一起回到房间里。
莫天悚没法走,不悦地道:“夏将军,抢占民宅和土匪强盗有何区别?”
夏珍皱眉道:“不让他们腾房间,难道让我们的士兵睡地铺?听老人们说,他们不仅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雪,连听都没听说过雪可以下得如此大。这里冷得很,没有火炕,一个晚上就能把人冻成冰坨坨!”
莫天悚道:“我们自己人挤一挤也可以。”
夏珍还不乐意,奈何娄泽枫、霍达昌连着祁云昊都只会拍驸马的马屁,一片附和之声。夏珍无奈,只得叫中军去安排。原本睡四个人的改成五个人,原本睡三个人的改成四个人。
莫天悚极不放心,监视着把所有人都安顿下来,又检查伤者,连着新近冻伤的,一律亲自把药送到手上,再指定专人负责照顾。中间夏珍几次派人来请他回去,他都不肯走,硬是看着所有人都躺在热抗上,才安心。一切忙完,已是丑时。
娄泽枫极为意外地道:“三爷,没想到你如此爱护下属!”
田慧笑道:“他是这样的。好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坏起来同样令人毛骨悚然。”满屋子御林军哄堂大笑,和田慧、莫天悚都亲近不少。
莫天悚早累得没力气说话,还是强打精神笑骂道:“去,别在这里揭我的短!你们谁也不许听田慧的!娄伯伯,叫我天悚就可以。他们不是我的下属,都是我的兄弟!你老也累了两天,好好睡一觉吧!”回到撒里库儿西边被夏珍临时征用的军机处,才能坐下喘口气吃东西。
夏珍也满辛苦的,还没有去睡觉,立刻又找过来,坐下就开始埋怨:“你难道没有听说,这里不下雪山路都很不好走,这么大的雪肯定会封山,最快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出去。本来此地的粮食就不够吃,你还带那么多马回来。用什么喂它们?”
格茸大怒,张嘴就想骂人,看看莫天悚,没敢骂出来,狠狠瞪了夏珍一眼。莫天悚也是心里暗骂,夏珍屁事不干,吃现成的还有这么多说道,但面上还是丝毫不露,放下喝得正香的热奶茶,笑着道:“将军,那些马是不用全部喂的。你令熟悉马性之人,将公马和母马分一分。选强壮的母马留下挤奶,每个人配一匹,其余全部杀了!”
夏珍愕然道:“全部杀了?你如此幸苦才把这些马带进来,真全部杀了?”
莫天悚实在是忍不住,没好气地道:“我这样幸苦带这些马进来,就为能有马肉吃。外面天寒地冻,马肉放在雪里一个月也坏不了。三千多匹马,除留下挤奶的还可以杀两千匹,再加上马背上的那些干粮,估计足够我们吃了。你如果抢了别人的粮食,就送还给他们。我不想有人说我们是土匪!”
夏珍恍然大悟,讪讪地出去了。
莫天悚几口喝完奶茶,走进房间才看见莫桃也还没睡觉,一个人在发呆。莫天悚爬上炕躺下,拉过被子盖上,闭上眼睛嘟囔道:“这座宅子在撒里库儿就算是大的了。本地房子本来就少,你将就一些,出去就可以住单独的房间了!”
莫桃啼笑皆非地道:“你乱七八糟说什么呢?喂,我们借住的是不是就是嗤海雅家里?”
莫天悚笑道:“这里就他家的房子比较大,又不是本地的可汗和阿訇,夏珍不住他的房子住谁的房子?你担心我们抓住的那个巴赫西跟嗤海雅有关系?放心,我嘱咐格茸和达乌提看着他和那个将军,风声暂时不会传到嗤海雅的耳朵里。等我明天空下来好好问问他,就知道他和嗤海雅是不是有关系了。其实嗤海雅和那个巴赫西有关系也无所谓,嗤海雅能打得过我们吗?”
莫桃更觉啼笑皆非:“我不是担心这个。刚才我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着一个屋子的主人。夏珍把嗤海雅弄哪里去了?”
莫天悚疲倦地道:“你消停一会儿行不行。倪可和夏珍也都住在这里,当然没嗤海雅家人的位置。我将就你去外面搭帐篷住可以,你总不能要求倪可也住帐篷吧!那倪可非得冻死,再也看不见春花开放!喂,别说话了,让我睡一会儿!”
莫桃没好气地道:“是你在说话还是我在说话?我不过才说一句,你倒说了一大堆,还有脸指责我!”没听见莫天悚回答,到底是忍不住,低声道:“冰冰的医术就是跟着嗤海雅学的。我想见见嗤海雅。你帮我问问夏珍他在哪里好不好?”却听莫天悚已经发出鼾声。莫桃失笑,只得算了!也在莫天悚身边躺下。尽管疲累,却是半天都睡不着,只想这是天意,是老天爷不让他见嗤海雅,日后也不用去见嗤海雅了,感觉放下一个大包袱一般,然心里还是静不下来,快天亮才蒙胧睡去。
莫天悚倒是睡得极香,早上起床疲劳尽复。看莫桃没醒也就没叫他,悄没声息起来,拿着烈煌剑出去练武。
天还没有亮,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倒是停了。几乎所有人都在睡梦中,但雪地上居然有两行清晰的脚印一直通到镇子外面去,说明撒里库儿还有比莫天悚起得早的人。
莫天悚一是好奇,二是多疑的毛病又发作,跟着脚印追出镇子外面,就见山野间一名穿着皮制“袷袢”,银须银发的老者双手执短兵器,正和一个执同样兵器的年轻人对打。两人的兵器都很怪,像变形的鼓锤,大约一尺长,前端膨起一个拳头大小球,小球上有五根稀疏的钢刺,被碰一下绝对不好受。但让莫天悚惊奇地却不是这个,而是这两个人的鼓锤钢刺招招都往穴位上招呼,肯定很不好应付。一个边陲小镇上居然也有这样的人物!
就在莫天悚惊奇的时候,两人都有感应,一起停下来回头看来。莫天悚更觉惊奇,偷看他人练武为人所不齿,莫天悚已经很小心地隐藏自己的气息了,不料还是会被发现,当即提高警惕,大大方方走过去,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点头鞠躬,抢先问好道:“萨拉玛里坤!”抬头仔细打量,他们的容貌甚是相似,倒像是爷孙两个,不过孙子面带病容,看起来十分憔悴。
孙子腼腆地笑了笑没出声。爷爷也回礼道:“萨拉姆!”也仔细打量莫天悚,迟疑道,“你该不是昨天打了胜仗的那个三爷莫天悚吧?”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汉语。
看他们没有责怪他态度也还友好,莫天悚放心不少,笑着道:“正是天悚。昨日之胜不过托老天爷的福气,侥幸而已。布瓦(大爷)怎么称呼?”
爷爷又打量一下莫天悚,目光落在莫天悚手里的烈煌剑上,忽然对孙子道:“听说三爷武艺出众。托克拉克,机会难得,向三爷请教一下吧!”
莫天悚急忙摆手推辞,爷爷竟显得有些生气了。说不得,莫天悚也只好披挂上阵,烈煌剑当然不敢出鞘,外面还裹着左顿送他的红布。离开罗卜淖尔以后,莫天悚就从行李中翻出这块红布重新裹在烈煌剑外面,还用红色的丝线密密麻麻把红布拴住,打定主意不是万不得已,绝对不解开红色丝线。
托克拉克本来已经摆好架式,面色一沉,右手“鼓锤”指着莫天悚,怒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为何宝剑不肯出鞘?”
不等莫天悚出声解释,爷爷沉声道:“要想别人的宝剑出鞘,你就要拿出真本事来!”托克拉克点点头,一“鼓锤”打下来。“鼓锤”未到,钢刺上就射出五道细针一样的劲力。莫天悚不敢怠慢,忙举起烈煌剑架住,后手招式还没击出,就见托克拉克软绵绵地倒下去。
莫天悚大惊,丢下烈煌剑,上前一步抱住托克拉克,才发现他已经昏迷,不免更是吃惊又诧异。忙用食指、中指、无名指切脉。骇然发现托克拉克脉动隐隐约约,一跃而消逝,如虾游之状,居然是七怪脉之“虾游脉”,只出现在生命垂危的人身上。莫天悚也给不少人看过病,从前只遇见过一次七怪脉,就是左顿用来骗他的“屋漏脉”。
一直和颜悦色的爷爷跑过来,一把将莫天悚推开,也把手指放在手腕处切脉。与莫天悚不同,他用四指切脉。莫天悚很担心,又凑过来,摸出一颗甘露丸递上,愧疚地道:“布瓦,对不起,我这里有药。”
爷爷接过甘露丸看看又还给莫天悚,脸色和缓很多,摇头道:“你的药对他没有用处。”抱着托克拉克站起来。
莫天悚急道:“都怪我不好。让我来抱他吧!”
爷爷稍微犹豫就把托克拉克交给莫天悚,自己去地上捡起烈煌剑:“三爷,这边。”领着莫天悚回到镇子的最东边,一户比莫天悚借宿的“军机处”还大的院子里。莫天悚甚是迷惑,看房子就知道这是本地塔吉克可汗九郎•;塔不里家,但看老人和孙子的打扮却是畏兀儿人。他们现在住的军机处在镇子的最西面,与这座房子摇摇相望。
爷爷不去正门,领着莫天悚从后门来到客房门口,敲门叫一声。两个美丽的畏兀儿妇女打开房门,一点也不惊奇,只是有些担忧地从莫天悚手里接过托克拉克,回到房间里,却又将门紧紧闭上。
爷爷将烈煌剑还给莫天悚,苦笑道:“三爷别见怪。托克拉克的身体一直不好。你宝剑外面的红布是哪里来的?”
莫天悚心中一动,再次施礼道:“嗤海雅爷爷,这块布是藏区一位活佛送给我的。托克拉克阿喀(大哥)不要紧吧?”心里则甚是疑惑,正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都一样,一山难容二虎,嗤海雅是畏兀儿巴赫西,享誉整个西域,声望自然不低;九郎•;塔不里则是塔吉克可汗,就一点也不嫉恨嗤海雅,还招待他?
嗤海雅轻声道:“愿慕士塔格(冰山之父)佑助他!三爷,打扰你一早上很不好意思,请吃过早点再回去吧。”
莫天悚对他很好奇,并不推辞。嗤海雅带着他到旁边的间屋子里,让到炕上坐下。轻轻拍拍手。
两个身穿镶有花边的红色连衣裙,戴圆顶绣花棉帽的塔吉克少女端着早餐和洗手的水壶走进来。用水壶淋水洗手,再递上一块布擦手。然后才开始吃早餐。
早餐是大米加牛奶煮成奶粥“西尔布林济”,配以进西域后就没离开过的馕,不过馕换成高原上的青稞制作。对莫天悚来说,还不如面粉做的好吃,一点也不香甜。总想找机会多和嗤海雅聊聊本地的风俗民情一类的话题,但每次都被嗤海雅岔开,反而是问了不少莫天悚的细君公主下嫁阿布拉江的情况。莫天悚更加无聊,心里又不甚舒服,不过这在表面上没什么好瞒人的,冠冕堂皇地把大概的情况也都说了。
好容易吃完饭,嗤海雅还不放莫天悚离开,又端来奶茶请他喝,问起哈实哈儿的战事来。莫天悚记起他还没来得及审问的那个巴赫西,据娜孜拉说,就是出自嗤海雅的门下,顿时就紧张起来,但他又不想刚到撒里库儿就得罪嗤海雅,只推说自己不清楚。
嗤海雅显然不相信他,又问一阵子看问不出什么,忽然问:“三爷是不是认识吐拉罕?好像你和阿曼也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