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六章 念头

作品:《暗夜武者

    一路之上薛牧野都没有理会莫桃,莫桃也闷头不出声。回去以后,他也不理会萧瑟的问话,咕嘟咕嘟将他的药喝了,回到房间里关上房门。萧瑟莫名其妙,追在薛牧野身后询问。田慧在药铺中转一圈,到底忍不住,来到莫桃的门口,敲敲门道:“二爷,我可以进来吗?”
    莫桃咕哝道:“想进来你就进来。”
    田慧推开房门,就见莫桃坐在桌子边上,一边看书一边就着一碟蚕豆喝酒,看的还是昨天那本《大宝积经不动如来会》。田慧嫣然一笑,在莫桃对面坐下,莞尔道:“二爷,修佛的人好像不应该好酒!”
    莫桃没好气地道:“谁说我要修佛。再说不少和尚都喝酒。”
    田慧更好笑,抢下酒瓶道:“幽煌剑其实是三爷的。三爷都舍得拿出来,说送人就送人,你那么宝贝何苦?”
    莫桃把头埋在桌子上,痛苦地轻声道:“田慧,你不明白。天悚当然可以不介意幽煌剑,那把剑本来就是爹给他的。但是我不能不介意,就因为爹把幽煌剑给了天悚,从小到大幽煌山庄里没有一个人当我是庄主;更有甚者,阿妈让我们一起祭祖时说不准我认祖归宗。大哥姓狄是因为他的养父姓狄,天悚姓莫是因为他的生父姓莫,那我呢?我就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莫!从以前的幽煌山庄到现在的榴园,我算是什么?”
    田慧一呆,柔声道:“已经过去的事情你还念念不忘干什么?”
    莫桃抬头苦笑,伸手又拿过酒瓶就喝。田慧急忙来抢。莫桃却一下子平静下来,淡淡道:“去把门闩上。”
    田慧愕然看莫桃一眼,放下酒瓶去闩门。回来闻见满屋子的酒味,再看莫桃的头发湿淋淋的,失声道:“二爷,你把酒都倒在你头发上了?”来到莫桃的背后,拿出一条手巾来擦。
    莫桃沉声道:“田慧,你很聪明,帮我想一个办法,让人们从此以后别再因为幽煌剑来找我。”
    田慧的手停下来,迟疑道:“这个恐怕不容易。现在人人都知道娄泽枫把幽煌剑还给你了,除非我们又把幽煌剑送出去,不然总有人会不死心的。而且没有理由没人相信你会把幽煌剑送人。上次三爷是送出幽煌剑是为梅姑娘,你这次再送出幽煌剑只能是为林姑娘。”
    莫桃反手把田慧拉到身前,大笑道:“然后你再派人去把幽煌剑悄悄偷回来。再然后天下人都以为幽煌剑是在昆仑派手里,永无宁日的就变成昆仑派。幽煌剑在正一道手里,有本事来抢的人并不多,但在昆仑派手里,只怕人人都眼红。再然后,冰冰在保护幽煌剑的时候受伤,甚至香消玉陨。”
    田慧挣开莫桃,双手乱摇,害怕地道:“二爷,我可没有这样说。”
    莫桃笑笑道:“你这样说了我也不怪你。田慧,你忘记我的听力特别好,曾经听见你和红叶姐在我隔壁唱歌!”
    当初田慧特意安排莫桃住自己的隔壁,此刻却万分后悔这样的安排,浑身冰凉,双膝一软,跪下道:“二爷,你也听见了,是杜怡的意思。”
    莫桃淡然道:“原来是杜怡的意思,你没有同意,那你今天为何要去勾引程荣武?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用得着再做那样的事情吗?”
    田慧嗫嚅道:“我……”
    莫桃冷冷地道:“你显然又忘记一件事情,我在九龙镇曾经破坏过好几次天悚的计划,暗礁的手法我也非常熟悉。我可能是比不上天悚,但也不差他多少。”
    田慧这下连“我”字都说不出来。
    莫桃笑一笑,淡淡问:“知道我为何没有揭穿你吗?”
    田慧茫然摇头,嗫嚅道:“你是怕我去找林姑娘,今天才故意大闹昆仑派的?”
    莫桃起身将田慧搀扶起来,摇头缓缓道:“不完全。我想看看冰冰是不是值得我放弃一切去和她斯守。如果冰冰还是肯来找我,我会和她一起离开,男耕女织过完下半辈子,今后不见你们,也不见昆仑派的人。因此我必须先安排好幽煌剑。嫁祸的主意不错,但不应该嫁祸给昆仑派。人选我已经有了,就是正一道的斩龙仙子。她和罗天交好,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来偷幽煌剑。现在我需要的是计划,明白吗?”
    田慧怯生生地看莫桃一眼,低头道:“明白。我立刻派人去调查斩龙仙子。”又看莫桃一眼,转身朝外走,忽然听见莫桃道:“我没揭穿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很感激你,也很感激天悚派你来这里开药铺,但是我喜欢的人始终都是林冰雁,她永远也不会动你那样的念头。梅姑娘尚且要在天悚面前勉强装纯洁,你日后喜不喜欢的,仅仅是别当着我的面动那些心思也好。”田慧呆了,回头看着莫桃,泪水无声地滚落。良久,自己擦干泪水,默默地福一福,离开了房间。
    莫天悚和梅翩然席地而坐,听蕊须夫人道:“是,我自私得很,只想自己清净,一直就不想管文家的事情,当初也没有对沛清说实话。沛清的九九功比你现在高明,但是也不足以和飞翼宫抗衡。他在我的书房待了几天以后,越发觉得自己无力对抗飞翼宫。而九幽之毒发作缓慢,飞翼宫又非常熟悉,并不足以倚靠,他认为自己需要一种新的毒药。
    “恰好中乙又来找我讨书。沛清想到了蛊毒,跟着中乙上了桑波寨。那时候蛊苗的榔头还不是石成,住在舍巴寨。当天夜里沛清孤身潜入舍巴寨,非常顺利地拿到黑虎神像。沛清才智非蛊苗可比,他没费多少功夫,就发觉神像的尾巴是可以活动的,取下后能分成两半,无解的赢蛊就藏在那个尾巴中。只是沛清藏起赢蛊,将黑虎神像放回去的时候,发现中乙站在他的身后。于是他只好把赢蛊也放回去。
    “天亮后沛清两手空空地离开桑波寨回到我这里,劝我去对付中乙,我才知道赢蛊之事。蛊苗有名的死缠烂打,我不喜欢沛清去招惹蛊苗,说了他几句。我们吵起来。记得当时沛清非常激动,垂泪问我不靠毒药他有没有可能赢飞翼宫。我知道没有那样的可能,一激动将沛清搂在怀里,几乎要答应他同去飞翼宫。
    “不想这一幕恰好被龙血真君看见。他大叫一声,扑过来就想打沛清,还一个劲地质问我,为何总是要帮助文家。我不得已,才说出我和文家的真实关系。可是龙血真君还是莫名其妙地乱吃醋,和沛清打起来。从屋子里一直打到榕树林子里,又不巧被你阿妈看见。
    “你阿妈做事也是过分了一些,她居然去嫁给狄丰。可是沛清更过分,知道她嫁给狄丰也不肯回家。我相公又起了误会,终于离开我。唉!红尘俗世就是这样,永远也没有真正快乐的时候,我实在是厌倦了。天悚,现在你是不是还要怀疑我和你爹?我看沛清,就像是老祖母看孙子。”
    莫天悚很不好意思地嘟囔道:“可是你那么年轻美丽,一点也不像是老祖母。老祖母,跟你的小孙子回去养伤好不好?”
    蕊须夫人摇头道:“我不习惯和那么多人一起住。”从怀里拿出一个绸布包递给莫天悚,“《九九归一》和这两颗珠子都还给你算了。”
    莫天悚不肯接,大惊道:“老祖母,你是不是今后都不打算再见我了?”
    蕊须夫人将绸布包放在地上,点头道:“今后你要是还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找映梅帮忙。映梅的手印比当年我见他又高明很多,足见他这些年尽管只是躲在日喀则烧火,然并非意志消沉。奇怪的是,他知道孟青萝是妖精,又是朋友妻,还是那么喜欢孟青萝。刚才若不是他开始害怕见到罗夫人,躲在你的营帐中,我根本就无法伤害罗夫人。他一察觉罗夫人受伤,立刻就追出来。人真是太古怪太复杂!我想自己一个人清净清净。其实我再见你也没有意义,反而让你夹在我和映梅中间左右为难。”
    莫天悚用力摇头道:“不!我没有左右为难。禅师已经走了,你就不要再走了,好不好?”见蕊须夫人摇首不答应。莫天悚拿起包裹打开,将《九九归一》拿在手中,却把离火珠和坎水珠还给蕊须夫人,哀求道:“你伤还没好,还是拿着这两颗珠子好练功治伤,日后还让小妖还给我就是了。还有,冷香丸我再也不要了,你不用再想办法去弄丹果。”
    蕊须夫人拉住莫天悚的手,笑笑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我连你都不想再见,自然也不会再去见小妖。小妖恐怕也是你心中的一个迷团吧?”
    莫天悚急道:“夫人,不用说,我不想知道。”
    蕊须夫人莞尔道:“留着日后才有借口来找我?那我还非得告诉你不可。其实小妖的事情很简单。当初蓝姬等人争夺榔头之位,大家谁也不服气谁,其中以蓝姬最工心计也最悲天悯人,不愿意自己人内讧,请中乙做裁判,藏起黑虎神像,约定谁先找到神像榔头就谁来做。
    “在巴相,中乙熟悉的地方除了桑波寨就是榴园。他把黑虎神像藏在榴园后面的百花山上,也就是小妖家的地方。蛊苗之间的争夺很少会不用到蛊术的。小妖家里人怎么可能抵挡蛊术,被无辜波及,路路续续都死了!中乙很内疚,不再管蛊苗的事情,一走了之。”
    莫天悚愕然道:“不是说他们家里闹鬼吗?”
    蕊须夫人叹息道:“黑虎神像是蛊苗的最高机密,有人怕黑虎神像落在小妖家人手里,装神弄鬼故意吓唬他们之事也有。加上小妖家的人对蛊术一无所知,中蛊也不知道是中蛊,还以为是闹鬼,才在巴相传得沸沸扬扬的。
    “当时那个神像是蓝姬找到的,但是很多人反对女人做榔头,所以蓝姬就支持石成当了榔头,其中一个条件就是石成要让她随意研究黑虎神像,找出失传的赢蛊培养方法。
    “黑虎神像的尾巴本来是镶嵌得很牢固的,蛊苗又不敢随意损坏他们心目中的圣物。可是你爹在中乙的监督下放回赢蛊的时候,没有把尾巴装好。结果蓝姬也发现了秘密。当时蓝姬正在培养金蚕蛊,就让蓝朵来培养赢蛊。
    “蓝朵很快培养出赢蛊,还有些不服气当初不是自己找到神像的,居然在小妖伯父身上做试验。我那天正好路过那里,看不过眼,又想此事毕竟和沛清有关连,知道小妖伯父已经无救,顺手帮他解脱,为惩戒蓝朵把黑虎神像拿来送给小妖的伯父陪葬。
    “蓝朵不知出手救人的是我。想到她培养赢蛊就只有蓝姬知情,回去就找蓝姬算账,硬逼蓝姬交出黑虎神像。两姐妹因此反目成仇。蓝姬也没有黑虎神像交出来,被蓝朵联合石成重伤,真娘救了她以后她才知道蓝朵在小妖伯父身上下蛊做试验,一心只以为黑虎神像的失踪乃是上天对蛊苗的惩罚。此后蓝姬和蓝朵又纠缠好一段时间,蓝姬终于大彻大悟,自己一个人躲得远远的,去了玉龙雪山。
    “蓝姬走后,蓝朵隐约觉得黑虎神像和小妖一家有关系,又培养出赢蛊,准备去威胁小妖一家。当时小妖一大家人只剩下小妖和她父母,蓝朵就把赢蛊下在小妖的父母身上。不巧的是我那时候恰好去了九龙镇,找飞翼宫送给你大哥的丫头雪笠,回巴相的时候,小妖的父母已经过世,剩下小妖孤苦伶仃的还受到所有人的白眼。我也是心中不忍,便拿了一些东西去看小妖,也约略告诉她事情的真像,还暗示她可以去找真娘。
    “小妖见过我一面以后,总是喜欢来找我。我看她可怜,自己一个人又寂寞,断断续续地教了小妖不少东西,小妖就变成我的徒弟。小妖记仇得很,一心只想挑起蛊苗内讧。她偷偷去过几次桑波寨挑衅,虽然没成功,可让石波觉得她很特别,对她动心,她从来不肯理会石波。
    “小妖恨透了石成一家人。当日她在桑波寨毁坏的那个黑虎神像的确是假的。你离开巴相后,她把真的神像挖出来,偷偷放在石兰那里,还故意让人发现。闹得蛊苗的三个寨子都乱哄哄的。
    “石兰气得很,又觉得对不起小妖,更顾虑小妖和榴园的关系,也不怎么给自己分辨,只是找真娘帮忙。真娘不知道原委,劝小妖劝不了,帮石兰也帮不了,急得差点小产。我看小妖连她伯父的清净也去打扰,闹得实在不象话,才回去把小妖赶出巴相,以后也不想再见小妖了。”
    莫天悚低头道:“你不见小妖也可以来见我啊。夫人,我们日后见面就说些家常,我保证不用任何事情来烦你,好不好?”
    蕊须夫人将两颗珠子硬塞到莫天悚手里,微笑道:“其实我自己住也寂寞得很,日后说不定会想你,还是会来看你的。不过这两年我想潜心练练九九功,希望你别来打扰我。好了,你们出来这么久,央宗和远山不知怎么担心呢,快回去吧。”
    莫天悚眼看多说也没用,低声道:“翩然,你先走,我最后再和夫人说两句话。”等梅翩然的影子已经走得看不见了,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夫人,你说的那个一年的期限是不是真的?”
    蕊须夫人皱眉道:“为什么这样问?”
    莫天悚低头道:“我知道翩然做了很多你不喜欢的事情,其中还包括对不起桃子在内。但是我真的喜欢她。”
    蕊须夫人沉默半天,苦笑道:“你没有猜错。答应我别那么猴急,回去问过你阿妈再说。”
    莫天悚尴尬地笑笑,嘟囔道:“你可以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喜欢翩然?”
    蕊须夫人莞尔,叹道:“实际我也不是不喜欢翩然,只不过……唉!等你日后当爹当爷爷就明白了,自己的子女犯再大的错,你也会当他是个宝。尽管刚见你的时候,我是很不喜欢你的,但你现在就是文家的人。快走吧,梅姑娘也该等得着急了,还以为我在背后说她什么坏话呢!”
    莫天悚终于站起来,刚要走,又回头紧紧抱住蕊须夫人,道:“夫人,别那么绝情,记得日后来看我。”蕊须夫人又催他好几次,才恋恋不舍地走了。钻进林子就看见梅翩然果然等得有点着急,忙过去笑着耳语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刚才在夫人那里证实,我用不着守那一年的清规戒律。我们赶快办完这里的事情,回巴相禀明阿妈立刻拜堂。明年就给大哥的儿子添个弟弟出来,好不好?”
    梅翩然早羞红脸,丢下莫天悚飞一般地跑掉了,跑几步才发觉莫天悚没有追过来,回去一看,他还在对着林外的空地发呆,急忙叫道:“天悚。”
    莫天悚笑笑道:“没事,没事。我只是觉得平白无故给失去一个大靠山,划不来。你可要赔我。”梅翩然也不出声,低头牵着他的手,带着他朝回走。刚到营地门口就放开他。
    这回等在路口的换成央宗,噘噘嘴道:“你们也太能磨蹭了!给梅姑娘接风的菜都热两回了。”
    梅翩然过去亲热地拉着央宗,赔笑道:“别生气,是我拉天悚又出去的。我们是去给你买见面礼去了。”说着拿出一个精致的“珍布柯水”递给央宗。“以后我们姐妹在一起,还请姐姐多多关照。”(珍布柯水:银铃针线筒,藏族妇女最喜爱的华贵饰品。)
    央宗的气消下去不少,回头瞄一眼莫天悚,嘟囔道:“恐怕是你关照我才对。快走吧,大哥和历大人都等着呢。是我和荷露烧的菜,全部都是正宗的川菜,大哥早馋得流口水了!”
    莫天悚硬挤到她们中间,笑道:“荷露不会烧川菜,是你亲自下橱吧?放心,我不会冷落你的。”
    不想央宗推他一把,冷哼道:“莫天悚,你要明白状况,我现在多了一个姐妹陪着,不冷落你已经不错了!”梅翩然也推莫天悚一把,挽着央宗附和道:“就是,他以为他是谁啊!走,我们别理他!我一直很羡慕你们头扎小辫,带着巴珠(头饰),围着帮典(围裙)的打扮。你帮我也这样穿好不好?”剩下莫天悚一个人无趣地吸吸鼻子,灰溜溜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