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五章 选择

作品:《暗夜武者

    田慧去找五凤。莫桃和薛牧野走进饭庄,老板立刻亲自过来招呼,将他们领进一个雅间中。莫桃要了一大壶酒,先给自己倒一杯,给薛牧野的时候,薛牧野摇头道:“我不像你百无禁忌,有个在世扁雀保驾,这时候可不敢喝。”莫桃失笑,也不多劝,自己端杯子一口喝了,缓缓问:“是不是程荣武领人做的?”
    薛牧野皱眉道:“是他做的又如何?反正我现在没事了。不是我想说你,你太喜欢矫枉过正!以前你和林姑娘没关系,程荣武伤南无,你就可以放过他,此刻你却不想放过他。那我问你,和程荣武一起的还有林姑娘的父亲林勇,你打算怎么处置?是不是也一刀宰了?”
    莫桃一阵沉默,端着杯子要喝,却又放下酒杯,沉吟道:“薛兄,你觉得我是不是有点太好说话了?张天师逼你答应他向夫人去说什么?”
    薛牧野迟疑道:“他要我劝夫人去找你。老实说,我奇怪得很,就算是他不说,夫人回来也没有可能不去找你。张天师已是半仙之流,对弈的时候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连落子都不能自主,你们在旁边坐着却无丝毫感觉,乃我见过的第一人。我想不明白在这龙虎山的范围内,他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别人帮忙的。我怎么觉得他是在逼你或者夫人做什么决定呢!”
    莫桃苦笑,岔开问:“刚才弹琴的斩龙仙子的功夫怎么样?”
    薛牧野道:“她武功不怎么样,可有一样绝技,善招九天玄女。开坛做法往往无往不利。前年山西大旱,她开坛祈雨。片刻大雨如注。据说那天开始下的雨水是红色的,乃是九天玄女惩罚布雨龙王流出来的血水。因此她才被称为斩龙仙子。”
    莫桃淡淡道:“难怪她和罗天要好。两人都喜欢借助外力。”
    薛牧野道:“九天玄女在黄帝与蚩尤大战受困时,受老师圣母元君派遣降黄帝侧以行帮助,终使黄帝击败蚩尤,有功于社稷,辖‘中天、羡天、从天、昊天、苍天、廓天、咸天、上天、成天’九天。你可别把她和罗天养的小鬼混为一谈。”
    莫桃失笑:“究竟何为妖?何为鬼?何为神?何为怪?九天玄女管着那么多‘天’,总算是还没管着‘罗天’,因此有功夫来管张惜霎。”
    薛牧野莞尔:“你平时只是不太肯说,实际刁钻处一点也不在三爷之下!”
    莫桃失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就学也学会了。”
    责任居然变成莫天悚的!薛牧野更觉得很好笑,正要说莫桃,田慧带着五凤推门进来,两人遂改变话题,夸奖起田慧的歌声来。
    客栈门口两边站着男十来个昆仑弟子,人人表情肃穆。见到莫桃独自过来,一女弟子上前施礼道:“二少爷,请把无声刀留下。”莫桃有些不舒服,看昆仑派的排场不小,甚是后悔没带田慧一起来,随手将无声刀递给女弟子,问:“冰冰呢?”
    女弟子道:“师姐和林师伯一起在那边等你。二少爷请跟我来。”
    进客栈,客房门口又站着二十来个人,排成两行,人人手握剑柄,同样是表情肃穆,却不全是昆仑派的了,还有不少程荣武的朋友临时来凑数的。莫桃当即沉下脸,冷笑一声,昂首从中间穿过,推门就大笑道:“伯父,幸好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打架的,不然吓也被你吓死了。”
    客房已经被布置成一个厅房,林勇坐在正中,林冰雁坐在西边,不见程向吉和程荣武。莫桃便去林冰雁身边坐下。林冰雁瞄父亲一眼,轻轻推莫桃一下,指着对面低声道:“那边不是有位子。”莫桃不动地方,笑道:“这里舒服。冰冰,你怎么一直没来找我?”林勇实在看不下去,冷哼道:“我看你就是像来打架的!”
    莫桃笑道:“我本来是想来谈谈聘礼,假如伯父想打架,我倒是可以奉陪。”伸手放在茶几上,旁若无人地低声道,“冰冰,你把把我的脉。我前两天发热,找了好些郎中,喝了好多苦药也没好,现在还昏沉沉的呢。”
    林冰雁又偷眼看看父亲的脸色,蹙眉道:“桃子,你别这样!”
    莫桃霍然起来,大声道:“好,林冰雁,一句话。看架式你爹也不同意,你跟你爹还是跟我?”
    林冰雁吓一大跳,又羞又气,也站起来低声道:“桃子,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爹不同意,怎么肯让我来见你。”
    莫桃冷然一笑,转头对林勇抱拳道:“那么请问林伯父,你同意不同意我和林姑娘成亲?”
    林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有些乱了方寸,脱口而出道:“要冰雁嫁给你也行,你要用幽煌剑做聘礼!”
    莫桃纵声大笑。林冰雁只觉得无地自容,掉头跑出去。林勇有些心虚地问:“你笑什么?”
    莫桃侃侃道:“笑你!幽煌剑做聘礼是吧?我给你幽煌剑就是!你能拿幽煌剑几天?冰冰出嫁之日,聘礼还不回到我的手上吗?当日在扬州城,天悚请了那么多人观看幽煌剑,谁也没看出剑里的秘密,你以为你用几天时间就能看出来吗?或者你可以留下幽煌剑,那你不就是卖女儿吗?既然你女儿可以卖,那就有个价钱。好,你开口,我出!”
    林勇大怒道:“谁说我要卖女儿?”
    莫桃冷冷地道:“那你想要幽煌剑是为了什么?幽煌剑里有什么,一个宝藏而已!现在你不用费力去找宝藏,我给你黄金十万两,够不够?”
    气得林勇发抖,指着门道:“你滚!快滚!”
    莫桃笑笑,果然掉头就走。出来就见程向吉和程荣武领着一群人堵在门口。莫桃大笑,盯着程向吉淡淡道:“我走了,幽煌剑不是也没了?可就你们这几十个人,能奈何我吗?你问问令郎,当日鼋头渚成千上万人,莫桃可曾怕过?”忽然提高声音爆喝道,“都给老子让路!”
    人们吓一大跳,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那些没有后退的人则在一瞬间失去莫桃的踪迹,再一回神的时候,莫桃已经出现在隔壁的房间门口,拍门道:“冰冰,开门!”
    林冰雁隔着门气愤地吼道:“你今天是不是来打架的?”
    莫桃大声道:“是!我刚进门就被你们缴了械!”掌上用力,震断门闩,硬推开房门,一把拉出林冰雁,紧紧抓住林冰雁的手,对着满院子的人,大声问:“你今后跟我还是跟你爹?”
    林冰雁涨红脸,哪里能回答这样的问题?莫桃大吼道:“说,你今后跟我还是跟你爹?”林冰雁气晕了,蓦然也吼起来,尖声道:“那我问你,天悚和我之间,你选谁?”莫桃放开林冰雁,冷冷地道:“我当然是选天悚。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虎目一扫,锁定刚才那个女弟子,当满院子人不存在一般,欺身过去,伸手道:“我的无声刀呢?”
    女弟子吓坏了,下意识地朝程向吉看去。薛牧野和田慧忽然带人冲进来。薛牧野气道:“莫桃啊莫桃,有你这样来拜见长辈的吗?”田慧则走到程向吉身边,道福后娇滴滴地道:“程掌门,要不就用无声刀做聘礼?”
    林冰雁尖叫道:“快去把无声刀还给他们!”回房用力关上房门,泪水夺眶而出。
    莫天悚和梅翩然刚下山,就看见狄远山站在路口。莫天悚诧异地问道:“大哥,你自己跑出来,映梅禅师呢?”
    狄远山道:“禅师说是收到蕊须夫人的召唤。我怎么留也留不住,都走好半天了。”笑一笑,对梅翩然招招手,远远地走到一边,低声道,“梅姑娘,央宗也在。凌辰一回来,她就撇下格茸自己去找荷露去了。你知道天悚不能生气,特别是现在他的内伤还没有好彻底,万一生气就麻烦了。”
    梅翩然回头看莫天悚直朝这边瞅,好笑得很,抿嘴道:“大哥,你想说什么?”
    狄远山赔个笑脸道:“你知道央宗的脾气不太好。回去你让着她一点。”
    梅翩然笑道:“放心,这个大哥不说我也知道。”狄远山尴尬地笑笑,低声道:“我没事了,天悚好像等得很急,我们回去吧。”说完就跑了。梅翩然甚是诧异。莫天悚过来问:“大哥和你说什么?”梅翩然困惑地道:“我也奇怪呢,他什么都没说。”
    莫天悚低头想了想,大笑道:“我知道了,大哥肯定是从禅师那里知道了你的身世,想问问你,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就什么也没有说。”
    梅翩然却不觉得好笑,轻叹道:“要是玉卿夫人知道我和龙王的关系,拼掉老命也会反对的。”
    莫天悚急忙岔开道:“翩然,你说夫人找禅师会有什么事情?”
    梅翩然摇摇头道:“他们也很多年没见面了,老朋友见面,叙叙旧吧!”
    莫天悚困惑地问:“他们算是朋友吗?”忽然变色道,“翩然,你说有没有可能夫人叫禅师出去是算账的?”
    梅翩然愕然道:“算账,算什么账,他们有仇吗?”
    莫天悚急道:“当然有仇。若非禅师,龙血真君怎么可能认识罗天,最后惨死在罗天手里?夫人会去找罗天报仇,也就可能来找禅师报仇。翩然,你赶快帮我找找,看他们是不是在附近。”
    梅翩然凝神闭上眼睛,片刻后睁眼道:“他们在那边,还真打起来了,怎么办?”莫天悚掉头就跑,吼道:“我们快过去啊!”梅翩然急忙追上去,拉着莫天悚一跃七八丈,道:“你放松一点,我带你跑。”
    莫天悚记得梅翩然提过她白天没能力带人飞,但被她拉着,感觉和飞也差不多。只一会儿功夫,他们就来到一块林中空地上。正好看见蕊须夫人飞出无数朵银光闪闪的银花做暗器,铺天盖地地朝映梅打过去。映梅站立如松,双手交叉,两拇指伸竖指端相触,二食指中节直竖,以两食指端拇指,小指、无名指、中指六指相交叉衬著拇指暨食指,做狮子吼道:“颉哩!”就见随风开出百朵莲花,金灿灿地包围住映梅。蕊须夫人的银花飞来立刻纷纷坠落地上。
    莫天悚几乎看花眼,喃喃道:“这是什么功夫?”说完才感觉梅翩然已经放开他,显得很痛苦的样子,捂着心口坐在地上,迟疑道:“我也不清楚。你看见禅师的手势没有?这就是佛门的印法吧?”
    莫天悚大惊道:“翩然,你怎么了?”梅翩然皱眉道:“难受得很,喘不过气来。”
    莫天悚更惊,被梅翩然推一把,回头一看,蕊须夫人身上又飞出两根细长的须蔓,如两条灵蛇一般,钻入莲花空隙,朝映梅身上缠去。
    映梅双手金刚合掌,二食指弯屈指甲相合,二大拇指并立押二食指甲侧,诵道:“惹庾邬瑟尼洒。”莲花消失,两把戒刀忽然出现,看架式是要斩断须蔓。
    莫天悚也顾不得有没有危险,猛地扑出去,叫道:“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还没等他接近映梅,就觉得身上有如刀割一般地疼,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低头看看,并没有受伤,翻身爬起来才见映梅就站在他面前。一扭头,又见蕊须夫人面色惨白地坐在地上,很像是受伤的样子。须蔓已经看不见。莫天悚再回头看看,梅翩然也还坐在地上,很没精神,哀求道:“禅师发发慈悲,看在我从小没人疼的份上,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别让我刚刚找着几个亲人,又要失去你们。”说着就想跪下。
    映梅伸手没等莫天悚跪下就把他拉起来,皱眉道:“你当那个妖精是你的亲人?她的九九功精湛不少,是不是你教她的?”
    莫天悚垂首道:“禅师,她守了文家那么多年,又救过天悚几次,你说天悚是不是当她是亲人?”
    映梅冷哼道:“要不是她,当初文家先祖的修缘、修艺两兄弟如何会反目成仇?你还帮她说话,就是你爹也恨她入骨!没有她在一边,文家在巴相绝对比目前兴旺。”
    莫天悚发晕,更头疼之极,嘟囔道:“禅师,出家人慈悲为怀,四大皆空,难道还看不开一点恩仇吗?我都没有杀曹横,也放过了罗夫人。”
    映梅大笑道:“你那也叫放过他们?你肯放过他们,怕是因为翩然和桃子吧?好,老衲也因为你放过蕊须!”掉头而去。
    莫天悚心里打鼓,又追过去,抓住映梅的衣襟哀求道:“禅师,你别丢下我离开啊!现在也没有罗夫人在后面追你,和我一起走吧!”
    映梅摇摇头,忽然间伤感地低声道:“天悚,一个人能有几只手?能抓住多少东西?你留下我,就无法再留下蕊须夫人,她恐怕得调理好几天才能离开。”
    莫天悚又回头看看,梅翩然已经勉强爬起来,朝蕊须夫人走去,但蕊须夫人还没有动静,似乎严重得很。莫天悚缓缓放开手,嗫嚅道:“禅师,过去的事情大家就都不要计较了,好不好?”
    映梅拍拍莫天悚的肩头,轻叹道:“以前的事情不是我要计较,是她要计较。发生在我眼皮子低下的事情我要真能做到不计较,早回梅庄了!天悚,你是聪明人,又跟了太虚这么些年,老衲真的不愿意说你什么。阿弥陀佛。”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莫天悚愕然,原来这次竟然是映梅来找蕊须夫人报仇的。他不敢再留映梅,可是对映梅依恋得很,一直等他的背影看不见了,才回到蕊须夫人身边,见蕊须夫人正在闭目调息,低声问:“翩然,你觉得怎样?”
    梅翩然勉强笑笑道:“禅师收手我就没事了,但是夫人恐怕有问题。当初师傅说她待在映梅身边就难受,我还不相信,现在我可算是体会到了。”
    莫天悚闷闷不乐地坐下来,垂首不语。梅翩然低声问:“天悚,你怎么了?”莫天悚咕哝道:“不知道刚才禅师说的是不是真的。”
    蕊须夫人睁眼缓缓道:“是真的!你还记得你上次在榴园逃生的那条秘道吗?修缘和修艺本来都是有儿子的。你现在住的醉碧居是修缘这一支的住处;修艺那一支原本是住在猫儿眼的宝库上面的。那一支的人都不喜欢我,有一次发生口角,他们竟然给我下了九幽之毒,我一怒之下,一把火将那里化成一片灰烬。”
    莫天悚迟疑道:“什么口角?”
    蕊须夫人朝远处看看,苦笑道:“你应该能猜到。就是为了九九功。他们不肯告诉我后面几章的内容也就罢了,居然还不肯告诉修缘儿子后面几章的内容。要不是我,九九功在文家不会失传。”
    莫天悚困惑地问:“可是这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和爹有关系吗?”
    蕊须夫人低头道:“当然有关系。修缘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当初我骗了你,修缘来巴相先结识我,然后才遇见飞翼宫的人追杀过来。因此你可以想象,我和你爹真是清清白白的。你爹的的确确是我的子孙,而我只要知道,也真的没办法不插手文家的事情。”
    莫天悚惊得说不出话来。
    蕊须夫人道:“你爹知道这些事情后便要我和他一起去飞翼宫。我不肯,还求他日后永远也不来烦我。你爹恨我绝情,到最后也没原谅我,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烦过我,连他中九幽之毒也没回来。天悚,你爹本来是不用死的,我对不起他,因此不敢再对不起你。”
    莫天悚浑身冰凉,缓缓问:“夫人,你也可以像骗我那样骗骗爹的,为什么你会对爹说那些?”
    蕊须夫人扭过头去,没有回答。莫天悚惨笑道:“爹在你那里住了一个月。阿妈的猜测一定是真的!”蕊须夫人大怒,厉声道:“闭嘴!好,你今后别瞎猜,我源源本本地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