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六章 事实
作品:《暗夜武者》 莫天悚回到烟雨楼的客厅,愕然发现荷露正在教向山识字。两人眼中都布满红丝,显然一夜没有睡。凌辰也没有回去,倒在一边的椅子上,胡噜打得震天响。莫天悚哭笑不得地问:“你们这是干嘛?”
刚一出声,凌辰便醒过来,跳起来打量莫天悚一眼,问道:“萧一屁没把你怎么样吧?”
莫天悚失笑道:“他能把我怎么样?了不起就是训我一顿,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
凌辰嘟囔道:“我才不相信他懂拳法,是怕他给你一道符。我吩咐厨房准备好消夜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喝一杯,一醉解千愁,别再想着梅姑娘。”
莫天悚没好气地道:“天都亮了,还消夜呢!你不要我想起翩然,自己就别在我耳边总念她的名字!阿山、荷露,你们也饿了吧,传饭过来一起吃。以后我熬夜,你们别跟着我一起熬。”
荷露笑笑要出门。凌辰道:“你歇着,我去!叫你们睡一会儿你们不肯,现在连累我一起挨骂!”
片刻饭到,甚是丰盛。凌辰大碗酒大碗肉吃得酣畅淋漓。向山从来没有与莫天悚同桌吃过饭,显得很是拘谨,菜都不怎么吃,只是闷头扒饭。荷露见了,便不时给他夹些菜在碗里。莫天悚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觉得自己简直太英明了。
饭后时间还很早,路英还没有到。莫天悚累了一夜,抓紧时间去休息。不想一觉睡过去,醒来已经接近中午,出来才知道路英早就到了,随口埋怨荷露几句。荷露却也不分辨,田慧忍不住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荷露还不是想你多睡一会儿!你以为她也像你这样狼心狗肺,昨天闹得鸡犬不宁,今天便没事人一样!”
莫天悚失笑道:“骚蹄子的醋劲还没过去。温柔贤淑都丢到爪哇国了。我不和你说,路英在哪里?”
田慧啐道:“呸,你自己不痛快,又拿人乱骂!凌辰陪着路英在笼沙轩喝茶。”莫天悚莞尔道:“今天也不知道是谁在乱骂!你别想偷懒,一起去吧!”
路英五十多岁,一脸虬髯,说话嗓门很大,直来直去,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粗豪,但是莫天悚和他寒暄过后就知道这种印象一点也不准确,此人粗中带细,不可小视,微笑道:“路舵主一定要见莫某,不知道为了何事?”
路英看看凌辰和田慧。莫天悚笑道:“都是好朋友,舵主有话直说无妨。”
路英的声音忽然低下来,道:“听说三少爷想找一个说话声音尖细的老头带着的小姑娘?我知道两个人,和你们要找的人很像。但是在我说出他们在哪里之前,我想三少爷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莫天悚点头道:“你说!”
路英道:“现在朱记弄得我们兄弟没有饭吃了。三少爷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
莫天悚道:“我的确很着急想找到那两个人,可是朱柏走的是督粮道的路子,我不认识,能帮你们什么?”
路英低头道:“天下除漕粮以外,还有很多货物可以运。我们从前任扬州知府手里总还能接到一点朱记剩下的生意,可是何知府到任以后,对于运货之事一点也不管,我们也巴结不上他,就快连稀饭都快没吃的了。”
莫天悚沉吟片刻后点头道:“我可以去帮你们说说,但是有用没用我可不敢保证。其实除官家货运以外,你们还可以接一些别的生意来做啊。”
路英道:“只要三少爷肯去说,成不成我们都很感激。别的生意赚头少,赶得又急,做也没有太大的意思。”
莫天悚莞尔,运送漕粮时间长的可达半年之久,进京的粮食都会出现霉烂现象,眼前之人一定是被漕粮喂肥的老鼠,淡淡道:“意思不大也总比饿着强。”
路英笑笑,竟然并不相逼:“何大人到任后除留心政事以外,就只关心一个五六十岁,说话声音尖细的男人。我们想讨好他,也留意得很,可惜一直没有什么消息。这次黄家集发生盗案,水生先是让我们收集酒楼珠宝店的情况,接着又让我留意声音尖细,京城口音的老头外加一个姑娘,倒是让我想起一件怪事来。
“在扬州东南一个叫做小盘古的地方,有一座叫做太平观的道观,里面只住着十余个女仙长。据说她们可以辟谷休粮,平时用度极为简单,从来不沾荤腥。
“大约在三个多月以前,太平观中忽然来了一对祖孙,是一个很瘦的老婆婆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他们平常不怎么出门,但是自从她们来了以后,太平观的灵真仙姑便要隔壁的王阿牛每天去扬州城的酒楼饭庄买一些上好的饭菜回来。
“有一次王阿牛买菜回来,正好灵真仙姑不在,其他人叫他把饭菜直接送到太平观后院。王阿牛才知道所有的饭菜都是买给那对祖孙吃的。她们就是京城口音,吃饭很是奇怪,孙女先吃,剩下的婆婆才吃。那孙女出手大方得很,王阿牛不过是给她们送了一顿饭,那孙女就赏了王阿牛一块大约半两重的碎银子。
“王阿牛觉得很合算,后来常常找机会送饭进去。多少不一定,每次都有赏。偶尔她们还会让王阿牛买些上好的碧螺春茶叶。二两银子一两的茶叶还嫌不好。
“八九天以前,王阿牛又给他们送饭,灵真仙姑和她们在在一起。王阿牛进去的时候听灵真仙姑正在说‘……大老远地从成都赶过来……’不过王阿牛一句话也没有听完整,灵真仙姑就发现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王阿牛还是发现那孙女似乎很惊慌,随便拿起桌子上的一件玉兔赏给王阿牛。
“王阿牛出去以后才看见那玉兔漂亮得很,两只眼睛都是红的。只可惜自从王阿牛得了玉兔以后,灵真仙姑再也没有要王阿牛买过饭菜,王阿牛也再也没有见过那祖孙两人。王阿牛觉得很可惜。他送了几个月的饭,积攒下二十多两银子,寻思着银子放在家里,早晚都会花光,不如拿来买些地产,永远都在。又想那玉兔虽然漂亮,但是放在家里也没有用处,不如拿去当了。
“王阿牛觉得那对祖孙甚是神秘,又对他甚好,不愿意给她们惹祸,怕人问他玉兔的来历,便多了一个心眼,特意走远路去黄家集的黄家押店当那玉兔。咋着胆子要价一百两银子。不想掌柜的二话不说就把银子给了王阿牛。
“当时王阿牛看掌柜的爽快,还很后悔,该多要一些的。昨天他听说黄家押店被人给偷空了,连知府都惊动了,隐约觉得和玉兔有关系,又暗自庆幸。他和我手下一个弟兄很熟,听说我们在也黄家集收集消息。便过来问是怎么回事,被我手下听出破绽,反问起他。他就说了那对祖孙之事。三少爷,你看这消息有用没有?”
莫天悚摸出两百两银票给路英,笑道:“我们要找的是男人,你说的是女人,暂时我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不过还是很感激路舵主。这些请兄弟们喝茶。以后大家就是好朋友了,路舵主还有什么消息,随时过来说一声。”
路英看看手里的银票,看看数目,顿时眉开眼笑的,忽然大叫道:“辣块妈妈!三少爷果然比姓罗的那小子爽快!以后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凌辰皱眉道:“姓罗的小子,是不是罗天?路舵主还认识罗天?”
路英点头道:“辣块妈妈!不是他是谁?那小子一来就对我们周堂主说三少爷不是好人,还说太湖的宝光就是三少爷弄出来的。又说三少爷一定会诋毁他,要弟兄们监视三少爷的动静。可是我和三少爷谈了半天,三少爷一句也没有问过罗天,水生也从来没有问过我一句无锡城。辣块妈妈,他要我们监视我们就监视,也不见他有点实惠的给弟兄们!三少爷,只要你肯给兄弟们寻一条活路出来,在这南直隶地界上,用不着怕金钱帮、西北联盟和罗天!”
田慧失笑道:“辣块妈妈,路舵主来之前是和周堂主商量过的吧?谁说暗礁需要怕人?金钱帮敢来罗唣,自然有收拾他们的人。无锡城的西北联盟哪里用得着我们操心?朝廷派出来的提督军务沙鸿翊大人难道是吃素的?”
路英愕然道:“听说三少爷手里有一块龙牌,是不是真的?”
莫天悚莞尔道:“裁缝的家当——自然是真正(针挣)的。你龟儿子开始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一句粗话没有,不觉得憋得慌?你有没有觉得说话做事也是裁缝的家当——真正(针挣)的比较好一些?”
路英尴尬地道:“我是听水生说三少爷是个文雅之人。辣块妈妈,是憋得我发慌!”
莫天悚站起来,抱拳道:“西北联盟对我来说是苍蝇的翅膀——扇不起多少风浪。请路舵主回去告诉周堂主,是朋友,两肋插刀原是莫某分内之事;不是朋友,最好是大陆朝天,各走一边;如果是敌人,跑船的遇上暗礁的结果不用我多嘴了吧?”和田慧、凌辰一起,客客气气地将路英一直送出醉雨园的大门外面。
回来以后凌辰道:“三少爷,看来罗天已经和漕帮勾结在一起了,你还要去梅庄吗?太监没有胡子,装成老婆婆没有破绽,太平观里面住的说不定就是细君公主。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也该留下来去太平观看看。”
莫天悚点点头道:“梅庄我是一定要去一趟的。在济宁时林姑娘和程荣武就和漕帮的人在一起,罗天认识漕帮天市堂的周堂主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路英透露天市堂正和总堂不和,今天路英过来显然是投石问路,我看天市堂也没有真心帮罗天。有沙鸿翊在一边,太湖宝光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料罗天也不敢随便来扬州!我们暂时不用去管他们,集中精力查公主的下落。凌辰,你拿着细君公主和苗染的画像,去请王阿牛认认人,再带人去查查太平观。如果太平观里的人真是细君公主,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打草惊蛇,把他们看着就行;如果里面的不是细君公主,让八风先生去何府蜀王妃那里拜访一下他的老朋友重阳道长。田慧,你准备好没有,我们立刻就出发,一定要快去快回。”
田慧蹙眉道:“如果太平观里不是细君公主就让八风先生去拜会蜀王妃?三少爷,你怀疑什么?打的是什么算盘?漕帮是这里的地头蛇,你答应了人家,就不能不加理会。要不我不去梅庄,去何大人那里看看。”
莫天悚沉吟片刻,点头道:“你去何西楚那里一趟也好。派人送信给黑鸦和白鹤,把她们都调回来。不管太平观里的是什么人,玉兔货真价实是宫里的东西,一定要顺着这条线索猛追下去。无锡城随便留两个人看着就行了。沙鸿翊似乎安静得过分了,派人去他那里看看他一天到晚都在干些什么。”
半轮圆月高高挂在天空中,洒下一片清辉。梅庄门口的亭子中的石桌换了一张桌面,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莫桃穿着一身洁白英挺的武士服,坐在桌子旁边,专心致志用一块软布擦拭乌秃秃的无声刀。
梅翩然端着两杯茶走过来,放一杯茶莫桃的面前,另一杯放在桌子的对面,然后自己也在桌子对面坐下来,微笑道:“二少爷,你擦那把刀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擦干净?尝尝我特意为你沏的淡影疏香。”她的样子略显憔悴,脖子上系着一条绿色的丝巾,别有韵致,且心情显然很好。
莫桃还刀入鞘,随手将刀放在桌子上,不安地道:“你怎么不好好休息,还亲自给我沏茶?乱弹呢?怎么没跟着你?”一边说一边掀开盖碗,才看见茶碗中还飘着几朵含苞欲放的梅花,不免要诧异此刻还能找着新鲜的梅花,轻声道,“我是老粗,姑娘花心思给我弄这些,我可是不懂。”
梅翩然笑道:“瞧你说的!口渴就要喝茶,本能而已,还有什么懂不懂的?这里面的梅花是冬天趁梅蕊初放之际摘下来收集起来,放入瓷坛之中,用腊密封。等要用的时候取出来便和刚刚开的时候一样新鲜。你试试,茶香之中还有梅香。”
莫桃听人提到本能两个字心里就觉得憋闷,端着茶碗喝一口,也没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随口道:“的确是很好喝!”
梅翩然嫣然一笑,缓缓道:“这些梅花初开之时就被人掐断根,密封起来,可是它们还是梅花,幽香依然。”
莫桃苦笑:“梅姑娘,你可真是会说话。应该是妖精被人密封起来,启罐之后,妖精还是妖精,嗜血依然。”
梅翩然“噗哧”笑道:“白天你又没伤一人之命,很了不起,这也叫嗜血吗?我才发现,你狡黠之处也不在天悚之下。妖精怎么了?你要是觉得难受,那我不是不用活了吗?”
莫桃吃惊地看着梅翩然,失声道:“梅姑娘,你还想着天悚也没事了吗?那你终于肯修习清净派的功夫了?”
却见梅翩然目光直直地盯着亭子外面,愕然回头,就见莫天悚一身夜行服,缓缓地朝这边走来,脸色黑得古怪,吃惊地叫道:“天悚,你怎么来了?”
莫天悚笑笑:“我来看看我的好兄弟和好朋友。可以进来也喝一杯梅花茶吗?”
莫桃道:“当然可以!快来坐!梅姑娘,你去叫乱弹也给天悚也沏一杯茶来好吗?”
梅翩然起身道:“你们兄弟很久没有见面了,正该痛快地谈谈。要不要我让厨房准备些酒菜给你们?”
莫天悚深深看一眼梅翩然,点头道:“好啊!酒逢知己千杯少,你一定要多拿些酒来。”走进亭子中,一屁股就坐在梅翩然刚刚坐过的位子上,随手端起茶杯将里面的茶全部泼在地上,冷冷地道:“梅蕊重重何俗甚!这样的东西别白白糟踏了好茶叶!”
梅翩然一愣,脸忽然间涨得通红,气道:“天悚,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天悚放声大笑道:“意思就是我今天很高兴,高兴得不得了,要喝酒不吃茶。我总算是懂得‘情人泪’的意思了!桃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为兄弟连色相都可以牺牲的人,试问全天下能找出几个来?”
莫桃勃然大怒:“天悚,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就算是不信我,也该信梅姑娘!”
莫天悚看起来并不很激动,微笑着缓缓道:“我是在夸奖你呢。能看见翩然能够行动如常,我不知道多么开心,怎么可能说你们?我开心得很!我从扬州马不停蹄地跑过来,不正是想看见这样的结果吗?你们听见没有,我今夜很开心!非常开心!翩然,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怎么不去拿酒来?我要庆祝!庆祝我的好兄弟终于能回家,又娶了一房如花美眷。这难道不应该庆祝吗?”
梅翩然皱眉叫道:“天悚,你听我说,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两天二少爷一直劝我练习清净派的功夫……”
莫天悚打断梅翩然的话道:“事实就摆在眼前,不要解释!没意思得很。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总不至于有了新欢就把旧交忘得一干二净。我茶没得喝,难道想喝你一杯酒也不行吗?”
梅翩然凄然摇头道:“天悚,没想到你就是这样看我的!你能央宗、石兰、荷露她们在一起,我就不能和桃子在一起吗?”
莫天悚冷冷地道:“可是我和她们全部都是清清白白的!”
莫桃怒不可遏,一把揪住莫天悚的衣襟,吼道:“我和梅姑娘也是清清白白的!你不是做任何事情都讲究先要查清楚前因后果的吗?怎么你今夜却不肯听梅姑娘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