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章 忐忑
作品:《暗夜武者》 莫天悚终于出门才看见,狄远山花费极大的力气把马车改装成细长条,可以在很窄的路上通行,里面布置了一张很是舒适的床铺。为节省空间,上部有一个架子,能放很多琐碎的小东西。整个车厢还能很方便的从马车上卸下来,露宿的时候就是一间小屋子,也方便在马车不能通过的地方拆卸开来把车子驮在马背上;这还不算,文玉卿还亲自出马为他制作了一顶软帐,可以在他骑马的时候把他严严实实地罩在马背上。行李更是又多又丰富,费了好几匹马来驮。
莫素秋大概真是被吓着了,所有人都来给莫天悚送行,她却没有来。莫天悚记得蕊须夫人只是说尽量少吹风,不是说一点也不能吹风,觉得他们实在是小题大做,但也着实感动,冲淡了他没见着莫素秋的伤感。这样的阵势路上想快也快不起来,出发四天以后,他们才到昆明,万俟盘已经准备好出发的队伍。
莫天悚刚在房间中安顿下来,北冥就进来告诉他,莫桃几天前突然失踪,谷正中怎么找也找不着他。莫天悚不免又舔一段心事,加之这消息竟然是从蜀地的暗礁传过来的,没人能分辨真伪,更不清楚闇没何以会告诉他们此事,莫天悚就更是心烦。别无他法,只好派人去入川查看。好在追日收编了昆明附近从前暗礁的人以后,他们的人手比以前充足很多,除精心选出十八个人跟着凌辰和莫天悚一起出发以外,再抽调些人入川完全没有问题。
和北冥谈完,莫天悚实在不愿意带着荷露,让人去叫高立丰过来。等高立丰进门后,莫天悚示意高立丰自己坐下,开门见山道:“高掌柜,你能不能接你女儿回家去住?”
高立丰愕然道:“荷露惹三少爷不高兴了?”
莫天悚摇头道:“不是。让荷露做丫头本就不是我的意思,我也从来没当荷露是丫头。我偶然听荷露提过,她乃高掌柜的全部希望,做丫头实在是太委曲她。高掌柜可以留意一下昆明的书香门第哪家合适,等我回来,叫知府去你们家里提亲,让荷露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高立丰甚是意外地看莫天悚一眼,苦笑道:“不瞒三少爷,荷露她阿妈甚是想念她,刚才我还问荷露能不能回去住一夜,荷露都说不行。”
莫天悚头疼地道:“有什么不行的?你带她回去就是。我晚上从来不要任何丫头伺候,即便要丫头,难道诺大的榴园还找不出一个丫头?”
高立丰迟疑道:“三少爷真就如此讨厌荷露?”
莫天悚更是头疼地皱眉道:“高掌柜,难道你不明白,我不讨厌她,可也不喜欢她。你还真舍得让她当个丫头?现在你们也没有外债,高夫人的病也全部好了,正该一家人团聚,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何苦让荷露跟着我?今夜你带荷露回去住,从明天起就别让她再来榴园。”
高立丰还想再说,莫天悚不耐烦地摆手道:“荷露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你说说当铺筹备得如何了?什么时候可以开张?”
高立丰道:“都筹备好了,等吉日到了即可开张!”
莫天悚疑惑地问:“我走的时候你不是还没有找着两个朝奉吗?这么快就找着人了?”
高立丰苦笑道:“我一个徒弟叫岑霑的,带了不少达昌的人过来。”
莫天悚愕然失笑道:“你不是坚持不用达昌的人吗?怎么还是用了达昌的班底?”
高立丰叹息道:“他们都和庄诚搞不到一起去。凡是当铺学徒的离开当铺以后,都很难找到其他的饭碗。听说我又在筹备当铺,找到我,我也不好拒绝。”
莫天悚莞尔,笑道:“我也正想和你说说这个。当铺伙计,平常习惯是别人求他,长期养成臭架子,狗眼看人低。你回去跟他们说,来当东西的,不论贫富,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要记得和气生财,别让人把当铺的伙计都全部当成夜壶,转什么行业别人都不要。以后我要是看见我们的哪个伙计怠慢客人,立刻开除。还有,当铺的柜台不要做得那么高,像要吃人一样。”
高立丰甚是意外,还想多说两句,可是莫天悚赶路到底还是辛苦,早就累得很了,打个哈欠道:“你先回去吧,以后遇见问题找大少爷就是。记得把荷露带走。”
翌日,莫天悚带人浩浩荡荡地出发。荷露昨夜被高立丰又哄又骗带回家,没有再出现,莫天悚大大地松一口气。嫌前几天路上实在是走得太慢,吩咐凌辰尽量走快一些。他有意锻炼万俟盘,每天都要万俟盘在前面开路。万俟盘也并没有让他失望,一路之上再看不出窝囊的痕迹,不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处理事情大方得体。莫天悚甚是高兴,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就是在马车中闷得发慌。
不久他们进入山区,天气冷得很,不少地方还有积雪,道路变得很难走,行程不得不又慢下来。这天,他们投宿的地方又只有一间大通铺。前几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整个房间都是给莫天悚一个人用,其他人搭帐篷露宿,但今天外面正飘着鹅毛大雪,莫天悚便坚持留在马车上,把房间让给大家住。
莫天悚从小到大没见过几次雪,又对雪有着一种特殊的情结,路上被凌辰盯得很紧,也没办法掀开车帘子看看雪景,此刻大家都在忙碌,马车上没有人,便偷偷将车帘子掀开一条缝。一股寒风猛地灌进马车中,莫天悚倒是觉得精神一振,很想下车走走。
探头张望一下,四周正好没有人,把帽子向下拉拉压在眉峰上,回手拿一件貂皮的披风披上,做贼一样跳下马车,一溜烟出了客栈门。
正是将黑未黑的黄昏时分,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崎岖的山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披着银装的苍莽群山气势非凡,让人顿时就变得十分渺小。
莫天悚看得起劲,万俟盘跑出来,老远就嚷道:“我的三少爷,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快回去!”
既然被人发现,莫天悚也知道不回去不行,留恋地朝路上再看一眼,愕然发现风雪中竟然有一个骑马的身影。因为刚刚过完年,他们一路上几乎没有遇见过一个行人,这条路本来就艰险,单身赶路原本就少,在这时候还单身赶路让莫天悚觉得很奇怪,叫道:“阿盘,你去看看对面那个人什么路数。”
万俟盘着急地拉一把莫天悚,道:“你先回去好不好?这里只有这一间客栈,那人肯定也会来客栈投宿,到时候问问他就知道了。”
莫天悚不太甘心地嘟囔道:“有什么都别有病!”
回去刚钻进马车,凌辰就跟进来。倒是没有多说,淡淡道:“离开大山我就去买个丫头回来。不找个人盯着你看来是不行。”
莫天悚泄气得很,苦笑道:“下次关你几个月,你就知道滋味了!”
凌辰失笑,道:“快吃东西吧!吃完早点休息。”说完要走。莫天悚叫道:“别走!陪我说说闲话。早知道就听阿妈的,带个小厮在身边了。”凌辰更是好笑,道:“我不习惯待在马车里,我去叫盘少爷来陪你。”还是跳下马车。
凌辰走了,也不见万俟盘过来,莫天悚甚是无聊地吃完晚饭,找不着事情可以做,只好躺在床铺上发呆。他白天就是睡一会儿,又醒一会儿的,此刻也睡不着。又过半天,才有人过来收拾碗筷,莫天悚忙抓住机会问:“刚才赶路的是什么人?”
那人似乎没想到他还没有睡着,吓一跳的样子,犹豫一下,才道:“是南无派来给三少爷送信的。”
莫天悚一下子坐起来,急道:“那信呢?怎么没有人拿给我看!凌辰和阿盘呢?叫他们过来!”
那人嗫嚅道:“他们去接荷露小姐去了。”
莫天悚一呆,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叫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人道:“送信的人说他在路上遇见荷露小姐。只是他着急赶路,荷露小姐走不快,他没办法带着荷露小姐。但是他在路上被风雪阻了两天,估计荷露小姐现在离他并不远。凌爷和盘少爷都担心得很,连夜带人去找荷露小姐去了。”
莫天悚皱眉道:“荷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一个人吗?”
那人道:“听说是一个人。她是来找三少爷的。听说我们刚走,她就在后面追,这一路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莫天悚头疼地嘟囔道:“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傻的女孩!高朝奉怎么回事?看个女儿也看不牢!你下去吧,把南无的信给我拿过来。不管我睡着没睡着,凌辰他们一回来,立刻过来通知我一声。”
那人低头道:“那封信在凌爷手里,小的拿不着。三少爷,你还是先睡觉吧,等他们回来,小的立刻来通知你。”
莫天悚睡眠原本就少,心里有事,一整夜都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可惜一直到天亮也没个消息。好容易等到中午,凌辰和万俟盘终于带着荷露一起回来。荷露是自己逃出来的,衣服带得不多,也从来没有去过太冷的地方,冻僵了一般,看起来极为憔悴,在路上吃的苦一定不少,见莫天悚还是很胆怯的样子。
莫天悚多少有些心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马车让出来给荷露休息。自己去和凌辰他们一起挤大通铺,再要过南无的信来看。南无在信中说,莫桃避开暗礁的耳目,突然出现在九龙镇,恶斗后杀死闇没,自己也受伤后又不知去向。谷正中和红叶在九龙镇四周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莫桃。莫天悚看完后很担心,恨不得立刻去九龙镇看看,沉吟片刻还是道:“在这里多住一夜,明天再走。”
凌辰松一口气道:“我还怕你要立刻上路呢。我是不太走得动了。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莫天悚苦笑道:“除非是骑马,不然我们怎么也走不快。你派人先走一步,叫谷正中和红叶在九龙镇等我们。还有,让送信人回去告诉南无,派人把蜀地的暗礁也接管过来;昆明和巴相的大小事情我都要知道,就算是没有事情,以后隔一段时间也给我送个信来说说情况。再给高朝奉带个信,荷露已经和我们汇合了。”
凌辰点头道:“是,我立刻就去安排。三少爷,你说龙王这么久没有消息,他到底知不知道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
莫天悚迟疑道:“我感觉他都知道,要么是故意不管我们,要么就是没有精力来管我们。”
凌辰不相信地道:“怎么会?”
莫天悚淡淡道:“我最近有个感觉,钱财一类的东西龙王唾手可得,却并不是他很看中的东西。他看中的乃是如何才能修道成仙,暂时不会来动我们。如果我们这次收编蜀地暗礁进行得很顺利,就证实我的这个推测不错。”
凌辰迟疑道:“这世上真的能有某种方法能让人修炼成仙吗?”
莫天悚摇摇头,幽幽地道:“我就只看见过妖精鬼怪,还没有看见过神仙,不知道神仙和鬼怪之间有没有区别。”笑一笑,又道,“仔细想想,传说中的神仙都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不要金银财宝,不近女色,苦行僧一样的活着。这样的神仙让你做,你做吗?”
凌辰失笑道:“听起来好恐怖,就像你这两个月过的日子,我还是做我的凡夫俗子吧!三少爷,荷露追来了,你还赶她走吗?你总是不碰女人,是不是一心想成仙?难得你肯为她休息一天再上路,是不是说明你对她动心了?”
莫天悚没好气地啐道:“你不是累了吗?怎么这么多废话?还不滚出去安排!”
又足足走了一个多月,莫天悚一行人才终于来到九龙镇,已经是万物复苏的二月初了。其间莫桃一直没有消息,收编蜀地暗礁却进行得很顺利。
莫天悚出发后不久,昆明知府就又收到蜀王的一封信,不再留难泰峰,比以前还加意巴结起来。加上狄远山公布的身股银子,也的确让所有人都吃下定心丸,人人卖力,各种生意都顺利得很。
文寿具体负责生产归一丹和正气散。石兰回去只是让几个亲信好友去山上采药,采集的草药数量远远不够。好在苗人向来有“百草皆药,人人会医”的传统,除蛊苗以外,巴相不少人都认识草药。文寿一边安排人种植,一边派人采购,一边四处宣传,鼓励巴相人都上山采药,很快就获得足够原料,已经成功生产出不少归一丹和正气散出来。还给莫天悚带来一些他们自己生产的归一丹。莫天悚仔细看看,和蕊须夫人给他的果然一模一样,试着服食几颗,效果也很好。
为赶桃花瘴发生的时候能销售正气散,田慧等人同样也没有好好过年,赶着开辟出好几条路线,在贵州、广西都设立了泰峰药铺的分号,准备慢慢地再向广东福建辐射。
何亦男和菊香自己上京了,但在九龙镇等待莫天悚的不仅仅有谷正中和红叶,还有从成都赶过来的青雀。青雀带来蜀王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好大的排场!”
莫天悚看见幽煌山庄的废墟就怒火直冒,再看见闇没近断时间住过的荒废小屋又勾起他对莫桃的担忧,好在这里的店铺掌柜们接到消息都主动赶来见他,有不少还暗中瞒下这段时间的利润没有交给闇没,让莫天悚心里暖烘烘的。莫天悚最近生意发展得很快,最大的障碍就是信得过的熟手太少,这下等于有了一大批人可用。
可惜蜀王的信让莫天悚不敢在九龙镇耽搁,连夜大略安排一下,仰仗这两个月一直保养得很好,身体也差不多恢复,莫天悚第二天就和凌辰分开,换了一辆寻常马车,自己带着荷露单独上路。凌辰把莫天悚以前在九龙镇的产业又全部收回后,在莫天悚后面远远地跟着。因这一带原本就是暗礁的势利范围,现在也就变成莫天悚的势利范围,不用万俟盘再探路,他带人返回,回去安排马帮正式运送货物。
这下莫天悚路上也不敢走得太慢,几天后赶到成都。此时蜀王还是在对外装病,不过他们刚进城就被蜀王府的人接进王府中,蜀王设宴给他洗尘,几个儿子都一起陪着。
莫天悚以前跟龙王一起来拜会蜀王,蜀王始终端着王爷的架子,居高临下地说话,很少亲自陪同他们一起吃饭,更别说还让所有的儿子都陪着了。莫天悚心头就有些打鼓,可在席间几次开口询问,都被蜀王打断话头,只是不断叫他喝酒吃菜。莫天悚猜测蜀王不愿意当众谈论,也就不好再提。
他这两个多月一直吃得清淡,酒更是一滴也没敢沾,这一顿饭还没有吃完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强忍着不敢声张,依旧喜笑颜开的,酒到杯干。回去后没多久肚子就疼起来,折腾一夜以后,人就变了形。却是他这次中毒很深,蕊须夫人用针灸虽然帮他解毒成功,但也大伤元气,这两个月一直都是靠药物保着,他的感觉才能如此之好。实际他虽一路乘车,可赶路终究不比在家里,还是十分辛苦,特别是后来这几天就更是辛苦。原本应该加倍注意,增长修养时间才是,他却忙着应酬,大鱼大肉地喝下一肚子酒。等于是算总账一样爆发出来,自然就很是严重,虚弱得连床也起不来。
蜀王自己一直在装病,先前还一直以为莫天悚也是在装假,这时候才知道他是真的病得很严重,也有些着急,找了好几个名医来给他看病。只是莫天悚觉得他们开的方子都没有蕊须夫人的归一丹有效,还是吃的自己带来的药。
莫天悚提出出去养病,蜀王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一定要留他在府里,让莫天悚有些身陷囹圄被抓起来的感觉。好在蜀王还同意青雀进府和荷露一起照顾他,没把他隔离起来,让他多少松一口气。
这时候蜀王看起来便显得有些着急了,每天都来探病,可是莫天悚问他究竟有什么事情,他始终不肯明说,搞得莫天悚莫名其妙的。
不觉又是十几天过去了,谷正中和红叶还是四处去去打听莫桃的消息;凌辰忙着整编暗礁旧部,同时还要筹备在成都的泰峰药铺,忙得不可开交;莫天悚几乎等于是被蜀王软禁了,与凌辰全靠青雀每日来往于王府和客栈之间通消息。荷露一直守着莫天悚,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自己日渐憔悴,莫天悚倒是大致又恢复过来,就是心里七上八下的,气色始终不好。
这天蜀王的二公子突然来看他,进门就让荷露和其他丫头全部都退出去。莫天悚精神一振,知道谜底终于要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