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笛声

作品:《暗夜武者

    天刚刚亮,挟翼就如约回到莫天悚身边。莫天悚与它亲热一阵,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又让挟翼自由活动,等明早再来这里汇合即可。
    辰时,一身彝人打扮的莫天悚来到建塘的城门口,正好看见满脸卷容的格茸骑马飞奔进城。估计这位老兄昨天在本地湾没有等到莫天悚,连夜赶路回来报信。山路险峻,黑漆漆的他也敢一个人走夜路,莫天悚到有些佩服他。
    尽管想到县城里由于格茸的回来会加强戒备,莫天悚还是怡然不惧地走进城门。他做事情难得有光明正大的时候,这次算是稍微光明一下,让格茸先去给左顿和央宗打个招呼。
    土司官寨在县城的城中心,围绕在官寨外面的是一些为官寨土司服务的奴隶,再外面散居着各行各业的自由民。出人意料的是,城里并没有因为格茸回来显露出丝毫紧张气氛,人们还是不紧不慢地忙着各自手里的伙计。莫天悚没有急着去官寨,先在城里转了一大圈,然后随便找一家小饭铺,借着酥油茶吃下几块味道无法让人恭维的糌粑和风干肉,解决掉中午饭。
    离开饭铺以后,莫天悚朝县城的中心地区走去,还没有到达官寨的门口,便看见一个身材高挑健美的女子站在一家银器作坊前,正和银匠说着什么。她身上并没有一般主人的趾高气扬,身边也没有带着一个伺候的女奴,相反对待仅仅是一个奴隶的银匠还相当和颜悦色,但莫天悚还是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多吉旺丹的女儿央宗。因为她穿着一件非常考究的天蓝色短袖夏装,头上带着一串颜色鲜艳醒目,做工精致的绿松石珍珠珠子,耳朵上也有一对大大的绿松石耳坠,胸前是好几串由珍珠和玛瑙穿成的项链。一身的珠光宝气,绝非普通藏人能有的打扮。
    大约是察觉到莫天悚的注视,央宗也扭头朝这边看过来。莫天悚急忙学着周围的普通人那样弯腰低下头去,这是他刚才在城里转了一圈的一个成果。果然,央宗并没有发觉他和其他人有何不同,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做任何停留,直接掠过去。扫视一圈以后,又回到银匠的身上。
    央宗没有发现莫天悚,倒是让莫天悚看清楚她的容貌。老实说,莫天悚并不觉得她有多漂亮,随便一个如她一般花样年华的女子,带上她那身华丽的装饰,想不出众都难,莫天悚只是觉得她的脸色很红润,透着健康的气息。央宗又嘱咐银匠几句话后,回到土司官寨中。步履中没有一般汉族大户人家小姐的矫揉造作,很是自信,也很是坚定,给莫天悚留下深刻的印象。
    莫天悚慢慢朝银作坊走去,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去,指指官寨,再“啊啊”地叫了两声。他不会说藏话,怕口音会暴露身份,进城以后一直都在装哑巴。
    银匠的心地看来不错,他一笔划就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可惜他说的是藏话,莫天悚一点也听不懂,知道不可能打听出任何消息,不禁甚是失望。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桌子上有一张摊开的图纸,莫天悚一眼看出上面画着一副精致小巧的镣铐。看尺寸,这副镣铐若是用来铐人的话,最多只能铐住人的手指头。
    银匠注意到莫天悚的目光,又笑一笑,叽哩哇啦地又说一句藏话。莫天悚依然没有听懂整句话的意思,但听懂一个词,央宗的名字。于是他明白央宗找银匠的目的,可是他却想不明白央宗要这样一副精致的镣铐有什么用处。
    莫天悚学着当地人的礼节,给银匠施礼后离开银器作坊。
    然后他围着土司官寨的围墙转了一圈。和城里的其他建筑一样,整个官寨也是用大块的石头建造的,但比一般房屋高很多,一共有五层,底层住牲口、关押犯人,二层以上是经堂,客房和卧室,仓库什么的。房间很多,围成一个四方形,中间是一个天井。房屋的外墙就是官寨的围墙,就可惜房间的窗子开得很小不说,还很高,离地最少有四丈,倒是装饰的很华丽,画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图案。除左边的一扇以外,都是关着的,而这唯一开着的窗子下面正好没什么人,使得这一扇窗子也变得十分可疑。最后莫天悚的目光回到官寨的大门口,觉得多吉旺丹实在是有些过分,官寨本来就是在城里,他居然还是把官寨的大门修得和城门一样结实而坚固。
    好在莫天悚并不准备从大门进入官寨,官寨的石头外墙整体虽然平整,细部却很是粗糙,能清楚看见一块块的大石头。身手敏捷的莫天悚有银钗的帮忙,从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爬上去,可问题是藏人的屋顶乃是利用阿嘎土铺面的晒场平台。阿嘎土是自然形成的半石灰化的石灰混合粘土,加水后经过长时间的捶打,然后涂抹酥油或者榆树汁,干燥后坚硬入石头,平整光滑,并没有瓦能供他揭开动手脚。
    最要命的是,莫天悚对寨子的内部布局一点也不知道,即便是能成功进入官寨中,对着众多的房屋,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救人。
    正在莫天悚伤脑筋的时候,左顿在两个喇嘛的陪同下走出官寨。左顿依然是镇定从容的样子,可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喇嘛却不断得东张西望,明显是在找什么。
    莫天悚一惊,难道刚才还是被央宗识破了吗?那倒是真要重新估算她的能力,可为什么央宗当时不发难呢?他怕被喇嘛认出,急忙钻进旁边的一条小街,装着无所事事的样子,缓缓朝前走去。虽然他觉得左顿多半不会为难他,他还是不愿意在没有一点本钱的时候去见左顿。莫天悚看问题非常实在,坚信达到目的的最好方式不是靠别人的慈悲,而是自己有实现目的的能力。他要在弄清楚官寨中的情况,确定梅翩然的下落和西天等人的状态后,再去见左顿。
    一阵悠扬的竹笛声忽然在前方的街角响起,旋律是那样熟悉,分明是梅翩然曾经吹奏过的曲子。莫天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精神一振,顾不得再装模作样,迅速朝街角跑去。可在他到达街角后,竹笛声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他左看右看也看不见周围有人。
    就在莫天悚万分失望,又万分疑惑的时候,又一阵悠扬的竹笛声在他身后响起。莫天悚听得明白,这次的声音居然是从土司官寨中传出来的,就在底层的一间西北角的一个房间中。莫天悚愕然回头,在看见土司官寨高耸的外墙同时,还看见左顿和两个喇嘛也进入这条小街。
    莫天悚知道自己不适合再在官寨附近闲逛,离开了这里,却没有走多远。官寨中的笛声让很着急,他没有耐心按计划等到晚上再去官寨,不过他也不会蠢得在大白天一个人跑到官寨中去与一群人对抗。他知道官寨中只有八九十人的卫队,除保卫官寨的安全以外,还负责整个建塘的治安管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找一些事情,尽量把所有人的视线吸引到官寨的外面来。
    制造混乱有很多种办法,要在以前,莫天悚会随便找一户人家放一把火,保证城里会立刻乱起来,不过现在他不打算再这样做。他的目光在街上随意浏览,寻找机会,机会居然立刻就来了。
    七个汉人排成一队,耀武扬威地骑马转过来。用不着任何人介绍,莫天悚也知道他们就是锐金队,不找他们下手还找什么人下手。
    莫天悚从针囊中拿出两枚钢针扣在手中,跟在锐金队后面走了一段,直到他们进入一条商贩云集人来人往热闹而狭窄的小街时,才躲进一家卖首饰的铺子中突然出手,不偏不倚,正好射中走在最前面的那匹白马的两条马腿。
    白马前腿猛然跪下,将马背上的黑衣大汉掀翻在地上,碰翻旁边的一个银器摊子,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后面的人还以为马是偶然失蹄,正要下马查看的时候,莫天悚抓起铺子中的一大把珍珠玛瑙翡翠玉石当作暗器,灌满劲力朝最后的一匹枣红马和一匹青骢马的马股打去。
    两匹马吃痛,前蹄扬起,一左一右猛地朝前冲去,将路两边的陶器摊子、乐器摊子、药材摊子、酥油摊子……还有摊子前的顾客一股脑掀翻在地上。街上立刻乱成一团。哭爹喊娘的有,趁机抢地上首饰的有,爬起来找锐金队算账的有,朝一边躲的也有……
    锐金队的人到也不是浪得虚名,四个人去控制惊马,三个人已发现一切都是莫天悚在捣鬼,一起朝着铺子飞跃过来。正好这时候,铺子的老板也上来找莫天悚理论,莫天悚随手抓起他当成肉弹扔出去,正中其中一个飞跃在半空中的人。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撞倒旁边一个脸蛋红红的小男孩,顿时惹恼了男孩的父亲,一个魁梧的藏族汉子。拔出一把藏刀就扑上去。
    可惜后面的精彩场面莫天悚没空欣赏,他在丢出老板以后忙着逃走,射出银簪,抓住街对面的房檐,在锐金队的两个人进入首饰铺子以前就上了街对面的房顶。这就是他一定要等到锐金队进入狭窄小街才动手的理由。
    锐金队发现莫天悚跑了,急忙追过来,可是街上的人流妨碍了他们的速度。莫天悚根本不等有人跟过来,又顺着梯子下到房子的第二层,让一个躺在床上的美丽藏族姑娘尖声大叫起来。莫天悚冲她一笑,随手脱掉披在身上的“擦尔瓦”,打开柜子,抓出一件藏袍就穿在烈煌剑的外面。他知道这样很容易被人看破,可时间太紧,也顾不得了。
    接着他丢下头上的包头蓝布,带上一顶藏人的宽沿儿帽子,回头正好看见一个听见响动上来察看的中年男人,顺手抓着刚脱下的“擦尔瓦”丢过去蒙在那男人的头上,抖开包头的蓝布在他脖子上绕了几转。中年男人顾不得藏族姑娘,只好先对付自己头上的包头蓝布和“擦尔瓦”。莫天悚再笑一笑,来到惊惶失措的藏族姑娘面前,毫不不客气地点了她的穴道,拿一件藏袍给她胡乱套上,背着她急冲冲地朝楼下跑去,这样就不会有人看破他背上背着的烈煌剑了。
    一下楼就看见锐金队只有一个人成功在这么短的时间中走这家铺子,还被守在铺子下面的不知道是老板还是伙计的藏人阻拦,两边立刻纠缠起来。莫天悚心道天助我也,抱着藏族姑娘跑出铺子,正好又遇见两个脱身追过来的锐金队的人。
    这两个人原本就没有看清楚莫天悚的样子,看见一个“藏人”慌慌张张地背着一个藏女,都以为是吓傻了的本地人,看也没有多看他一眼,直接冲进铺子中。莫天悚混入慌乱的人群,显得比谁都慌乱地朝前跑去。一直转过两条街,他才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放下藏女,也解开她的穴道。
    藏女可能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傻傻看着莫天悚,居然不叫。
    莫天悚把自己身上仅有的四张五十两的银票都摸出来,再从腰带上拿出一个青花扁瓷瓶,一起塞在藏女的手中。又把三条刚才在首饰铺中顺手牵羊偷来的,最后没有用上的项链全部带在藏女的脖子上,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上摸一把,只觉十分粗糙,手感一点也不好,心里想着央宗的皮肤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样。嬉皮笑脸地道:“你在发热呢,回去把我的药吃了,保你不用再躺在床上。银票帮我分给你的邻居们,谁的损失大,你就给谁多一点。项链带给你的对门。”说完见藏女没有反应,头疼地道:“这下麻烦了!你是不是不懂汉话?”
    藏女居然摇摇头,用字正腔圆的汉语低声问:“你是谁?”
    莫天悚笑道:“刺客!”藏女顿时瞠目结舌。莫天悚好笑,扭头看见一个人正朝这边过来,又伸手在藏女的脸上摸一把,只觉得她的皮肤的确粗糙,不禁摇头,道:“有人来了,我必须走了。记得我让你做的事情。项链不准你自己留下,过两天我会回来检查的。”正好他们身边的房子不高,莫天悚连银簪都没有用,直接翻上房顶走了。
    莫天悚回到土司官寨的时候,官寨中的卫队正好接到消息,离开官寨赶去处理。可惜的是莫天悚只看见队伍中有精神明显还是不太好的格茸,却没有看见珠光宝气的央宗。莫天悚略微犹豫,到底是没抑制住官寨中笛声的诱惑,顺着官寨的外墙转到左边。刚才他侦察的时候就注意到,官寨中的其他窗子都是关着的,只有这里有一扇是十分可疑地打开着的。不过此刻莫天悚没有耐心和央宗慢慢纠缠,在街上的混乱没有成功引出央宗以后,到情愿这里是一个陷阱,最好是央宗小姐亲自埋伏在房间中等待他上钩。
    莫天悚看看周围很是安静,发力朝上跃起,升高到两丈半的时候,他用力射出银簪子,簪子准确钩住目标,紧邻那扇开着的窗子旁边的一扇关着的窗子。莫天悚借力爬上去,发觉藏人的石头墙壁很厚,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们的窗台很宽。窗洞虽小,活动的余地还是很大。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山上的气候寒冷,这里的窗子是木头的,没有一捅就破的窗户纸。好在这对莫天悚的计划没有任何影响,莫天悚先将银簪射到上一层的窗子上钩稳,贴着窗子听了听,没有听见任何声响,一脚踢破窗扇,却没有闯进去,而是抓着丝线轻轻一跃,右脚在丝线上缠两圈,整个人已经头下脚上地挂在了窗子的上面。
    就在这时候,悠扬的竹笛声又响起来。曲调乃是《阮郎归》,来源还是在寨子底层西北角的一个房间中。莫天悚从来也没有听梅翩然吹过这首曲子,但还是觉得吹笛子就就是她,听得一呆,暗忖难道她知道自己来了?更是着急要去官寨中看看,只是他也知道若是硬闯吃亏的只可能是他。央宗的实力他目前还不清楚,可左顿绝对不是好惹的。从南无的口中,他知道央宗的谋略出众,认定她要么不设置陷阱,设置陷阱就不可能是孤立的。
    果然,陷阱不是孤立的,一个喇嘛从窗子中探出头来朝下看去。莫天悚哪会和他客气,随手射出一枚喂着麻药的钢针。喇嘛大叫一声,立刻缩回头去。接着又一个喇嘛伸出头来。他同样是做梦也想不到莫天悚会在悬在窗框的上面,依旧疑惑地朝下看去,被莫天悚如法炮制。
    估计这下不会再有人上当,莫天悚翻身顺着丝线升上三楼。同样是一脚踢破窗扇,也同样没有进去,而是飞出银簪,倏地横移,来到那扇开着的窗子的上面的窗子上。这次他没有搞破坏,仅仅是找了一个位置让银簪子抓附稳当。
    然后他一手抓住丝线,滑到第二层的窗子上,双脚在墙壁上用力一蹬,带着丝线荡起来。官寨里面的竹笛声忽然急促起来,曲调换成《十面埋伏》。莫天悚现在已经能肯定吹奏的人就是梅翩然,似乎看见她着急的样子,更似乎听见她在要他自己离开,低声喃喃道:“翩然,今天不救你出来,我绝对不离开。”连着剑鞘将后背的烈煌剑握在手里,只荡两个来回,就成功的荡到另一个紧邻打开窗子的那扇窗子前,大吼一声,又是一脚踢破窗子,自己却已经又荡了回来,回到打开的窗子前。莫天悚一脚钩住窗沿,稳住自己的身体。
    他怕这个房间中人还没有都出去,用烈煌剑挽一个剑花护住上盘,穿进房间后紧接着一个跟斗。爬起来的时候才知道他是多虑了,人全部被他成功地引到其他房间中去。这是一间空卧室,有一间非常大的床,还有一些柜子。大概是怕他跑得太容易,房门是关着的。
    莫天悚先来到门口,将门打开一条缝朝外张望,外面是一条走廊,除了一些上窜下跳的喇嘛以外,还站着很多没出去的护卫队。笛声是从一楼传出来的,他如果就这样出去,必定要一路打下去。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莫天悚先收回银簪插回发髻,再脱掉外面的藏袍,打算重新在屋子中找一件衣服,看看能不能蒙混过关。可惜这里的柜子都是空的,没有衣服提供给他。估计这可能是一间客房,没有客人住,也就没有人在柜子中放东西,或者是央宗怕打架的时候毁坏屋子中的东西,让人把东西都搬走了。莫天悚在屋子中四处看看,似乎藏在哪里都不合适,最后他只有打开墙脚的柜子,躲进空柜子中,关上柜门。
    一直都在响的竹笛声忽然停了。莫天悚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事情,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