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7格杀无论

作品:《六夜侍寝

    刚到洞口,就听见槿儿的声音:“我不会离开钟山的。”
    我大气也不敢喘,默念口诀,施展木叶清风烟遁之术,隐去身形,一洞之隔,伏墙细听。
    “为什么?”
    一道男子声音贯入耳膜,带着熟悉的笑意,孤冷而不屑。
    兀屠?!兀屠和鬼车不是在外面与览冥缠斗么?
    我恍然大悟,心尖一颤。看来和我一起来自未来的兀屠已经和魔君等人相见,只是不知哪个才是我所熟悉的兀屠。
    我忍不住从一线细缝中投去目光,见槿儿朝着我这边正襟危坐,仰望背对我的高大男人道:
    “我见过玄算子。”
    兀屠抱臂不语,我仔细打量他,没发现开天斧,还是不能确定这个是谁。
    “他告诉我,尊主和青鸳的悲剧注定不可化解……而我,不想亲眼目睹这一切。”
    兀屠轻蔑道:“你见过玄算子?哼,可笑啊可笑。”
    槿儿不解,我也不解。
    他冷嗤:“无稽之谈。”
    槿儿有些落寞地低下头。
    兀屠突然迈步走到她身边,蹲□子,伸手拍了拍她头顶,半侧的面容带着永远狂妄不羁的笑容:
    “小娃儿,你信玄算子,信览冥,信命——还是信尊主?”
    槿儿身子一僵。
    兀屠屈膝半蹲在她面前,亦比她高出一个头,寒眸血渊中闪过丝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我咬紧下唇,莫名忆起在倚帝山那一年的日子,他也总是这样,不知是冷笑还是逗趣,老爱捉着我下巴喊……“小娃儿”。
    去去去,有什么好想的!
    槿儿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连我都不免替她紧张,半晌之后,出乎意料地是,她竟然缓缓起身,搂住兀屠的脖子,坐在他臂膀上,任他抱起,低声道:
    “兀屠……谢谢你。”
    她选择了相信“尊主”?!我没听错吧?!天机镜背叛烛龙,选择相信帝炤!
    槿儿你脑子秀逗了吧!还是之前被我刺激到了?!你不要冲动啊!
    你怎能为了区区儿女私情临阵倒戈呢!
    我悲愤交加,恨铁不成钢,偷偷摸摸跟在兀屠后面,一块儿离开了钟山——
    >——>——>——>——>——>——>——>——>——
    兀屠走得并不快,却一路畅行无阻,览冥始终没有追来。
    虽然我因没有真气,容易变化藏匿,可兀屠现在的速度我跟着也有些吃力,跟得久了,总觉得心慌意乱,好像随时会被发现。
    离开钟山不远,兀屠带着她走入一处水帘洞天,阴暗潮湿,是个溶洞,地上横亘蔓延着粗大如蛇的老树根。
    槿儿步履略微慌乱,兀屠倒是镇定自若。
    兀屠入坐,槿儿站到他身边关切询问:“谁人在与他交手,是尊主和鬼车吗?”
    兀屠泰然回道:“尊主不曾前来。”
    “鬼车君上独自应付他?!”槿儿吃惊。
    兀屠狂妄一笑,不作应答。
    槿儿见兀屠不慌不忙,强定心神,却忍不住踱来踱去,时不时回望兀屠。
    兀屠见状,摁了摁她肩膀,笑道:“小娃儿,瞅你面色青白,是不是受过伤,虽无甚大碍,亦应尽快调愈。好好呆着,本君去看看。”
    槿儿忙不迭点头,望着兀屠即将消失在洞口的背影,突然生硬呼喊:“兀屠!”
    他回过头来,掩映在盔甲下的血眸宛若红色曼殊沙华。
    “……你自己当心。”
    兀屠眼眸微眯,护甲挡住了他下半张脸,看不清晰表情。伴随铠甲铮铮声渐渐消逝,槿儿无力地坐靠在洞壁下,抱膝发呆。
    不多时,两纵黑风呼啸而入。
    槿儿惊喜迎上,我赶快往后退,隐身藏在不易察觉的洞角阴暗处。
    一名身形瘦长,戴着狰狞鬼脸,身披黑袍,手赤秃杖的魔物扶着兀屠走了进来。甫入洞中,兀屠就将那柄雕刻着骷髅龙纹的噬阳巨剑直插入地,双腿盘膝打坐,面上青红变幻,大汗不止。
    “鬼车君上,兀屠怎么了?”槿儿不敢打扰兀屠疗伤,紧张地盯着鬼脸面具。
    原来这就是臭名昭著的鬼车。
    “他护我离开钟山时不慎被烛龙真气所伤,并无大碍。”
    览冥追来了?我心绪澎湃,但专念一想,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及待看着竖立地上阴气森森的无刃之剑,方恍然:这才是这个时代的兀屠,和览冥交手的是他……那刚才带槿儿离开的兀屠,七千八百年后的兀屠,他去哪儿了?
    之前想到一半,总觉得有些不妥,现在才想通透——不妙不妙,大不妙!
    听他们把兀屠描述得武力超绝好勇斗狠的样子,这一个斗不过览冥,可两个联手,加上鬼车,加上魔尊……坏事儿,别在七千八百年前览冥就被他们给灭咯!
    这半天览冥都没追来,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呸呸呸,烛龙要死了,这世界能这么安宁祥和么。
    我这边厢痛苦忐忑,那一干魔神亦不得空。鬼车忙于布阵,槿儿设法为兀屠疗伤,约摸一个时辰后,兀屠缓缓睁眼,脸容略青,但已谈吐自若。
    他睁眼后即起身对鬼车道:“君殿真是料事如神,放眼天下,敢奇袭钟山而得手者,舍君殿其谁。”
    鬼车戴着个面具,连说话声音都捂着似地:“览冥一边要维护钟山结界,防止彼此法力危及外界,一面还要全力应付我二者,纵使他本领通天,亦分/身乏术。”
    “那下一步?”
    鬼车沉吟:“如今北方的血骨堆已经被夭舍带将破坏,你先领魔军前往东、南两处防守。他们手上有昊天塔,你骚扰为主,千万不要缠斗不去。”
    兀屠沉声询问:“尊主身边……”
    鬼车大手一挥:“无妨,尊主虽然力弱,但闲杂等亦不必放在眼里。依览冥的性格,他只会对天机镜感兴趣,暂不会危及尊主。”
    话音落,众人不约而同望向槿儿。
    鬼车杵着秃头杖慢慢走到槿儿身边,俯首言:“本座已施法暂时掩住你天机镜气息,但览冥迟早会找来,眼下长久之计,恐怕要劳烦槿儿姑娘暂居于青玉宫了。”
    “青玉宫?”
    传说中的青玉宫?!我耳朵也尖起来。
    “嗯,所谓炤国皇陵,其实乃敦玄天女归神涅磐之所,尊主曾于此地施展结界,剑气虽大势损耗,依旧凌然充沛,远古大战亦不曾波及此处。如今青玉宫已有部分落成,皇上正要带娘娘前往散心——你失踪后皇后娘娘十分挂念担忧,不若你先往此处暂居,等皇后娘娘凤驾驾到后,互相好有个照应。”
    “一切但凭鬼车君上吩咐。”槿儿听到青鸳后,颇为动容,迅速福身回应。
    兀屠亦拔剑抗于肩头:“事不宜迟,本君先走一步。”言罢,头也不回出洞。
    兀屠离开后,鬼车转身对槿儿道:“本座会让兀屠君送你至青玉宫。”
    槿儿闻言讶异:“他不是……”
    话音未落,兀屠缓缓入洞,双手环胸倚于洞口,冲槿儿挑眉一笑,朝外使了个眼色:“小娃儿,本君与鬼车还有两句话要说,你先去外面等候片刻,我们尽快启程。”
    兀屠说这话时,鬼车腰板挺直,来回踱了两步,我瞅着他那背影,隐约觉得很是眼熟,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
    槿儿目光在兀屠鬼车上逡巡一遍,乖乖出洞。
    她离开后,兀屠缓缓收回目光,冲鬼车点点头。
    “你连尊主也不见?”鬼车嘶哑艰涩的声音既低又缓。
    “越少人知晓越好。”
    鬼车略一思索,谨慎询问:“后来……”
    兀屠打断他:“你不需要知道后来的事,你只需要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鬼车来回踱步,心中盘算,他想事情的样子我越看越眼熟,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怎么也说不出到底是像谁。
    “那我们下一步?”鬼车问。
    “找一个人。”兀屠冷声回应。
    “谁”
    “玄算。”
    玄算!我心脏太阳穴一块儿突突乱跳。
    “玄算?”鬼车一怔,迅速道:“月余前本座已令人将其秘密铲除。”
    “玄算另有其人。”兀屠血眸寒冽,不待鬼车追问,冷声道,“找到他,是人,格杀勿论……是神……打灭元神,将她本身带回。”
    我喉头腥甜,想起此番初见,他对我说的话。
    “原来你就是那烦人的玄……”
    好一个格杀勿论,好一个打灭元神。
    我心中嗤笑连连,反正由始至终,我与你并无半分情义,自然谈不上恩断义绝。你要如此狠绝,我卫弋也不是啥以德报怨的好角色。
    “那君殿送走槿儿后,欲往何处?”鬼车沉声询问。
    兀屠没有回答他,嘴角勾勒一抹冷笑,望着洞外,轻道:“记住,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猎猎鼓动的披风飞过,他裹住披坚执锐的身躯,迅速消失无踪。
    鬼车伫立洞中,思虑良久,我不知道他刚才又布了什么阵,不敢贸然行动,只好摁捺性子,以不变应万变,等他先离开,焦躁万分。
    我把槿儿跟丢了!!!!
    54适可而止
    我居然把槿儿给跟丢了!!!
    我的师尊阿,我该怎么办!
    鬼车离开后,我抱头蹲在山洞外杂草丛中,纠结得直抓头皮。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一团乱七八糟的模样。
    兀屠的态度提醒了我,连他都知道隐蔽行事,我如果傻兮兮直接跑去跟览冥说“七千八百年后跑来个兀屠,扛着开天斧,不知有何意图”,览冥反问我,“玄君呀,‘汝’咋知道呢?话说,没有天机镜,谁都不能穿越的所。”
    我该怎么回答?!说姐姐我穿越本领惊人,能从未来带个魔物过来?
    还不被烛龙大神抓回钟山直接钉死在心湖里。
    可不警告他们当心提防,若兀屠跑回来,合伙干掉览冥,或者谋朝篡位灭了魔尊,历史大乱,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如果他只是随便捣腾捣腾也就算了,要搞得七千八百年前发生世界末日,我那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师尊和我自己,不就无辜枉死?到时未来还有没有我卫弋这号人物,恐怕都是个大大的未知数!!
    和这事相比,神马槿儿的下落,神马身世迷案,神马神马,都是浮云哪!
    还有,我不是循着红凤凰最后一次见到槿儿的记忆铭刻穿越的么?可我来到这里,首先看到的就是览冥,和槿儿什么的完全不搭边。莫非是兀屠奇袭导致我对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的掌握出了纰漏?
    槿儿被带回钟山,接着又跟着兀屠离开,那她这到底算失踪了,还是没失踪?
    现在是历史被我搞得面目全非……还是我压根穿错了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
    天啊,地啊,神啊,噢,不对,我自己就是神……指条明路吧,好歹让我能找个谁商量商量!览冥,你这没用的东西,亏你还是啥超级大神,你快想办法把我弄回去啊,这种拯救世界的艰难任务怎能让我独挑大梁嘛!
    “臭览冥,死览冥,都怪你,都怪你!!!!”我画圈圈诅咒你!
    “玄君。”
    宛若兰杜微风的优美嗓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惊得我“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狗爬似往前栽去,险些就要迸射血罡之气自保,还好我够机灵,生生扼住,顿时内伤深重,差点儿没七窍喷血喷给他看。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背后说人坏话的事情干一次遭一次天谴!
    人间有句俗话,叫做“捕快总是等事情结束以后才出现”,烛龙早不来晚不来,等人都走光了他才出现,无语。
    “你怎么现在才来?”我没好气扑腾扑腾衣衫上的泥叶。
    览冥依旧那副冰山面孔,波澜不惊:“汝被抓后发生何事?可知天机镜下落?”
    你妹,我堂堂卫弋上神,有那么容易被抓住么!不过,你既然猜测我被抓,见面不嘘寒问暖一下,开口闭口就是天机镜,谁理你。
    “是我先问你话,干嘛,先洗了个澡才过来的?”我故意顶撞,恶语相向。
    览冥不以为忤,淡漠道:“适才交战之际,天水水源遭人破坏,昨夜人间中原一带已经洪水泛滥。吾重导天水之源后,无法察觉天机镜下落,因突然感知你所携龙须之气,才赶来看看。”
    我低头摸摸腰上的鞭子,估计是鬼车那个什么障眼隐踪的阵法开始失效。
    指心感觉着鞭柄处凹凸有致的光滑雕纹,心底陡然觉得有些诡异。
    我本无一丝真气,可有了这根鞭子,随便我在哪里,览冥这厮不都一清二楚。哇噻,原来此神如此居心叵测!
    “这样哦,他们把槿儿藏到青玉宫去了。”
    览冥清辉寒渊,略一点头:“汝自行返回钟山。”
    他话音刚落,我赶快抱住他手臂促问:“你要去哪儿!”
    览冥俯首,浓眉浅蹙,不解道:“青玉宫。”
    青玉宫,他自然是去青玉宫!
    “你去干什么!”我用力拽着他。
    “取回天机镜。”他平静回答。
    取回天机镜,不是带回槿儿!这厮从头到尾就没把槿儿当活物过!
    “怎么取?”我横眉怒目瞪着他,“把槿儿打回原形,然后把天机镜随身带身边?”
    “正是。”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看得我牙疼。
    “喂喂喂,你答应过我饶她性命的啊。”我抓得更用力,几乎要成八爪鱼状贴在他身上。
    览冥眸色寥廓,冷漠道:“若及早除其元神,由吾贴身藏纳,何来昨日之祸?”
    我迅速反驳:“他们要抢天机镜,不管是槿儿还是镜子,只要在你钟山他们都会来抢,昨日之祸都难以避免!”
    我这话乍听很有道理,其实全属强词夺理。鬼车兀屠敢奇袭钟山,速战速决,赌的就是槿儿会自愿跟她们走,试想若是天机镜随身藏在览冥怀里,谁没事跑来钟山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还一无所获?
    我自知理亏是一回事,死鸭子嘴硬时撑足气势是另一回事。
    “玄算子。”览冥两指衔起我手腕,锥心刺骨的疼痛刺得我头皮发麻,金眸微愠,轻道:“适可而止。”
    我眼波晃荡,一时怔住。心底没来由一阵发慌发酸。
    不管未来还是现在,他从没用如此严厉的态度对待我。
    他气势一上,我立马就萎,险些没脚底抹油退避三舍,一时没了主意,只能眼巴巴盯着他,刚得空的手再次不知死活扯住他袖子。
    其实仔细想想,览冥的做法不无道理。如果现在收回天机镜,也不需要以后到处搜寻槿儿下落。
    呸呸呸呸呸!
    多么水灵可爱的小女娃,我居然会产生这种灭绝人性的卑鄙想法,呸呸呸!我可是答应过夭舍,要好好照顾槿儿的。
    危急时刻,我的无边潜能再次激发,端着十足的诚恳和智慧对他道:
    “他们劫走槿儿,必然严加看守,神尊若贸然前往,一来会打草惊蛇,二来,一旦与魔尊争执不下,神魔之战带来的灾难,不正是您最不想看到的?”
    览冥剑眉染寒,低眼俯视着我。
    “您的身份行走人间并不方便,我看要不这样,我先帮您去青玉宫打探打探虚实。”
    和览冥这样的相处我并不陌生,对付师尊的收放自如照搬来对付他,同样管用。这时候使小性子撒娇铁定是讨打,但作为一名妖娆成熟的女性,以柔克刚态度良好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制胜的不二法宝。
    我一边说,一边像挽师尊一样挽住览冥的手臂,头微微向前倾:“您不是说要镇守大桃木,还要随时关注五芒鬼阵的情况,您有那么多事情要忙。这槿儿呆在青玉宫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怎么都逃不出您的五指山。”
    览冥神尊,答应吧,小的我迫不及待要为你效劳啊!
    览冥看着我,目光一如既往地冷。
    兀屠的冷,是滴着血的寒刃,而览冥的冷,却是浩瀚宇宙本有的温度。
    以往他对我笑的时候,我没好好珍惜,现在回想,实在无法相信眼前的男人可以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回想着他的种种柔情和温暖,目光放空与他对视。
    似乎捕捉到几不可闻的叹气,不是很确信。我收回心神,他却收起了目光,挺直身躯平视前方:
    “罢了,吾与汝一道。”
    一起?
    我眉头猛跳,撤开手,难以置信。敢情忽悠半天白忽悠了?
    览冥睨我一眼:“吾且看看,何之谓打探虚实。”
    咦?这个意思就是,他答应我暂时不会对槿儿动手咯!
    “好哇好哇!”我兴高采烈抱住他胳膊,听说他肯陪我往人间走上一遭,竟莫名欢喜雀跃,“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我自觉自发地把手塞进他掌心,等着他带我飞往青玉宫,他却低眼瞅了瞅我们交握的双手,颇为费解,矜淡道:
    “吾天性冷薄,交厚者惟夭舍而已……连夭舍君亦不喜与吾相处,为何……?”
    能把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烛龙神尊逼出这样一番知心话出来,绝非泛泛之辈,普天之下,舍我其谁!
    七千八百年后那个嘛,谈吐优雅,令人如沐春风,常人都不会觉得不舒服啊;现在这个嘛,逗着逗着,觉得他那模样儿,其实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小可爱。
    千里马也得有伯乐赏识,览冥你这德性,只有姑奶奶才懂欣赏啦。
    “不知道~”我笑嘻嘻望着他。
    览冥不再赘言,迅速带我前往青玉宫。
    云间隐约听得我聒噪不止:“现在人间跟上古时代很不一样,民间都用俗俚了,你这样说话,很奇怪哦……”
    “俗俚?”
    “……反正,不是你这样说话……去人间会被鄙视的……”——
    >——>——>——>——>——>——>——>——>——
    炤山乃人间第一山,雄伟连绵,纵贯南北,群峰入云,鳞次栉比。
    览冥并没有直接摁落云头,反自天空俯瞰良久。我察言观色,不敢打扰,待他敛回目光,径引着我落在啸龙谷外一座城郊。
    这座城池十分繁华,城郊已见不少走商摊贩,行人马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我自然还是孟江的形容。览冥在树后扫到一名褐袍锦衣公子,立刻变化出他的衣物,与我一前一后入城。
    他那模样惊为天人,来来往往引得众人纷纷回头,觊觎议论不止,我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眼角瞥到有卖帽子斗篷的,正要去买了孝敬孝敬烛龙大神,他倒干脆,随手从街边挂架上取了个民间唱戏用的花脸面具,不伦不类挂在脸上。
    关键是,还不付钱就走人了!
    55却影无相
    七千八百年前用什么钱币,一枚铜币能买多少东西我也没个谱!我瞠起火眼金睛,双目如电四下扫射一圈,赶快变出一吊子钱出来,就这会儿档子,览冥已经被小贩缠上。
    “这位公子,您忘记付钱了,三十文。”小贩笑脸盈盈,做了个三字,看到览冥的金色眸子时,表情呆了一下。
    我眼尖,瞅着他原想拉览冥衣衫,却被览冥侧步避开。还真别说,这一路进来,街上摩肩接踵,览冥愣是没让人碰到他一根头发丝儿!
    我赶快推开人群冲上前,要为烛龙大神抛头颅洒热血,却见他不着痕迹,金眸左右微扫,就从袖里摸出一吊铜钱,与我那吊铜钱几乎同时,出现在小贩眼前。
    “拿去拿去,当是我家公子赏你的。”我慷慨大方,扯着览冥就往回走。
    刚才在入城的地方似乎路过一家驿站,我带着览冥找到驿站,让他稍等片刻,和车夫谈好价钱,雇上顶好的马车,屁颠屁颠跑到他身边,谄媚道:“公子,上车吧。”
    他瞥了我一眼,踱向马车。
    我紧随其后,在他之前爬上马车,五指一划,车厢内顿时干干静静,一尘不染,还点头哈腰,作势用衣袖拭了拭“宝座”,奴颜婢膝笑容可掬对他道:“请。”
    对付这类冷漠自矜,带点儿小小洁癖的品种,区区在下我,可是经验丰富的高手哇。
    呃……师尊,我没有说您是品种……
    马车启步,我坐到览冥身边劈头盖脸问道:“刚才你在看什么?青玉宫地气瑞泰,神界多少神山仙水也比不上,真不愧是皇陵重地。”
    览冥没接我的话,自言自语:“不曾料想,此地竟乃伊之陵寝。”
    “谁?”我立刻凑近他,好奇宝宝状。
    览冥金眸淡扫,对我的亲密接触习以为常到毫无抵制,声若清泉击石,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敦玄。”
    “敦玄天女?”天下第一红颜祸水,上古第一美女,多少独一无二的光环压在这女人头上,听览冥这么一说,我才想起鬼车似乎也提过这茬,可惜当时我心思不在上头,没太留意,这时也记不大清楚,“我还以为,她的陵寝应该在神界。”
    览冥点点头:“吾亦然,若非亲至于此,亲眼所见,否则难以置信,不过细细想来,亦不足为奇。”
    “为什么?”
    览冥侧身对着我,轻道:“先天诸神之中,夭舍与敦玄最为亲近凡间,织造制食、熔炼铸器的技艺便是敦玄传授给凡人的。”
    织布养蚕做衣服,这个我理解,怎么这敦玄天女还会教人锻造打铁,刮目相看,刮目相看……
    “彼二者时常结伴逗留人界,是以敦玄虽于昆仑自尽,帝炤最后却将她葬之于人间,应属情理之中。”
    “她和夭舍是好朋友?唉,可我听炤国的神话传说,最先是火神毕方伙同风神禺彊把敦玄给掳走,才引得魔龙狂性大发,以至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的。”
    这时外面传来阵阵嘈杂之声,我让马夫打听,只道前方有两伙人起了争执,堵得大街水泄不通,正等衙役赶来解决。我们要去的客栈恰好在街道对面,我瞅着人山人海的形势,估计一时半会儿过不去,趁着后路还没被截上,干脆让车夫绕道从另一头往客栈去,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对,敦玄和夭舍到底是朋友还是对头?”
    览冥摇摇头:“彼之恩怨,吾无甚兴趣。正因敦玄失踪,引发诸神混战,第一次上古之战结束后,敦玄眼见世间诸民无辜枉死,瘟疫肆虐,交相食啖,痛哭流涕,将一切罪责归疚于己,前来钟山向吾求借天机镜,企图借天机镜改变历史,阻止大劫。”
    “失踪?第一次大战的时候她去哪儿了?”我追问。
    览冥回答:“不妨询问夭舍,吾并不知情。”
    靠,天地都被你们打得四分五裂,你身为正义阵营的领袖,居然连事情来龙去脉都不知道,真有你的!
    算了,还是得空找夭舍好好八卦八卦。
    “不说这个,你有没有觉得青玉宫十分蹊跷,只有祥瑞之气,并无封印结界。他们明知我们会来抢槿儿,怎么还敢把槿儿搁在这种地方——寻常封印结界根本隐匿不了天机镜的气息——他们倒不怕你找上门来。”
    “非也。”览冥神色恭和,肃穆敛眉道:“此地不仅有却影无相之术布阵,且有一股凌正浩气镇守,藏龙卧虎,擅闯者,犹入鬼门。”
    有没有这么邪门啊,我怎么啥都看不出来!
    “……可是看上去,风平浪静啊……”
    览冥应道:“却影无相之故。”
    “却影无相?”我茫然,“听都没听过,什么东西。”
    览冥低睨着我,耐心解释:“敦玄乃天下第一结界术师,却影无相之术为其自创,并无传人。”
    我以前想到敦玄,总是个绝色倾城,刚烈且颇古板的美人,可自览冥口中得知的敦玄,白日打铁晚上写符……十足的怪物啊,帝炤欣赏水平很成问题!
    “这却影无相术有什么作用,很厉害么?”
    览冥点了点头,毫不掩饰赞许之态:“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有’易‘无’难。寻常隐身之法,匿藏形体,不过区区尔;真正高明术法,以匿气为要。”
    “匿气?!”我心神俱震,大惊失色。
    “涅盘名为无相,以何因缘名为无相?善男子!无十相故。何等为十?所谓色相、声相、香相、味相、触相、生住坏相、男相、女相,是名十相,无如是相。故名无相。神魔妖鬼,诸气皆隐,伏藏无形。”
    好个无相无形。一旦气魄隐匿无踪,万化即是万相,万相即为无相,谁又识得哪个是我卫弋?
    览冥端倪着我,“吾原以为汝身曾受此术法,然则……汝并不识得敦玄?”
    我有些恍惚,每次听到一星半点儿与自己身世相关的事,总是有头无尾。我根本不认得那敦玄,她又怎会在我身上施展却影无相之术呢?
    不……大家都说我长得像青鸳,这应该不会是巧合……我与敦玄之间,到底有何因缘相联?
    真的是,越来越迫切想见到青鸳了。
    览冥目光深邃,直视于我,我迅速撇头岔开话题:“他们敢把槿儿藏在这里,正是却影无相术的原因?既然此术能掩饰万物真气,那你刚才为何又看到什么凌然浩气?”
    览冥并不深究,顺我问题淡漠低应:“敦玄曾至钟山与吾探讨无相之道,是以窥得一二,识出此术。然,却影无相术虽妙,敦玄灵法有限,怎又封得住天下至强之剑的浩浩正气。”
    我十分疑惑:“轩辕剑气?轩辕剑不是和帝炤一起堕化了么,又怎会是浩然正气?”
    览冥敛眉深思,点首低喃:“甚奇哉。轩辕剑,原本圣道之剑,斩妖除魔……然物极必反,妖魔亦为生灵,圣道之剑,邪道之剑,皆为杀戮而存,在吾眼中,其森然杀气并无高低正恶之分。”
    杀谁都是杀,斩妖除魔和滥杀无辜都会让剑刃染血,生死面前,众生平等……我歪着眼睛瞟瞟览冥,感叹万千。果然是大神的慈悲,不拘泥于立场……这一点上,览冥和师尊见解惊人一致,否则,北极天柜山就不会是诸灵避难的世外桃源了。
    那……连览冥都觉得浩浩荡荡的凌天正气,又是怎么回事?
    览冥眸中有迷惑,什么问题尽能难倒这位无所不知的神?
    他陷入沉思,忽然抬眼正视于我,语速比平时快了些:“此乃轩辕剑气,确之凿凿。吾思来想
    去,唯有帝炤心怀坦荡纯正,方能施出如此强悍难匹,却无丝毫肃杀之意的剑气。”
    “因情而生!”我脱口而出。
    敦玄自尽,肯定不会自己爬进陵墓,那把她葬于此地的只有帝炤。他为所爱之人筑起无法击破的保护结界,不让任何人打扰爱人的沉睡。纵使杀戮成性的魔鬼,若怀着这样的心情施展剑罡之气,必是纯正无邪、浩浩荡荡啊!
    “因情而生?”览冥咀嚼重复这四个字,满眼掩饰不住的费解。
    我半眯眼撑着下巴瞅他,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我都懂,你居然不懂,你真是个奇迹。
    他平日冷冰冰的,遇到不懂的问题时,却是愿意虚心求教的家伙,先是乖乖跟我学对弈,后是萌态可掬地直盯着我:“‘情’为何物?帝炤为情一字,弃法义职守于不顾,罔屠六道,疯痴失心,走火入魔。如今玄君却道,如斯顶天立地皓若煦日中正之气,亦为情而生,岂非前后矛盾?”
    靠,前后矛盾,你这抢我台词呢!这“情”之一字,我自己都一知半解,你问错神了!
    “情嘛,情这个东西嘛……这个这个……”
    56正面论据
    “情嘛,情这个东西嘛……这个这个……”
    我托腮撑膝,难得大神不耻下问,我怎么也得端住。师尊夸我有急智,出奇招,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每到关键时刻,总是犹若天助,这不,灵感信手拈来!
    “情嘛,很简单地。首先,两人有情,一经分别,总是昼夜思慕,思慕不得,就心痛欲狂,一发狂,那不就疯了吗?闲杂人发发疯也就算了,帝炤发疯,唉,那就是世间浩劫啊。”
    览冥听得很认真。
    好,继续,青羽和红羽当时还怎么说来着,哦,想起来了:“她快乐呢,你就欣喜,她伤心呢,你就惆怅。那敦玄呜呼哀哉,死掉的东西自然没有感情,导致帝炤虽然活着,却变成行尸走肉,这就是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啊。”
    真是越说越觉得我自己有悟性,当时怎么反应没现在机灵,若能如此妙语连珠,搞不好就可以省掉三年面壁呢!痛心疾首啊,悔不当初啊!
    “还有呢?”览冥眉头紧蹙,颇为匪夷所思地盯着我。
    “还有就是,看不得情人跟别的人好,你看,敦玄成日和夭舍结伴人间游乐,要么三不五时往你这钟山溜达,帝炤能不火大么,他一火大,就忍不住找诸神掐架,打着打着,一不留神,把天捅个窟窿,把昆仑触翻,或者把东边的海提起来倒灌入西边,都是难以避免的意外啊。”
    实话讲,当我说到敦玄三不五时去钟山窜门,一会儿论道,一会儿借东西时,别说帝炤火大,我都有些火大。她当钟山是她家厨房大厅呢?
    “……如玄君所言,‘情’实乃祸害,于世无裨。”览冥抿唇黯眸,若有所思。
    咦,我不是要说“情”的好话么,咋论据都反掉了。可,可“情”有啥正面作用……
    “不止,还有……还有,嗯……”
    我记得红羽说的和‘情’有关的东西就这么点儿,至于后面青羽说的一堆,——好像全是双修之道!
    偷觑览冥。情的好处是双修时互帮互助,共同提升修为?这理由要说出去,烛龙大神会吐血不?啊,也不知道他对双修感不感兴趣呢。
    “嗯?”览冥侧首追问。
    “还有就是……”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如何?”
    别吵,这不正在想么!神交,什么什么神交,哎呀,一时想不起来了!
    “……玄……君……”
    尾音消逝在览冥的嘴角。
    我用舌尖轻轻勾勒他冰冷的唇线,徐徐地,软软地,顺道趁他不备,跨坐他腿上,用手捂着他左胸,渐渐拉开脸与脸的距离,眨巴着眼睛问他:“这里有感觉吗?”
    览冥茫然。
    我只好又凑过嘴去,贴得密不透风,舌头发力挤进唇缝。目前正在为人师表,暂且就不偷喝烛龙口津喝了。
    “现在呢?”我拖着他略微冰凉湿润的舌,含糊询问。
    金眸无波无澜,可他身子逐渐变得僵硬。
    我撤回捂住他心房的手心,环臂搂着他脖子,不知不觉变化出本相,青丝披泄而下,眼角清水横波,丝丝媚态缠乱。
    可能是我逼得太紧,他往后不自觉倒下去,一时失了重心,牵得我也倾前扑去。我怕摔着他,低呼一声,揽住他肩膀想稳住彼此,却被他衣物上不知什么东西刮了一下,唇瓣立即溢出淡淡血沫。
    万古不变的金眸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半撑着身子,自下而上望着我,竟失态伸手抚住我下巴,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我染血的唇角。
    我却没了往日的从容自若,说恼即恼,坐在他身上狠狠推他,用衣袖愤愤擦拭唇角,一拳打在他胸口,怒道:“滚开,别把我当谁谁谁,一变成肖似她的模样,是个公的都发/情!”
    览冥对我的喜怒无常不知所措,起身静默半天,看着坐在一旁气呼呼的我,破天荒主动开口:
    “……吾等……似曾相识。”
    “千万年前我们并肩作战,我还救过你性命!”
    “非也……汝名……卫弋?”
    “我叫玄算子。”我恶声恶气,背对着他悠悠哉哉玩着自己发稍。
    他略微沉默,又道:“吾于沉睡中,似见一红衣青发女子,或伤重噙血……或滴泪于吾面颊……然此女子音容模糊,吾记不真切……”
    你娘亲的爷爷的祖宗,没天理啦,居然还敢把自己红杏出墙的奸/淫/掳掠之事说给我听!
    “你再敢拿我当敦玄,我现在就踹你出马车,别以为老娘不敢揍先天上神!”我勃然怒目,狠狠回头冲他暴戾呵斥。
    “敦玄?”览冥一愣,“此与敦玄何干?”
    我眉头团皱,黑着脸冷问:“什么噙血,什么对着你哭,老娘没干过,不就她跟我长得像么,不是她难道还是我!”
    “相像?”览冥颇为茫然,思索须臾后,他攒眉道,“……吾不善辨识相貌。”
    我怒气陡减,半分委屈半分嗔怒侧身咬唇盯着他:“你说我跟她不像?”
    他仔细回忆,漠然摇头:“敦玄与吾仅两面之缘,且岁月久远……伊之相貌,吾未曾留意,像与不像,恕难直言。”
    我板着脸压下嘴角窃窃笑意,心绪转晴,指着他道:“你可是先天上神,不打逛语,我当你说的实话,不是哄我哦。”
    览冥眸色愈发迷惑,薄唇微启,似有话要说,却被帘外马夫打断:
    “两位公子,到地儿了。”——
    >——>——>——>——>——>——>——>——>——
    本镇最好的客栈前面,人潮涌动。
    我变回男身,先从马车下来,大约打量了一下客栈,觉得还比较靠谱,再将览冥请了出来,随他进入客栈。
    客栈门口有个卖玲珑小玩意儿的杂货商正在叫卖,我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目光不经意撇到货架上挂着的一对红绦白玉扣,样子颇为眼熟,不禁退后一步,拧着这对玉扣左右打量。
    乍眼一看,形状大小和览冥那枚十分相像,不过这玉质差得很。我撇撇嘴,转头要走,那小贩倒热情地拦在我面前殷勤道:“公子看看吧,买对相思扣送给喜欢的姑娘。”
    我正想婉言谢绝,览冥却走到我身边,低问:“怎么了?”
    小贩目光何其锐利,立即转移目标冲览冥道:“一看公子便是人中龙凤。小店卖的这些小玩意虽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但凡事都讲一个缘分不是?相思扣,扣相思,两情相悦,不在乎朝朝暮暮,更不在乎身份性别,送东西,也不一定要昂贵的才好,重要的是其中寓意。看两位公子谈吐不俗,定是京都人士,这茫茫人海,难得与两位公子相遇,又恰恰让两位公子同时看到这对相思口,这都是命中注定啊……”
    我满脸黑线,居然遇上个比我还能掰的,二话不说,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上。
    花钱买个清静!
    我扯着览冥就要绕开他进客栈,他却不依不饶,取下相思扣追着我道:“唉,公子,您的东西,别忘了!”
    我无语地接过,见他还要补钱给我,急忙挥开他:“好了好了,别找了。”
    他百折不挠,抓出一把铜钱埋头苦数,依旧不肯放过我:“不行公子,小店做的公道买卖,童叟无欺,您等等,我还要找您……”
    我真的被他打败了。
    耐着性子等他找完零钱,耐着性子听他祝福“两位公子百年好合”,终于可以走进客栈。
    察觉我两人衣着光鲜,仪表非凡,客栈掌柜毕竟有些眼色,亲自出来相应:“两位客官,打尖儿还是在住宿?”
    我摇着相风扇潇洒不羁:“两间上房。掌柜的,这外面发生何事,闹成这样?”
    掌柜的笑容可掬流利回答:“客官有所不知,啸龙谷里头修建宫殿,这往来的木材玉石,都从我们这码头进进出出。刚才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队押镖的镖师,在这儿卸完货走旱道,一路招摇,不当心和运车出来的督匠队冲撞上了。”
    我咧嘴一笑:“这帮镖师可是胆大包天,对着宫里头的人都不怕,有意思。”
    掌柜对我的出言不逊选择性无视,赔着笑继续说:“他们哪有这胆子,是这群镖师里有个不长眼的毛头小子,瞅着他们督匠队的车轮子有些奇特,手痒痒莽撞了一下……倒没想到这伙镖师个个武艺高强,脾气火爆。不过知道督匠队身份后,可都吓坏了,客官没见着那群大汉吃瘪的样子,哈哈……”
    这时跟在他身边的小二插嘴道:“那是遇着今天带人出来的是云大郎,换做另一个,包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肯定被押进官衙。”
    我对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却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那车轮子。要知道,以往我称霸北极天柜山的时候,也是精通机关木甲术的一把好手啊!
    “这轮子有什么奇怪的?”
    “这……我可就不懂啦,反正就是跟一般的轮子不一样,不容易坏什么的。云大郎脾气好,不但不怪那小子,耐心跟他解释半天,看他刀剑功夫不行,倒劝他趁早改行做工匠算了。”
    “那他们现在还在么?”我只关心轮子奇特在哪里。
    “散了一会儿了,估摸督匠队这会儿都快抵达码头了。”
    “那他们回来,还走这条街么?”
    掌柜看看天色,笑道:“瞧这会儿快到饭点,云大郎带人回来一般会到小店打个尖再上路,公子若对那轮子感兴趣,等他到了,在下提醒公子一声?”
    “如此,多谢掌柜。”我取出十文铜钱,笑眯眯放在他手里,他乐呵呵谢过,招呼着我们上楼。
    57玄算昕云
    我和览冥无甚行李,稍微看过客房,环境尚可,就去他房间约他一道下楼吃饭,边走抛玩那一对相思扣,玩着玩着就扔到一旁花盆里。
    览冥在我前面,刚转过身来等我出门,恰好看见,竟多嘴问我:“怎地买来却不要了?”
    我理所当然道:“这玉很差,不是值钱宝贝,那小贩太罗嗦我没办法只好买下。再说了,我想要的是你送我的那个。”
    补天石做的相思扣,那才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神器,那才是稀罕宝贝啊!
    “嗯?”他疑惑地盯着我。
    呃哦……不当心说漏嘴了!
    “我饿了,我们吃饭吧!!”我赶快转移话题,从他身边跑到前头去。
    览冥风度翩翩走下楼,我菜已经点得差不多,意思意思询问了他的意见,果然是没有意见。
    等菜上来的空闲,他没放过我,主动与我攀谈询问:“适才所言为何意?”
    我咬着两根筷子扮大象,东张西望就是不理他。
    他见我故意回避此话题,略微蹙眉,也不追究下去——
    >——>——>——>——>——>——>——>——>——
    饭菜刚上来没多久,就听见一道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老赵,照规矩,兄弟们吃完还赶着进山呢!”
    我顺着声音望去,来者其貌不扬,皮肤黝黑,虎背熊腰,一身洗得发白的短打。满脸络腮胡子,硬若刚刺的头发短而有力向上竖起,额头上绑着根头带。
    “云大人来了,请进请进。”小二热情上去招呼,掌柜也乐呵呵张罗开去,目光扫到我这一座时与我对上,我朝他点点头,示意我知道了。
    不曾料到,刚转过眼,这唤作云大郎的巨汉大大咧咧站在我面前,盯着我一顿猛看。
    “大叔,看我做什么?”我一边气定神闲地夹菜,一边斜眼瞅他。
    他伸出一只熊掌,摸着自己头顶盖,笑得露出一口白晃晃的大牙:“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我嘴里叼着一根菜,险些没从鼻孔里喷出去。
    谁跟你相濡以沫,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少男呢!
    “信不信我问候你娘亲?”我也不客气,对着他阴测测凉笑两声。
    他闻得此言,竟然双眸通亮,笑得愈发开怀:
    “天以不见为玄,地以不形为玄,人以心腹为玄。天地玄默无为,无所不包,无所不知,何得之,何算之?”
    这人脑子被驴踢了,信不信我把你变成头猪牵去溜大街?
    一直沉默不语的览冥倒开了口,冲大汉轻道:“玄默如呆,大智若愚。”
    啥?览冥居然对这二愣胖子给予如此高度的赞扬?
    览冥不理会我目瞪口呆的模样,风姿卓绝,翩翩起身,轻道:“吾先行回房,告辞。”
    我目送览冥的身影消失,这才匪夷所思地看着大汉,后知后觉,不确定道:“玄算?”
    这客栈里人来人往,我们处在一个小角落,毫不起眼。大汉依旧傻呵呵笑着,大嗓门刻意压制声调,听着就特别浊重:
    “昕云参见祖师爷。”
    我上半截脸发白,下半截脸发青,生生噎下这口菜,抹抹嘴皮子,镇定自若地站起身,刚要开口,却被他打断: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今晚子时,昕云再来参拜。”
    转过脸,他眼底精明内敛一扫而空,依旧憨憨傻傻,大大咧咧,走回他兄弟那座,大快朵颐起来。
    我也没心思吃饭,朝他那边瞥了两眼,正欲拿碟点心回房啃去,却想起个事儿。
    跑到客栈外头,我仔细看了看那轮子。
    铁制的毂、辖,本就比木制或者青铜制的轮子结实,奇怪的是,辖并非靠辐支撑,反是辐条都向车毂集中,从里往外拉死。
    我扁着嘴略微思索,不自觉点了点头。
    不是靠从里往外的支撑来承重,而是从里往外拉紧,这样整个车轮都更加紧密,承重效果大为提升。莫说现在,便是七千八百年后,亦鲜少有车轮使用如此工艺。
    人道玄算一族精通机关备制木甲筑造之法,倒是名不虚传——
    >——>——>——>——>——>——>——>——>——
    子夜,有人叩窗。
    眼前大汉宛若脱胎换骨,外形还是粗俗莽夫,然气势沉浑,双目坚毅稳重。就算对着我三叩九拜,也掩饰不住非凡的气度。
    好吧好吧,我编不下去了,屁个气度,任谁跪你跟前三叩九拜,行标准大礼,也不会太有范儿的!
    跟拜死掉的祖先或者拜神一样。
    所有假设,推倒重来啊!
    我这一回来,大家都喊我玄算子,我心想这玄算子嘛,搞不好就是以前的我咯,还说有机会得去看看以前我长什么德性。好了,现在蹦出来个玄算,如此——威猛,口口声声叫我祖师爷。我本来以为我清楚了,他冒出来,我又糊涂了,这以前的我现在姓谁名什哪里人士在何处蹦跶,咋做人就那么低调呢?
    我头好晕哦。
    “你见过我?”我翘个二郎腿,指着自己鼻尖道。
    他摇头,头真大,我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夸张的修辞手法!)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祖师爷?”
    他憨厚道:“《瀚野古卷》上有祖师爷您的画像,而且切口不也对上了么?”
    我啥时候和你对过切口黑话啊!我们总共也就说过几句呢?
    喂喂喂,别告诉我,暗号就是那个什么“相濡以沫”,什么“你娘亲”,这不都是我的口头禅!?
    我心中千万话语,涌到一块儿纠结缠绕,憋了半晌,决定先问:“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昕云。”
    噗。这名字……和你真不配。
    “不过,大家都叫俺云大郎,除师傅外,几乎没人这么叫俺。”
    云大郎……啊哈哈哈哈哈……堂堂玄算居然叫云大郎……哇哈哈哈哈……
    我憋着笑,泰然自若:“你说什么东西上有我的画像,拿给我瞅瞅。”
    他竟然就乖乖就范,毫无防备地从布兜里摸出本厚册子递给我。
    玄算一族如此天真纯洁?要我是个冒牌货……搞不好我本来就是个冒牌货,让他干啥他就干啥,这一族到底是怎样于千万岁月变迁中屹立不倒的?
    这个世界真是太过于仁慈了!
    册子递来,材质十分特别,见所未见。
    纸张又薄又亮,印在上面的字编排整洁精确,这薄薄一本的内容,恐怕是普通的十几卷呢!我钻研半天,敢用性命担保,字绝不是写上去的,可若说活字印刷,幽帝时候的工艺……有这么先进么?这印刷术远超七千八百年后啊。
    当然,最关键的是,上面写些什么,我几乎看不懂,只隐约能分辨出几个字,似乎是远古神文。
    翻开第一页,果然是我的画像。眼睛鼻子嘴巴,真那么回事,和照镜子差不多,板上钉钉的是我。
    我心里有些发虚。
    仔细回顾一下,这上头这个人,他跟我长得一样,我呢,跟孟江长得一样,孟江呢,是烛龙转世其中一世的样子……那画上这个,到底是我,还是烛龙,还是玄算子另有其人?!
    千古之谜啊!!
    趁我研读册子的当儿,昕云——算了,我还是叫他云大郎吧,云大郎在我身旁喋喋不休:
    “俺师傅曾经跟俺讲,俺们玄算一族,能真正有幸看到玄算祖神天颜的,只有第一代玄算祁还师祖和俺,这两句暗号,也是师傅告诉俺的,玄算一族代代言口相传到现在,——连祖师爷见了俺会让俺呈上《瀚野古卷》一事,都反复叮嘱过。俺等了这么多年,还以为是师傅诓俺,没想到真让俺见到祖师爷了。”
    我以前听野史传闻,说玄算一族手中有本天书《瀚野古卷》,记载着天机,是玄算一族不传之秘,原来真有这本书!而这家伙,居然如此轻易交到我手上……且看他会不会更听话。
    “放这儿让我好好看看,你明天来取,天色晚了,你先退下吧。”我摆出师尊的谱,别说还真像。
    云大郎扑通跪地,“咣咣咣”又是三个嘹亮的响头,磕得我当心肝颇有些担待不起。
    我突然想起兀屠说过的话来——“找到他,是人,格杀勿论……是神……打灭元神,将她本身带回。”
    我原以为兀屠担忧我千般变化且无气可寻,所以叮嘱属下当心谨慎,可现在想想,他理应知晓玄算是玄算,玄算子是玄算子。对于玄算一族,格杀勿论,而对于我玄算子——打灭元神,带回本身。
    我的本身,到底是什么,令心狠手辣的他志在必得呢?
    “祖师爷,祖师爷?”
    “啊?”我醒过神来,见云大郎庞大的身躯卡在窗户上,十分滑稽。
    “祖师爷,叫住俺有啥事?”
    我嘴角颤抖,憋笑憋得内伤,使劲儿咳了两下,严肃道:“近来恐怕有祸,你万事当心。”
    他晃着白白的牙齿笑道:“祖师爷是担心皇宫四处捉拿玄算的事?”
    我点点头。
    “祖师爷放心,俺自打出生,就是个老老实实的工匠,从没干过违法谋乱的事情,也不做算命坑骗的勾当。”
    我颤抖的嘴角,直接僵坏了。
    这小家伙……啊,挺有幽默感的。